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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鮮橙 -【阿麥從軍】《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0:32 AM     標題: 鮮橙 -【阿麥從軍】《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1 02:45 AM 編輯

【書名】: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內容簡介】:

      阿麥出生在麥熟時節,為此差點被爹爹取名為「麥兜」。

      阿麥的父母從另一個時空穿越而來,她本想跟著父母過一番清淨無爭的田園生活,誰料年幼喪雙親,戰場逢異事……卸去紅妝,進入軍營,註定與騷包將軍邂逅,與沙場殺將相逢,從一個小兵,成長為一代「戰神」。阿麥知道,她為民絕情,為國棄愛,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不止是為了找到朝夕八年的哥哥,問一句「為什麼」。

      刀劍無影的戰場上,無論誰是男主,誰是男配,她都是一身戎裝,無一敗績。朝堂之上,他為君,她為臣。他俯視,她揚頜。他有雷霆之威,她有傲骨錚錚。

      誰說女子須得以嬌軀求安生,生死之後,江山如畫,她只想尋個故人,一同賞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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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 -【阿麥從軍】

  下部 -【太子妃升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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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0:45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8:06 PM 編輯

第一卷、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第一章、阿麥

  麥氏物語:喊冤,也需要一種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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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麥生在五月,正是麥子黃了的時候,剛從鬼門關晃悠回來的阿麥媽虛弱地趟在床上,面色依舊蒼白著,對阿麥爹柔聲說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阿麥爹抱著軟的跟麵糰似的阿麥左看看右看看,甚是為難,突然間靈感一現,驚喜地喊道:「麥兜!就叫麥兜吧!」

  「麥兜?」阿麥媽怔怔地看著阿麥爹,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麥爹臉上的驚喜還沒有褪去,把阿麥輕輕地放在床上,站起身來激動地比劃道:「你忘了?就是香港動畫裡的那個小豬,哈哈,姓麥,今年又是豬年,不叫麥兜對得起誰啊!哈哈——」
 
  他這裡還沒有笑完,一塊黃乎乎的不明物體就向著他招呼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糊在臉上。
 
  阿麥媽大罵:「你丫孩子才叫麥兜!」。

  阿麥爹訕訕地把尿布從臉上拿下來,一臉心虛地瞅阿麥媽,小聲地問:「那你說叫什麼?」
  
  阿麥媽一怔,叫什麼呢?她如果知道還問他麼?懷著孕的時候夫妻倆光管孩子叫寶寶了,可這都生下來了,總不能起個大名叫麥寶寶吧?

  夫妻兩人正沉默間,鎮子上的牛二在院子裡大喊:「麥掌櫃的,地裡的麥子俺都給你收回來晾在場院裡了啊,今年收成賊拉好啊,麥穗都老大老大的!」

  麥穗?夫妻兩人心有靈犀般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於是,阿麥的大名就成了麥穗!
 
  後來阿麥一直想,如果當時牛二喊得不是麥穗而是冬瓜,那她是不是就該叫麥冬瓜了呢?五歲那年,她把這個疑問告訴了正在賣酒的阿麥媽,阿麥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濕乎乎的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說:「你這孩子,咱怎麼能叫冬瓜呢?麥穗這名字多好啊!多麼富有鄉土氣息的名字啊!我和你爹可是想了好久才給你起了這個有意義的名字!」。

  阿麥自然是不信的,她熱烈地盼望能有一個弟妹的到來,看看父母能給他們起個什麼樣的名字。

  隔壁賣豆腐的陳家娘子肚子大了又小,小了又大,然後陳家孩子就跟架子上的葫蘆似的一個緊挨著一個地長著,而阿麥媽的肚子卻一直沒有消息,空閒的時候,阿麥就經常瞅著母親的肚子發呆,眼巴巴地盼著這個肚子也能大了起來,終有一天被阿麥媽發現了,問:「阿麥啊,怎麼了?」
 
