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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已涼 - 幸福,在轉角 【單】 [打印本頁]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12:24 AM     標題: 夏已涼 - 幸福,在轉角 【單】

本帖最後由 w76323 於 2010-4-17 01:38 AM 編輯

【小說封面】[attach]37446622[/attach]
【內容簡介】
哇咧!她真是迷上了一個很不得了的男人
外表像個熱血的陽光青年,性格堅毅絕不妥協
擁有三高的優質條件,行事作風精明又幹練
目前孤家寡人,愛慕的異性多如過江之鯽
可惜年齡成了問題,身世的差距更是難以忽視
他們八竿子打不著,他擺明了對她沒興趣
要她別再浪費時間,也許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呵呵,她的鍥而不舍終於有了正面回應
只要他願意試著和她交往,就有可能愛上她
而她要付出全心全意,獻上最純粹的感情
以他的需求為優先考量,避免成為他的累贅
然而他實在不是個稱職的情人,什麼都不說
害她越來越沒有信心,甚至懷疑自己是個替身…
【出版日期】 2009.04.14
【出版社名稱】 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3268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39 AM

第一章

  糟,快來不及了。

  陶蔓儂的一手遮在眉頭上,賣力的在大雨中奔跑。

  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小小的手掌壓根兒沒有遮雨的功效,纖長的睫毛沾染了雨珠,圓亮的雙眼因為刺痛而眨動,儘管喘息不止,前行的速度卻不曾稍歇。

  快來不及了……

  腦中冒出的念頭驅使她的動作越來越急,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推門而入。

  咖啡店內的人們看見她這副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都露出不解的表情,其中以在吧台後面忙碌的老闆最為訝異。

  「儂儂?妳怎麼了?」

  陶蔓儂大口喘氣,環顧室內一圈,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對不起、對不起,嚇到大家了,我沒事……」

  「這樣叫沒事?」身為一個男人,顯得過分荏弱的老闆迎上前來,手上拿了條毛巾,「不是叫妳等雨停了再回來?怎麼不買件輕便雨衣?」

  啊,對喔!她忘了。

  「我……我怕這場雨一……一直不停……」她深吸一口氣,接過毛巾,看了眼牆上的鐘。

  兩點五十分……還有十分鐘,太好了!她趕上了。

  陶蔓儂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

  老闆也明白小妮子的心思,不禁歎了口氣,「那人還沒來,妳先進去換一套衣服。」

  「是。」知曉自己最幽密的女兒心被人看透,她吐了吐舌頭,很不好意思。

  即使如此,年輕的她依舊掩不住即將見到某個人的喜悅。

  老闆目送她雀躍的走入休息室,微微一笑。

  四周的氣氛依舊平和,並沒有因為她這場即興演出而變了調。

  這裏是「等待」,一間咖啡店。

  它位於轉角,鄰近辦公大樓和購物商圈,生意儘管不算頂好,也不至於門可羅雀。若要說在速食主義的美式咖啡當道的現今,它仍可屹立不搖的原因,不外乎是店裏的氛圍,以及老闆對咖啡獨到的堅持和手藝。

  現年二十四歲的陶蔓儂,是這間咖啡店的早班工讀生,大學肄業,提早出社會工作,白天在這兒打工,晚上則不定時在舅舅陶允東開設的酒吧幫忙,目標是存錢出國學藝,成為獨當一面的蛋糕師傅……當然,那對現在的她而言,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下午三點,店內只有幾桌客人,空氣因為剛下過雨而顯得悶熱。

  此時,咖啡店的門扉再度被開啟,一名西裝革履、身形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進來。

  陶蔓儂的雙眸瞬間發亮,「歡迎光臨!」哈,她等到了。

  男人輕輕拍落身上的水珠,不疾不徐的收起雨傘,將它擱在門邊的傘架上,抬頭看見老闆,墨黑的雙眸閃了閃,「老樣子。」然後走到角落坐下。

  他有一張性格的臉龐,五官輪廓立體得彷佛鑿刻出來的,儘管一身上班族的行頭,可是微褐色的膚色昭告了他和陽光有著密不可分的好關係。

  這人看起來像是陽光青年,熱力四射,雙眉下的眼睛卻異常犀利,顯示他不容妥協的堅毅性格……嗯,假若這男人是檢察官,只消一瞪,那些壞人八成就要自個兒招供,乖乖的俯首認罪了吧?

  老闆百無聊賴的想著,再看向吧台邊早就陷入花癡狀態的陶蔓儂,既好氣又好笑。

  「他要老樣子。」

  「喔,好。」陶蔓儂應了一聲,卷起袖子開始工作,專心一意的程度好像在做全世界最浩大的工程。

  那男人總是在下午三點左右出現,日子不一定,每次來都是點一杯口味帶一點苦澀和淡淡的奶香,不算太柔和的CaffeMacchiato。

  在「等待」,沖泡咖啡的工作向來是由老闆負責,畢竟客人來到這裏,就是為了一嘗他的手藝,唯獨這個客人是特別的,所以老闆在陶蔓儂的央求下教導她,直到可以了才放手,並在一旁關注,適時給予建議。

  想著這些事,陶蔓儂的眼角餘光不自覺瞥向那男人,他今天還是一樣,一身的西裝打扮,散發出屬於菁英的幹練氣質。半年來,他總是一邊喝咖啡,一邊流覽檔,而她,也一直這樣傻傻的看著他。

  「半年……虧妳可以撐到現在。」知悉這件事的老闆歎了口氣,佩服她堅忍不拔的毅力。「不考慮告白?」

  她臉色泛紅,結巴的說:「有……有啊,可是……一直找不到時機嘛!」她沮喪的垮下肩膀。

  半年的時間,他們的關係一直是這個樣子。當然,也非一點進展也沒有,至少她知道男人在附近的律師事務所工作,職稱是律師。這些資訊全是她自男人放在名片搜集處的名片上偷看來的。喔,還有,男人的名字……

  「周邑初!這是怎麼回事?」

  星期四的中午,非男人一貫報到的時間。

  而且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來,他帶著一名女子,她蓄著一頭褐色鬈發,長相秀麗迷人。

  她站在周邑初的對面,表情有些激動,而他似乎回答了些什麼,她沉默不語,乖乖的坐下。

  隨著交談,漸漸的,女子流露出哀傷的神情,眼神卻是堅決的。

  偷聽是不好的習慣,所以陶蔓儂儘管好奇,卻也只敢躲在吧台邊巴望著。以她所在的角度,看不見周邑初,只瞧見他對面那個女人。她似乎有些無奈,頻頻歎息,最後像是說開了,緊繃的五官線條終於放鬆,甚至臉頰微微泛紅……

  看著這一幕,陶蔓儂摀住胸口,不可否認的,有些心痛。

  那是誰?她心生疑惑,周先生的女友嗎?很漂亮的人。重點是,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不容忽視的氣質、一種屬於社會人的自信,十足亮麗。而單是這一點,她已差對方好大一截。

  本來陶蔓儂就不是個勇敢的人,才會把「我喜歡你」四個字壓在心底半年,怎麼也說不出口,結果,現在她連最後的一絲期待也沒了。

  「好了,我走了。」女子站起身。

  「以後……還是朋友?」周邑初開口。

  女子笑了,「當然。」

  「……幫我轉告那個章先生,他很幸運。」

  女子翻了個白眼,好氣又好笑的轉身離去,然後和刻意在附近慢吞吞的收拾著桌面的陶蔓儂撞了個正著,不好意思的微笑。

  「抱歉,多少錢?」

  「呃……」

  陶蔓儂還來不及回答,周邑初便轉過身子。

  「不用了,算我的吧!當做上一次的補償。」

  女子一怔,笑了。「喔,好吧!謝謝你。」

  陶蔓儂傻傻的瞅著女子離去的背影,忽然有些不明白他們兩人的關係。本來以為是男女朋友,可是連一杯咖啡的錢都要這樣計較,不大像。而且那一句「幫我轉告那個章先生」……怎樣想,感覺都有一點不對。

  她疑惑的瞄向周邑初,只見他仍坐在那兒,沉默的背影像一尊雕像,隔絕一切世俗的打擾,孤獨而孤高。

  怔怔的望著,不知怎地,她感覺得出來,這個男人……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她遲疑的走上前,「呃……周先生。」

  周邑初像是沒有料到會有人與他攀談,厲眸一抬,見是她,不禁稍微收斂眼神。

  「有什麼事?」

  半年以來,對這間咖啡店,以及這個有著一張甜蜜臉蛋,總是笑得天真的小姑娘,周邑初並不感到陌生,只是突如其來的被呼喚,倒還真是第一次,尤其在這個時候。

  陶蔓儂被他這麼一反問,老實說,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嘛,畢竟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除了「老樣子」、「結帳」、「今天的餐點如何」以外,幾乎沒有多餘的交談,當然,很久以前的那一次不算的話……

  她估量著,男人的表情平穩沉靜,毫無波濤,彷佛剛才那女人的出現不過是午後的一場夢……可是她知道,並不是。

  只是他沒有表現出來,她也沒有餘地去干涉,也許她可以隨口問一下要不要續杯,不過實在無法忽視他喝不到三口的咖啡杯……

  陶蔓儂的腦子一團亂,沒頭沒腦的說:「我只是想問……『恰似你的溫柔』是哪個恰似?」

  「啊?」沒想到她會冒出這種問題,周邑初微微揚起眉頭,「恰好的恰,相似的似。」儘管不明所以,他仍然給了回答。

  「呃……嗯,我想也是……」她乾笑著,臉頰爆紅,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喔,沒事了,謝謝。」

  見她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他面露不解,卻也沒多問。

  好了,丟臉丟夠了吧?

  ……才不。

  陶蔓儂本來轉身要走,偏偏走沒兩步又轉過身子,看著他,硬著頭皮說:「就……我有一個朋友,說她以為『恰似你的溫柔』的恰似是掐死人的那個掐死……因為太溫柔了,所以讓人感覺被掐死,我聽了大笑,又不是KillingMeSoftly……」

  「KillingMeSoftly」是一首西洋歌曲,據說是一個製作人在聽了DonMcLean的歌聲後驚為天人而做出來的歌,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注視她的目光快要在她的身上燒出洞了。

  「哈哈,不好笑喔……」超尷尬的,她真想直接了結自己,無奈一張小嘴還是怕冷場似的不停叨念,「我也覺得好冷……哎呀,好忙啊!」

  她一個人自顧自的說了一串,然後在他逼人的注視下轉身離開,托著盤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打顫……天啊,她可以再糗一點。

  因為實在太糗了,所以半年來第一次,在周邑初要結帳的時候,她躲在角落假裝忙碌,堅持不出去。

  老闆覺得莫名其妙,「妳不結帳?」

  「老闆,今天你結帳就好了……啊,我去一下廁所。」陶蔓儂勉強笑說。可恥啊!竟然用尿遁這一招。

  俗話說得好,女人心,海底針。老闆儘管不解,還是上前結帳。

  周邑初看見他,像是有些意外,「她呢?」

  那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老闆一愣,繼而笑說:「去廁所了,要不,先生,你等她一下?」嗯,看來這倒是不錯的進展,想不到客人竟會主動關心他的員工。

  「不用了,我只是隨口問問。」像是明白自己的問題無足輕重,周邑初改口,「多少錢?」

  結帳完畢,他在打開門之際,一股莫名的感覺驅使他轉身,剛巧和縮在吧台後面偷偷望著他的陶蔓儂打了個照面。

  她沒料到他會回頭,整個人動彈不得,巴掌大的小臉僵住,臉上有紅有綠,精采至極。

  他對她一直沒什麼感覺,只覺得她招呼客人的模樣還算伶俐討喜,可是今天……

  吐了口氣,周邑初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轉身離去,一如過去半年。

  他失戀了。

  說真的,這不是什麼大消息,天底下每天都有人失戀,多他一個也不嫌多。

  事實如此,儘管失戀的感覺並不好受,可是周邑初依舊沒受到影響。

  晚上八點,他在事務所內的吸煙區。

  商央律師事務所是他目前工作的地方,負責人許商央是他的學長,因為這一層關係,他從學校畢業,然後當兵、退伍,緊接著考取執照,便直接在這兒任職,至今合作愉快。

  可是現在只要想到某件事,他便有股恨不得放火燒了這間事務所的衝動。當然,也只是衝動。

  「天啊!你的表情好可怕。」許商央走進來,看見他這副不快的樣子,不禁咋舌,點燃一根煙,「怎麼?李先生的案子有問題?」

  李先生在前一陣子被控性侵女學生,這件案子本來是由他負責,後來學弟自告奮勇要接手,印象中,不是已經進入和解階段?

  「沒有,很順利。」周邑初隨口回答,吸了一口煙。

  他煩的,是私事。

  思及今天下午發生在「等待」的事,他擰起眉頭。

  被那個女人拒絕沒什麼了不起,問題是,他向來自詡善於情緒控制,想不到今天竟然被人看了出來,用那種蹩腳的方式安慰……

  一直到離開咖啡店,他在回事務所的路上,才恍然大悟。

  那個女孩該不會是因為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想到用那種冷笑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吧?

  可笑!他周邑初何時淪落到失戀要人安慰的境地?簡直不是一般的多管閒事。

  越想越鬱悶,他又點燃一根煙。

  「邑初,我看你還是先回去吧!」許商央好氣又好笑的指著煙灰缸,「你還有煙沒抽完。」

  「啊……」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蠢事,周邑初歎了口氣,把手上那根煙遞給許商央,「要抽嗎?」

  「不了。」許商央搖頭,似笑非笑的說:「我看你是累了。你手上不是還有三件案子在進行嗎?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早點回去休息,明天再解決吧!」他將手中的煙抽完,推了推細框眼鏡,「當然,這是學長的命令。」

  媽的!周邑初忍不住暗地裏罵髒話,本來打定主意今晚要睡在事務所。

  許商央完全不聽他解釋,兀自關燈。

  「快點回去,不要逼我直接關上總電源。」

  被迫離開事務所的時候,周邑初掏出隨身PDA,打開來,把屬於今天的行程延至明天。嘖,他痛恨這種感覺。

  他喜歡人生有規劃,事情按部就班,盡在掌握中的感覺。也許這和他小時候父親逝世,與母親相依為命,有一天沒一天的過日子有關。所以他每天都為自己排定好行程,列了多少便做多少,多年來這個習慣未曾改變,可是今天……

  好一個今天,真是有太多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他一手掌控方向盤,忽然不太想回家,尤其一想到回家面對的還是這種不幹不脆的情緒,然後,也許他會一個人躺在床上抽煙喝酒,直到天亮……

  不了,那實在太不美好。

  周邑初呼了口氣,轉動方向盤,決心駛往另一個地方。

  「琴」,一間酒吧的名字。

  基本上,在一件案子圓滿結束,或是一個人覺得無聊,想要好好的喝一杯的時候,他便會來到這個地方。

  和「等待」咖啡店一樣,這裏的氣氛平和而自然,人不多,這也是他之所以會看上這間店的理由,只是最近忙於事務,算一算,一個多月沒來了。

  他走至吧台,挑了個位子坐下。

  「一杯威士卡,不加水。」

  明天還有工作,他知道,唯獨今天有一股渴望,想不顧一切的喝一杯,藉以宣洩莫名的情緒。

  周邑初點燃煙,端起酒保遞到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像是上了癮,一杯接一杯。

  「周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恍惚中,他好像聽見一個女孩子略帶驚訝的聲音。

  誰?

  周邑初的腦子已有些混沌。糟了,他真的喝多了。

  勉強撐住身體想要站起來,無奈一陣無力感讓他又跌回椅子,一個柔軟的東西隨即扶住他。

  「舅舅,你怎麼可以讓他喝這麼多酒?」

  「他要求的,我勸過了。」

  兩人的對白一來一往,其中一個是酒保的聲音,他認得,另一個呢?是誰?好熟悉,那種軟軟的、甜甜的音調,聽起來好舒服。

  書儂。

  啊,終於,那個被封印的名字回來了。自從離開「等待」之後,他一直不去想,認為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酒精使得他卸下防備,想起那個從大三便好喜歡的女孩子。

  整整十載的時光,他忘不了她,不論和誰在一起,腦中兜轉的全是有關她的一切……因為他曾經擁有機會,可是礙於面子,沒有好好的把握,終究還是失去了她。

  朦朧間,他像是被人擁抱,好溫柔的氣息包圍住他,使他產生一種被安慰的感覺……不,他不需要,儘管因為酒精的緣故而眼眶發熱,還是強撐著沒落淚,而有個人似乎明白這一點,輕撫著他的頭,一下又一下,好溫暖。

  「好熱……」他無意識的呢喃。

  大概是真的醉了……他的酒量分明不差。

  今天……一定是今天惹的禍,害他無論到哪里,都不對勁。

  「熱?等一下。」還是那個女孩子軟綿綿的語調。

  周邑初聽了覺得舒服,另一方面卻又因為想不起是誰而心癢難耐,怎麼也無法抬起沉重的眼皮,於是不解的開口,「妳……是誰?」

  不一會兒,他的額頭傳來一陣冰涼柔軟的觸感,似乎是被放了冷毛巾。

  「儂……」那女孩笑了笑,說出來的話好模糊。

  儂?儂儂?書儂?是她嗎?

  「儂儂……」

  陶蔓儂愣愣的瞅著眼前昏沉的男人,對於他呼喚自己的小名感到意外,接著臉頰泛紅,想不到……周先生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一直以來,他們的交流總是那般短暫,她也沒有勇氣對他做自我介紹,如今被他叫喚自己的名字,難以言喻的喜悅竄過全身,她的胸口脹得滿滿的,從沒想過只是短短的兩個字,便足以讓她高興得快要飛上天空。

  而這個男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

  她呼了口氣,用冷毛巾仔細的擦拭他的臉,目光情不自禁的變得柔軟,想起今天下午在「等待」看見他,儘管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是深幽的雙眸流露出掩不住的憂傷氣息。

  想不到今晚會看到他出現在舅舅的酒吧內,陶蔓儂為了這樣的巧合而歎了口氣,輕輕撫摸他的臉。

  唉,他肯定是有什麼煩心的事吧?

  她無奈的笑了笑,明白自己幫不上忙。

  淩晨四點,酒吧打烊了,陶允東本來想叫醒他,可是陶蔓儂捨不得,自告奮勇要照顧他。

  他大概也察覺到內情不單純,反對不了,只好說道:「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嗯,她知道。她在單戀啊!

  在陶允東的幫忙下,她將周邑初扶到酒吧的樓上,屬於她的房間內,讓他躺在床上。

  望著他因酒醉而迷離的臉龐,她忽然想起第一次遇上這個人的那一天……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歎了口氣,阻絕自己越來越脫序的思緒,陶蔓儂轉身要換毛巾,手腕卻在這時被緊緊的抓住,腳步稍微踉蹌,隨即跌進他的懷裏。

  「不要走。」

  「咦?」

  陶蔓儂有些受寵若驚,頗感意外的瞥向他,只見周邑初好像醒了,眼睛睜開,可是渙散的眼神似乎流轉著什麼,教她看不透徹。

  「我……我得去換毛巾……」她囁嚅的說,藉由手腕的接觸感受到他過高的體溫。

  周邑初彷佛充耳未聞,非但沒有放手,鐵臂更進一步的攬住她,像是怕她跑了,接著翻身,壓制住她柔軟的身軀。

  「我不會讓妳走,不……」

  可憐陶蔓儂,二十四歲的人生何時遇過這等陣仗?她嚇了一跳,四肢僵硬,第一次感受到一個男人的吐息竟然離自己如此的近。

  喔,他喝了酒,身上的酒味好重,混雜著香煙和淡淡的古龍水味,說實在的,對她的鼻子有點傷,可是又矛盾的嗅聞著,逃不開。

  周邑初的胸膛堅實的壓迫著她,這太過接近的觸碰讓她不知所措,伸出手想推開,卻在觸及他的身體之際,被燙著一般迅速縮回手,只好虛弱的開口,「我……我哪里都不會去……」

  這是實話,這裏是她的房間,離開了,又能去哪里?

  之前提議要將周邑初安頓在她的房間裏時,舅舅很反對,可是她堅持要這麼做,畢竟窄小的酒吧內實在沒有足以讓人安歇的地方,至於舅舅的房間……唉,那個垃圾場,不提也罷。

  面對她毫不妥協的態度,到頭來陶允東只能認命,估計醉死的男人也幹不了什麼大事,只是不忘對她耳提面命,「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要大叫,知道沒?」

  他的房間在隔壁,一定聽得見。

  而現在這樣……算是舅舅口中「發生了什麼」嗎?

  奇異的,被他這般壓著,陶蔓儂一點也不害怕。或者在潛意識裏,她相信這個男人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吧!所以她任由他抱著,沒敢動作。

  發現陶蔓儂不掙扎了,周邑初的力道也稍稍緩和,可是仍然無意識的喃喃:「儂……」

  他的叫喚太過熱切,她不禁臉頰熱紅,耳根子發熱。哎,拜託不要這樣叫她了,她很不好意思耶!

  「周先生……」

  這時,他不經意的將她抱了個滿懷,害她嚇得輕噫一聲,隨即掩住嘴巴,雙眼緊張的轉呀轉,深怕舅舅聽見聲音沖進來,看見這一幕。

  下一秒,卻有一種帶著酒氣的柔軟觸感拂上她的頸間,她全身一僵,閃避不開,意識到那是他的嘴唇後,不禁茫然。

  「等一下……」

  周邑初喝醉了,哪里聽得進去,動作依舊持續,熾熱的唇瓣在她的頸部肆虐,寬大而指節分明的手掌上下撫摸她柔軟的身體。

  「周……周先生,你喝醉了……」陶蔓儂嚇得說話結巴。

  喝醉酒的人哪可能承認自己醉了,周邑初的動作不曾稍停,突然,他睜開黝黑如夜空的深沉雙眼,直勾勾的凝視著她。

  她在這一瞬間岔了氣,卸下所有的防備。老實說,對於這個男人,她本來就沒有任何戒心。

  他居高臨下,炯炯有神的雙眼攫住她。

  她幾乎要以為他醒了,吞了吞口水,「那個,周……周先生?」

  「儂儂……」

  他這一聲呼喚,奪去了她渾身上下任何足以抵抗的力量,抬眸看著他,他深邃的雙眼變得黯淡,再度顯得迷離。

  他的黑眸映照出她的影子,表情惶惑不安,卻也流露出因為戀慕的人呼喚而喜悅的光芒。

  儘管他仍是一貫的面無表情,可是其中流轉著寄望,好像在這一刻,不願再承受任何的拒絕,於是,陶蔓儂心軟了。

  本來就是自己愛戀的男人,也許被這樣對待還是她賺到了也不一定,她吐了口氣,像是下了決心,沒有掙扎,因為緊張而發顫的唇瓣輕啟,「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周邑初看著她,幾乎要看進她的靈魂裏,並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嗯,我知道,妳是儂儂……」

  那細緻的觸摸並未令她感覺不快,甚至臉紅了。

  想不到……他真的知道呢!

  於是,她微揚嘴角,不再抵抗了,環抱住他。

  對於這個形象精明,總是冷冷的站在那兒便奪走她的心魂,卻在此刻脆弱得好像一個小男孩般需要撫慰的男人,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拒絕。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39 AM

第二章

  天亮了。

  周邑初因為頭疼而醒來,摀住頭,呻吟出聲。

  噢,他昨晚真的喝多了……

  當他試圖坐起身時,驚覺四周的環境似乎不大對勁……至少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接著,他更發覺自己躺在粉綠色被單下的身子幾乎赤裸,除了一件底褲外。

  這……

  「唔……天亮了嗎?」

  一陣軟軟的娃娃音自床的另一頭傳來,嚇得周邑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的臉色發青,左右張望,房間的擺設十分宜人,床鋪位在中間,四周擺放了櫃子和各式綠色植物,可是此刻他沒有心情欣賞這一切,轉過身子,表情難看,終於逼自己看向那個正躺在他的隔壁、應該是屬於女性的生物。

  「小姐……」

  不看還好,一看不得了,對方和自己一樣,除了上身穿著內衣外,未著寸縷,這下他的臉色由青轉白。

  「妳……這……」

  天殺的,他昨天到底幹了些什麼事?

  陶蔓儂眨了眨略顯惺忪的雙眸,在看見周邑初發青的俊臉後一怔,再順著他的視線睞向自己……

  「啊!」她大叫出聲,困意瞬間消失無蹤,拉起被子蓋在身上,整個人縮成一團,白皙的臉蛋因為羞窘而通紅。

  老天,昨天她就這樣直接睡著了?

  忽然,周邑初發覺不大對勁。這個女人很眼熟,他好像在哪里看過……

  「妳是『等待』那個女孩子。」

  他的表情既詫異又難以置信,昨天發生的片段閃過他的腦海。

  他記得自己離開事務所,然後去了常去的酒吧喝酒,之後呢?之後他又做了些什麼?

  他撫著額頭,看向她,只見她露出紅潤的臉蛋,擺明瞭被吃幹抹淨的模樣。喔,刑法第二百二十一條規定:對於男女以強暴、脅迫、恐嚇、催眠術或其他違反其意願之方法而為性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抱住頭,這下是真的頭痛,而非宿醉。

  「那個……」陶蔓儂窩在被子裏,怯生生的看著他一副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可惡事,恨不得殺死自己的模樣,忍不住開口,「不好意思,我們昨天……」

  「我知道,妳不用說了。」他決定了,這輩子絕對不再碰酒。周邑初抬起頭,卻故意別開眼,不再無禮的看著她。「妳先把衣服穿上,然後……我們再好好的談。」

  呃?他是不是……誤會了?

  「周先生……」

  可惡,他想抽煙。

  「抱歉,我的衣服在哪里?」

  「在陽臺……呃,周先生。」陶蔓儂伸出手,卻在觸及他裸露的皮膚後,像被燙著一般迅速縮回來。她連做兩個深呼吸,鼓起勇氣開口,「我們昨天……什麼也沒發生。」

  「我知道……嗯?」周邑初一愣,有些呆滯的轉頭望著她,那模樣襯上他帥氣的臉,滑稽得令人發笑。「妳是說,我們昨天……」

  「什麼也沒發生。」她一字一句的解釋。唉,就知道周先生誤會了。

  他並沒有因此變得欣喜若狂,反而不解的擰起眉頭。「那我身上的衣服……怎麼回事?」還有她身上的衣服,這……

  陶蔓儂歎了口氣,一想起昨天的慘況,她實在不知道應該哭還是笑。

  「你昨天吐了。」

  是的,吐了。

  昨天這男人壓在她身上,差點就要為所欲為,而她也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允了他,不過幾秒之後,她的理智回籠,想起他已失去意識,先不要談她那是趁人之危,很不道德,而且在這種不明不白的情況下把自己的第一次交出去,實在虧大了,好歹也該等到他們之間有個名分再說啊!於是她用力想要推開他,沒想到他突然打了個顫,然後……

  「惡……」

  很不幸的,他吐了,在他下麵的陶蔓儂避無可避,好可憐的被吐了一身。

  而他吐完之後,像是舒服了,翻個身,睡著了。

  她無語問蒼天,或者說是既好氣又好笑,只得爬起來。

  其實他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也髒了。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脫下他身上的衣物,然後連同自己的衣服,拿去清洗乾淨。

  好不容易弄完了,已經淩晨五點,陶蔓儂渾身沒力,眼皮沉重,就這麼望著他好看的睡顏,打了個呵欠,靠著床睡著了……

  等她醒來,便是眼前這幅景況。

  聽完了前因後果,周邑初的臉色依舊不好看。的確,他松了口氣,至少身為一個律師,他沒有知法犯法,趁著酒意強行脅迫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老實說,他只想得到三個字形容自己──

  糗大了。

  該死,他絕對要戒酒!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儂儂,妳醒了嗎?」一個渾厚的男人聲音響起。

  陶蔓儂一愣,心裏大喊,糟了!

  「醒了,我醒了,等一下就出去。」

  儂儂?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稱呼,周邑初渾身一顫,想到那個不大愉快的回憶……他臉色一沉,「妳叫儂儂?」

  陶蔓儂一怔,不解的說:「是啊!呃……周先生,你不是知道?昨天還一直叫我的名字……」哎,想來就不好意思,真是的。

  相較於她的含羞帶怯,他反而臉色泛綠。

  媽的,搞了半天,他不只喝醉,吐在人家身上,甚至還嚷著某個女人的名字!

  殺了他吧!

  「嗯,我知道妳叫儂儂,那……全名呢?」周邑初決定四兩撥千斤,好歹人家照顧了他一晚,不問一下貴姓大名,似乎有些過意不去。

  她瞬間睜大眼睛,小小的臉蛋發光,好不開心的說:「我叫陶蔓儂,陶晶瑩的陶,蔓草的蔓,儂是……」

  「人字邊,旁邊是個農村的農?」他情不自禁的插話。

  陶蔓儂難掩喜悅,不停的點頭。

  他的神情黯淡。想不到還真是那個儂……不管這是上天的刻意安排,抑或是單純的巧合,老實說,他都討厭。

  趁著他別開頭的空檔,陶蔓儂換好了衣服。

  「我去看一下你的衣服幹了沒,如果還沒的話……嗯,我去問舅舅有沒有衣服可以借你好了。」

  舅舅?剛才那個敲門的男人?

  周邑初心生困惑,這才想到忘了問她,何以他會出現在這兒?可是她已經跑出去,他來不及阻止。

  他吐了口氣,突然很想抽煙。

  這種處於不熟悉的環境,以及不明狀況的感覺,實在很糟。

  他環顧四周,終於在鄰近的櫃子上看見了自己的隨身物品,包括一包香煙。

  好想抽煙……不行,這是別人的房間。

  周邑初咬牙忍耐,看著PDA,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計畫又多了一項──

  戒酒!

  活到這把歲數,周邑初從來不曾如此失態。

  就在昨天……很好,終於不是今天,他失戀了,對象是他大三時曾交往一年的對象。因為某些緣故,他在好不容易的重逢後,向對方提出複合的要求,只可惜他晚了一步,對方早已名花有主,他被拒絕了。

  詳細的情形,他決定再也不去想,一早便進入事務所。

  看見他,總是早到的許商央抬了抬眉,調侃的說:「嗯?昨天叫你回去休息,你跑到哪兒去痛快了?連西裝都沒換。」

  周邑初抽了抽嘴角,沒理會他,逕自走入自己的辦公室,放下東西之後再走出來,直奔吸煙區。

  點燃一根煙,抽了一口,他覺得混沌的意識終於清明了些,然而一想到今天早上的景況,頭仍然疼痛不已。

  他身上的襯衫散發出好濃的衣物柔軟精香氣,她……那個叫陶蔓儂的女孩子將洗好烘乾的衣服遞給他的時候,露出甜蜜的笑容。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女人用這種討好的目光望著自己,當然明白她的心思,只是很遺憾,他們實在不適合。

  他一邊慶倖昨天在嘔吐前西裝外套已被貼心的脫下,一邊想說她沒開口就裝作不知道的蒙混過去,想不到……

  「周先生,那個……你有女朋友嗎?」

  該死!

  「抱歉,我沒有回答妳的義務。」

  她本來微微笑著,表情瞬間下沉。

  他心口一緊,不過很快就驅除那種感覺。

  下一秒,她又露出毫無心機的笑容,「喔,沒關係,我只是想說出來……」

  不,別說。

  「我該走了,謝謝妳昨晚的照顧。」

  周邑初當機立斷,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周先生,我喜歡你。」她鼓起勇氣,簡單而直接的向他告白。

  他的手握住門把,整個人頓住,受到極大的震撼。

  懊惱的吐息,他就算想裝作沒聽到都不行,於是轉身。

  「陶小姐,妳知道我幾歲嗎?妳應該還沒成年吧?」

  「不,我成年了。」

  「嗄?」周邑初一愣,上下審視著她,擰起眉頭,「說謊是不好的行為,妳應該二十歲不到……」

  「等我一下。」她吐了吐舌頭,轉身,從櫃子裏拿出身分證,「你看,我成年了,今年二十四歲。」

  他低頭一看,不禁傻眼。還真的咧!

  抬頭看著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深刻的感受到造物主對他的不公平……罷了,這不是重點。

  「OK,妳成年了,但是我已三十歲,我們差了整整六歲,一點也不適合。」

  也許相差六歲不算多,不過周邑初為了找藉口拒絕她,就算差一歲也得說多。

  她沮喪的垂下小臉,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好了,沒事了嗎?我得先走了。」儘管有些不忍,不過她不是他的什麼人,沒道理給予同情。

  「周先生。」

  聽到身後傳來叫喚,周邑初停下動作,沒回頭,也沒出聲,只是呼出一口氣。

  有事快說……陶蔓儂從他的背影得到這樣的訊息,吞了吞口水。既然告白都說出口了,接下來的話似乎也不算太難說……

  「我……我知道我們差了六歲,可是我不介意,那個……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次機會……」

  「陶小姐。」周邑初歎了口氣,本來不想把話說絕,可是她似乎不懂得什麼叫做軟性拒絕。「我……」

  突然,房門被打開。

  他後退一步,看見「琴」高大的酒保站在門口,不禁一愣。所以他現在在「琴」裏面?

  陶允東探頭進來,「要下來吃早餐嗎?」

  陶蔓儂從母姓,所以甥舅兩人姓氏相同。

  周邑初吐了口氣,搖頭,「不了,昨天似乎給你們造成不少麻煩,酒錢……我應該還沒付吧?」

  「到吧台去吧!」陶允東瞟了他一眼,點了下頭。儘管昨夜失態,他仍舊一副俐落的模樣,一點也沒亂了方寸。

  求之不得。周邑初暗自鬆口氣,尾隨陶允東離去,並決定再也不會來這間酒吧,反正他正好要戒酒。

  「周先生,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陶蔓儂大叫,不打算放過他。

  天啊!現在的女孩子都不懂「羞恥」兩字怎麼寫的嗎?周邑初撫著額頭,轉身,想開口,卻看見她白皙的雙頰微鼓,泛著紅光,水潤的黑眸浸著水色,顯得認真而堅定,又包含著屬於女孩子的膽怯……一切像在昭告她說的話並無虛假,瞬間讓他忘了要說什麼,同時心生疑惑。

  老實說,他們不過是在「等待」見過幾面,除了這一、兩天外,幾乎沒啥交談,她究竟是喜歡上他哪里?

  「儂儂,妳嚇到人家了。」陶允東淡淡的開口。

  陶蔓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耳根子瞬間通紅。「我……對不起,我只是……」想要明白的說出自己的心意。

  周邑初籲口氣,礙于有第三者在,沒說什麼太直的話,不過他絕不承認是那一聲「儂儂」,讓他在瞬間改變了主意。

  在邁步離去之前,他情不自禁的瞟了她一眼。

  兩人視線交錯,她開心得雙眼發亮,笑容中滿是甜蜜的氣息。

  剎那間,他差點忘了呼吸。

  而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甜食……

  回想起當時的畫面,周邑初又點燃一根煙。

  後來結帳時他才搞懂,原來她竟是酒吧老闆的甥女。

  「儂儂年紀小,有些莽撞,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會介意。」

  明白了她會出現在這裏的前因後果,周邑初松了口氣。

  他離開酒吧,眼看時間來不及了,便直奔事務所,現在坐在這兒抽煙,感覺壓抑了一晚上的心情終於平復了些。

  撚熄煙蒂,他回到辦公室。

  許商央看見他,笑了笑,「不管你昨天是去哪里,看來你今天心情好多了。」

  周邑初未置可否,聳了聳肩,在辦公桌後面坐下,開始工作。

  星期四,天氣晴。

  陶蔓儂的心情卻一點也不晴朗,直望著門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表情逐漸變得失落,然而一有客人推開門扉,她便眼睛大亮,直到確認不是那個人,眼神隨即變得黯淡。

  「等待」老闆在一旁看著,吐了口氣,「看來今天周先生還是沒來。」

  一句話,正中紅心。

  陶蔓儂欲哭無淚的看向老闆,一臉愁苦。

  知曉她被周邑初拒絕的事,老闆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好了,別想太多,也許周先生最近比較忙……」

  噹啷一聲,門扉再次被推開。

  三點十五分,周邑初比往常要晚了些時間走進來,看見吧台後有一男一女。

  女孩數天前才向他熱情告白,而男生則是這間咖啡店的老闆。男生親昵的撫摸女孩的頭,露出寵溺的表情。

  他揚起嘴角。現在的女孩真是厲害,向一個男人告白不過才一個星期,便可以很快的愛上另一個物件……

  老實說,他松了口氣,畢竟他喜歡「等待」的氣氛,今天也琢磨了半天,因為不想就此改變按部就班的生活,所以還是決定要過來,看來這似乎是個正確的決定。

  陶蔓儂好不容易等到他,可開心了,儘管知道不必要,還是拿著MENU上前,甜甜的臉龐因為看見心上人而綻放出百萬伏特一般的燦爛光芒。

  「呃……周先生,還是老樣子?」

  「嗯。」他應了一聲,不小心對上她的眼,瞬間一凜。

  她的表情太甜,彎彎的嘴角似乎摻了蜜,紅通通的臉頰透出一層明媚光彩,教人忍不住想要恣意採擷……咖啡店內的許多年輕學子,正紛紛瞅著這般明亮的她,無法移開目光。

  她根本……還在喜歡著自己。

  「周先生?」她不解的出聲。

  周邑初一愣,意識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的瞅著她。

  他在幹嘛?

  為了掩飾失態,他輕咳一聲,冷冷的轉頭,一句話也沒說。

  陶蔓儂失望的垮下肩膀。周先生……是不是很討厭她?

  可是回想起之前他的反應,並不是這樣的,儘管算不上熱絡,但至少沒這般冷淡,而且喝醉了的那一天,他在她的懷中,不斷的呼喊她的名字……

  儂儂。

  聽著聽著,她的胸口一緊,連呼吸都覺得痛,只好回到吧台後。

  周邑初煩躁的坐在椅子上,拿出檔翻了翻,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他不否認,這個女孩子確實可愛,有年輕、迷人的本錢,可是他已經三十歲,早不是那種會被這樣膚淺的條件吸引的男人。

  吐了口氣,他不自覺的睞向吧台,發現她正在沖泡咖啡,總是天真的小臉散發出認真的光芒。

  周邑初一直都知道自己喝的那杯咖啡出自她的手,卻不知道她是抱持著這種真摯的心情……她喜歡他,為什麼?

  他不懂,自己的確擁有所謂的三高條件,也曾在不少場合接收到各式不同的女人投射過來的好感,可是陶蔓儂……他感覺得出來,她對自己的喜歡,並不包含那些世俗的雜質。

  畢竟是身為一個律師,他若連這一點看人的本領都沒有,那就白搭了。

  「周先生,你的咖啡。」

  不一會兒,咖啡端上桌,那張甜美的笑臉出現在他的面前,彷佛越挫越勇。

  周邑初欲言又止的瞅著她好一會兒,最後只說了「謝謝」兩字。

  「……一千八百六十一個。」

  「嗯?」

  陶蔓儂微微一笑,不大好意思的搔搔臉,「一千八百六十一個,加上你剛剛說的『謝謝』兩個字,到今天為止,你對我說的話快要兩千個字了。」

  周邑初愣住。一千八百六十一個,他有跟她說這麼多個字?除了上次在「琴」被她照顧,平素在「等待」,他與她之間的交談一概不超過五十個字……然而眼下真正令他錯愕的重點是,她居然真的有在數?!

  「哈……天啊!妳這個人……」真是怪透了。

  感覺得出他在笑她,陶蔓儂紅了臉,可還是仔細的計數。笑聲不算的話,哇,六個字耶!

  見她扳動手指,接著漾出微笑,青春的臉龐過於甜美,如星光一般的雙眸流露出對自己的喜歡……

  周邑初喉頭一緊,胸口一顫,沉默了。

  不論如何,他也是人,被一個人這麼喜歡著,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

  至少,她的喜歡滿足了他那不必要的虛榮。

  「儂儂,過來一下。」吧台那兒傳來呼喚。

  陶蔓儂不好意思的應了一聲,跑了過去。

  周邑初松了口氣,喝一口咖啡,轉移自己對她那不甚必要的關注。

  倏地,他皺起眉頭。奇怪,咖啡怎麼這麼甜?再喝一口,卻又是過去的那個味道。

  他一怔,不自覺的瞥向吧台,看到那個甜美的女孩,在這一瞬間似乎不得不承認,她對他,已經有了那麼一點影響力。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0 AM

第三章

  午後雷陣雨來得突然,這是臺灣天候的常態。

  周邑初走出「等待」,瞟了眼手錶,不自覺的嘖了一聲。

  等一下他約了一個客戶面談,問題是,這陣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而他一點也不想更改既定的行程,於是開始思量跑回去的可能性。

  這時,「等待」的門被拉開,一張笑臉出現在他的眼前。

  陶蔓儂手上拿著一把傘,「如果不嫌棄的話……請用。」

  周邑初瞥了她一眼,然後看向她手中那把鵝黃色,上頭印著可愛鴨子圖案的傘。

  她咽了咽口水,很怕被拒絕。

  「那個……這只是一把便宜的傘,如果周先生不方便過來還也不要緊,我……」她沒有造成他多餘負擔的意思,只是心想,他的事務所離這兒有一段距離,而且她發現他一副趕時間的樣子,所以才……

  周邑初呼了口氣。罷了。

  「謝謝妳,我收下了。」

  瞬間,她的眼睛閃閃發光,只因為他沒拒絕自己的好意。

  他雙眼微瞇。她是怎樣?用糖和星星做成的嗎?又甜又亮。

  不過,不適合他。

  遲疑了一會兒,他開口,「陶小姐……」

  不期然被呼喚,她抬起頭,一臉興奮。

  周邑初的胸口一緊,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個相信有聖誕老人的孩子面前,告訴她,世界上並沒有聖誕老人。

  只是很遺憾的,再殘酷也終歸是現實,她必須學著去承受。

  「我必須要告訴妳一件事,雖然很殘酷,但是千真萬確。」所以他決定直接一點,並逼自己不看她的眼。「我們不合適,而且我也不喜歡妳,建議妳去找一個更適合妳的物件,不用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他撐開傘。「不過,還是謝謝妳的傘,改天我會過來還。」

  說完,他正要離去,卻聽到後方傳來小小的聲音,不解的轉身。

  「陶小姐?」

  「真的……一點可能性也沒有嗎?」

  周邑初吐了口氣,「一點也沒有。」比彗星撞地球的機率還低,真的。

  她握了握小手,抬起臉,「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了啊……」哪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他歎息,見她執迷不悟,決定再決絕一點,像是妳這樣的喜歡對我而言是一種困擾、一種不必要的負擔,可是話到喉嚨,卻梗住了,說不出來,只因為他想到了自己。

  不過才短短一個月前,他也是這樣喜歡著一個人。

  正因為也明白那樣的痛、那樣的不由自主,所以他才無法貿然開口傷害她。

  他終究還是心軟,對這個單純喜歡上自己的小女孩。

  「放棄吧!喜歡這種感情隨處都有,只要一下子,就可以忘記的。」

  是的,他相信如此。問題是,在他心中縈繞的這段感情,又要多久才可以徹底的遺忘?

  答案似乎是……無解。

  周邑初深邃的雙眸黯沉,決定不再想下去,而話說到這裏已經足夠,他打算走了。

  「MSN……或是電子信箱也可以,那個……如果你覺得煩的話,也可以不必回信,我……」她不自覺的流淚。

  被喜歡的人拒絕,而且還是以這般沒有轉圜餘地的方式……陶蔓儂一時之間承受不住,頭暈目眩,胸口好痛,喉頭酸楚,本來以為可以忍受,想不到還是高估了自己。

  「糟糕,我本來不打算要哭的……哎呀,好丟臉喔……」她邊抹去淚水,邊逼自己笑,終於還是控制不住,嗚咽的哭出聲。「對不起……嗚,對不起……只是電子信箱也不行嗎?」

  周邑初望著明明沒有做錯事,卻拚命向自己道歉的女孩,本來如鐵石一般的心,也慢慢有些鬆動,畢竟她的心情……他也非完全不瞭解。

  他吐了口氣,明知自己這樣做不對,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便條紙,草草寫下一串字,然後遞給她。

  「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會回信,妳想寄就寄,寄到妳放棄為止。」

  這是周邑初的極限,對他而言,只是選擇一個簡單的方式讓她自行放棄,她卻好開心,本來哭泣的臉龐在瞬間轉為喜悅,唯獨掛在眼角的淚光,顯示她的心情轉折。

  他不想再待下去,撐著傘離開。

  他煩躁的嘖了一聲,恨極自己終究無法做到真正的狠絕……尤其一面對她那般真心實意,好純粹的喜歡著自己的表情,不知怎地,他忍不住心軟了。

  午後的大雨仍下個不停,濺濕了他鐵灰色的西裝褲,手中的鵝黃色傘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剛才那個甜美的女孩,喉頭不自覺的緊縮。

  陶蔓儂究竟是怎樣喜歡上那個與她的人生八竿子打不著的律師大人?

  那得回溯到她二十二歲那年。

  當時她尚未在「等待」打工,才剛因為不愛念書,覺得再蹉跎下去也是浪費金錢和時間,於是毅然辦了休學,不諱言的,經濟上確實陷入一些麻煩,因為她本來是在學校裏工讀,擔任行政助理,休學之後沒了工作,也沒有收入。

  深夜時分,坐在公園的板凳上,她一手托腮,歎了口氣,對於接下來的未來感到茫然,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唯一肯定的是,她得先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再說。

  「唉,也只能這樣了……」

  確認了目前的情況,她站起身,深夜的公園靜得嚇人,還是趕緊回去比較好。

  這座公園是回她住處的快捷方式,路燈因年久失修而昏暗不明,若不是今天天氣太好,天上星月閃耀,她才沒那個膽子在這裏流連呢!

  「啊嗚……」

  忽然,一陣淒厲的號叫劃破了深夜寂冷的空氣。

  陶蔓儂嚇了一跳。

  接著又是一陣不間歇的嗥叫,聽得出並非人類的聲音,好像是狗之類的動物。

  公園裏陰森森的,她不禁打了個顫,咽了口口水,儘管覺得害怕,還是鼓起勇氣,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走近一瞧,有四個附近高職的學生穿著學校制服,圍繞著一隻流浪狗,有的用腳踹,有的用棍子打,狗兒不堪折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剎那間,陶蔓儂忘了害怕,也忘了危險,沖上前去,「你們在幹什麼?」

  四個高職生頓住,紛紛轉頭,發現嬌小的她,不約而同的嗤笑出聲。

  「喲,好正的妹,這個時間不回家,在這裏幹嘛?」

  什麼妹?她的年紀比他們大耶!

  「你……你們怎麼可以欺負小動物?」因為面對著幾個高職生,她認為沒有太大的威脅性,加上不忍心狗兒受到虐待,於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

  其中一個矮個子像是被她的氣勢嚇住,噤若寒蟬。

  另一個高個子挑了挑眉,吐了口口水,「老子就是看這只死狗晃來晃去很不爽,等一下還打算用打火機燒了牠,妳管得著嗎?」

  這……這是怎樣的高中生啊?陶蔓儂傻眼。

  「你們在想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牠又沒有惹到你們……」

  「喂,誰去把那個女人的嘴堵住?」高個子一臉煩躁,向同伴們使眼色,「而且……她長得滿正的,也許我們可以跟她玩一玩。」

  「不好吧……」矮個子說話了。

  高個子一掌打在他的頭上,「你有沒有種啊?這麼正的貨色,你下輩子還不一定有機會遇得到哩!」

  那四個人像是達成協定,趁著陶蔓儂還來不及反應,有致一同的上前,伸手抓住她。

  「你……你們要幹嘛?」她不知所措。

  「幹嘛?我們要……」

  砰的一聲,帶頭的高個子被狠狠的踢飛,所有的人不禁傻眼,包含陶蔓儂。

  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另外三名高職生回過神來,看向那名出手……不,出腳的男人。

  那人的五官朦朧不清,身形高大,雙手插在口袋中,一副不以為然的姿態。

  「才多大年紀,就想留下前科嗎?」

  「什麼?」

  三名高職生異口同聲,都愣住了。

  男人走過來,一腳直接踩在高個子的手背上,「刑法第二百二十一條規定:對於男女以強暴、脅迫、恐嚇、催眠術或其他違反其意願之方法而為性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唉,罷了,跟你們這種小小年紀便因為抽煙而把腦袋也抽幹的傢伙講這些,根本是對牛彈琴……」他加重腳的力道。

  「痛……痛啊……」高個子顧不得面子,大聲哀號。

  一旁的三人眼看情勢不對,紛紛上前助陣。

  「你幹嘛?」

  「你又是誰?」

  「不要多管老子的閒事……」

  男人搖了搖頭,「小鬼,毛長齊了沒?這把年紀就自稱老子,等真的老了,打算稱自己什麼?順便告訴你們,煙不是你們這個年紀的傢伙在抽的。」

  他一手一腳,分別俐落的格開兩個少年的突襲,然後借力使力,讓他們統統倒在地上,而矮個子早已逃之夭夭。

  男人好整以暇的拾起自少年口袋裏掉落地上的香煙,瞟了眼牌子,「嘿,借抽一根,不介意吧?」

  他……他可以介意嗎?眼看自己的手還在男人擦得晶亮的皮鞋底下,高個子含淚點頭。

  男人毫不客氣的將煙含在嘴裏,另一隻手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陶蔓儂瞪大眼。這個男人……真是帥呆了。

  她不抽煙,也不喜歡看人抽煙,只覺得那是一種浪費錢又很不健康的自虐行為,可是這個人抽煙的姿態非常瀟灑,好不迷人。

  當然,她並不否認,也許是因為自己被他救助的關係。

  待一根煙抽得差不多了,男人的腳仍踩著高個子的手背。

  其他少年知道他不好惹,縮在一旁,動也不敢動。

  男人俯身,不屑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少年,「我本來打算報警……」

  高個子渾身一顫,表情難看。

  男子嘴角微揚,「不過剛剛抽了你的煙,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放過你們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

  男人攤開手掌,四指併攏,上下擺動。

  高個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男人拍了下他的腦袋,「錢啊!把錢拿出來!」

  什麼?

  搞了半天,這男人壓根兒不是什麼正義使者,而是打算勒索他們的?

  陶蔓儂對男人的好感瞬間消失無蹤,這樣看來,也許等一下她也凶多吉少,還是先逃為妙。

  可是望著不遠處奄奄一息的狗兒,她又狠不下心……啊,要不她先逃走,然後報警?

  打定了主意,陶蔓儂打算乘隙開溜,卻在這個時候──

  「站住。」是男人的聲音。

  她好害怕,全身打顫,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

  三個高職生在被迫繳出錢財之後,一溜煙的跑走。

  眼看著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她大喊出聲,「別過來,我……我有愛滋病!」

  男人一頓,「什麼?」

  「是……是真的!我上個月去檢查,結果是陽性,我……我……」

  男人沉默半晌,繼而捧腹大笑,「哈哈哈……妳有愛滋病?小姐,妳說謊的技巧真的很差,妳這樣,可是騙不了人的。」

  陶蔓儂見他不但不信,還反過來嘲笑自己,實在不知道應該生氣還是著急。

  「我是說真的……」

  「好好好,真的。」男子在她的面前蹲下來。

  她終於看清楚他的廬山真面目。他一點也不顧忌?不怕事後被她認出來?還是……他打算先奸後殺,所以不在乎被看到?

  這可怕的想法在腦子裏轉呀轉,陶蔓儂不由自主的回顧二十二年的人生,既短暫又一事無成,毫無目標,也沒有理想,可是死到臨頭,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意念,卻是想要活下去!