  阿麥說:「媽媽啊,為什麼你的肚子裡不藏小弟弟呢?」

  這次,阿麥媽沒有回答阿麥的問題,只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
 
  那天夜裡,阿麥一個人起來噓噓的時候,就聽見隔壁父母的臥房裡傳來小聲的嘀咕聲。
  
  阿麥媽說:「再生一個吧,孩子一個人太單了,連個伴都沒有。」
  
  阿麥爹的聲音雖小卻堅定:「不行,這個破年代缺醫少藥的,如果再趕上難產怎麼辦?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怎麼活?」。

  好半晌,阿麥媽才幽幽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兩個還有彼此可以依伴,可以後阿麥呢?等我們都死了,阿麥怎麼辦?難道讓她嫁給這個世界的男人麼?」

  阿麥爹沒說話,只緊緊地摟住了阿麥媽,思慮了半天才安慰說道:「要不我們去收養個男孩子吧,和阿麥一起養,這樣大了以後也能照顧阿麥,你說這樣好不好?」。

  ……

  當然,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老皇曆了。

  現在的阿麥正坐在驛道邊上的一個茶水鋪裡,費力地啃了一口乾巴巴的雜麵餅,然後又抬起頭來大聲粗聲粗氣地喊道:「小二,再來壺茶水!」

  旁邊有傳令的軍士騎了快馬馳過,帶起驛道上的黃土,被風捲了過來,有些嗆人。
  
  「唉,最近這些時日經常有軍爺經過,莫不是北邊又要打仗了?」茶水鋪的老闆低聲嘆道。
 
  阿麥用手遮住面前的茶碗,眯著眼睛看那飛騎變成了小小的黑點消失在遠處,北邊要打仗?打就打吧,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是向南走。

  從茶水鋪往南不到六里就是一座小城,阿麥到北城門的時候,太陽剛過了頭頂,她仰著頭看了看城樓上被太陽照的有些恍惚的幾個大字--漢堡,只覺得腹中的飢餓感又重了些,忍不住咂了咂嘴,把褲腰帶又使勁勒了勒。。

  那塊麵餅還真不抗餓,早知道就不喝那麼多茶水了!

  阿麥壓低著頭往城裡走,還沒進城卻在城門處被當值的兵士截了下來,當頭的那個兵士狐疑地上下掃量了下阿麥,喝問道:「哪來的?」

  「北邊來的。」阿麥老實回答。

  「到哪去?」

  「到南邊去。」

  問話的那個小頭目似乎也覺得阿麥的回答有點不對勁,可是又一時說不出來那裡不對,有個小兵湊過來,小聲說道:「頭,一看這小子就不像是好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偏偏還這麼白淨,跟娘們似的,沒準是北邊來的探子!」。

  小頭目斜著眼睛上下打量阿麥,也是越看就越覺得這小子奇怪,高瘦的個子,而且頭髮還那麼短,這哪裡是南夏人的打扮啊,分明就是個異族人!

  其實阿麥不算很高,一米七出點頭,這要是擱在她父母原本的時空,頂多算的上是高挑,可到了這裡,別說擱女人堆裡是鶴立雞群了,就擱男人堆裡都算是偏高的了。

  阿麥看著那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兵士,心裡也在感嘆:老媽說的還真沒錯,這時代的人普遍的營養不良啊,就這個頭,也就是一米六出頭吧,就這樣的也能算兵?和老爹也差太遠了啊。
  
  那小頭目又圍著阿麥轉了一圈,突然就往後跳了一步,厲聲喝道:「來啊!把這廝給我綁了!」
  
  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向著阿麥撲了過來,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已經是被五花大綁的捆結實了,阿麥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繩索,哭笑不得,連忙說道:「各位軍爺,誤會啊,誤會,我是良民啊,怎麼可能會是探子呢?不信您把我解了,我拿路引出來給軍爺看!」

  那些兵士哪裡肯聽阿麥解釋,推桑著她就往城裡走,走到半路,正好遇見幾個親兵簇擁著一個年輕將領迎面過來,押送阿麥的兵士慌忙上去向那年輕將領行禮說道:「大人,新抓了個北漠的探子!」。