  於是她想到自己一直渴望做個蛋糕師傅,本來想進入高職就讀相關科系,可是家人的期望讓她硬是選擇了一般高中,然後上了間不怎麼樣的大學,每天得過且過,白白耗費了青春。

  直到前一陣子父母過世,她茫茫然,忽然不知道這樣糟蹋自己是究竟是為了誰,才毅然決然辦了休學,對未來她仍充滿不確定,但若可以活下去,她想實現自己的夢想。

  她不想死……

  對即將遭受的對待感到恐懼,二十二年毫無目標的人生也令她感到悲傷,陶蔓儂哭了。

  男人瞅著她好一會兒,吐了口氣,「既然知道害怕,第一時間妳就不該那樣莽撞的冒出來。」

  所以是怎樣?這男人的意思是她自找的囉?

  陶蔓儂更覺得委屈,反正橫豎都是死,索性哭得更傷心。

  男人受不了了,「算了,手伸出來。」

  她不敢不從,伸出一手。

  男人把自不良少年那兒「勒索」來的錢放在她的手上,逕自起身。

  她不解的低頭,看了眼手心上頭幾張捏爛了的紙鈔。這……難道是小費?

  男人指向狗兒,「我很忙,妳拿這些錢帶狗去看獸醫吧!」他從口袋內掏出紙筆,寫了一串字,「這是我認識的獸醫院,在這附近,如果不敢搬,就請他們過來處理。」

  陶蔓儂再一次傻眼,也停止哭泣,抬眼睞向男人。

  這一刻,公園裏的路燈比較亮了,清晰的映照出男人的五官。他眼目深刻,眉毛濃密,瘦削的臉型更突顯了挺直的鼻樑,而深陷的人中則使他的唇瓣呈現性感的M字形。

  她不禁發愣。想不到這男人不但長得好看,甚至……也真的是個好人。

  公園的燈光籠罩他偉岸的身軀,讓他彷佛在黑暗中發光,威風凜凜,好不迷人。

  她不自覺的紅了臉頰,一想到自己剛才竟然當真認為他要加害她,便很不好意思。

  「那個……」

  男人轉頭看著她,挑了挑眉,姿態瀟灑不羈。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剛才真的很謝謝你。」

  「現在知道我是好人了?愛滋病小姐。」

  啊,他還嘲笑她,真壞。陶蔓儂氣鼓雙頰。

  男人微微一笑,點燃煙,轉身離去。

  從那時起,她仔細研究了男生抽煙的姿態,可沒人像他這樣,如此令她心神蕩漾,難以自持……

  那便是她與周邑初的初次會面。

  當時他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致隔了兩年,在「等待」再一次遇見他,她不費吹灰之力便認出他,只可惜,他完全不記得她了。

  同時也是在那一天,因為被他遺忘的濃濃失望下,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嗯,好長一串。

  周邑初終於看完了那封mail,然後跳開,回了一些亟需回復的信,關上收信軟體。

  當初給她電子信箱,本來以為她了不起發個一、兩封mail,想不到幾乎是照三餐寄送,而且每一封信都好長,寫了一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他心想,她真有這等閒工夫,何不乾脆去寫小說?至少她的文筆還不差。

  他記得昨天她寫附近的櫻花樹開花了,粉粉嫩嫩的,感覺春天來了,好開心。還有附近鄰居的黃金獵犬生了小狗,她好想養一隻,但是舅舅說不行……他不禁疑惑,她的生活裏怎麼有這麼多雞毛蒜皮的事可寫?

  更令他不解的是,明明說了不回信,每天忙得要死,本來打算把她的信直接扔進垃圾桶,可是想了想,追根究柢的性格讓他不自覺的感到好奇,她究竟會寫些什麼?就這樣一封接著一封看下去,似乎也就不是太奇怪。

  於是透過那些信,他重新認識了那個他所以為的女孩,包含她的父母雙亡、中途輟學、將來的目標是成為一個蛋糕師傅等等。

  奇怪,他幹嘛對她的一切如數家珍?

  周邑初微皺眉頭,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想了一會兒,他吐了口氣,隨手抓起檔,走至事務所內的吸煙區。

  許商央看到他,訝異的抬起眉頭。「你三分鐘前不是才來過?」

  「我又想抽煙了,不行嗎?」周邑初挑釁的說,點燃一根煙。

  許商央笑了笑,「我沒說不行,只是快三點了。」

  周邑初睞他一眼,擺出sowhat的態度。

  許商央聳聳肩,「如果你想改變你的生活模式,我沒意見,但這不合你的性格。」

  對,的確不合。

  所以他現在才會如此焦躁,香煙一根接一根的抽個不停。

  他厭惡這種既有的習慣被打亂的感覺,在不需要出去跑案子的下午三點,他需要那杯CaffeMacchiato。

  算了。他撚熄煙。那天他已把立場說得很明白,那個女孩若要繼續不怕死的喜歡他,是她自己的事,他沒必要顧慮她。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0 AM

第四章

  於是,周邑初不再壓制自己,終究還是來到了「等待」。

  他推開門,裏頭不像以往傳來某個女孩開心的招呼聲,而是響起好不熱鬧的起哄聲。

  他皺了皺眉,看見那個困在風暴中的嬌小纖弱身影,疑惑的走上前,一探究竟。

  來「等待」工作至今半年,陶蔓儂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遇到這種狀況。

  「我喜歡妳。」

  電視劇中,當眾告白的場景屢見不鮮,而女主角也都會在又羞又喜的情況下,欣然接受對方的感情,問題是,這樣的事發生在現實中,她只覺得措手不及,茫然不解,尤其那個告白的人,她一點意思也沒有。

  「請妳給我一個機會,和我交往。」看得出還在學的青年獻上花束,單膝跪下。

  陶蔓儂看著他,頭皮發麻。

  「同學,很有勇氣喔!」

  「小姐,妳就答應他吧!」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四周的客人們紛紛拍手,一味的窮攪和。

  天啊!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更不想和他交往,哪可能「在一起」?

  「這……」她白皙的臉龐因為尷尬而漲紅,好想拒絕,又怕那人感到難堪,矛盾的心思糾結著,可是老闆剛出去,誰可以拯救她?

  周邑初走近,先看到她這副欲哭無淚的可憐模樣,又看見跪在地上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左右,應該還是學生,跟她站在一起十分相配。

  果然,這才是正確的組合,所以他決定退場。

  「周先生!」陶蔓儂彷佛看見救星,立刻拋下那個告白的男同學,沖上前,「呃……今天還是老樣子?」

  她攏了攏頭髮,一想到剛剛那丟臉的畫面被他瞧見,就很不好意思。

  男同學眼見焦點被轉移,不甘心的站了起來,「我是認真的!我……」

  陶蔓儂被男子的氣勢嚇到,好害怕的縮了縮肩膀。

  周邑初吐了口氣,儘管這不幹他的事,甚至樂觀其成,不過見她一臉不願意,基於助人原則,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她還在上班。」

  「啊?」男同學一愣,面露不解。

  笨。周邑初歎息,「她還在上班,你卻在這個時候告白,給她製造麻煩。如果被老闆看到了,怎麼辦?她若是被誤會工作不認真,你要負責嗎?既然喜歡人家,這一點體貼總要有吧?」

  男同學面紅耳赤,難以反駁,一臉難堪。

  周邑初一手插進口袋,轉身,在一張桌子旁坐下。「老樣子。」

  「嗯。」陶蔓儂松了口氣,連忙點頭。

  四周的騷動逐漸平息。

  陶蔓儂看向那個男生,「對不起,我還在上班,不方便和你說太多,而且……我有喜歡的人了。」

  她的眼角餘光偷偷瞥向那個喜歡的人,一想到那人剛才再度救了自己,便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

  她真的……很喜歡這樣的周先生。

  不一會兒,她送上咖啡,附帶一碟餅乾。

  周邑初挑了挑眉。

  「呃……這是謝禮,我自己做的。剛剛……真的很謝謝你幫了我。」她一鞠躬。

  他瞥了眼那碟餅乾。「我不吃甜食。」

  陶蔓儂的笑容霎時僵住,尷尬不已,一下子摸摸頭髮,一下子抓抓臉頰,「對不起,我忘了先問你吃不吃,那個……」

  糟了,怎麼辦?她給他添麻煩了嗎?

  一直以來她都極度害怕會給別人造成困擾,尤其是喜歡的對象。上一次硬是向他要了電子信箱,已經很不好意思,儘管按三餐寫信,卻一點也不敢期待會收到他的回復,縱使只是自我滿足也好,她只是很想把自己的感情傳達出去。

  周邑初看著她慌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莫名的感到焦躁,隨口說道:「剛剛那個男的好像是附近大學的學生。」

  陶蔓儂一愣,「呃……我不知道。」

  「他是學生,年紀也跟妳差不多,妳不覺得跟他在一起比較合適?」周邑初的口吻很淡,目光瞟向窗外。

  他拒絕她,最主要不是因為年歲,而是兩人的社會差距太大,所處的世界相差太多……總歸一句,就是不適合。

  她的神情哀傷,咬著唇,手指關節因為緊握而泛白,「可是……我並不喜歡他啊!」事實上,她喜歡的人是……

  「那妳又怎麼會喜歡我?」周邑初轉頭,目光銳利的直視著她,像是要將她看透。「我不認識妳,妳也不瞭解我,不過是因為我偶然救了妳,所以妳喜歡上我?告訴妳,那天就算不是妳,我也會出手拯救,所以妳可以省下那廉價的喜歡……」

  「就是這一點。」她打斷他的話。

  「嗯?」他怔愣住。

  陶蔓儂咽了咽口水,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好不認真。「就是這一點。雖然周先生的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可是你其實很溫柔,不怕扮黑臉,就連剛才也是,店裏只有你願意……過來幫我。」她笑了笑,「你剛剛說『我不吃甜食』,我承認聽了有一點受到打擊,但是坦白總比什麼都不說,最後卻一口也沒吃來得好。周先生,我喜歡你這一點。」

  的確,一開始「等待」的老闆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他之後,也覺得不解,畢竟這個客人的態度總是疏離,與她沒有多餘的交集。

  不過在知道他是律師之後,陶蔓儂也上網查了一些資料,想要藉此多瞭解他,同時也上他們事務所的網站,假借詢問法條的名義,問了他好多問題,周邑初總是巨細靡遺的回答,至於她提出的例子,只要有不對的地方,他也毫不客氣的指正。

  不只是對她,對其他人也一樣,遇到不正確的事,他話說得很不動聽,卻都是最好的見解。

  因為瞭解他這一點,所以她更加欲罷不能。也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但在她眼中的周邑初,就是這樣,耿直敢言,堅守信念,寧可被人誤解,也要堅持對當事人最好的立場。

  這世上有太多虛假的人,滿口漂亮話,卻一件也做不到。她父母過世時,她已經遇過太多這樣的人,所以他的這一點,才會如此吸引她。

  她把那些事告訴他,包含她偷偷上網詢問他的事,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周邑初聽了,深受震撼,一時之間難以言語,本來以為她喜歡自己沒什麼了不起,也許是某種英雄救美的幻想在作祟,想不到她對他不是全然不瞭解,甚至不被他所表現出來的嚴厲逼退。

  「妳……」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在瞥見窗外轉角處的人影而頓住。

  那是一男一女,男方一身漆黑,從他這個位置看不清樣貌,女方的形貌則是非常鮮明。

  他們像是產生了小爭執,最後男方抱住了女方,在她的耳邊說了些什麼,於是女方不再掙扎,任由他緊緊擁抱,臉上的表情執著且幸福。

  「儂儂……」他下意識的喊出聲。

  「嗯?」陶蔓儂不解的應道。

  周邑初一愣。對了,她也叫儂儂……

  不,他已經不在意了。明明這樣告訴自己,胸口卻隱隱作痛,像是在反駁他的意念。

  周邑初的臉色變得深沉,深邃的雙眼空洞。

  「周先生,你不要緊吧?」陶蔓儂並未注意到窗外那一幕,也沒發現那個女人正是那天在「等待」與周邑初見面的女客人,卻敏感的覺察到了不對勁。

  周邑初沉默的望向她,有些意外這個看似天真單純的女孩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緒。上一次是,這一次也是。

  他不是那種會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現于外的男人,曾經他很重視的那個人說:「邑初,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些什麼,你真的在乎我嗎?為什麼我感覺不到?」

  沒有人瞭解他,包含他打從心底真正喜愛的人,他已經習慣了。可是……眼前這個女孩,卻以她獨特且年輕的感知,明白了他。

  所以──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考慮。」

  「嗄?」陶蔓儂一臉不解。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試著和妳交往。」周邑初很確信的說。

  咦?

  鎖定目標,然後等待時機狠狠咬住,予以撲殺,是周邑初身為律師的工作信念,但是偶爾也會有出差錯的時候。

  「不是已經告訴妳,一進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現出改過自新的樣子,檢察官叫妳認罪就認罪嗎?結果呢?」周邑初冷冷的喝斥。

  這小女生是他朋友的甥女,年紀輕輕不學好,因為好奇上成人聊天室,隨口說要援交,結果被警方以釣魚的方式逮到,現在案子已函送地檢署,今天剛開完偵查庭。

  畢竟是小案子,基於殺雞焉用牛刀的原則,他想大概指導一下便沒事,沒想到千叮嚀萬囑咐,這個小女生統統當做耳邊風,聽過就忘了。

  小女生一臉委屈,「可……可是那個檢察官好凶,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他卻一直叫我認罪,說要起訴我……怎麼辦?我會不會留下前科?」

  周邑初盻她一眼,懶得回答這個她自作孽的問題。

  一旁的朋友卻一臉擔憂,「邑初,你就幫幫她吧!她還小,如果這樣子留下前科,那是一輩子的遺憾。」

  「她自找的。」周邑初冷淡的說,一雙厲目毫不憐憫的看向她,「妳以為好奇就是免罪符?不管對錯都可以一筆勾消?好啊,我挺好奇殺人的滋味,妳何不借我殺一殺?反正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小女生說不出話,才十七、八歲,一早受到檢察官的羞辱,現在又得到這般對待,哪堪承受?她嘴巴一扁,就要哭出來。

  周邑初無動於衷。「有力氣哭,還不如寫一封文情並茂的悔過書給我,等一下我會連答辯狀一起送到檢察官那裏。」

  原以為邑初說話這樣不客氣,是不打算理她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朋友聽了好激動,「這樣的話……就可以不起訴嗎?」

  「不可能。」周邑初直截了當的說,「這個案子罪證確鑿,百分之百會起訴,不過她是初犯,沒有前科,加上又是學生,只要有悔意,一般來說,爭取到緩起訴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才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罪,事情便可以簡單了結,偏偏還是搞到了這般地步。

  周邑初瞥了那個不懂事的小女生一眼。是他老了嗎?為什麼他如此不懂現在的年輕女生究竟在想些什麼?

  然而相較於此,他更加不懂的是自己的心思。

  「真是瘋了……」他喃喃。

  在寫答辯狀時,他不自覺的按開信箱,裏頭除了一堆公事化的交流外,有個「小花朵朵開」的帳號特別明顯,自從那天以來,她還是按三餐寄信,內容依舊豐富多樣,然而手機一次也不曾響過。

  周邑初吐了口氣,否認自己在等她電話。事實上,離那一天已快一個星期,他到現在仍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說出那樣的話。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試著和妳交往……當時他是這麼說的。

  只見那個女孩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像是看見了什麼世界奇觀,讓本來想要收回那些話的他,莫名的升起一股氣。

  「怎麼?我說的話有那麼不可思議嗎?」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太高興了。」

  她天真的言語,以及那像是得到一切的幸福模樣,讓周邑初的胸口刺痛,良心遭受苛責。

  顧慮到她還在上班,他沉吟一會兒,掏出名片,然後在上頭寫下一串號碼。

  「這是我事務所的名片,我寫的則是私人手機號碼。」

  「喔,好。」她呆呆的回應,難掩喜色的接過名片。

  周邑初心臟一緊,那種如遭針刺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妳的呢?」

  「嗄?」

  「妳的手機號碼也要給我吧?」

  陶蔓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手忙腳亂的摸索著有沒有可以寫字的東西。

  周邑初歎口氣,好氣又好笑,「直接告訴我,我記到PDA裏。」

  她露出尷尬的笑容,報出手機號碼和住址等私人資料。

  他一一鍵入,「順便講一聲,我很忙,非常忙,除非必要,我們不太有時間可以見面,但我會儘量抽空……總之,如果妳不能接受,這件事就乾脆算了,到時候別為了這種事來向我抱怨,我不受理,知道嗎?」

  他的條件開得嚴苛,料想她也許無法接受,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想不到陶蔓儂點頭如搗蒜,附帶甜蜜的微笑,「嗯,我知道了。」

  周邑初在瞬間震懾住,說不出話。

  於是兩人交換了基本的個人資料之後,他離開了「等待」,回到事務所,所謂交往的第一步,也就這樣定了下來。

  可是,下一步呢?

  老實說,他還沒有確切的想法。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一直沉溺在過往的情懷中,所以選擇面對另一份新的感情。

  儘管明白他們……也許不是那麼適合。

  罷了,他不再想了。

  忽然,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震回他飄遠的思緒。

  「周律師,一線有個女人打電話找你,她自稱是你朋友……」是助理。

  你朋友?還是女朋友?周邑初一怔,思索了一會兒,拿起話筒。

  「喂。」

  「邑初?我是媽,你家裏的電話是怎麼回事?打過去一直都不通……工作還是很忙?」

  那的確是他很熟悉的聲音,卻一點也不願再聽到。

  「嗯,有什麼事?」周邑初緊蹙眉頭,語調疏離,表情冷漠,好像接到討債電話。

  周母在電話另一端看不見他的表情,繼續說下去,「做媽的找兒子一定得有事嗎?你今年過年不是沒回來?能不能抽個時間回家?媽很久沒看到你了。」

  他輕揉太陽穴,靠向椅背,無聲歎口氣。「我沒空,還有,以後打電話來請不要說是我朋友,同事會覺得很奇怪。」

  「可是……」

  「沒事的話,我掛了。」逕自打斷周母的話,周邑初二話不說的掛斷電話,接著擰眉思索一會兒,打內線電話給助理,「以後如果有不明人士打電話找我,麻煩先幫我問清楚對方的身分,尤其是女的。」

  糟了,現在該怎麼辦?

  「那個……我是周律師的……」朋友?還是女朋友?陶蔓儂握著話筒,呆了好一會兒,最後默默的掛斷電話。

  嗚……那人好可怕,雖然口吻親切有禮,但是那樣細細盤問的態度好像要隔絕閒雜人等找他們律師的麻煩。

  她本來就膽小,一受到這般對待,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霎時消失無蹤,以後八成再也不敢主動打電話到他的公司。

  一旁的老闆見到這一幕,覺得好笑,「妳不是有周律師的手機號碼?」

  是沒錯……

  「可是我怕不小心打擾到他嘛!」

  畢竟他是律師,應該非常忙碌,她原本打算詢問助理,他是否有空?不料才開口說要找周律師,對方就好比員警盤問犯人,對她展開身家調查。

  她吐了口氣,好無奈,女朋友三個字,她沒臉說出口。

  畢竟他雖然說要跟她交往,可是陶蔓儂沒忘記,他說的是「試著」。

  因為這樣的機會太難得,所以她不敢躁進,怕自己一時太過興奮,嚇跑了他,這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老闆笑了笑,拍拍她的頭,「好好加油。」

  「嗚……老闆,你真的好溫柔喔。」她傻氣的笑說。

  下午兩點半,咖啡店內只有零星的客人,門扉卻在這個時候被打開。

  「歡迎光……周先生!」

  陶蔓儂好訝異,不自覺的看向牆上的鐘。奇怪,現在才兩點半,周先生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

  老闆則是一臉莫名,感受到周邑初逼人的視線,左右瞧了瞧,嗯,似乎是因為他的手擱在她的腦袋上。他微笑,不動聲色的縮回手,推了推她。

  「去招呼客人。」

  陶蔓儂露出甜蜜的笑容,拿著MENU上前,「今天還是老樣子?或是……要點一些不同的呢?」

  周邑初睞她一眼,眉頭因為她客氣的說話方式而微揚。奇怪,不是說了他們要交往?然而她說話的方式和過往卻沒有任何不同……

  「妳什麼時候下班?」

  「呃?」陶蔓儂一愣,隨即臉頰赧紅,「晚上六點左右。」

  「好,晚上六點我來接妳,我們去吃飯。」

  「啊?!」她回過神來,不可置信的驚呼出聲。周先生……居然主動約她?這是不是在作夢?

  周邑初瞥她一眼,「怎麼?不願意?」

  「沒……沒有,我願意!我很願意!」她邊說邊舉手,像在發誓所言不假。

  她的反應太直接,他先是一愣,繼而笑出聲,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真的很有趣。

  所以現在他想開了,她確實可愛,和她交往對目前孤家寡人的他而言並非一個很壞的主意,可以試試看。

  至於該說的、能講的,他都已經醜話說在前頭,她不怕死,他似乎也不必顧忌太多。

  儘管如此,內心某個角落還是隱隱傳來一道聲音,告訴他這麼做是不對的,不過他選擇忽略。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1 AM

第五章

  因為習慣,他還是點了CaffeMacchiato。

  陶蔓儂心花朵朵開,腳步輕快的走回吧台,跟老闆說了一些話。

  她粉豔的臉龐,像一朵初開燦爛的花,「等待」的一些男客人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周邑初微皺眉頭,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呼口氣,剛剛在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後,一腔煩悶難以舒解,決定出來走一走,就這樣來到「等待」。見到她那天真而無心機的模樣,不可否認的,他的心情因而好了許多,至少世界上不全是他母親那樣的女人。

  當初喜歡儂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天真、可愛、善良且浪漫,身上有一股明亮的特質,讓他的心情總是很好。本來以為兩人可以長久走下去,可是很遺憾的,她真正愛慕的人並不是他。

  思及此,周邑初不由自主的瞥向吧台,陶蔓儂還是那副全心全意的姿態。是了,那個儂儂愛的人並不是他,可是這個儂儂愛的卻是他一人。

  他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替身」兩個字在腦海中不期然浮現,他一怔,繼而回過神來,沒有深思太多。

  反正一切順其自然吧!他想。

  既然已經決定要交往,周邑初也不再顧忌,晚上六點,把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依約來到「等待」。

  偏偏晚班工讀生臨時有事不能來,「等待」內儘是下班後前來覓食和放鬆的客人。

  老闆明明一個人忙不過來,還是貼心的說:「妳今天不是跟周先生有約?沒關係,先下班吧,不用顧慮這裏。」

  陶蔓儂怎樣也不可能拋下向來照顧自己的老闆,開開心心的去約會,所以一見到周邑初,便沖上前去,雙手合十,一臉抱歉的向他解釋眼前的狀況。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再一下子就好……或是,如果你不方便的話,下次也可以。」

  天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唉,說出這句話,她的心在淌血。

  看著她欲哭無淚的表情,周邑初好氣又好笑,看了看表,「我等妳。」事實上,是因為他今晚沒事,而且也已安排好要和她約會,並不喜歡臨時更改既定的行程。

  「謝謝你。」她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有這麼高興?他不解,找了個空位坐下,趁著等待的時間,拿出PDA,確認已完成跟將完成的計畫,然後看到了那個有關土地開發的案子。

  他呼口氣,鬆開領帶,靠著椅背,陷入思索。

  一直到晚上八點,陶蔓儂的工作告一段落,走過來,看到的便是周邑初閉目沉睡的姿態。

  她的心臟狂跳一下,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放鬆的模樣,好新鮮,也好捨不得,於是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她一手支顎,仔細觀察著眼前這個男人,儘管不懂他怎麼會突然改變念頭和她交往,還是好開心,畢竟她是真的喜歡他。

  「為什麼不叫我?」

  「咦?」她一愣,發覺他不知何時已醒來,銳利的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望著自己,而她卻看他看到失神,真是尷尬,「你……你醒了?!」天啊!她剛才應該沒有流口水吧?

  早醒了,他本來就沒睡得很沉,聽到對面傳來聲響便已清醒,只是沒想到她就這麼坐下來,支顎托腮的望著他,好半晌不說話。

  奇怪,他的臉有這麼好看嗎?

  他瞟了眼手錶,「走吧!我們去吃飯。」

  「喔,好。」陶蔓儂一臉害羞的跟上他的腳步。剛剛……她是不是露出了很蠢的表情?

  走出「等待」,她第一次跟他走在大街上,一顆心怦怦狂跳,而他一面走,一面俐落的束緊領帶,讓她臉紅心跳,難以自己。

  她感覺自己像花癡,受到他的一舉一動影響,不自覺的瞥向他的手,顏色不若她的白皙,甚至在食指與中指間還有一抹焦油的色彩,可是分明的指節卻莫名的使她產生觸摸的渴望。怎麼辦?好想牽手……

  周邑初像是感應到她的想法,轉頭看著她,「要牽手?」

  「咦?」陶蔓儂再次嚇到,雙手捧著臉,怯怯的瞄向他,「我臉上……是不是寫了字?」不然為什麼他總是可以察覺她藏在內心深處的妄想?

  他愣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放心,妳臉上沒寫字。」

  她的反應太自然,所有的想法不由自主的浮現臉上,他根本連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她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麼。

  「妳……真的很單純。」他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柔軟的感觸令他的胸口微微一緊。

  相較于她的純真,他真是太有心機了。

  不過他也沒有欺騙她,不是嗎?

  陶蔓儂完全不明白他迂回的心思,只覺得手被他握住,溫暖而幸福。這下她才發現,周先生的身高與她相差許多,可是兩人走路的速度幾乎一樣快。

  她心頭一暖,微笑的說:「周先生,我真的很喜歡你。」

  周邑初一震,為她過於直率的表白,以及毫不掩飾的情感。

  沉默了半晌,他開口,「嗯,我知道。」

  陶蔓儂吐了吐舌頭,不可否認的,她還是有一點失望。周先生的回答是「我知道」,而非「我也是」,這一點其實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儘管明白不自量力,但她還是暗暗下定決心,希望總有一天可以讓他也喜歡上自己。

  儘管時間不甚充裕,他們還是去吃了飯。

  周邑初帶她去的地方是一間裝潢十分雅致的店,可以吃飯,也可以喝酒,陶蔓儂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瞥了眼自己身上T恤加牛仔褲的樸實打扮。

  「呃……我這樣,好像有點不適合。」

  他瞧了她一眼,「無所謂,而且這是我認識的人開的店。」

  真的嗎?儘管他這麼說,她還是怕怕的。

  周邑初牽著她,推門而入。

  「歡迎光……邑初?你怎麼會過來?」

  一個亮麗的大美女迎面走來,她留了一頭漂亮的鬈發。

  陶蔓儂不禁看傻了眼。

  周芢希注意到她,「這位是……」

  「陶蔓儂……」周邑初遲疑了一下,「我女友。」

  女友?!陶蔓儂好驚喜,沒想到他會這麼介紹自己。

  「女友?」周芢希也是感到驚喜,哈哈大笑,「天啊!妳好可愛……啊,妳就是邑初口中那個儂儂吧?妳比我想像的年輕多了,我記得妳是……」

  「周芢希!」周邑初突然開口。

  陶蔓儂一驚。

  周芢希也像是嚇了一跳,不過馬上恢復笑容,「哈哈……邑初大概是害羞的關係,嚇到妳了吧?我是周芢希,他堂姊,也是這間店的店長,我先去忙,你們兩個找地方坐,不用客氣。」

  周邑初吐了口氣,心思糾結。

  陶蔓儂看著,心裏頭有某種甜甜的滋味在發酵。

  原來他並不若她想像的那般,只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很認真的「試著」和她交往。

  她很感動,胸口暖呼呼的,心頭的結解開了,現在她只想好好的回應他,一如他回應自己。

  「呃……周先生,那個……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她提出要求。

  一開始沒提,是因為害怕兩人試著交往的時間太過短暫,到時候她怕自己改不過來,可是此刻她的想法已經改變了。

  老實說,她這個提議並不過分,只是沒想到她竟會直接問出來,周邑初覺得好笑。

  「不然呢?除非妳想一直叫我周先生,我也不介意。」

  「我……我不想。」她慌慌張張的表態。

  「那就是了。」周邑初含笑的說。

  她好像得到了天大的承諾,露出喜悅的笑容,一雙眼閃閃發亮。

  周邑初全身一顫。她太容易討好,徹底滿足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撫上她紅潤的臉頰,細細感受那柔軟的觸感。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碰她,卻美好得令人難以想像,胸口竄過一陣熱潮。

  她因為他不期然的撫摸而顯得不知所措,低下頭,眼眸則不解的微微一抬,望著他,然後綻出純粹而甜美的笑靨。

  瞬間,他如遭雷擊一般深受震撼,指尖輕輕抬起她的臉,看見她天然的粉色唇瓣正微微的發顫,彷佛在引誘他……

  「咳咳,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不過你們到底要不要點菜?」周芢希的聲音打破這一刻的旖旎氛圍。

  周邑初和陶蔓儂吃了一驚,慌慌張張的後退一步,她是因為不好意思,而他則緊鎖眉頭,像是對自己方才的行徑感到不解。

  假若周芢希沒有出聲打斷他們,那麼,他又打算做些什麼?

  在心頭縈繞的答案太明確了,周邑初一時之間難以置信,隨口點了些東西,打發等著看好戲的堂姊,再看向陶蔓儂。

  終於,在這一刻他厘清了那個一直懸掛在心頭,之所以感到不對的緣故。

  原來……他竟是那樣想的嗎?

  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周邑初豁然開朗,拉著她在角落的桌位坐下。

  她的臉龐熱辣,顯得手忙腳亂,一下子喝水,一下子拿起餐具把玩,停不下來。剛才周先生……不,邑初是打算吻她嗎?

  兩人剛剛的距離好近,她幾乎可以看清楚他臉上所有細微的紋路和毛孔,還有專屬於他的那股帶著一絲淡淡煙味的古龍水氣息。

  她的心臟一直狂跳,不知所措,一頓飯吃下來,根本是食不知味。

  後來離開了周芢希的店,周邑初看看手錶,便說要送她回家。

  難得一次約會,卻什麼也沒說到,陶蔓儂覺得可惜,索性在車上一直講,從自己的成長過程講到現在的生活。

  「我爸媽在我大三的時候過世,後來我休學了,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還好我舅舅也願意幫我……」

  「我知道。」那些事,她巨細靡遺,全寫在mail上。

  「呃?」他知道?陶蔓儂一愣,後知後覺的想到原因,驚詫的問:「你……你有看那些信?」

  周邑初抬起眉頭,「妳現在才知道?上次在『等待』,我不是提過之前救了妳的事?」

  對喔!這麼一想,她忽然尖叫一聲,摀住臉,低下頭。

  他嚇了一跳。

  她的臉悶在掌心裏,低聲嚷道:「天啊!好丟臉……我以為你不會看,所以才寫了一堆有的沒的,天啊……」

  嗚……怎麼辦?她好想死。

  原來如此。周邑初松了口氣,好氣又好笑,「有這麼誇張嗎?妳的文筆還不錯。」

  這是實話,連他這個本來沒意思,只打算匆匆看過的人,都被她勾勒出的世界吸引了。

  她的筆法簡單,但是溫暖,觀察這個世界的方式更與自己截然不同,真摯而純真。現在回想起來,不可否認的,也是因為那些信,他對她才有了和一開始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思及此,他的眼眸變得深沉,望著她的眼,像是確認了什麼。

  「儂儂。」

  聽到他親昵的呼喚,陶蔓儂的臉頰發熱。

  周邑初在「琴」附近將車子停下,再一次輕聲開口,「儂儂,把臉抬起來。」

  他的聲調雖然輕,卻有一股不容反駁的力量,她怯怯的抬起頭,看著他。

  黑暗中,他的目光逼人,教她口乾舌燥,不明所以,好不習慣被人以這樣的方式注視。

  「我……我不習慣被這樣看……」

  卻又不是不喜歡,好矛盾。

  「是嗎?」周邑初揚起嘴角。

  她以為他打算放過自己,松了一口氣,可是下一秒,他將她拉到身邊,在她的唇瓣烙下一吻。

  這一吻很輕,卻讓她失去神智,呆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一張粉臉在瞬間紅透,反應超直接的尖叫出聲,「啊……」

  他挑起眉頭,「討厭?」

  怎麼可能?!

  太大的衝擊讓她說不出話,只能不斷的搖頭。

  「妳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我看不懂。」周邑初故意調侃的說。

  好壞喔!陶蔓儂瞋瞪他一眼,目光隨即柔情似水,彷若星光一般璀璨迷人。

  周邑初呼吸一窒,知道她沒那個意思,可是仍舊被她迷誘,下一秒,不再克制自己,將她緊緊的攬入懷中,徹底的吮吻她。

  男人的唇瓣熱切,充滿了力道,她初次嘗受,不禁手麻腳軟。

  放開她,他直勾勾的瞅著她。

  「從今天起,妳要習慣。」

  習慣?習慣什麼?

  陶蔓儂一臉困惑,腦子裏亂烘烘的。

  周邑初微瞇雙眸,笑說:「我這個人非常不喜歡被動,既然妳已讓我有了意思,那麼妳最好先有心理準備。」

  說完,他再度低頭,啄吻她因驚詫而合不攏的紅唇。

  「至於今天,就先這樣。」

  啊?

  陶蔓儂還是一臉驚呆,看著笑容滿面的男人,覺得他好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而她則是美味的食物,被他炯炯的目光緊盯著不放。

  這……她該不會迷上了一個很不得了的人吧?

  一如周邑初所宣告的,他不輕易動心,然而一旦動心,那就是驚天動地的事,要承受的人,最好先有心理準備。

  起初,陶蔓儂並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慢慢的,她開始有了體會。

  「邑……邑初……」

  「再一下。」周邑初神情認真的討價還價,一手攬著她纖弱的背脊,另一手扶著她的臉,專注而執著的吻她。

  她頭暈目眩,呼息間儘是屬於他的氣息。

  「等……等一下……」天啊!她還在工作。「我還要上班……」

  「嗯,我知道。」他放開她,像是吃飽喝足了,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紅潤的唇瓣。「好了,我回事務所了。」他拍了拍她的臉頰,揚唇一笑,「出去前,記得洗把臉。」

  真是的!陶蔓儂瞪著他,卻不是真的生氣。這個星期以來,這樣的情景雖然不是天天發生,但偶一為之,說實在的,她也習慣了。

  他真的很愛接吻!

  和過去規律的在下午三點來報到不同,自從那天晚上之後,周邑初幾乎每天早上在進事務所之前都會來到「等待」。

  他還是個客人,每天早上過來買一杯咖啡,和她打個招呼便離去。可是偶爾他會像今天這樣,和老闆借五分鐘。

  對於這件事,她很不好意思,加上又在工作中,偏偏老闆不以為意,畢竟她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工讀生,悉心、認真且任勞任怨,不過短短五分鐘和出借一下休息室,便可以得到員工的感激,老闆覺得很劃算。

  瞅著他開門走出去的背影,陶蔓儂回過神來,連忙出聲,「工作加油喔!」

  周邑初轉頭,看著她半晌,自信的笑說:「嗯,不會有問題的。」

  不可否認的,他喜歡吻她的感覺,而兩人見面的時間有限,這陣子他開始忙別的案子,連下午三點的空檔也沒了,只好偶爾用這樣的方式達到止渴的效果。

  陶蔓儂沉醉在他的笑容中。她真的很喜歡他自信的樣子,事實上,她也相信她的戀人辦得到。

  這時,老闆敲了下門,走了進來。

  「周先生回去了?」看見她滿臉通紅,他不禁微微愣住,「你們剛剛做了什麼?」

  「只有接吻而已啦!」怕老闆誤會,陶蔓儂急忙澄清,隨即害羞的垂下頭。

  「看來周先生很愛妳喔!」老闆笑說。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不太有自信,畢竟除了偶爾接吻外,她與他並沒有太多的交集。

  而且……

  「我覺得好沒信心。」

  「咦?」老闆一愣。

  陶蔓儂歎了口氣,抹了抹臉,「說真的,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單戀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些,只是一頭熱的喜歡對方,一旦在一起了,她卻反而開始煩惱一堆有的沒的,只要想到他的身分、社會地位,再想到自己,她便有歎息的衝動。

  甚至,她已經二十四歲了。

  若還只是二十多歲的學生,或許還有選擇的機會,可是她的時間表一天比一天還要緊迫。她有目標,也有理想,然而相較於他,卻又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所以她才沒有再貿然打電話到他的事務所,也不敢沒事打電話騷擾他,唯獨電子信箱,是她唯一允許自己與他交流的管道。

  老闆拍了拍她的頭,「妳想太多了。周先生不是親口選擇妳的嗎?而且每天早上不論晴雨都特地過來這裏見妳,如果不是真的喜歡,肯定辦不到的。」老闆露出溫暖的笑容,「妳很可愛,要有自信,如果不知道怎麼辦的話,可以試著適度的向他撒嬌。」

  撒嬌?

  陶蔓儂的腦海一整天都不斷的浮現這兩個字。

  撒嬌?要怎樣撒嬌?

  於是晚上她躺在床上,邊翻閱下班後在書店購買的女性雜誌,邊喃喃念道:「不妨試著大膽誘惑妳的他,像是拉住他的手,以輕柔的口氣要求,『想去你家。』到了對方的家,坐在地上,抬頭望著對方,無辜的問:『哪,想不想抱我?』……」

  她尖叫一聲,迅速丟下雜誌,裏頭寫的東西太高段,讓她紅了臉,可是一想到自己好歹已經二十四歲,對於男女之事卻還是處於懵懵懂懂的階段,再加上他肯定比自己多了許多歷練……她不想這樣,任由對方主導一切進展,所以瞥了女性雜誌一眼,默默的撿起來,仔細研究,甚至做筆記,就是不想讓他覺得和她在一起很無趣。

  第二天一早,陶蔓儂走進「等待」,老闆一看見她的臉色便大吃一驚。

  「儂儂?妳怎麼了?沒睡好嗎?」

  「嗯,看了一整晚的雜誌……」她邊說邊打呵欠,明知自己的體質不適合熬夜,可是為了眼前的幸福,她還是仔細閱讀雜誌,甚至上網向人討教,決心在這一次的實戰中,付諸實現。

  是的,她已不是昔日的那個她了。

  等她忙完了早上必做的開店工作後,陸陸續續有客人上門光臨。

  早上八點半,周邑初準時來報到。

  老闆推了推她,「周先生來了。」

  陶蔓儂咽了咽口水,暗暗握了下拳頭,抱持著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堅強意念,然而隨著他走近吧台,她的四肢顫抖得更加厲害,令她忽略了他今天的神色似乎不若以往,有些古怪。

  兩人在老闆首肯之後進入休息室,這不到五分鐘的偶爾交流,是他們唯一像在交往的地方。

  一進入窄小的休息室,陶蔓儂的心跳速度漸趨猛烈。振作點啊!

  「呀!」

  轉眼間,她已經被他自背後緊緊的擁抱住。

  她嚇到了,四肢瞬間僵住。

  周邑初感受到了,呼口氣,「沒事,讓我抱一下。」

  他的語氣隱含著難以掩飾的濃濃疲憊,陶蔓儂一愣,有些困惑的望向他。

  只見他的腦袋沉沉的擱在她的肩上,而體溫似乎高得燙人。

  「你生病了?」

  她伸手探觸摸他的額頭,比尋常溫度要高一些。

  「嗯。」周邑初應了一聲,「我現在要回家了。」

  現在……這個時間?

  陶蔓儂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和昨天完全一樣,該不會……他一整晚都在事務所,沒有回家?

  這個發現讓她錯愕不已,終於明白他忙碌的程度遠遠超過她的想像,她為此感到自責,一想到他即便在不舒服的情況下,也準時來到「等待」與自己見面,她又怎麼可以任性的埋怨兩人相處的時間太少?

  於是,她下定決心,「你家裏有人可以照顧你嗎?」

  周邑初抬起眉頭,「怎麼?妳要來照顧我嗎?」

  答非所問!陶蔓儂抿了抿嘴。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只是為了他扔下工作實在不是她可以辦到的事。

  周邑初似乎也很明白這一點。「不用了,小感冒而已,回去吃藥、睡一覺便沒事了。雖然我想親妳,不過怕傳染,今天還是算了吧!」

  說完,他放開她。

  直到這一刻,她才看清楚他的模樣。他一身西裝早已不平整,臉色憔悴,黑眼圈不輸自己,下巴更已生出點點青髭。

  他這副落拓的樣貌和平日精明幹練的形象截然不同,不可否認的,這樣的周邑初不但使她心折,甚至讓她心憐。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1 AM

第六章

  終究,她還是不舍。

  「邑初,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陶蔓儂走出休息室,一臉愧疚的來到老闆的面前。

  「邑初身體不舒服,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假去照顧他。對不起,造成困擾,今天的薪水不用算,沒關係。」

  「妳想太多了。」老闆笑了笑,「不用顧慮太多,快下班吧,時薪還是會照算給妳,我可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老闆。」

  陶蔓儂好感激,忍不住抱住老闆,「老闆,你真好。」

  好一個飛來豔福,只可惜年輕老闆消受不起,只因為他感受到殺人般的視線朝自己直射過來。

  「既然這樣,我帶她走了。」周邑初不知何時走出休息室,目睹這一幕,臉色更加不好看,二話不說,拉著她就要離開。

  陶蔓儂連忙拿了些東西,坐進他的車裏。

  一路上,周邑初的神色都不大好看,她暗自猜測是因為生病的關係,所以不敢多話。

  忽然,他在一個十字路口緊急煞車,沉默一會兒,「下一次別再那樣抱住別的男人。」他看了刺眼。

  「呃?」不會吧?「你……你在意?」

  「啊。」周邑初應了一聲。

  這時,紅燈轉綠燈。

  他踩下油門,「我很在意,非常在意。」

  他本來就不是心胸寬大的人,而且有了前一次的失敗經驗,這一回他並不打算重蹈覆轍,讓自己的物件再度被別的男人搶走。

  想不到他竟然會這樣直接的承認對她的在乎,陶蔓儂的臉龐微微發熱,有些受不住。

  「怎麼辦?我現在……真的好高興……」

  嗚……這樣幸福,會不會遭天譴?

  周邑初瞥了她率真的反應一眼,好氣又好笑,本來鬱積在胸口的不滿瞬間消失無蹤。

  他為這個神奇的結果而歎息,在遇到下一個紅燈時停車,俯下身,貼在她的耳畔,低聲呢喃,「若不是生病,現在我一定會吻妳。」

  研究了一整晚向戀人撒嬌的方法,陶蔓儂卻是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入他的屋子。

  周邑初的房子很大,三房兩廳,屋內的擺置和格局特地請人打造,散發出精練的氣息。

  她像劉姥姥進大觀園,睜大了眼,四處張望。

  「妳可以自由參觀。」周邑初笑說。

  真的嗎?呃……不行,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你生病了,先去換衣服,我幫你弄些吃的東西。」她將他往前推,不忘殷殷囑咐,「要記得好好的洗個熱水澡喔,這樣等一下睡覺也比較舒服。」

  「是,我的媽。」

  周邑初好氣又好笑,瞅著她匆忙跳開的背影,不禁斂眸,吐一口氣。老實說,這還是他第一次把交往中的女人帶回家。

  本來以為他會因而感覺不對勁,可是比想像中要來得好。

  他解開領帶,先進浴室洗澡。

  半晌,當他走出浴室時,感覺混沌的腦子終於清明了些,同時嗅聞到米飯的香味。

  他依循著香氣來到廚房。他從來不開夥,冰箱裏應該只有少許食材,她卻利用它們,巧手做出料理。

  周邑初悄聲上前,看見她正一臉認真的攪拌鍋內的粥,一股誘人的香氣伴隨她的動作撲鼻而來,他這才發現空腹一晚上,真的餓了。

  陶蔓儂一轉身,看見他倚著牆壁,瞅著自己,覺得很不好意思,扯了扯頭髮,又抹了抹臉。真糟,自己這副樣子居然被他看到。

  「呃……你好了?啊,你先去床上躺著,粥快煮好了,等吃飽之後,還要記得吃藥。」

  她小小的身軀推著他的背,把他自廚房推到房間。

  周邑初哈哈大笑,不討厭這樣的氣氛,一種溫暖的氛圍兜圍住他,在這間向來冰冷到教人感受不到溫度的屋子裏,莫名的,他有一種暈眩的感覺。

  不一會兒,她端著粥進來。

  他剛洗過澡,身上只套著浴袍,害她不曉得要看哪兒才好,只得四處瞄,看到桌上的電話被人拔斷線路,面露不解。

  「這個電話……」

  「喔,我怕吵。」周邑初隨口回答,眼眸卻在瞬間黯淡。

  事實上,他是為了躲避那個在法律上應該叫做母親的人的糾纏。

  陶蔓儂也沒想太多,和他獨處,又是在床邊,再加上昨天看了一堆有的沒的,心情好緊張,只好找事情做。

  「啊,我幫你把外套掛起來……」

  她撿起他隨手扔在地上的西裝外套,突然,有東西自外套口袋掉落,她低頭一看,是皮夾。

  她彎腰撿起皮夾,不經意瞄到裏頭有張照片,那是一個年輕女人,有著圓潤秀美的臉蛋,以及一頭漂亮的褐發。

  她覺得眼熟,定睛一瞧,才發現好像是那天和周邑初一起來到「等待」的女子。

  陶蔓儂的胸口倏地緊繃。

  好半晌沒聽見她的動靜,周邑初看向她,同時也發現她看到了那張照片。

  「我前女友,忘了拿出來。」他毫不避諱的說,因為只是習慣放著,忘了取出來,所以不在意。

  眼看他的態度自然,不等她質問就俐落的回答,她只得先把外套掛起來。

  「她……就是那天我在『等待』撞到的小姐吧?她真的很漂亮……她是做什麼的?」她言不及義,事實上,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你是不是還忘不了她?

  她感覺喉頭苦澀,嗅聞到一股好酸的氣息,來自緊繃的胸口。

  周邑初不知道是沒發覺到,還是根本不以為意,只收下皮夾,將它擱在床頭,淡淡的說:「她跟我一樣,是律師。」

  啊!陶蔓儂感覺胸腔傳來一陣痛楚,有如針刺。

  「對了,你快吃藥,吃了藥就可以睡了,不用顧慮我。」她急忙轉移話題,收拾空碗,轉身就要離開。

  「儂儂。」周邑初叫住她,

  她全身一顫,還來不及出聲,便聽到他說下去。

  「我們已經分手了。」

  「嗯,我知道。」她轉身面對他,擠出笑容,「好了,我得去洗碗了。」

  說完,她大步跑開。

  其實她也知道這是個多麼蹩腳的藉口,可是沒法子,她怕自己失控。

  走進廚房,扭開水龍頭,陶蔓儂一邊洗碗,一邊強忍住落淚的衝動。

  她相信他說的話,他和那個女人已經分手,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把對方的照片放在皮夾內,那個三不五時便可以看到的位置,又是為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明顯了,她搖了搖頭,藉以阻斷自己的胡思亂想,可惜成效不彰,尤其聽到那個女人也是律師,想到他們在社會地位上竟也是那般契合……

  糟了,她好像快忍不住了。

  陶蔓儂連忙以手背抹拭眼角,利用流水聲掩飾嗚咽聲。

  當她結束工作,回到臥室時,周邑初已經睡著了。

  瞅著他沉睡的側臉,她的胸口仍隱隱作痛。

  雖然她一直希望有自信,卻是說得簡單,做起來難,至少現在她還辦不到。

  呼了口氣,她心想,留下來似乎也沒事做,不如回去吧!

  「妳要去哪里?」

  就在轉身之際,她聽到他的聲音,不禁大吃一驚,連做幾個深呼吸,平復一下心緒,才笑著轉過來面對他。

  「我想你已經睡了,留下來也不知道要幹嘛,還是先回去幫老闆的忙……」

  周邑初眉頭緊蹙,起身下床,走上前抱住她,「別走,妳答應要留下來照顧我。」

  貼著他震動的胸膛,她的心臟怦怦跳,紅了臉,也熱了眼眶。被他這樣直接而熱切的索求,她竟然一點也不反感,甚至還覺得好幸福。

  「你好狡猾……」她小聲喃喃。

  他似乎沒聽到。

  從一開始,對這個男人,她便註定了無法拒絕。

  結果,她還是留了下來。

  周邑初像是安心了,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陶蔓儂不知道要做什麼,只好拿出昨晚研究了一番的女性雜誌翻閱。上頭寫了一堆密密麻麻的教戰守則,還有讀者投書,有人寫道:◆本來和男友沒什麼默契,但有了關係之後,我們慢慢變得親密,現在他只要眨個眼,我就知道他要什麼。◆

  類似的投書不只一篇,當然也有發生關係後反而變得冷淡的例子,那麼,她的戀人又屬於哪一種?如果真的做了,她心中的不安就可以散去了嗎?

  她不懂。

  一直苦惱著這樣的問題,她打了個呵欠,倚在床邊,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晚上,周邑初醒來,看見她一臉疲憊,蜷縮在地上睡著了。

  他一愣,發覺地上有一本雜誌,隨手拿起來,翻到她做記號的那一頁,在看見上頭的字句後,訝異的抬高一邊眉毛。

  「想不到她居然會研究這個……」

  他好氣又好笑,眼神溫柔的看向她,卻又產生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深沉情緒。

  吐了口氣,他攔腰抱起她,放到床上,然後走進浴室梳洗。

  還好,感冒不是太嚴重,吃了藥,睡一覺,現在感覺好很多了。

  當他走出浴室時,看見她已經醒來,睜著眼,神情茫然呆滯。

  她左右張望,直到看見周邑初,才像是慢慢想起自己怎麼會在這裏。

  「你醒了?感冒有沒有好一點?呃……現在幾點了?」

  周邑初指著牆上的鐘,「晚上八點。妳不多睡一會兒?」

  晚上八點……

  「糟了!我忘記告訴舅舅……完蛋了,我的手機……哇!」她手忙腳亂,跌落床鋪。

  「小心。」

  隔了段距離,他來不及阻止。

  「痛痛痛……」陶蔓儂哀叫著,卻不小心瞄到扔在地上的雜誌,瞬間瞪大眼,「這……你看了嗎?」

  她把那本雜誌緊緊護在懷裏,縮成一團,由下往上望著他,白皙的臉蛋通紅。

  一想到自己私下研究這種東西竟然被他發現,那種丟臉的程度可不是紅臉便可以了事的呀!

  「嗯,我看了。」周邑初的口吻輕鬆,逼近她,笑說:「我不知道原來妳這麼期待。」

  期……期待?

  「我沒有!」她大喊,這下連耳根子也紅透了,極力為自己辯護,「我……我只是想……想先參考一下,好有個準備,那個……」

  天啊!他一定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嗎?