  阿麥趕緊大聲喊道:「冤枉啊,小民冤枉,小民是往南邊去的商人,身上有定州府開得路引啊!」。

  聲音要洪亮而帶有顫音,面容要真誠而富有悲情,最好能匍匐在地上以顯示你的忠誠,這是阿麥媽曾經講過的喊冤時要注意的事項,阿麥很是注意了這幾點,考慮到身上實在是綁的太過於結實,這一匍匐下去極可能就會導致一個狗啃屎,所以阿麥選擇了站著喊冤。

  果然,那青年將領的視線被阿麥吸引了過來,阿麥看那將軍看向自己,慌忙又把腰彎了彎,連聲說道:「將軍明鑑啊!小民真的是冤枉啊!」

  那青年將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聽阿麥連聲地喊他將軍,臉上的神情已有些緩和,不過卻沒有理會阿麥,只詢問了那押送的兵士幾句,就吩咐兵士先把阿麥送押到大牢裡再說。

  阿麥暗呼倒霉,好好的卻來了場牢獄之災,哪裡知道就這麼會的功夫自己已是在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回來,如今南夏和北漠之間形勢驟緊,北境的戰爭一觸即發,好多抓到的嫌疑探子連審都不審,都是直接砍了了事,像她這樣被送入牢中的已經算是揀了條命了。

  無論哪個朝代,大牢裡的伙食都好不了。
 
  叼著半根麥秸桿,阿麥開始懷念在漢堡城外啃的那塊黑麵餅,嚼在嘴裡是如此的有勁道,被茶水送下肚去,都能聽到肚子發出滿意的嘆息聲。當然,現在她的肚子也在叫,從腹腔裡傳出來的聲音有些悶,聽到耳朵裡不怎麼舒服,阿麥只得又緊了緊褲腰。

  開始時雖然伙食極差且不管飽,但好歹還能維持身體最低的需求,可不知為何,從兩天前起突然就再沒發過吃的了,只有些水,還是求了半天才肯遞進來的,阿麥已經隱約覺得有絲不對勁,果然,在第入獄的十一天頭上,有差役領著一幫兇神惡煞的兵士進來,差役把牢門打開後,領頭的軍士把二話不說就先砍翻了一個犯人,舉著滴血的刀吼道:「北漠韃子來了,不想死的就跟我出去守城,凡奮力殺敵者皆可免罪!誰去?」

  大牢裡一片寂靜,片刻之後,阿麥第一個舉起手高聲叫道:「我去!為國殺敵!」
 
  笑話,誰不去就得先被他們砍死在這大牢裡,出去沒準還能有條活路!當阿麥揮舞著拳頭大喊「為國殺敵」時,立刻有腦筋活絡的犯人反應過來,慌忙也跟著舉著胳膊高喊「為國殺敵」,一時間,大牢裡群情振奮,愛國熱情空前高漲起來,哪像是關了一群偷砸搶掠的人渣啊,這分明就是一群熱血好男兒啊!。

  那領頭的兵士大為滿意,給犯人們一人手裡塞了一根木棒,就把他們趕上了城牆。



第二章、守城

  麥氏物語:戰爭,是大人物掌中的棋耍戲,起手落子,談笑間攻城掠地;戰場,是小人物面前的修羅場,手起刀落,剎那間灰飛煙滅。

  南夏曆盛元二年,北漠歷天幸七年,南夏與北漠的談判桌上依舊是唇槍舌劍、熱火朝天。貌似南人的嘴舌往往都比北方的漢子靈巧些,說著說著,勝利的天平就漸漸地往南方傾斜了過去。對於北漠同行的日漸沉默,南夏的國辯手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即將到手的勝利,就被一個驚天的消息震得七魄離體。。

  八月初,北漠突然發兵二十萬分兩路攻入南夏北部邊境,霎時風雲變色。

  北漠民風剽悍,相對於南夏人善動嘴皮子來說,他們更喜歡動手,屬於行動派的代表人物,向來奉行信條就是:說不過你,我就揍你丫的!