  陶蔓儂承受不住,一時岔了氣,再也說不下去。

  他注視自己的方式太熱烈,儘管在明亮的屋內,他的目光遠比頭頂上的日光燈還要灼熱。

  她渾身打顫,難以自持,身軀逐漸發熱。

  周邑初伸手抬起她的臉,逼迫她迎向自己。

  陶蔓儂發現,不論她做了多少準備,在他的面前,她都猶如一張白紙,任由他掌控一切,盡情渲染他想暈染的色彩,而她只能束手就擒。

  他的唇落下,她沒有抗拒,對於他的吻,她早已駕輕就熟。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改變方式,軟熱的舌頭侵入她的嘴裏,佔據她的口腔。

  周邑初的吻,強烈到近乎痛楚,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她被吻著、被抱起、被放置床上,雙眸迷蒙,第一次這般強烈的感受到一個男人的欲望,朝自己洶湧而來。

  陶蔓儂知道自己應該感覺害怕,然而更多的卻是期待,這種又酸又麻的複雜情緒在她的體內翻騰,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等……等一下……」

  「討厭?」原本在她身上游走的雙手頓住,他的眼眸深沉,緊盯著在他身下微微打顫的她。

  老實說,他沒打算這麼快便擁抱她,顧慮到她是第一次,兩人又才剛交往,本來想保留到彼此都做好準備的時候,但是她現在的模樣實在太可愛……糟了,他不知道是否可以控制得住自己。

  「不想要?」周邑初還有些許理智。假若她說「不」,那麼,他便會罷手。

  不,她想。

  第一時間冒出的答案,不容置疑的說明了陶蔓儂真正的心情。

  她搖頭,「我……我是第一次,怕做得不是很好……好像會變得很奇怪……」怎麼辦?

  「奇怪?哪里奇怪?」他好笑的俯下身,一邊親吻她的耳朵,一邊呢喃,「我會慢一點……至於是怎樣一個奇怪法,我倒是很想看看。現在,我問最後一次,繼續,還是停止?」

  嗚……太壞心了啦!

  陶蔓儂根本無法做出抉擇,這個問題太折磨人,她說不出口,只得以行動代替言語,伸手抱住他。

  周邑初輕吐一口氣,明白自己毋需再克制,像是早已鎖定獵物的老鷹,盯視著懷中的戀人。

  「我給過妳機會……」所以,接下來發生任何事,都不能怪他。

  她毫無抵抗的能力,就這樣被強烈的欲潮狠狠襲擊……

  這是她的初夜,第一次進行這樣的行為,被他親密的入侵身體的同時,也感受到了疼痛。

  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觸,明明前一秒才感覺撕裂,下一秒卻又被熱切的占滿,絲毫沒有罅隙。

  他似乎顧慮著她,緩下動作,隱忍著沒再進一步,額頭佈滿汗水。

  陶蔓儂的胸腔一陣激蕩,深感不舍,於是緊緊的攀住他,「沒關係,不用停……」他能忍,她也可以。

  周邑初望著她,胸口顫動,低頭吮去她的淚水,繼而深深的吻住她的唇,保證道:「我不會停的。」

  的確,一如他所宣告的,他沒有停。

  她被他徹底的佔有,從毛髮到骨髓,全為了初次嘗受到的喜悅而感動。

  於是陶蔓儂終於明白了雜誌上那些人所寫的一切,在被擁抱的過程裏,她也明白了這個男人。

  他溫柔、執著、熱切而真實,他抱人的方式十分認真,讓她領受到了被愛的喜悅,而不再只是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她喜歡他,好喜歡,不過現在她愛他,好愛、好愛。

  高潮過後,陶蔓儂迷迷糊糊的睡著。

  淩晨兩點,她因為口渴而醒來,大床上只有她一人。

  她心生疑惑,先拾起衣物穿上,走至廚房喝水,然後想起自己無故外宿沒跟舅舅報備,臉色瞬間蒼白,連忙自包包裏掏出手機。

  「未接來電十通……我完了……」

  她抱住頭,顧不得現在已是半夜,硬著頭皮打電話回去。

  「舅舅……」

  「妳在哪里?」陶允東像是松了口氣。

  聽到酒吧內客人交談的聲音和隱約傳來的音樂聲,陶蔓儂呼出一口氣,打這支電話是對的,至少舅舅會顧慮到客人而無法盤問她太多。

  她和周邑初交往的事,舅舅也知道,所以她決定據實以告。

  「我在邑……我在周先生家裏,他今天生病,我來照顧他……」

  陶允東沉默半晌。他深知甥女的性格,儘管天真單純,但絕不粗心,拖到這個時間才打電話,其中必有蹊蹺,可是他沒多問,採取尊重的態度。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嗯,我知道。」陶蔓儂笑了,然後掛斷電話。

  四周一片寂靜,她不明了這個時間周邑初會到哪里去,隨即發現有個房間的門扉半掩,裏頭有燈光。

  她走近,稍稍推開門板,果真看見了他。

  他正坐在書桌前,戴著一副她從未看過的粗框眼鏡,微微垂下的眼凝視檔,並一再重複書寫和翻動桌上厚重書本的動作。

  由她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側臉線條飽滿而深刻,斂下的雙眼深邃,鼻樑挺直。

  陶蔓儂有些難以置信。這個就是她的男人?會不會太奢侈了?

  察覺門口有動靜,周邑初抬頭一望,發現她,立即揚起嘴角,「醒了?」

  「啊……嗯。」她不好意思的說,下意識的別開眼,一想到自己曾和他歷經了方才那樣……咳,激烈的行為,便手足無措。

  不過眼下周邑初還有工事要忙,吐了口氣,「肚子餓的話,桌上有吃的東西,我還有事,先不陪妳了。」

  律師的工作十分繁重又複雜,行程總是排得滿滿的,平均每日工作十二個小時的律師,可說是相當普遍。

  周邑初也不例外,尤其昨天生病,原本的計畫硬是延了一天,他只得趁這時候趕緊處理。

  陶蔓儂應了一聲,將門帶上。

  儘管知道桌上有食物,但是她沒有食欲,一個人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只得回到床上。

  這時,她看見床頭上的那本雜誌,以及他的皮夾,想到裏頭的照片,嘴巴微微苦澀。

  幾個小時前,她以為自己完滿了,可是在幾個小時後的現在,她卻不明白自己該相信什麼。

  於是她往後一倒,躺在床上,「唉,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請你再多喜歡我一點。

  閉上眼,她如是渴望。

  人生不是只有戀愛。

  不論這句話是哪個人講的,對現在的陶蔓儂而言,都是當頭棒喝一般的警告。

  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希望他可以更喜歡自己。有了這樣的信念,她決定要充實自己,於是把接下來的計畫告訴兩個最支持她的人,他們都不反對。

  「去做妳想做的事吧!不用顧慮太多。」一向不多話的陶允東拍拍她的頭。

  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被身邊的人寵愛著,她很開心,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件事跟她的戀人分享,偏偏……

  「唉……」

  星期三的下午,「等待」只有少許客人,陶蔓儂做完掃除和洗滌的工作後,便無事可做,不停的發出歎息聲。

  老闆馬上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沒聯絡?」

  「嗯。」陶蔓儂哀怨的趴在桌上,欲哭無淚。

  一個月前,他們發生關係之後的隔天,周邑初曾發簡訊給她。

  

  至於一段時間究竟是多長一段?答案是:足足一個月。

  一想到這兒,她又是一陣哀聲歎氣,儘管不是沒有試圖聯絡的打算,但是……好吧,她沒膽,上一次打電話去事務所的「創傷」猶在,她不敢再貿然打去,至於手機……打過一次,好死不死的,他正好在開會。儘管他沒有任何責備,可是對於打擾他工作一事,她一直覺得愧疚。

  於是日子便這樣一天一天過去,轉眼間竟已一個月……她好想哭。

  「好了,別想太多。這樣吧,今天打烊之後我請妳跟小佳去吃宵夜,算是答謝妳們這陣子的辛勞。」小佳是晚班工讀生。

  美其名是答謝,實際上陶蔓儂明白,老闆是想鼓勵她。

  她好感動,忍不住撲上去抱住老闆,「老闆,我好喜歡你喔!」

  這時,「等待」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名男子走進來,見到這幅情景,眉頭緊蹙,疲憊的臉龐流露出殺氣,快步走上前。

  陶蔓儂嚇了一跳,又驚又喜,「邑初?!」她連忙迎向他,「你怎麼會過來?你忙完了嗎?」

  「還沒。」周邑初神色不善,坐下來,簡潔的說:「給我老樣子。」

  「喔,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不悅氣息,她一臉不解。是工作太累了嗎?

  不過睽違一個月,終於見到面的喜悅,籠罩她全身。

  不一會兒,她將Macchiato端到他的面前,看見他正在閉目養神。

  他張開眼睛,「晚上幾點下班?」

  「六點……」

  「嗯,晚上六點,我來接妳。」

  「可是今天晚上……」糟了,好不容易他騰出時間,偏偏她已經有約。

  「有事?」

  「晚上十點……跟老闆約好了要吃宵夜。」她硬著頭皮回答。

  瞬間,周邑初緊蹙眉頭,努力平復心中的不快,「非去不可?」

  「也不是……」

  他爬梳了下頭髮,「OK,那看妳。」他不勉強她。

  看她?意思是……叫她自己決定今晚要和誰出去?

  這簡直是為難她嘛!一邊是友情,一邊是愛情,左右都不是,為難了自己……唉,她暗暗歎息,儘管早就選擇了他,可是這種明顯重色輕友的事……她實在幹不出來。

  周邑初知道她在掙扎,過去他也許會直接替她作出決定,負責扮黑臉,可是今天……瞥了眼正在吧台沖泡咖啡的老闆,他知道自己並不願意。

  他要她自己做出抉擇。

  「那個……」陶蔓儂還在猶豫,目光閃爍,卻在這時候不經意瞥見他的領口,不禁一愣,難以置信的說:「你這裏髒了。」

  拿起紙巾替他擦拭,無奈頑垢像是早已生了根,怎樣也抹除不去,她皺起眉頭。

  「是怎麼弄髒的?」

  不是她要大驚小怪,而是他平素保持得太好,身上西裝總是筆挺,乾淨俐落得像是每天送去乾洗。

  周邑初瞄了一眼,「應該是前天喝咖啡的時候弄到的吧!改天我會拿去乾洗。」

  說完,他又睇著她,擺明不接受任何轉移話題的可能。

  前天?除非他這幾天住在事務所,不然衣服肯定是天天換。

  「你該不會一直住在事務所裏吧?」陶蔓儂睜大眼睛。

  「最近比較忙。」他並沒有否認她的臆測。

  這已經超越一般人「比較忙」的範疇了吧?她傻眼了。

  終於,從上一次的一夜未歸,他再次刷新了她認知的忙碌概念。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2 AM

第七章

  很快的,她作出決定。

  「老闆那裏……我會推掉。」

  只要一想到他在如此忙碌的情況下,還記得抽空邀約自己,她當然也不可能一味的顧慮自己予人的觀感。而且對於他這樣的舉動,不可否認的,她很開心。

  因為儘管他嘴上不說,但已經用行動證實了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晚上六點,周邑初依約來到「等待」,看見她手上提了一隻袋子。

  「要去哪里?」

  換做平日被人這麼問,她一定會不知所措,覺得去哪里都好,但是今天她已經決定晚上跟他回家。

  「我……我想去你家。」

  他看著她,眼底逐漸浮現濃濃的笑意,貼近她的耳朵,「妳確定?妳應該知道,來我家會發生什麼事吧?」

  畢竟他們一個月沒見,身為一個男人,會有這樣的念頭不奇怪,可是她讓他感到不可思議。像她這麼害羞的女孩,哪時候懂得用這樣的方式主動向男人提出邀約了?

  周邑初雙眼微瞇,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身上。

  陶蔓儂打了個顫,耳根子發紅,好不容易把持住自己,說出心裏的話,「你……你這幾天都住在事務所裏,一定很累了吧?我今天提早下班,先去了超市,等會兒……我做飯給你吃。」因為太害羞,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用吼的。

  他倏地睜大眼,哈哈大笑,「天啊!想不到妳這個人真的……」真的很可愛。

  原來她手中那只袋子是裝著食材?早在下午兩人見面的時候,她已經有了這樣的打算嗎?難得一次的約會……他的胸口湧現一股暖意,為了她的細心和體貼。

  現代人習慣把自己的需求放在第一位,而不顧慮他人是否方便,周邑初承認自己也是這種人,然而她不是,她總是顧著他、配合他,以他為優先,重視他的感覺勝於她自己的,這樣的關心讓他的胸口不自覺的發痛,非常感動。

  陶蔓儂見他一臉笑意,只覺得自己被嘲笑了,不依的跺腳,忍不住推他一把,「你快開車啦……呀!」

  下一秒,她被他緊緊擁入懷裏,緊接著便是一連串令她懷念的吻。

  睽違一個月的觸碰,讓她的胸口發脹,連指尖也發麻,像是墜入漩渦之中,覺得天旋地轉。他的親吻總是強勢且佔有,她感覺整個人被吞沒,難以自己。

  結束親吻,兩人相擁著,感受車內的溫度驟升,一種幾乎要使人背脊麻痺的熱潮彌漫在他們之間。

  像是為了緩和氣氛,她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好重的薄荷味……」

  周邑初一愣,接著大笑。天啊,這個就是她的感想?會不會太無厘頭了?

  「是口香糖的味道。妳不喜歡煙味,不是嗎?」他不否認自己是煙槍,所以比一般人更加注重口腔保健,才不至於滿口黃牙,一開口便嚇死人。

  的確,她不喜歡煙味,但是……

  抬起眼,怯生生的琢磨半晌,然後她像是鼓起勇氣,主動親了下他的唇。

  「但若是你的,我就不討厭。」

  周邑初訝異的睜大眼睛,儘管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還是故意壞心眼的調侃道:「妳今天真的很大膽,一下主動說要去我家,一下主動親我……嗯,看來妳也已經迫不及待了。」

  夠了!她害羞的摀住臉,「求求你快開車!」

  他笑了笑,轉動方向盤,車子疾速往前賓士。

  一路上,她臉上的紅潤未曾消退,他注視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柔軟,連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眼神。

  太久了,他沒有過這樣被人放在心上,全心全意對待的感覺。

  吐了口氣,他專心開車,頻頻望著後照鏡,像是在確認什麼。

  不久,車子到達目的地。

  陶蔓儂第二次來到他家,少了一開始的雀躍,但仍掩不住緊張。

  今天他們的約會很簡單,就是兩個人在家,一塊吃點東西,正所謂飽暖思淫欲,接下來應該就是教人臉紅心跳的火辣床戲?

  並沒有。

  因為周邑初睡著了。

  陶蔓儂欲哭無淚,看著他倚著床頭睡覺的身影,不知道要不要感到慶倖?嗯,現在的感覺五味雜陳,老實說,她也講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畢竟她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期待。

  咬了咬嘴唇,這樣的心思她當然不可能說出口,只好歎口氣,幫他蓋好被子。

  這時,他伸手拉住她,嚇了她一跳,一抬頭便迎上他含笑的眼眸。

  「弄好了?」

  「呃……是啊!」她一臉不好意思。自己那失落的表情……他應該沒有看到吧?

  「嗯,陪我睡一下。」

  「啊?!」還來不及反應,她已被拉到床上。

  依偎在他的懷裏,她心跳如擂鼓,感受到他的呼吸吹拂著耳朵,又熱又燙。

  陶蔓儂瞧著他,他似乎真的累了,黑眼圈很明顯,她心生不忍,不自覺的伸手輕輕撫摸。

  他睜開眼睛,「怎麼了?」

  她笑著搖了搖頭。算了,只要能夠這樣感受對方的體溫,她一無所求。

  就這樣,抱著對彼此的憐惜,兩人相擁而眠。

  完蛋了!

  陶蔓儂完全忘了告訴他前一陣子報考餐飲相關學校,目前已有結果的事,眼看開學日迫在眉睫……

  不得已,她只好鼓起勇氣,去一趟他任職的事務所,想要和他談一談。

  按照名片上的住址,她來到商央律師事務所,站在門口,做個深呼吸,給自己加油打氣,可惜效果不彰,手上帶來慰問的一袋咖啡幾乎灑落一地。

  此時,門被打開,有個男人走出來。

  「嗯?來送飲料的嗎?直接進去就行了。」

  「喔,好。」陶蔓儂乾笑,雖然被誤會了,但不打算否認。

  她一走進事務所,便看見一整套的沙發和超大液晶電視,還有一整片落地窗,可以由五樓俯瞰下面的景色,牆上則掛著事務所內所有律師的個人介紹。

  她看見周邑初的照片,於是興奮的上前。

  M大法律系法學組畢業,T大法律研究所碩士,擅長一般刑法訴訟、仲裁、智慧財產,以及土地開發案件……

  她仔細看著,好一會兒才想到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連忙抓住一個看起來像是員工的人。

  「不好意思,請問周邑初律師的辦公室在哪里?」

  「妳是……」許商央微挑眉頭,上下打量她,然後露出如春風一般和煦的笑容,「從這個走道直直走到底,那間辦公室就是了。不過他現在有客人……」

  「謝謝。」陶蔓儂打斷他的話,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許商央苦笑著搖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有關那件案子,你還是打算這樣處理?」

  辦公室內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周邑初看著問出這句話的女人,態度很不以為然,「妳不是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做,何必問?」

  受不了!呂書儂翻了個白眼,「是啊!我是知道,所以聽到消息還特地來勸你,我真是瘋了。」哼。

  聽說周邑初最近接了一件有關土地開發的案子,詳細情況她不清楚,但似乎是牽涉到建商強佔土地,並以法律手段指控原地主並未擁有該筆土地的產權,由於那建商不只官商勾結,還和黑道分子有掛鈎,已有許多怕事的事務所拒絕承接,直到周邑初聽了原委,同意接手這件案子。

  「先不要說我,假設委託人跑去妳那裏,妳八成也會接。」

  「不好意思,這可不是我的專長。」

  周邑初聳了聳肩,「所以到時候妳還是會把人介紹到我這裏來,不是嗎?」

  呂書儂說不出話。的確,這件案子有危險性,但若在能力範圍之內,她跟周邑初都會當仁不讓接下來,雖然他們也曾在法庭上意見相左,但這一點默契還是有的,畢竟曾經交往過。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一點,最近我聽到不少風聲,為了這件案子,你應該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吧?」

  周邑初睞她一眼,「既然知道,幹嘛還留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他故意微微一笑,「不怕妳的章先生吃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我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知道前女友關心自己,他終於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微笑,「儂儂,謝謝妳。」

  「說什麼謝!」她有些不好意思,赧紅了臉。

  「對了。」忽然,他像是想到什麼,拿出皮夾,抽出一張照片遞給她,「拿去吧,我不需要了。」

  呂書儂一愣,看到自己的照片,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你幹嘛不乾脆丟掉就好?」

  丟掉?周邑初白她一眼,「我若真的丟了,只怕有人半夜會來找我索命。」

  而且不論物件是誰,將人家的照片丟掉終究是一件失禮的事,他做不出來。

  所以現在還給她,是最好的選擇。

  「好,謝謝你沒丟。」呂書儂接下照片,瞄到他皮夾內像是換上另一張照片,不禁好奇心大起,「那……裏面換成誰的照片?名模還是明星?」

  周邑初受不了,收起皮夾,「早點回去吧!」至於裏面放的是誰的照片,他可不打算大方的與前女友分享。

  並非舊情未了,而是裏頭放的照片是他在某種情況下偷拍的,身為律師,知法犯法,這一點,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那可是專屬於他的珍藏,誰都別想共用。

  「小氣!」見他笑得一臉噁心,呂書儂吐了吐舌頭,打開門準備離去。

  這時,剛巧有人正要走進來。

  看見來人,她有些意外,「許律師,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許商央微笑,看了看室內,「咦?她呢?」

  她?周邑初一愣,「誰?」

  「你的小可愛啊!她剛才不是提著一袋飲料來找你?」許商央不解的問。小可愛是他給陶蔓儂取的昵稱,剛才看到那個羞怯的說要找周律師的女孩,他立刻知道她是誰,想說機會難得,乘機來損損好友,結果……似乎事有蹊蹺。

  「你說……儂儂來找我?」周邑初臉色大變,站起身。

  呂書儂不明所以,伸手比著自己。

  周邑初翻了個白眼,「不是妳!」此儂非彼儂。

  而且,他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陶蔓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

  午後的陽光強烈得刺眼,她走在路上,腦袋暈眩,表情近乎呆滯,手上的一袋咖啡終究掉落地上。

  就在剛才,她覺得自己像是洗過一場三溫暖。

  今天下午休假,她無處可去,只好回家。

  途中下起了大雨,路上行人紛紛拿出雨傘,可是她沒有傘,淋得一身濕,恍若未覺的搭乘公車,回到了家。

  正準備開店的陶允東見到甥女這副樣子,嚇了一跳。

  「儂儂,妳怎麼了?」

  「我不是儂儂。」她說得很小聲。

  陶允東沒聽清楚,連忙拿了條毛巾給她。

  「妳沒帶傘?」

  陶蔓儂置若罔聞,木然的擦拭身上,然後走進房間,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地上。

  她不願意回想剛剛聽到了什麼,可是方才的情境一直在腦子裏兜轉。

  儂儂……他總是這樣呼喚她,用那種甜膩的溫柔的迷人的暈死人的嗓音,她好喜歡,彷佛他是那樣的喜歡著她,然而現在……她不知道他這麼呼喚的物件究竟是誰。

  是她?抑或是那個女人?

  於是,她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順著那人的指示,她找到了周邑初的辦公室,房門半掩,她正想敲門,卻聽見裏頭傳來交談聲。

  一個褐色鬈發的女子背對著她,陶蔓儂看不見對方的長相,直到那人轉過身子,她不禁錯愕,然後聽見他開口,「儂儂,謝謝妳。」並露出溫和的,充滿了感情的笑容,對另一個他曾經愛戀的女人。

  而那個女人,也叫儂儂。

  是哪個儂,她並不知道,只知道當他以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語調、那樣的稱呼呼喚另一個女人,她的心疼痛得像是要碎了。

  現實總是殘酷,她一直都知道他其實並不愛自己,至少不如她那麼愛他,可是她總以為無所謂,她可以爭取、可以努力,但是,如果他的眼中始終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她又該如何爭取、如何努力?

  她沒有答案。

  陶蔓儂蜷縮成一團,擁抱著濕漉又冰冷的自己,好久……

  電話不通。

  周邑初抿嘴,沉默了一會兒,再打一遍,結果還是一樣。

  現在是晚上九點,他仍在事務所,下午聽許商央提到陶蔓儂來找自己,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是當時事務繁忙,他無暇顧慮,直到剛才終於得閒,撥打她的手機號碼,卻始終不通。

  他咬牙沉思,終究還是放不下,拿起外套,走出辦公室。

  估計這個時候她已經下班,周邑初開車來到「琴」。

  這時,酒吧已開始營業,他直接走向吧台。

  陶允東看到他,一點也不意外,「她在樓上。」

  「嗯,謝謝。」周邑初大步上樓。

  「琴」是一間位於二樓的酒吧,三樓則是陶蔓儂與陶允東的住處,他上次酒醉曾住過一次,還有印象。

  來到三樓,他不費吹灰之力便發現了躺在沙發上、神情呆滯的看著電視的陶蔓儂。

  知道她平安,他松了一口氣,可是不滿的情緒隱隱浮現,他還以為……

  「為什麼不接電話?」

  聽到他的聲音,陶蔓儂嚇了一跳,坐起身,可是完全沒有見到他的喜悅,而是在訝異之後轉為呆滯。

  「我的手機……沒帶在身邊。」她木然的說,一臉空洞。

  周邑初再遲鈍,都知道她不對勁,不解的上前,「儂儂?」

  像是被他這聲呼喚啟動開關,她倏地站起來,連退幾步,驚懼的搖頭,「不要這樣叫我……」

  什麼跟什麼?

  「妳到底怎麼了?」他歎口氣,「聽說妳今天到事務所找我?」

  陶蔓儂點了下頭,不讓自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周邑初皺起眉頭,思索一會兒,「以後……在我說可以之前,妳先不要到事務所。」

  最主要是他手上那件土地開發的案子很危險,只是這件事說出來會讓人擔心,而且依她的性子,肯定要操心好些日子,所以他思量再三,終究選擇不說。

  她不瞭解他的用心良苦,自行解釋他的話語,變成截然不同的意思。她渾身一顫,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真的好痛。

  下午她躲在房間裏,思考了很久。

  的確,一開始是她乘虛而入,在他失去戀人的時候進駐他身旁的那個空缺,否則如此平凡又平庸的她,又怎麼有機會和這個社會地位如此堅實的男人交往?

  是她高攀了,所以不能怪他,也不該怪他。打一開始,他就拒絕過她,是她自己不信邪,如今受了傷,也是自找的。

  「我想……問你一件事。」

  周邑初瞅著她,「什麼事?」

  今天的陶蔓儂很奇怪,他感覺得出來,她好像架起看不見的防衛網在抵禦自己,他怎樣都無法突破,非常不滿意眼下這種狀況。

  聽出他口氣中的不耐煩,她微微一顫,問題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明知道很殘酷,她還是要問。

  「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你真的喜歡過我嗎?」她垂下眼,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怕會心碎。「是……在你面前的這個『我』,而不是別人。」

  「妳這是什麼意思?」

  周邑初滿臉錯愕,眉頭緊鎖,看著現在這般不尋常的她,想起下午她驟然離去,然後再連結她說的「不要這樣叫我……」,他優秀的組織能力很快的厘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妳認為我把妳當替身?」

  「替身」兩個字太直接,直擊陶蔓儂這一刻早已不堪承受的心臟,胸口疼痛,胃部緊縮,她好想吐,好痛苦……

  周邑初一臉冰冷,走近她,口氣冷沉的開口,「說啊!妳是那樣認為的,是不是?」

  察覺到他的憤怒,她嚇到了,「我……」她的唇瓣顫抖,不知道應該要如何解釋,「那個人……也叫儂儂。」到頭來,她只說出這句話。

  「所以呢?」名字一樣又如何?正因為他分得清兩人的不同,才會無所顧忌,用同樣的稱呼來呼喚,而她竟然為此懷疑他?

  「所以……」陶蔓儂喃喃,望著他,淚水終於滑落臉頰。「你真正喜歡的人,應該是她,不是我吧?」是了,這個就是答案。她這樣告訴自己,想起了他放在皮夾內的那個女人的照片,而那似乎是她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的位置。

  太遙遠了……她其實有一點累,畢竟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標在哪里。

  周邑初沉默不語,表情因為她說的話而顯得複雜,卻不是被說中的驚訝,而是被懷疑的憤怒。

  兩種不同的心思糾纏著他,不知道該為了她的眼淚而心疼,還是為自己的感情被糟蹋的鬱悶而發怒。

  好一個替身,她到底是看扁了他,還是看低了自己?

  那樣東西,從來就不存在。

  他瞭解自己的性子,不是他的絕對不要,替身這樣東西,不論對他喜歡的人,或是喜歡他的人,都很失禮。

  剛開始他的確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答應和她交往,所以曾揣想過這樣的可能,但很快被否定了。事實證明,他只是純粹受到這個全心全意喜歡著自己、甜如糖蜜的女孩的吸引。

  那天在芢希的店,他便已明白這件事,於是開始認真的和她交往。

  的確,他不是懂得按三餐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照顧情人的那種人,但是,她怎麼都不應該這樣以為……

  那簡直是在侮辱他!

  「看來我還真的是徹底被看扁了。」他吐了口氣,不快的爬梳頭發,口吻聽起來像是自嘲,卻有更多的不滿。

  他看向她,眼裏隱隱流露出悲哀,卻仍舊不動聲色,沒把內心那股挫折表現在臉上。

  「我要回去了。」

  他踩踏地板的聲音刺著陶蔓儂的耳朵,她一臉呆滯,知道他生氣了,但是,為什麼?

  該生氣的人應該是她吧?

  陶蔓儂蹲坐在地上,自嘲似的呵呵笑了。在他的面前,她連生氣的權利也沒有,所以現在這樣,其實算不了什麼。

  沉重而篤實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逐漸接近她。

  她渾身一顫,不敢抬起頭,直到看見穿著西裝褲的結實長腿出現在視線範圍,然後聽到一聲呼喚──

  「儂儂?」

  不是他。

  來人蹲了下來,目光柔和的看著她,臉上表情依舊淡漠。

  「還好吧?」

  「舅舅……」一想到自己還在期待那個男人的回頭,陶蔓儂淚如雨下。

  她好想告訴自己別傻了,可她就是傻,跟她媽媽一樣傻,她們母女倆都是死心眼,一旦愛上一個男人,便付出全心全意,所以最後她母親選擇以那樣的方式和她父親同歸於盡。

  這段沉重而悲涼的記憶,她沒向任何人說,甚至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事實上,它還是在,並選擇在這個時候浮現腦海,執意擊垮她的心牆。

  「舅舅……」她虛弱而無力的呼喚唯一的親人,再也克制不住,放聲痛哭。

  這是她第一次在最信任的親人面前放任自己,不顧一切的哭泣。父母過世的時候,她沒哭,是因為她認為他們兩個人都解脫了,相較於自己一個人被遺留下來的心酸,她更希望最愛的兩個親人能夠好過。可是,現在她任由青春歲月所積壓下來的淚水撲簌簌滑落。

  陶允東看著,儘管面無表情,胸口卻很痛。

  他抱住一向疼愛的甥女,還記得以前姊姊顧著姊夫,沒空搭理她,總是把她送到他這兒,後來他驟失妻女,她分明還不解事,卻在喪禮上抱住沒有表情、也沒有落淚的他,直喊著:「舅舅,別哭!舅舅,別哭……」

  於是在那一刻,他終於能夠面對失去妻女的現實,痛哭失聲。

  「沒關係,哭到妳不想哭為止。」

  現在,換他抱著她,兩個人相依為命的記憶一一浮現腦海。

  陶允東歎息,回想起姊姊過世前曾留下的遺言──

  別讓這個孩子跟我一樣,為男人而哭……

  他很慚愧,因為沒有做到。

  他們都是福薄的人,和最親的人都沒有緣分,可是天無絕人之路,至少他們還有彼此可以依靠……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3 AM

第八章

  深夜,一輛黑色轎車漫無目的的在馬路上疾駛。

  開車的男人不停的抽煙,一根接著一根,神情深沉,一雙厲眸看似緊盯著路況,實際上什麼也沒看進眼裏。

  不一會兒,他將車子停靠路邊,沉默的坐著,繼而一拳重擊在方向盤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這一生,他從來不曾如此無力。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將她當做替身的意思。

  所以方才被誤會,周邑初有種被侮辱的感覺。原來她竟是如此不信任他對她的感情。

  「可惡!」他的心情煩躁。

  不可否認的,這陣子他對她的態度有些冷淡,但那是因為……

  他臉色一沉,知道現在不是煩惱這個的時候。

  的確,他不是一個稱職的情人,可是不管哪件事,他都有理由。或者是他高估了彼此,以為不論如何,她總是懂他。

  但是,現在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

  歎一口氣,周邑初心想,好吧,也許應該找個時間和她好好的談一談。

  既然下定了決心,他開車返回住處,準備拿一些換洗衣物,前往事務所。

  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他一下車,便隱約感受到四周的氣氛有些不對勁,隨即就遭到襲擊。

  「嗚……」可惡,他太大意了。

  「這是給你一點教訓,不要再插手那件案子。」

  一陣疼痛席捲了他,背脊麻痺,意識逐漸抽離……

  等到周邑初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

  是許商央送他來醫院的,因為覺察到不對,又聯絡不到他,趕緊來到他家,才發現他倒在停車場,頭顱出血。

  警方已來做過筆錄,來探病的許商央難得面色嚴肅。

  「還好只是腦震盪和一點皮肉傷……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

  正在看檔的周邑初抬起頭,瞟了他一眼,一副「廢話!用得著問我嗎?」的模樣。

  許商央歎一口氣,看來要叫學弟撒手不管,八成比登天還要困難。

  不過他也不打算勸,被人弄到這種程度還不反擊,也實在不符合他們的性子。

  「OK,你想怎樣就放手去做,不用顧慮事務所。」這是他這個事務所負責人所能給予的最大支持。

  周邑初笑了,「還用得著你說嗎?」

  得到學長和事務所的支持,他不再有顧忌,打算速戰速決,畢竟敵人已經出手,他自然也不會給他們防備的時間。

  於是他馬不停蹄的展開反擊,先將自己遭受襲擊的前因後果披露給媒體,揭發這件有關土地開發案件的醜聞,攤在陽光下,讓公眾檢視。儘管好一陣子要被新聞記者緊迫盯人實在很煩,可是相對來說,也增加了他自身的安全。

  期間,他接到了母親打來叨念的電話,什麼這樣危險的工作不如不幹、再不回來就要直接到他家堵人等等,他一概當做耳邊風,好不容易恢復通話的室內電話又遭到拔除的命運。

  因為他公佈的資料太過齊全,使得這件案子在社會輿論下早有定論,涉案的立委更是遭受司法調查,檢察官不敢吃案,至於襲擊他的黑道勢力,則由許商央負責處理。

  「他們似乎不知道我們這間事務所是誰在罩的。」

  許商央每回這麼一笑,便有人要遭殃了。

  周邑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儘管不喜歡這樣的處理方式,可是有時候黑暗的勢力就得用黑暗的方法收拾。

  自從他遭受襲擊到事件大略告一段落,已經一個多月,案件目前仍在檢察官那兒調查,但大體上沒那麼危險了,他終於可以回復過往自由的生活,而不必擔心會連累到她。

  畢竟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是她被人盯上……周邑初全身一顫,不,他不願想像那個後果。

  總之,現在已無大礙,他拿出手機,上頭沒有任何來自她的隻字片語。

  她還在生氣?或是不願打擾他?

  兩個答案都有可能。

  電視臺剛播報他遇襲的新聞時,她曾經與事務所聯絡,當時他正忙著應付媒體記者,只好請同仁代為轉告他無恙的消息,並抽空打了電話和發mail給她,但似乎沒聯絡上……

  周邑初吐了口氣,情不自禁的揚起笑容。

  三個月以來,他第一次這樣放鬆,拿起手機,在通訊錄中找到她的手機號碼,按下通話鍵。

  「您撥的號碼,現在暫停使用……」機械式的女聲自電話另一端傳來。

  周邑初一愣,以為自己哪里搞錯了,不信邪,再試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他有種很不妙的預感,抓起外套就往外沖。

  許商央一臉困惑的看著他,「邑初,你去哪里?」幹嘛跑這麼急?

  「我有事!」他頭也不回的大喊。

  生平第一次,他跑得這麼急。

  一個三十歲、穿著西裝的男人在大街上奔跑的模樣,實在太過詭異,行人們紛紛對他行注目禮,可是他渾然不覺,只知道再慢一步,也許有什麼事就要發生……

  站到「等待」的門口,周邑初順了順氣,整理一下儀容,然後推開門,走進去。

  裏頭依然彌漫著優閑的氣氛、咖啡的香氣,還有……

  「歡迎光臨。」明亮而活潑的女聲。

  但發出聲音的人,卻已經不一樣了。

  周邑初走至吧台,看著那名陌生的女服務生,「儂……陶蔓儂在嗎?」

  「呃?」誰啊?女服務生愣住,當看清楚他的容貌後,雙眼發亮。哇,這個男人好帥,可是表情好可怕。「你等一下,我去問老闆。」

  說完,她往休息室走去。

  不一會兒,老闆出現了,看見周邑初,一點也不意外。

  「周先生,有什麼事嗎?」

  還能有什麼事?

  「儂儂呢?」他極力壓抑,語氣依舊逼人。

  老闆不以為意,反而像是不解的側了側頭,以無辜的眼神瞅著他,「儂儂不做啦。欸,你不知道?她一個多月前就離職了……」

  鏘。

  有客人打翻杯子,發出清脆的聲響,新來的女服務生馬上過去處理。

  周邑初整個人僵住,感覺自己的腳下好像也響起了同樣的聲音。

  「她……辭職了?」而且還是在一個多月前?

  「是啊!還有別的事嗎?」

  「她……去哪里了?」

  「唉,周先生,這問題怎麼會是你問我呢?我只是她的雇主,而你是她的男友,你不知道,誰知道?」老闆笑說,態度仍舊客氣,卻顯得淡漠。「你要點什麼?還是老樣子?只是儂儂不在,我沖泡的咖啡,也許不合你的胃口……」

  不等他說完,周邑初轉身,沖了出去。

  女服務生回到吧台,「呃……老闆,剛剛那個人是誰啊?」好嚇人喔,該不會是來討債的吧?

  老闆笑了笑,「他?不過是個笨蛋。」

  一個徹頭徹尾的愛情笨蛋。

  離開「等待」,周邑初跑回事務所,開車直奔「琴」。

  途中,他打電話延後和委託人的面談。他從不幹這種事,可是沒辦法,面對眼前這種情況,他不得不承認,也許他們之間出了某些問題。

  這時「琴」尚未營業,酒吧大門深鎖,他只好繞到後門,按捺住慌張,按下門鈴。

  「誰啊?」陶允東打開門,看見周邑初,毫無表情的臉一沉,聲調平板的開口,「有什麼事嗎?」

  「儂儂在不在?」

  「她不在。」

  什麼?

  「她出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她……」

  「周先生。」陶允東打斷他的話,露出前所未見的冷硬臉色。「儂儂不住這裏了,搬走了。」

  不好的預感成真,周邑初渾身冰冷。

  「她……她去哪里?」下意識的問出口,可是他直覺儂儂的舅舅絕對不會告訴他。

  果不其然──

  「抱歉,那是她的私事,我無可奉告。」

  「我是她的男友!」第一次,周邑初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控,失去了過往沉著的姿態。

  「是嗎?很遺憾,現在不是了。」陶允東當著他的面,用力關上門。

  天啊!周邑初撫著額頭,錯愕不已。

  他靠在牆上,不敢置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她走了,她離開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留給他。

  想起一個多月前,她以哀傷的表情祈求他的一句話……當時他因為自己的感情遭受質疑而憤怒,所以什麼也不願多說。

  你真正喜歡的人,應該是她,不是我吧?

  她悲傷的言語,此刻在他的腦海裏回蕩。

  他沒否認。

  只是那樣簡單的一句話,也許他說了,她就會安心,他卻吝於給予。

  他喜歡她,千真萬確。

  他因而無法接受她將他的感情視作欺騙,然而這樣的心情,她始終沒懂,因為他什麼也沒說。

  沒說他喜歡她,沒說他愛她,沒說在他的心中她早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星光一般燦爛、砂糖一般甜蜜,流露出純粹的、真摯的眼神,以全心全意的愛慕,滋潤了他的女孩……

  所以他失去了。

  剎那間,周邑初再也承受不住,整個人倚著牆壁,背脊戰慄。

  到現在為止,他的人生失去了太多,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餘力承受。

  難得的星期假日,天氣晴朗,陶蔓儂烤了一些小餅乾,分送鄰居,然後開始打掃。

  因為之前報考的夜校開學了,為了方便,她搬了家,意外的好天氣,卻只想窩在家裏,哪兒都不去。

  或者說,來到這裏之後,她便過著淡得像白開水的日子,而這樣的生活卻也給了她深深的安全感。

  突然,門鈴響起。

  「來了。」陶蔓儂走去應門,「藍先生,有什麼事嗎?」

  藍念青總是面無表情,讓她想起舅舅。

  他手上提著一隻紙袋,遞到她的面前,「我們公司的最新商品,給妳嘗嘗。」他在一間頗大的食品公司任職。

  「喔,謝謝。」陶蔓儂開心的接過紙袋,眼角餘光瞥到隔壁半掩的門裏,似乎有個人正在窺視。

  她和藍念青閒聊了幾句,然後關上門。

  藍念青是她隔壁鄰居言似青的朋友,一星期會有三、兩天跑來這兒住,儘管身材高大、長相帥氣,又事業有成,卻和她一樣都是甜食黨。至於躲在門裏的那個人則是言似青,據說是個插畫家……不過他好像不是很喜歡她。

  陶蔓儂不以為意,喜歡啊討厭的,那種感情太複雜,她不打算多想。

  現在的生活很好,她白天在舅舅介紹的蛋糕店做學徒,晚上則在夜校就讀相關科系。她不想靠別人,所以用自己存下來的錢租了房子。在這裏,她過得很充實,至少不用再為了比不上某人而感到自卑,成天懷疑自己。

  她喜歡這樣的生活。

  白天陽光普照,傍晚居然下起大雨,陶蔓儂慌慌張張的將晾在陽臺上的棉被跟衣物收進屋裏,這才發現今天下午她都在發呆,忘了出去採買。

  這下糟了,不過想了想,難得叫一次外送不算太奢侈吧?何況下雨天,她實在不想出門。

  於是打電話給附近的披薩店叫了外送,她便賴在沙發上。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對講機響起,她想是送披薩的人來了,連問都沒問就打開樓下大門,等門鈴作響,她立刻開門。

  「謝謝,請問多少錢……呃……」

  鏘啷。

  太過震懾,零錢包從她的手中滑落,零錢散落一地。

  門外的偉岸男子彎身,一一拾起錢幣,放進零錢包裏,交給她。

  「不讓我進去?」

  周邑初一臉平靜,卻隱約有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陶蔓儂瞅著他。近三個月不見,他好像瘦了些,黑眼圈彷佛說明了這些日子以來他沒一刻安眠。

  相較之下,會再見到他,她更加難以置信。

  「你……怎麼……」

  下意識的,她想逃,胸口竄起的猛烈痛楚讓她想起當日不堪的記憶,急忙要關上門。

  他早她一步,緊緊扣住門板,阻止了她關門的動作,並直接進入屋裏,用力關上門。

  他的雙眼燃燒駭人的火光,一直以來顯得從容不迫的五官變得扭曲,包裹在西裝下的肌肉僨張,好像蘊含著深沉的怒意,直撲向她。

  陶蔓儂很害怕,渾身打顫,逃進屋裏不會是個好的選擇,於是想乘隙開門逃走。

  他察覺她的意圖,抓住她的手腕,傾身將她壓制在門板上,大聲喝道:「別動!」

  她立刻停止動作,喘息著,瞪大眼瞅著他,然後又開始激烈的反抗。

  不,不要,她再也不要被他傷害。

  「放開我!」

  儘管雙手被他箝制住,她還是拚命的掙扎,雙腿不斷的踢動。

  「啊!」

  一個不小心,她戴在手上、自路邊攤買來的戒指,劃過他瘦削的臉頰,留下一道鮮紅的痕跡。

  陶蔓儂呆住。

  鮮血緩緩的由傷口滲出,周邑初沒理會,深邃的雙眼直直望著她,嗓音低沉的說:「夠了吧?」

  這……她說不出話。外頭風雨猛烈,可是他給予她的壓迫感卻更可怕。

  終於,她嘴唇顫抖的說出那壓抑了兩個多月的名字,「邑初……」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咒語,卸下了他所有的自製,鐵臂一攬,將她緊緊的鎖入懷裏,像是要將她揉進體內。

  「這樣傷害我,妳夠了吧?滿足了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囁嚅,幾乎喘不過氣。

  雖然他的擁抱讓她生疼,但是她不敢再做抵抗。

  周邑初的呼吸急促,額頭抵著她瘦弱的肩膀,直到這一刻才確認了她真的在他的懷裏。

  「我喜歡妳……我愛妳……不要離開我……永遠都不許!除非妳想我死。」他咬著牙,近乎痛苦的低聲咆哮。

  陶蔓儂傻住,兩腿瞬間發軟,若不是他圈抱住她,可能已經虛弱的倒在地上。

  第一次聽見他以如此痛苦、堅定,並充滿了強大氣勢的語氣說出這般濃烈的言語,她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佔據,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閉上雙眼,強忍了兩個多月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滑落她的臉頰。

  「為什麼……為什麼你到現在才說?」

  為什麼在她好不容易遺忘過去,逼自己面對全新的生活之際,他再度出現,像是要全力擊垮她所有的自欺欺人?

  她不懂,真的不懂啊!

  「你明明只是把我當做替身……」

  「陶蔓儂!」周邑初大喝一聲。

  陶蔓儂嚇了一跳,立刻噤聲。

  他板著臉孔,睇視著她,咬牙切齒的說:「我只說一次,妳聽清楚了,我從來沒有把妳當做替身。」

  「可是……」

  「沒有可是。」

  「但……但是……」

  「也沒有但是。」

  夠了,這個女人!

  「妳把我當成什麼?因為失戀,所以隨便找一個擁有同樣昵稱的女人搪塞作數的男人?」

  「我沒有!」陶蔓儂推開他。要說不滿,她也有。「我有問過你,是你沒有否認,甚至連騙我一句也不肯……」

  那些記憶,她不想再想起來,可是他的出現,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對。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周邑初吐了口氣,爬梳頭發,知道再這樣爭論下去,也只是重蹈兩個多月前的覆轍,而那絕非他所樂見的。

  「沒必要說謊的事,現在卻叫我騙妳也好,妳認為我該如何回答?」

  「咦?」陶蔓儂不解。

  周邑初受不了,再次將她攬進懷中,感受那失而復得的溫暖。

  「我喜歡妳是事實,根本用不著騙妳。」他全招了。

  「騙人!」無奈她就是感受不到他的情意。

  「妳憑哪一點認為我在騙妳?」他的額頭暴出青筋,「我從不說謊。」

  的確,他從不說謊,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那麼絕望。

  「你總是……什麼都不說。」躊躇一會兒,陶蔓儂終於說出一直壓抑著的小小不滿,「事務所的事也好,遇襲的事也好,甚至是對我的感覺,你不是獨自面對,就是藏在心裏,什麼也不講。我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也不會讀心術,加上你又不許我到事務所……也許你認為我到那裏會丟你的臉,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可是……喜歡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哇啦哇啦說了一大串之後,她號咷大哭。

  周邑初嚇了一跳,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一點也感受不到你喜歡我……」她邊哭邊抱怨。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緊緊的揪住,她為他哭,他很痛,也終於知道兩人的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我……不習慣講自己的事。」他的表情有一點不自在。「至於不許妳到事務所,是因為我那陣子剛好在處理一件棘手的案子,相信妳也從電視上看到了,我不想讓妳被盯上。」

  應該說,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事沒有什麼好講的,甚至有一部分的東西過於黑暗,連他自己也不願意面對。

  「還有,我從不覺得妳配不上我,今後也不許再有這樣的想法,聽到了沒有?」他的神情嚴肅,語調不容置疑。

  這……她遲遲沒有回應。

  「聽到了沒有?」周邑初低聲吼道。

  「聽到了!」陶蔓儂連忙回答,一顆心怦怦狂跳,像是恢復了生氣。

  她的眼眸泛著水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她……當真被這個男人所愛?

  知道了這一切,她再度軟倒,臉泛紅光,腦子亂烘烘。糟了,怎麼辦?她現在太高興了。

  曉得她終於明白了他的心思,周邑初籲口氣,一思及發現她消失不見的當下那心慌的感覺,他全身一顫。

  「知道了的話,就別再離開我。」這樣的事,他不願再經歷一次,畢竟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

  抱著陶蔓儂,他俯首,給她一個熱切又教人懷念的吻。

  他的熱情再度點燃了她,近乎零度的心逐漸恢復往常的溫度。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她搬到這裏的事,只有舅舅知道,為了以防萬一,她沒告訴老闆,而舅舅應該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周邑初歎息一聲。說真的,若是可以,他並不想說,但基於這一次的經驗,面對她,他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我在妳家門口站了整整一個月,連事務所都不去了,最後妳舅舅才將妳的住址告訴我。」代價是一記鐵拳。

  像是回想起那股痛楚,他的嘴角抽動,不過一拳換得未來舅舅大人的支持,還算劃算。

  「我第一次丟下工作,如果我被革職,妳要負責。」確定她不會再離開,周邑初恢復了往日的說話風格。

  事實上,他在事務所累積的年假足夠休息大半年,所以對他難得的休假申請,許商央自是二話不說的批准,附帶看好戲的心態。

  至於他手中的案子,則轉交其他律師處理,短時間內,他並沒有後顧之憂。

  「那……那怎麼辦?我……我要不要幫你去事務所解釋?」陶蔓儂嚇到,說話結結巴巴。

  可是,她又能解釋什麼?知道他有多熱愛工作,她好怕自己成為他的負擔,或是他的絆腳石。

  「我……我會努力賺錢養你,否則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哈……」他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放聲大笑。

  天啊!她好可愛,天真而直接的反應讓他原本緊繃的臉部線條軟化,露出溫柔的表情。

  陶蔓儂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瞬間睜大眼睛,臉紅心跳,好像要溺斃在他的注視下,不能自己。

  她好喜歡他這樣看著她。

  當然,她也好喜歡他。

  於是,她主動伸手抱住他。

  周邑初微揚嘴角,心頭那顆大石終於落地,確信自己擁有了她。

  「放心,妳用不著養我,只要負責喂飽我就夠了。」

  「你餓了嗎?我剛才訂了披薩,他們應該已經送來了……」糟了,剛才情況太混亂,門鈴有沒有響啊?「我再打電話跟他們講一下……啊!」

  他不等她說完,攔腰抱起她。

  陶蔓儂嚇了一跳,「你不是餓了?」

  「是啊!餓得前胸貼後背。」畢竟他餓了三個月多,所以這一刻不打算再忍耐。「在這裏,在地上,還是在床上?」

  啊?什麼?她傻眼。現在的情況……會不會太急轉直下了?

  周邑初見她一臉錯愕,不禁微笑,「不願意?」

  除了兩人的第一次之外,他再也沒有擁抱過她,間隔的時間太長,讓他迫不及待,但是,如果她不願意,他知道自己不會勉強她。

  她瞬間臉紅,低下頭,想了想,卻又不甘心的咕噥,「怎麼可能不願意?」畢竟上次沒真的做成,她不否認,一直有點失望。

  「嗯?什麼?」周邑初沒聽清楚。

  她沒膽說出口,連忙轉移話題,「沒有啦!我只是在擔心披薩要怎麼辦。」

  「放心,那種東西,妳很快就不會在意了……」

  感覺好像在作夢。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4 AM

第九章

  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這種兩情相悅的事在小說中也許屢見不鮮,可是在現實裏,根本是有如夢一般不可思議的奇跡。

  然而──

  「我喜歡妳,和我交往吧!」

  陶蔓儂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時間是早上十點,在她家門口,向她告白的人並不是她的戀人,而是她的鄰居言似青。

  這句告白來得莫名其妙,她開始回憶。

  今天一早起床,她發現冰箱裏只有昨天烤好的蛋糕,知道周邑初不吃甜食,於是決定出門採買,結果在回家的時候看見言似青,這才想到今天和藍念青約好要將試做的蛋糕交給他品嘗味道,偏偏周邑初來了,不太方便,想了想,她只好叫住不大喜歡自己的言似青,想要麻煩他轉交。

  「等一下藍先生也會過來……」

  不讓她說完,言似青便將她壓制在門上,說出告白。

  是告白嗎?陶蔓儂懷疑,感覺他有些咬牙切齒。

  她正想著有沒有法子可以脫身,藍念青剛好出現。

  「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我想言先生誤會了。」陶蔓儂也不清楚,只覺得腦子亂烘烘的。

  至於言似青會這樣失常的理由……她看了眼一臉震懾的藍念青,心裏似乎有了底。

  於是這場鬧劇在藍念青草草丟下一句「我知道」,抓著言似青進入屋裏之後結束。

  她呆了一會兒,拾起方才在混亂中掉到地上的塑膠袋,打開門,立刻看見面色凝重的周邑初。

  唉,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周邑初剛洗完澡,頭髮微濕,裸著上半身,不悅的問:「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這……」陶蔓儂好尷尬,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

  他抿了抿薄唇,當機立斷的說:「我要妳搬家,等一下就整理行李。」

  什麼?

  「等一下,我不要。」

  他的臉色更加深沉,像是對她的拒絕感到意外。

  「為什麼不要?妳是為了躲我才搬到這裏的吧?既然我們已經和好,妳沒必要繼續住下去,如果不方便搬回『琴』,搬到我那裏也可以。」

  問題是,這不是重點!

  「我要上學,還有工作,怎麼可能說搬就搬?」而且她的積蓄有限,能租到這間房子算是運氣好,對於他獨斷的決定,她很不滿,「你……你不要這樣,我不喜歡。」

  瞬間,他的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五官扭曲,模樣難看。

  陶蔓儂驚覺自己說得太過分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不喜歡你不問我的意見,我……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啊!」

  她有些委屈,畢竟歸根究柢,她會急於充實自己、實現理想,還不是為了能配得上他,不給他造成困擾?

  周邑初氣勢驚人的走向她,嚇得陶蔓儂不由自主的往後退,直到背部抵著門板,打了個哆嗦。

  他伸手攬住她的纖腰,讓她不得不踮起腳尖,與他對視。

  一時之間,她有些岔氣。

  「所以妳的意思是,明知我的女友被人覬覦,我也要裝作不知道,任由別人為所欲為?」周邑初凝視著她,鐵臂一收,讓她更貼近自己,「很抱歉,我辦不到。」

  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大方的人,先前「等待」的老闆已夠讓他不爽了,現在再來一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甚至還直接向她告白,若不是怕自己沖出去會造成難以收拾的局面而勉強忍住,否則現在會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敢保證。

  對於這樣可愛的、眼中只有自己的戀人,他是相信她的,可是相信歸相信,他仍舊不願意讓其他男人分享自己獨有的權利,就算只是看、只是欣賞,他也不允許。

  於是他靠近她的耳朵,向她傾訴這獨佔的想法。

  陶蔓儂霎時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天啊!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究竟是哪一點好到可以讓他這般在乎,不願放手?

  明白了他的心思,她的心臟狂跳,吞了吞口水,腦子轉了下。雖然說出來很不好意思,但是……

  「那個……我不是很會說,但我想,今後我會一直喜歡的人只有你……所以應該無所謂吧?」她怯怯的抬起眼,鼓足勇氣與他對視,「如果真的遇到了對我有興趣的人,我也會拒絕,請你相信我,好不好?」

  周邑初愣住,沒料到向來害羞的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可以說不好嗎?

  陶蔓儂不安的瞄著他,「真的,我喜歡的人只有你……相信我,好不好?」

  上一次他沒有說好,這一次呢?

  他無力的垂下肩膀,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好氣又好笑的說:「我真是服了妳。」

  是的,從一開始,他就註定贏不了她,這個用最真摯的眼神,以最純粹的感情,愛戀著他的女人。

  「別讓那些傢伙有機可乘。」

  知道他接受了,她好開心,可是一想到自己剛才說了那樣的話,又很不好意思,紅著臉,垂下頭。

  周邑初微微側臉,輕輕吻上她的唇瓣。

  接吻的感覺甜蜜而溫暖,他的口腔濕熱且綿密,她一陣暈眩。

  偷了個空,他輕聲的說:「我是第一次這樣……」

  分明已經三十歲,他卻是第一次談這種獨佔欲強烈到連自己都覺得好幼稚的戀愛。過去他的戀人心中有別的男人,他還是強忍著與她交往了一年,直到受不住了才分手。如今物件是陶蔓儂,他知道自己連一時半刻也忍不了。

  與他耳鬢廝磨,她有一股想哭的衝動。他的口吻,好像在說她就是那個唯一……她的胸口一陣激蕩,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髮,他的唇再次落下。

  「我……我也是第一次喔!」她鼓足勇氣開口。

  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第一次為了一個人神魂顛倒,看不見自己……因為這個男人,她有好多的第一次,一步一步學習,深怕跟不上他的步調。然而,他卻告訴她,他也是第一次……

  周邑初笑了,為她這樣天真的言語。

  「嗯,那我們都是第一次。」

  再一個第一次,陶蔓儂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樣溫柔的笑容,有一種心臟被狠狠擊中的感覺,腦子亂烘烘的。

  「我……」

  叮咚,門鈴聲打斷她的話,也打破了這一刻的旖旎氛圍。

  周邑初和陶蔓儂都嚇了一跳,慌忙自門口跳開。

  他因為被人打擾了而面露不悅,「我先去換衣服。」吐了口氣,用盡力氣才能與她分開,走進屋裏。

  叮咚,門鈴再次響起。

  她平復一下激烈的心跳,「哪位?」

  「是我,藍念青。」

  陶蔓儂立刻打開門。

  藍念青的臉色不大好看,微微鞠躬,「抱歉,似青給妳添麻煩了。」

  她不清楚他們兩人發生了什麼事,「不會……啊,你等一下。」

  剛好想起來,她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半個蛋糕,交給他。

  「這是我昨天烤好的,麻煩你幫我試吃。呃……你跟言先生還好吧?」她有些擔心。

  「我們……沒事。他那個告白不是認真的,希望妳不要放在心上。」藍念青轉身離開。

  望著他挺拔的身影,陶蔓儂有些不解。

  「剛剛那個男的又是誰?妳給了他什麼?」周邑初又打翻了醋罎子。

  是怎樣?她搬到這兒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跟兩個男人如此交好,若是他再晚一點找到她,到時豈不是又多好幾個?

  「我還是覺得妳搬家比較好。」

  「他是隔壁鄰居的好友,很喜歡甜食,所以我請他幫我試吃昨天烤的蛋糕。」

  「妳烤的蛋糕?妳剛才拿給他的那個東西是蛋糕?」

  「是啊!」

  周邑初沉默了一會兒,「還有嗎?」

  「嗄?」還有什麼?

  「妳烤的蛋糕。」

  「還有半個。」

  「好,我要吃。」

  陶蔓儂呆愣住了,「你……你不是不吃甜食?」

  對,他不吃,甚至是厭惡的,可是天底下哪有女朋友烤的蛋糕給別的男人吃,他這個正牌男友卻一口也不曾嘗到的道理?

  「我要吃。」他很堅持。

  「這……好吧!」她從冰箱裏拿出另外一半蛋糕,切了好小一塊,遞到他的面前。

  周邑初挑起眉頭,「妳給了他多大一塊?」

  「呃……半個。」

  「好。」他閉上眼,吐了口氣,然後指向桌上的半個蛋糕。「我要那一份。」

  他的態度認真,口氣不容妥協,陶蔓儂沒辦法,只好把那半個蛋糕推到他的面前,然後替他沖泡一杯黑咖啡。

  他面無表情,拿起叉子,一口接一口的將蛋糕送入嘴裏,那姿態豪邁得有股壯士斷腕的氣勢。

  她在一旁看著,一開始覺得不可思議,後來忍不住笑出聲。

  「如果以後我開蛋糕店,怎麼辦?」

  「嗯?」周邑初挑了挑眉,喝了口咖啡,沖淡口中的甜味,然後繼續吃蛋糕。

  「如果以後有男客人買了我的蛋糕,你該不會賣一個吃一個吧?」陶蔓儂甜甜的笑說。

  她乘機跟他說明將來的目標和目前就學的情況,以及她會搬來這兒不只是為了逃避他,最主要還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這些話,她一直想說,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了。

  聽了她的解釋,周邑初以社會人士的立場提出疑問,並給她建議,表示對她的支持。

  至於她提出的問題,他倒是沒想過,思考了一會兒,聳聳肩,「到時候再說吧!」反正眼前他不把這半個蛋糕吃完,誓不甘休。

  陶蔓儂露出甜美的笑容,因為她知道,現在他是全心全意的在乎她。

  於是那個早上,他們吃了她烤的那半個蛋糕,奶油的甜膩香氣久久不散,似乎連接吻也是甜的。

  「妳確定要這樣?」知道了甥女和周邑初複合的事,陶允東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在確定了甥女的意志後,吐了口氣,「妳覺得好就好。」

  反正在打了那男人一拳,說出甥女的下落後,他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誰教陶家的人都心軟。

  陶蔓儂抱住這個唯一也是最重要的親人,笑說:「我最喜歡舅舅了。」

  「喔?那我呢?」一旁的周邑初不滿的開口。

  哎喲!她翻了個白眼。

  「兩個喜歡不一樣啦!」

  陶允東受不了,索性把空間讓給他們,隨他們去鬧。

  一結束休假,周邑初又恢復忙碌的生活,加上兩人的距離變遠,見面的次數和機會相較於過去,可說是有減無增。

  好不容易挑了個兩人都有空的日子,周邑初提出建議,「妳到我的事務所來,我介紹妳給我的同事們認識。」

  「咦?」陶蔓儂嚇了一跳,好不委屈的說:「可……可是你不是叫我不要到事務所去?」

  他歎了口氣,彈了下她的額頭,「我當初說的是『在我說可以之前』,所以現在已經可以了。」

  她這才想起他會這麼說的原因,頓時啞口無言。歷經了這一次的風波,她終於瞭解他,他是那種會把事情壓下來,一個人承擔,寧可被人誤會,也絕不多說一句話的男人。

  儘管早在一開始便有這樣的認知,但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貫徹得如此徹底,不禁好奇,究竟是怎樣的生長環境造就他這樣的性格?

  對於這一點,周邑初的回應很冷淡。

  「我家?就是很普通的那種,沒什麼特別的。」

  陶蔓儂松了一口氣,「太好了,我還想如果你是企業家第二代,或是出身自政治世家,那該怎麼辦?我恐怕再怎麼努力,也配不上你了。」她吐了吐舌,像在開玩笑。

  周邑初知道她是認真的,眼神執著,口吻堅定的說:「妳要記住一件事,這輩子,不論別人說了些什麼,妳都是我選擇的人,知道嗎?」

  她愣愣的看著他,沒有回應。

  「說好!」他的態度有些蠻橫。

  「好……」她茫然的回應。

  在周邑初的引見下,陶蔓儂認識了商央律師事務所所有的人,本來以為這麼大一間事務所的負責人應該是個上了年紀且很有實力的長者,沒想到竟是那天替自己指路的年輕男人。

  許商央微微一笑,「若是哪天邑初做了對不起妳的事,不用客氣,儘管來找我,我幫妳打官司。」

  「不會有那一天的。」周邑初搶先回答。

  離開事務所之後,他們去周芢希的店用餐。

  許久不見,周芢希一看見陶蔓儂便沖上來,雙手合十,「對不起,那天我誤會了,不過邑初後來有跟我解釋,他現在交往的對象是妳,不是之前那個儂儂。」

  「嗯,我知道。」陶蔓儂微笑,有關稱呼的問題,她已經不那麼在意。

  我知道你叫的人是誰,這樣就好。當時她是這樣回答他的。

  周芢希松了口氣,「太好了,妳都不知道,妳不見的那段日子,這傢伙的心情有夠糟,好好一個帥哥變成那副德行,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周芢希,沒人要妳這麼多嘴。」

  「喔喔,有人生氣囉。」周芢希哈哈大笑,一點也不怕他。

  「呃……我去一下洗手間。」陶蔓儂有些尷尬,趕緊起身離開。

  周芢希的表情忽而一凜,「邑初,你最近還是沒跟伯母聯絡?」

  周邑初挑起眉頭,「怎麼?她去煩妳了?」

  她歎了口氣,「她問我,有沒有你其他的聯絡方式?還說,天底下哪有做母親的連自己兒子的手機號碼也不知道?」

  「我不想讓她知道。」他淡淡的說,握著杯子的手指關節泛白。

  「她說,如果你再不跟她聯絡,她就要親自來找你。你不想這樣的話,偶爾回去做做表面工夫,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周芢希明白他們母子複雜的關係,所以沒多說什麼。

  「……嗯。」周邑初的表情變得深沉。

  對於母親,他沒有太多愉快的回憶,雖然不到憎惡的地步,不過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未來的人生不會再和她有太多的牽扯。

  陶蔓儂回來,看著他,「你還好吧?」

  「還好。」他擠出笑容。

  不久,用餐結束,他們跟周芢希道別,一同走到店外。

  突然,他緊緊的抱住她,「今天不要回去。」

  「呃?」陶蔓儂的臉頰泛紅,「那……我要住哪里?」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問了個笨問題。

  周邑初揚起嘴角,「上車吧。」好像那個問題他用不著回答。

  事實也的確如此,畢竟她不是第一次到他的住處。

  分隔兩地的生活,儘管有電子信箱和電話可以聯繫彼此,可是見不著,也摸不到,那種寂寞的感覺只會越來越濃烈。

  當車子在地下停車場停妥之後,他們各自下車,手牽著手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他馬上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陶蔓儂也學著放下矜持,主動吻他。

  兩人四目交接,唇舌交纏,電梯內的溫度似乎越來越高。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

  「邑初?」

  電梯內相擁的兩人同時愣住,一起轉頭,看見一名婦人站在電梯外面。

  「媽?」

  媽?陶蔓儂面露不解。

  周母快步上前,分開他們兩人,以保護者的姿態擋在身形高大的兒子面前,流露出敵視的眼神,「妳是誰?是他的什麼人?」

  「我……」陶蔓儂不知所措。

  周邑初歎了口氣,推開母親,來到陶蔓儂的身邊,攬住她的肩膀,「媽,她是我的女友。倒是妳,今天怎麼會來這裏?」

  他微蹙眉頭,眼色凜冽,表情很不好看。

  周母吐了口氣,瞥了陶蔓儂一眼,再看向兒子,「做媽媽的來看兒子有什麼不對?是你叫我別打電話到事務所,打家裏電話又找不到人……」

  「找不到人又怎樣?反正妳知道我平安就好了。」周邑初一臉不耐煩,「總之,我今天沒空,妳先回去。」

  陶蔓儂的額頭冒出冷汗,看得出來邑初和他母親的關係並不是很好。

  周母發現兒子反應不佳,轉頭看向陶蔓儂,「妳叫什麼名字?在哪里高就?妳……成年了嗎?」

  陶蔓儂苦笑,她知道自己是娃娃臉,不過老是被人懷疑年紀,也實在很無奈。

  「我叫陶蔓儂,今年二十四歲,那個……目前還在讀書……」

  「二十四歲?」周母愣住,繼而咳了一聲藉以掩飾失態。「妳還在念書?研究所?哪間學校?父母是做什麼的?」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陶蔓儂幾乎招架不住。

  周邑初再也受不了了,「反正妳會去調查,知道名字就夠了吧?」他打開門,歎了口氣,「儂儂,妳先進屋裏。」

  「可是……」

  「沒有可是。」

  陶蔓儂聽話的走進屋裏,大門隨即被關上。

  這裏的隔音設施完善,儘管她緊貼著門板,也無法得知門外發生了什麼事。

  第一次見到周邑初的母親,她很緊張,希望對方能喜歡自己,但是眼下的情況……只能說,不討厭她就不錯了。

  她苦笑一聲,在門口徘徊。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周邑初走了進來。

  「你母親……回去了嗎?」陶蔓儂小心翼翼的問。

  「嗯。」他解開領帶,煩悶的歎口氣。

  她上前,幫他脫下西裝外套,眼神猶豫,想問他剛剛在門外和母親談了些什麼,想問他母親對她的觀感如何……有很多問題想問,她卻只問了一句,「你跟你媽……是不是感情不太好?」

  周邑初頓住,看向一臉擔憂的她,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最後還是妥協了。

  「我們家的狀況有些複雜……宏翔企業,妳知道吧?」

  「嗯,有聽過。」

  在她的印象中,那似乎是一間頗大的食品公司,以出產各式各樣的食品為主,其中乳製品是她愛用的。

  他歎了口氣,「宏翔企業的董事長是我爸,正確的說,他是我的繼父。」

  轟!她沒想到會從他的口中得知這樣的訊息。

  「可是……你不是說你家很普通……」他騙她?

  周邑初吐了口氣,「我沒騙妳,我家的確很普通。宏翔企業的董事長姓王,我姓周。」所以他指的「家」並非王家,而是他母親改嫁前的周家。

  老實說,思及那些過往,讓他感到不悅。他父親是宏翔企業的員工,母親則是王董事長家裏的幫傭。他父親因罹癌逝世,然而不到一年的時間,他母親便改嫁同樣喪妻的王董事長。

  他母親一直以為他不知道,其實他都明白,表面上他是王董事長的繼子,實際上,他卻是王董事長不折不扣的私生子。

  而他們兩人不倫的關係,早在王夫人和他父親在世時,就已經開始了。

  「聽好了,我跟王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也沒有繼承權,所以不管妳現在在想什麼,統統拋到腦後,聽到沒?」周邑初一再強調,看著她既震懾又僵硬的表情,不問也知道她這顆小腦袋裏究竟裝了些什麼。

  「喔……」儘管嘴上這樣回應,可是陶蔓儂感覺很複雜。

  本來以為好不容易慢慢的追趕上他,現在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又被拉大。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尤其一想到剛才他母親看著自己的表情……陶蔓儂陷入恍惚。

  周邑初瞬間惱怒,冷不防扣住她的後腦勺,低頭吻住她。

  他的吻向來強勢,牙齒囓咬著她柔潤的唇瓣,彷佛餓壞了的野獸,準備將眼前的獵物吞吃入腹。

  啊,如果能被他吃進肚子裏也不錯,成為他身體裏面的養分,滋養著他,而不若現實中的自己,這般毫無用處。

  陶蔓儂眼眶一熱,在這個吻中,可以感受得到他對於她的種種在乎。她全然承受,胸臆脹得滿滿的,他的吻很霸道,又痛又麻,可是流露出來的情感卻異常溫柔。

  周邑初離開她的唇,抱住她,貼近她的耳朵,「記住我上次說的話,不管別人說了什麼,都與我無關。」

  陶蔓儂笑了。

  他老是這樣,要她承諾,好像上一次她不告而別真的嚇壞他了。

  過去的她總是笑著說好,感受他對自己的在乎,很感動。可是這次……她說不出任何答應他的要求的話。

  她很怕,不是怕被他拋棄,而是怕自己什麼也無法給他。

  她真的很怕。

  最近,周邑初彷佛又回到過去的惡夢之中。

  「周律師,外線,那個……是你母親打來的。」

  「沒空!告訴她,我晚一點會回電。」周邑初的回答千篇一律,至於晚一點是多晚,他不能保證。

  偏偏他母親也不是好惹的,一天打了三十多通電話,他終於爆發了,接過話筒。

  「妳也差不多一點,不管妳要談什麼,我在上班,妳這樣已經嚴重干擾到我的工作了。」

  「我查過那個陶小姐了。」

  周邑初吐了口氣。果然,他不意外。

  「然後呢?」

  「然後?你問我然後?邑初,你當真要和她交往嗎?你知不知道她家裏是幹什麼的?父母又是怎麼過世的?你……」

  「好了,晚上八點,我們在芢希的店見,有什麼事到時候再談。」他掛斷電話,之後走到吸煙區抽煙,一根接一根。

  嫋嫋白煙中,周邑初回想起自己的過去──

  在偶然的情況下,他知道母親背著去世的父親與別的男人有了不倫的關係,遭受極大的打擊,一想到自己非但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甚至還是母親打一開始便做出背叛行為的證據,他覺得髒,無法承受,放任自己做了許多荒唐事。

  那一段日子,母親似乎知道他這個兒子靠不住,轉而巴結王家大哥,他也因而落個輕鬆。直到有一天,芢希告訴他,「其實伯父早就知道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可是他還是愛你,你不該為此而放棄自己。」至此,他終於徹底醒悟。

  就算背著這樣不光彩的身分,他的父親還是接受了他,甚至無私的疼愛他……的確,不為了別人,為了生前珍惜他的父親,他不應該那樣糟蹋自己。

  在有了這樣的想法後,他開始收心,本來天資就屬聰穎的他很快便追趕上同儕的進度,考上M大法律系。不料,母親對他的態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開始處處干涉,動不動就要他回王家,若有似無的提起繼承的事,弄得他煩不勝煩。

  後來他才知道,大哥能力不夠,王董屬意讓他繼承,母親才會變得如此積極……不過,那不幹他的事。

  打著這樣的主意,周邑初晚上八點準時赴約。

  周母早已等在那兒,看見他來,不等他的屁股坐熱,便興致匆匆的拿出數張照片,一張接著一張遞到他的眼前。

  「這位是林家千金,這位是陳家的……都是很可愛的女孩子,你喜歡那一型的,媽都幫你找來了,你看看怎樣。」

  沒怎樣。「我說過很多次,我姓周,不姓王,王家的事業與我無關。」

  「這跟那是兩回事,來,你先看看照片,有喜歡的再跟媽說,我會安排你方便的時間……」

  「我只打算和她結婚。」那個「她」是誰,周邑初就不多解釋了。「剛好,妳也見過她了,這件事妳自己跟王董報告,我不會徵求王家的意見。」他喝了口咖啡,隨即皺起眉頭。糟了,他的味覺被陶蔓儂養刁了。

  周母蹙起眉頭,大力拍桌,「你到底在想什麼?那個女孩子才二十四歲,大學也沒畢業,每天過著打零工的生活,家裏還開酒吧,這麼不清不白,你是想讓王家丟臉嗎?」

  「我沒這麼想,而且覺得丟臉的是你們,不是我。」周邑初無動於衷,「別人的感覺,恕我無法負責。」

  說完,他站起身,決定走人。

  「等一下!」周母叫住他。

  周邑初緩緩的轉身。

  周母吐了口氣,「好吧,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可不是因為普通的意外而死亡。」

  有關這件事,他未曾聽聞,所以沒搭腔,等母親揭露下文。

  「她爸爸三天兩頭外遇,後來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她媽媽有憂鬱症,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便自殺了。」

  周邑初愣住。

  他從未想過陶蔓儂竟會有這一段如此晦澀的過去,至少從她平時的表現完全看不出來,她總是開朗、甜蜜,關心別人勝於自己。

  忽然,他想起陶允東給他一拳之後所說的話──

  能被陶家的女人愛上,你很幸運。

  當時他還不瞭解意思,可是現在……

  周母見兒子一臉震撼,猜想自己說的話有效果了。

  「所以你知道了吧?跟那種家庭的孩子在一起是多麼丟臉的事,她什麼也給不了你……」

  「她把自己給了我。」周邑初打斷母親的話,神情凜然。「這樣已經足夠。」

  一個女人的青春歲月何其寶貴?她把所有的自己給了他,他要的,也不過是這樣的一份全心全意罷了。

  「你……」

  他揚起嘴唇,明白了自己的幸運。慶倖著自己這樣的值回票價,他沉沉的開口,「媽,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提。比起跟那種家庭的孩子在一起,我覺得和婚外情生下來的孩子在一起還更丟臉,妳認為呢?」

  鏘的一聲,周母手上的水杯掉落地上,臉上血色褪盡,震驚的望著一臉冷漠的兒子,好半晌說不出話。

  周邑初沒搭理,轉身就走到店外,然後拿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喂?妳在家?嗯,我現在過去找妳……」

  突然接到他要過來的電話,陶蔓儂好緊張,連忙換了套衣服,然後把家裏大略打掃一遍。

  好一會兒,門鈴響起,她在確認來人後開門,卻不期然被抱了個滿懷。

  她嚇了一跳,「咳咳,邑初,你幹嘛……」

  周邑初搖了搖頭,關上門後恢復冷靜,笑問:「有吃的嗎?」

  「有,你等一下。」晚上十點,一聽到他還沒吃飯,她很擔心,馬上跑進廚房。

  看著她的背影,他微微一笑。正如陶允東所說的,被陶家的女人愛上,他很幸運,因為她們一旦愛了,便會用盡自己的一切,溫暖對方。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5 AM

第十章

  他一邊想著,一邊解開領帶,在沙發上坐下。

  這時,他瞥見矮桌上有兩張演唱會門票,不解的拿起來。

  她打算跟誰去?

  「我煮了面……哇!」陶蔓儂沖過來,放下託盤,想要搶回門票。

  周邑初早她一步,把手舉高,不讓她得逞。

  她不依的嘟起嘴巴,「還我啦!」

  「妳要跟誰去?」他挑起眉頭。

  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除了跟你,我還能跟誰去?」

  周邑初的臉色稍霽,這才明白自己是個多麼小心眼的人。他看了眼門票,演唱的人是個聲樂家,他有收藏這個人的專輯,可是不曉得她也知道……

  喔,他懂了。

  「我真的很幸運……」

  「咦?」陶蔓儂沒聽清楚。

  周邑初幾乎可以想像她在他家裏發現那些CD,並默默記下演唱者的模樣,這畫面讓他心頭發暖,會心一笑。

  「沒事,這天我會挪出時間……我很期待。」

  聽到他這麼說,陶蔓儂好開心。

  演唱會的地點在台中,他們先搭乘高鐵,轉接駁車,好不容易進入會場,拿著門票尋找自己的座位。

  演唱會是露天的,最高價是六千元,陶蔓儂買不起,折衷買了三千六的座位。周邑初本來要拿錢給她,可是她堅持不要,只因為這是她對他的一番心意。

  這時,不遠處傳來呼喚──

  「邑初?這不是邑初嗎?」

  陶蔓儂一愣,看見一名氣質美女小跑步過來。

  「你也來聽演唱會啊!早知道的話,跟爸說一聲就好了。你坐哪里?我們有特別席的票,要不要過來坐?」

  「不用了。」周邑初客氣的笑說,「我坐後面就好。」

  「你坐哪里?」

  周邑初說出一個區域號碼。

  氣質美女睜大眼,「你沒來得及買六千元的座位?我看你還是坐過來好了,我們還有空位,而且爸也很久沒看到你了……」

  陶蔓儂站在一旁,插不上話,腦中卻有一堆疑問。這女人是誰?從他們的交談中,可以得知兩人交情不淺,而且對方似乎是個千金小姐,還可以拿到特別席的票……

  忽然,她有些後悔。

  在周邑初和那名女子交談的過程中,其他人也上前和他打招呼。周邑初從容應對,拿捏得宜,氣度大方。

  陶蔓儂看著這一切,雖然不是第一次這麼覺得,但是不禁懷疑,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是誰?

  他一身西裝,氣勢十足,和許多她無法想像的政商名流打招呼,彷佛那才是屬於他的世界。

  好一會兒,周邑初走到她身邊,「剛才那是我妹。」正確的說法是王家千金,和他的關係還算不錯。

  「妹妹?」陶蔓儂愣住。她還以為……

  周邑初挑起眉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想到哪里去了?」

  他看向前方的特別席,一堆達官顯要正在相互恭維,神色淡漠,只覺得那裏的一切和他無關。

  陶蔓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不是這麼想。

  邑初……一定是覺得那裏比較好吧?

  早知道,當初乾脆買一張六千元的票給他就好了。

  或者她根本不需要買票,他還可以去坐特別席的座位,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刻意屈就她。

  因為他很溫柔,所以不會說出心中的不滿,她也因此更覺得抱歉。

  一場演唱會,她聽得懵懂。本來這樣東西就不是她衷心所愛,雖然感動,但終究不是屬於她這個層級能夠體會的。

  兩個多小時的演唱會,最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結束。

  周邑初牽著陶蔓儂,隨著人潮走到出口處。

  他看見王家人,臉色大變。

  周母像是完全忘了那天的失態,迎上前來,「你要來聽演唱會,怎麼不和我們說一聲?」

  周邑初沉默不語。

  周母歎息,「算了,你要搭高鐵吧?我們有車,跟我們一道,正好林家千金這次也有來……」對一臉怔忡的陶蔓儂視若無睹。

  「我搭接駁車就好。」周邑初打斷母親的叨念,伸手攬住陶蔓儂的肩膀。「走吧!」

  「可是……」她想說些什麼,卻因為他的一個眼神而閉嘴。

  他們離去之際,還聽見後頭飄來周母的感歎──

  「唉,這孩子怎麼總是搞不清楚狀況……」

  陶蔓儂的胸口一緊。

  出來之後,他們才發現走錯出口,接駁車在另一頭。路上交通壅塞,連計程車都攔不到。他們只得沿著會場的周圍,一直走。

  她一邊走一邊後悔,幾乎就要哭出來。

  周邑初很有耐性的走著,沒有說話。

  她更加沮喪。如果他向她抱怨幾句,至少她還可以道歉,藉以排遣內心的苦悶。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害她淚珠盈眶。

  他們走得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找到正確的出口,搭上接駁車,接著搭乘高鐵回到臺北。

  出了車站,周邑初看著她,「今天來我家吧!」

  明天是周日,他難得有空。

  陶蔓儂搖頭,「不了,我想回家。」

  她明白的,內心縈繞的那些有如死結的想法,其實只是她長期以來的自卑感作祟,和他無關。她不想自己紊亂的情緒影響到他,也不想讓他發現,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屬於自己的空間,好好的、徹底的發洩一場,然後重拾笑顏,面對他。

  周邑初不懂她這樣的心思,不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逼自己不要哭出來。

  「怎麼回事?」

  他察覺到她不對勁,搭高鐵前往台中的時候,她還有說有笑,回程卻沉默不語,他原以為她是累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我……我想回家。」她低下頭,很堅持。

  周邑初瞅了她一會兒,歎口氣,「好吧!我送妳回去。」

  陶蔓儂不好拒絕他的好意,就怕他發覺不對勁。

  在車上,她一直隱忍,好不容易到達她家。

  周邑初將車子停在路邊,「儂儂。」

  黑暗中,被他這麼一喚,她全身發顫,莫名的想逃。

  「呃……謝謝你送我回家,我累了,先上去了。」

  她的手才摸到門把,一股熾熱的氣息自背後兜籠著她,那是一種太灼熱的感觸,她咽了咽口水,趕緊打開門,逃了出去。

  完蛋!

  不逃還好,她這一逃,豈不是讓他知道她肯定有問題?

  明知自己現在做的不過是垂死掙扎,她還是加快腳步,彷佛背後有厲鬼在追。

  果不其然,她才將鑰匙插進鎖孔,還來不及轉開,便聽見後面傳來令她膽寒的聲音。

  「陶蔓儂!」周邑初連名帶姓,語氣不悅的叫住她。

  陶蔓儂臉色大變。糟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還是有想哭的感覺,而且不確定自己現在面對他,是否不會被瞧出破綻……

  她心一慌,趕忙打開門,準備一進屋便把門關上。

  「妳……等一下!」他當機立斷,阻止她關門的動作,並抓住她的皓腕,進入屋裏,隨手就要開燈。

  「不要開燈!」她大聲阻止。

  來不及了,●的一聲,玄關的燈亮了起來。

  她抬起手,遮住眼睛。

  周邑初看著她,眉頭微蹙,「把手拿開。」

  陶蔓儂搖頭,想要後退,卻因為單手被他箝制住而動彈不得。

  她這副抗拒的姿態讓他的表情變得難看。很好,既然她不肯配合,他只好用強的,硬是拉開她的手,然後在她低頭逃避前,早一步箝住她的下顎,結果卻看見一雙泛紅的眼。

  「妳的眼睛怎麼了?」他的聲音瞬間變得柔軟。「妳到底在難過什麼?」

  他不懂,今天下臺中時,她分明還很開心,怎麼一回來卻變成這樣?

  陶蔓儂還是搖頭,不想說出心裏的感受,而且現在的她一點也不冷靜,一開口,肯定又會說一些糟糕的話,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一面,也不想讓自己更加難堪,只得虛弱的推抵著他。

  「你回去……求求你回去,好不好?」

  周邑初擰眉。都到這個地步了,他怎麼可能回去?她正以全身的力量抗拒他,這使他想到前些日子她不告而別,當時的她,也是這樣用盡全力的抵抗自己。

  「不!」他大喊一聲。

  她滿臉錯愕。

  他將她擁入懷中,低聲說道:「不要拒絕我……」

  陶蔓儂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藉由擁抱,清楚的感受到他欲傳遞給她的那份濃烈情感,讓她眼眶發熱,下意識的喃喃,「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沒打算離開他,真的。或許正因為做不到,所以她才如此的痛苦掙扎,想用其他方式來肯定自己,結果卻是適得其反。

  「我只是不想讓你看到這樣子的我……」

  明明是這樣的微小而不足道,她還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想讓他有一天可以以她為榮。中間也許出了一點差錯,但是沒關係,至少今天哭過一場,明天她會更努力,所以現在……

  「求求你,不要討厭我。」眼淚滑落她的臉頰。

  周邑初不知何時放開了她,瞅著她哭泣的模樣,眉宇糾結,彷佛連心都跟著揪緊。

  「為什麼妳總是有這樣的想法?」他不解,聲音冷冷的。「我說過不只一次,妳是我選擇的人。」

  他生平最討厭同樣的話說第二遍,可是為了死腦筋的她,他一直講,反復講,不厭其煩的講,然而,她卻像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終於,他惱怒了。

  他不曾用如此冰冷的口吻跟她說話,她好怕。

  「我知道,但是你母親……」

  「不要提我母親,這是我跟妳之間的事。」周邑初打斷她的話。這一次,他臉上浮現被人一再懷疑的憤怒,以及受傷。「沒有人可以決定我要過怎樣的人生、選擇怎樣的人……就算是妳,也不行!」

  事實上,他厭惡極了這種單方面的「為了你好」,尤其多數人嘴上講的是為了他,實際上卻是為了自己。

  所以,他非常不高興。

  陶蔓儂嚇到了,顫聲解釋,「我只是……沒有自信。」

  是啊!她一直都沒有自信,從遇到他開始,便知道自己總是處在配不上他的憂鬱中。可是,那又怎樣?她有努力,也不斷在爭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和他並駕齊驅……至少不要變成累贅。

  但她還在蛻變的過程中,儘管一再給自己打氣,也還是會有像現在一樣陷入自我厭惡的時候,這是她的心結,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解。

  周邑初也不知道。

  「妳沒有自信,不是我的問題吧?」

  「咦?」陶蔓儂愣住。

  他吐了口氣,煩躁的抓了抓頭髮,「我受夠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承受她這樣子的顧忌,也不是第一次向她解釋,可是她總是聽不進去……對於這一點,他已到了忍耐的極限。

  瞅著一臉錯愕的她,周邑初轉身,手搭在門把上,「所以,我只給妳一次機會,等妳想開了,再來找我。」

  砰的一聲,他關門離去。

  陶蔓儂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一臉茫然,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感覺體內的血液倒流,渾身冰冷,因為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

  「怎麼辦?」她喃喃,陷入不知如何是好的恐慌。

  剛剛明明緊抱著她,對她說「不要拒絕我……」的男人,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去,留下她一人。

  從他冰冷的眼神,她看見了他對她的失望,畢竟他是頭一次這樣,完全不留任何餘地給她。

  同時,她想起了他過往的一些承諾──

  記住我上次說的話,不管別人說了什麼,都與我無關。

  妳是我選擇的人。

  沒有人可以決定我要過怎樣的人生、選擇怎樣的人……

  他總是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強調著,明明非常討厭同樣的話說第二遍,但是為了她,他極有耐心的復述。

  冷靜下來之後,陶蔓儂終於想起來,他從不說謊。

  如果覺得不喜歡,他一定會直接告訴她,那種嘴上不說,暗暗忍耐,積壓到後來爆發的假性溫柔,他絕對不幹,所以如果他沒說,就是覺得這樣OK、很好、沒問題……周邑初就是這樣的人。

  結果她忘了,一古腦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中,一直想著他是不是為了自己在忍耐,自顧自的煩惱,完全把他說過的話拋諸腦後,然後把那些自我厭惡的情緒轉嫁在他的身上。

  妳沒有自信,不是我的問題吧?

  他總是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從頭到尾,沒搞懂的人是她。

  思及此,陶蔓儂好慌,雖然和他在一起,也許這輩子都免不了要這般懷疑自己、不相信自己,可是她不曾有過放棄這段感情的念頭。她不想被拋棄,不想一個人被留在這裏,更不想看不到他……

  等妳想開了,再來找我。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想開,但是眼下不願放任事情繼續下去,她想好好的表達自己的心情。

  她思量了一會兒,這個時間只能搭乘計程車了,沒有餘裕去顧慮其他。現在,她一定要追出去。

  於是拿起鑰匙,她打開門,卻在瞬間停下腳步。

  「慢死了。」夏夜裏,周邑初板著臉,倚著牆壁,雙手交抱胸前,瞪著走出來的她,然而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喜悅。「妳打算讓我等多久?」

  陶蔓儂呆愣住。他沒有……他還在……

  她連鞋都來不及穿好,不顧一切的投入他的懷抱。

  吐了口氣,他抱住她,語帶無奈的說:「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如果還有下一次,她再這樣懷疑自己,懷疑他的選擇,那麼周邑初也有他的想法,他會用盡所有方式,強押著她去公證結婚,讓她再也不敢產生猶豫。

  陶蔓儂搖頭。不,不會有下一次了,光這一次就夠她受的了。

  「我以為……你回去了。」

  本來他是真的生氣想回去,可是關上了門,他的雙腳好像黏住了,怎樣也不願移動,結果他像個傻子,在這裏等待,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想著她會不會想開,然後追出來……還好,這帖猛藥儘管下得重,不過沒令他失望。

  「再五分鐘妳沒出來,我就要進去抓人了。」周邑初開玩笑的說,親了下她的額頭,像是要安撫不停顫抖的她。「抱歉,我不擅長安慰人。」

  自己的這個缺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一時半刻難以修正,對於總是抱持包容態度的她,他其實是感到心疼的。

  陶蔓儂搖頭。關於他不擅長說溫柔言語這一點,她打一開始便知道了,儘管如此,還是喜歡上他……或者,連他這一點也喜歡了。若不是他這麼嚴厲,又怎麼能給她當頭棒喝,想開了,然後追出來?何況他並沒有真的離開。

  他對她的耐性讓她眼眶發熱,她揪住他,「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加油,會努力,請你給我一點時間,請你……跟我在一起。」最後這句話,她下定了某種決心。

  周邑初受不了,吐了口氣,「妳這不是在說廢話嗎?就算妳不做那些努力,我還是會跟妳在一起的。」

  畢竟他就是喜歡這樣子的她,已經夠好了,再好的話,他反而要提心吊膽,還不如保持原狀就好。

  他輕撫著她的臉頰,笑道:「不過我也想好了,如果以後妳還是這樣,就算用強的,我也會帶妳去法院公證結婚,嫁給我,變成周太太,也許妳就可以不用再那麼不安了。」

  公……公證結婚?!

  「你……你的意思是,要……要娶我?」她一臉詫異。

  周邑初挑起眉頭,不解的問:「怎麼?不願意?」

  怎麼可能?

  陶蔓儂難以置信的張大嘴巴,可是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在第一時間已經替她做出選擇。她不想放開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如果這個願望可以實現,不論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她都會讓自己做好準備去承受。

  她想擁有這樣的堅強。

  思索一會兒,她像是下了決心,「我……想要求一件事。」

  「嗯?」

  她咽了咽口水。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應該可以辦到吧?不,就算做不到,她也想試試看,不想再一個人躲在角落,一味的舔舐傷口,逃避現實。

  「我想和你母親見一面。」

  是她提出要求的,可是見到對方要說些什麼,說真的,陶蔓儂心裏還沒有譜。

  只記得他在聽了她的要求後,臉色大變,不能苟同的說:「見她做什麼?我反對。」

  他早已清楚的說過,他的人生是他自己的,和母親無關。既然想也知道母親會不問是非的強烈反對,他當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女人去白白受罪,可是陶蔓儂異常堅持。

  「我想要見她一面,拜託!如果不這樣,我這一步永遠也跨不出去。」

  當然,她不可能天真的認為見他母親一面,她便會馬上認同自己,但是就算不被理解也無所謂,她只是想表達自己的心情,順便藉此堅定自己不論發生什麼事,也永不放手的立場。

  周邑初在明白她的想法之後,歎口氣,儘管千百萬個不願意,還是妥協了。

  所以,才會演變成現在這既尷尬又莫名其妙的場面。

  地點在「等待」,因為陶蔓儂覺得這兒的氣氛有助於放鬆心情,時間則是挑了個大家都有空的日子。

  三個人坐在角落的座位,氣氛詭異。

  周母的表情難看,卻又要裝作鎮定,望著眼前這個說出驚人話語的女孩子,不可思議的開口,「妳再說一次。」

  陶蔓儂深呼吸,「呃……邑初現在已經和我在一起,可以的話,請伯母不要再替他介紹物件了。」

  周邑初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沒有插口。

  周母瞥了兒子一眼,再看了看眼前這個女孩,「妳……妳有沒有搞清楚狀況?」

  她就是因為反對他們在一起,才幫兒子介紹其他更合適的物件,這個女孩根本是本末倒置了吧?

  陶蔓儂點頭,「我知道伯母對我有很多不滿,但是我會和邑初一直在一起,所以還是得請伯母慢慢的接受我,我也會加油……」

  「等一下。」周母打斷她的話,「為什麼我非要接受妳不可?」

  「呃?」陶蔓儂看著她,理所當然的說:「因為我是邑初的女友,而伯母妳是邑初的媽媽。」

  儘管他堅持他的選擇與他母親無關,可是陶蔓儂仍不希望他為了自己而與親人交惡,而且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擁有一個母親。

  周母的嘴角抽搐,可是礙於形象,不得不忍住。「陶小姐,身為邑初的母親,妳不認為我其實比較希望你們分開?」

  陶蔓儂早已做好準備,面不改色的說:「嗯,我明白,但是我和邑初不太可能分手,所以還是請伯母試著接受我,我也會加油。」

  繞來繞去,又回到原點。

  生平沒遇過這樣的人,周母不禁傻眼。

  周邑初別開臉,悶笑出聲。

  本來以為讓生性膽小的她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可是他似乎忘了,她是那種一旦決定了,便會不顧一切的表達自己的想法的女人。

  當初他也是因為她這種執著的纏功而動搖心意,進而產生接受她的想法。

  只是事隔太久,他竟然忘了。

  這場會面,不管周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陶蔓儂一概堅定立場,明白表達她絕對不會和他分手。

  周母反而有一種遭受催眠的錯覺,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接受這個女孩成為她的媳婦也不一定。

  「我回去了。」她有些震驚,神情呆滯,原先的盛氣淩人消失無蹤。

  長輩站起身,陶蔓儂當然不能繼續坐著。

  「伯母,今天真的很謝謝妳,麻煩妳下星期再空出一個時間,我們繼續。」

  還來啊?饒了她吧!

  周母的臉龐微微抽搐,不過沒有拒絕她的「邀請」。好,下次她非得讓這個女孩知道她的厲害不可。

  下定決心之後,周母的心情比較好了,走出「等待」,看見中途離開的兒子站在門口吞雲吐霧。

  他的模樣俊逸,身形挺拔茁壯……唉,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她懷胎十月,一生下來便哭鬧不休的小娃娃。

  周邑初發現她,挑起眉頭,撚熄香煙。「談完了?」

  「下次我一定會說服她跟你分手。」周母冷哼一聲。

  哈!「做得到的話,請試試看。」知道向來執拗,纏功一等一的母親竟然吃了敗仗,周邑初不禁發笑,又拿出一根煙。

  「少抽一點煙,你爸……當初是因為肺癌而過世。」

  他知道母親說的「爸」指的是誰,臉色微變,點煙的動作一頓,終究沒有點燃。

  周母籲了口氣,語調幽遠的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當初……從來沒有背叛過你爸。」

  中間牽涉到太多不為人知的過往,她不打算詳細說明。

  「不要總是將父母的關心當做耳邊風,不論如何,你都是我的兒子。」

  當初她年輕不懂事,與王董有染,做了第三者,懷了孩子,陷入該不該生、能不能生的痛苦掙扎中。可是對於這個小生命,她無法殘忍的捨棄,邑初的「父親」知道這一點,便在此時向她求婚,合力保住了這個孩子。

  她的確愛過王董,然而到後來,卻是被那個人的溫柔深深吸引。

  只可惜好景不長,那個人因病過世,她一個婦道人家要獨力養大一個孩子真的很困難,這時,同樣喪妻的王董向她提出複合的要求,並建議讓邑初認祖歸宗,身為孩子的母親,她沒道理拒絕,只因為她有義務給兒子一個優渥的環境。

  如今,她還是沒有改變這樣的想法。如果他不思長進,想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至少要讓王家保他順遂。但他若有能力繼承王家的事業,她理當不遺餘力的促成。

  也許她的做法扭曲、手段專制,但是對於這個賠上青春也要極力保住的孩子,就算要她付出生命,她也執意要給他最好的。

  父母的苦心,孩子往往一輩子都不會懂,可是她甘之如飴。

  「我先回去了。」

  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周邑初翻轉著手上的煙,最後還是收回煙盒內,轉身走進「等待」。

  陶蔓儂剛才從窗戶看見他們母子交談,好奇的問:「伯母跟你說了什麼?」應該是說她的壞話吧?唉。

  看她一臉沮喪,不問也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周邑初放下煙盒,笑說:「她要我少抽一點煙。」

  上次和母親平心靜氣的說話是什麼時候?他試著回想,但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也許是爸還在世的時候吧,不過他已經記不得了。

  「你的確應該要少抽一點煙。」

  陶蔓儂瞥了眼桌上的煙盒,老實說,她不喜歡煙味,可是非常喜歡他吐煙的樣子。有時被他抱著,嗅聞他身上煙味和古龍水混合的淡淡氣味,很吸引她,但也是因為他從來不會在抽完煙之後立刻靠近她的緣故。

  她吐口氣,「我不想你比我早死。」儘管像是開玩笑,她的眼神卻在瞬間變得黯淡。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福薄的人,和親人間的緣分淡薄得近乎可憐,而眼前這唯一的一個人,不論如何,她都不想失去。

  周邑初也明瞭她的心情,拿起煙盒,把玩一會兒,「好,我戒煙。」

  「咦?」陶蔓儂傻眼。

  他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連同煙盒推到她的面前。「在我完全戒煙之前,妳先替我保管這兩樣東西,我想抽煙,就得找妳拿。」

  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因為知道他向來說一不二,所以毫不懷疑他這席話的真實性,只是……

  看著打火機和煙盒,她知道對一個抽煙成癮的男人而言,要戒煙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而他願意為了她去做。

  拿起煙盒,陶蔓儂感受到他將自己的人生交給她的那份重量,胸口暖暖的,十分感動。

  周邑初欺近她,在眾目睽睽下攫住她的唇瓣。

  儘管只是輕輕一吻,她依舊嚇得慌了手腳。

  「妳知道,剛開始戒煙的人都有一些禁斷症狀,尤其是嘴巴會寂寞……」他微微一笑,又在她的唇瓣印下一吻。「妳得好好的配合才行。」
作者: w76323    時間: 2010-4-17 01:45 AM

尾聲

  六年後

  一年一度的耶誕節。

  這天也是陶蔓儂和周邑初的兒子周沁笙的五歲生日,大夥齊聚一堂,替他慶生。

  她特地為心愛的兒子烤了個特大的蛋糕,氣氛歡欣,溫馨愉悅,不過月底的時候她就要前往法國,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研修行程。

  現年三十歲的陶蔓儂留著一頭及肩短髮,明媚的五官已褪去青澀,轉而流露出屬於成熟女人的自然嫵媚。

  她和周邑初相擁著坐在沙發上,一副你儂我儂的模樣,看著親友們熱鬧慶祝。

  這時,周沁笙掙脫奶奶的擁抱,不滿的跑過來,硬是抓著媽媽的手,不依的嚷道:「爸爸,你很賊耶!幹嘛一直纏著媽媽?」

  周邑初面帶微笑,涼涼的睇他一眼。

  一大一小的視線在空中交鋒,擦出火花。

  儘管才五歲,周沁笙的眼睛已有乃父之風,殺人指數與日俱增。

  陶蔓儂好氣又好笑,捏了捏兒子的鼻子,「好了,今天是你生日,媽媽烤了蛋糕,也買了很多禮物給你,沒爸爸的份。」她在兒子粉嫩的臉頰印下一吻,「去找修平哥哥拆禮物吧!」

  王修平是周邑初大哥的孩子,和周沁笙差了三歲,兩個孩子的感情很好。

  「好吧!」一聽到有禮物,周沁笙的眼睛馬上發亮,轉身跑開。

  周邑初冷哼一聲。小鬼就是小鬼,隨便一點禮物就可以收買,他一想到老婆月底就要出國,要討的東西,連本帶利可多了。

  發現他一直盯著自己,陶蔓儂不解的問:「怎麼了?」

  他嘴角微揚,點了點自己的臉頰,要她看著辦。

  陶蔓儂翻了個白眼,真是服了他,乖乖的送上一吻。

  「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跟兒子計較?!」

  這個男人已經三十六歲,不過身形依舊挺拔,風采依舊迷人,唯獨深刻的五官多了些許風霜……她歎息出聲,有時候仍不敢相信他竟是屬於她的男人。

  而他還會幼稚的跟五歲兒子爭風吃醋。

  周邑初一派坦然,不以為意。

  父子倆基本上口徑一致,一旦遇到事情,炮口一致向外。可是對內,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腥風血雨。

  從老婆懷孕到剛生孩子的期間,他可是忍耐的把時間讓給兒子,現在兒子大了,會走路了,他討一點回來,不算過分吧?

  何況一想到老婆月底就要出國,他嘖的一聲,掩飾心中的不快。

  「對了,『等待』不是裝修得差不多了?妳預計何時開幕?」

  陶蔓儂想了想,「嗯,三月左右吧!」她二月初回國,剛好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好好休息,並為開店做準備。

  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她不禁歎口氣。

  當年她完成專科學業,並繼續在蛋糕店工作,考取了執照。後來在蛋糕店老闆的介紹下,進入飯店工作,同樣由底層做起,就這麼過了幾年。

  直到今年年底,「等待」的老闆有意出售店面,詢問她的意願。

  「因為我想等待的人,已經等到了。」他是這麼說的。

  老闆開出的價碼十分合理,而工作數年,她有一筆足以開店的存款,另一半也支援……所以她考慮再三,決定辭去飯店的工作,專心籌備接手「等待」的事宜。

  趁著這段空檔,她在飯店同事的邀約下,安排了為期一個月的法國藍帶學院之行。

  現在她已婚,育有一子,並且獲得了六年前夢寐以求的自信,以及本來以為生來淡薄的親情。

  而這一切,全是眼前這個男人給她的,因為他總是耐心陪伴,全力支援,成為她最有力的後盾,她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向前沖,跌倒了也有人安慰。

  如果沒有他,陶蔓儂難以想像現在的自己究竟會在哪里。

  她緊緊握住周邑初的手,然後送上一吻。

  「老公。」在他不解的目光下,她露出微笑,「我已經想好新店的名字了。」

  「轉角」咖啡店開幕的那一天,來了好多人。

  除了親朋好友外,也包含了「等待」的熟客們。

  雖然店面改裝,但基本上屬於「等待」的事物,她仍然保留。

  由於老闆已和他的戀人前往海外,不克前來,於是差人送上花籃,聊表祝福。

  「轉角」依然保留了「等待」的特色,也就是提供純正的義式咖啡,但多了些精緻的蛋糕點心,獨特的風味更是吸引了當紅美食雜誌「taste!!」的報導。

  而有一段文字是這樣寫的──

  如果你想知道幸福是什麼味道,那麼一定要來「轉角」。

  「轉角」的招牌蛋糕,也就是「幸福」,每天限量二十個,外層以濃度足足有百分之七十的苦巧克力予以包裹,裏頭是白色的海綿蛋糕佐水蜜桃和蘋果果漿,底層則是濃郁的卡式達醬,以濃厚的牛奶香氣統合了所有的味道,使一開始的苦澀趨於柔和而甜蜜。

  光吃一口,便品嘗到人生所有的口味,而得到的幸福,更是美好得讓人難以想像。

  這便是「轉角」的老闆、設計出這個蛋糕的師傅,陶蔓儂小姐為她的人生所下的最佳批註。

  如今,妳已不需「等待」。

  只因幸福,就在轉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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