  有人曾舉過這樣一個例子,說是如果大街上有兩人吵了個把時辰也不見動手,那準是南夏人,如果剛說了兩句話不到就上手,那也不用問,一定都是北漠人了。。
 
  當然,這個例子是誇張了些。
  
  南夏的使臣突然明白過來,先是傻了,然後就是懊惱地直拍腦門,哎呀,怎麼就忘了北漠韃子的惡習了呢?難怪北漠的同行們最近不怎麼出聲了,原來他們早就有了這個打算了啊!
 
  北漠名將周志忍領東路軍十萬,在神不知鬼不覺地翻越燕次山後急攻臨潼,搶渡子牙河,趁夜下南夏東部重鎮新野,揮軍直指泰興城。西路十萬大軍由北漠將門新秀常鈺青率領,竟穿西胡國東境草原而過,經涼州、茂城、小葛城一線向東,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就到了大夏泰興城西。
  
  而此時,南夏的三十萬邊軍還蹲在北境靖陽、溧水一線與所謂的北漠大軍相持,南夏的戍邊將士也有些糊塗,明明北漠的幾十萬大軍正蹲在對面和自己相面呢,怎麼又有二十萬大軍跑到後面去了呢?難道背後的那二十萬北漠大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麼?。

  一時間,南夏北部眾多城鎮相繼告急。

  順著兩路北漠大軍的進攻線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這兩路大軍都把矛頭隱隱指向了同一個地方——泰興,於是地圖上代表泰興城的那個點被各國的將領們圈了又圈,點了又點,有些面目全非。
  
  泰興城,大夏國北部重城,人口二十餘萬,面朝江中平原,背後有宛江穿大夏國而過,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一城失則江北之地盡失。

  八月二十六日,北漠東路大軍抵達泰興城外,二十七日完成圍城,坐待常鈺青率領的西路十萬大軍。。

  此時,北漠的西路大軍剛好趕到達泰興城東北八十里的漢堡城前。。

  漢堡小城向來就不是什麼軍事重鎮,所以城防壓根就沒怎麼被重視過,城牆低矮,沒有壕溝沒有護城河,所以也就用不著吊橋之類的,就連城門也不過是個光禿禿的門樓,連個甕城都沒有,城外幾丈處倒是架了些拒馬,可看起來稀稀拉拉地實在是少的可憐,不用猜就知道是倉促之間埋上的,基本上也阻擋不了什麼。。

  一句話總結一下:這城牆也忒簡陋了些!也就是比北部地主大戶的院牆高些,厚些,長些,上面站的人多些。。

  城內守兵一千來人,城裡居民上到八十能動的下到剛生下來會哭的,男女老幼算全了也不過是兩萬來人,擱北漠大軍嘴裡還不夠塞牙縫的,難怪連大牢裡的犯人都被趕上了城樓。
 
  阿麥被趕上城牆時,漢堡城前早已是被北漠兵圍的水洩不通,城牆上看下去,烏壓壓的一片,阿麥探了探頭,立刻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身子壓低下來躲在女牆後,都這樣了,這城還能守得住?能守住那才是白天見鬼了呢!

  北漠鐵騎先到的漢堡城下,上萬騎兵在陣前列陣擺開,雖說對攻城沒什麼用處,可卻算是個漂亮的亮相,先把南夏官兵的膽子震了震,同時也打消了他們棄城而逃的念頭,再牛的兩條腿也跑不過四條腿,所以,兄弟們,咱們還是踏下心來守城吧!。

  有幾騎從北漠陣後馳出,舉著旗子在陣前奔馳了幾個來回,騎兵們便策馬從陣前一分為二向兩翼退去,露出後面手持大盾的步兵陣,夾雜著數輛攻城車,云梯,井闌等攻城器械緩緩向前推了上來,悠遠的號角聲響起,四面金戈之聲頓起,北漠的黑色大軍潮水般湧了上來,彷彿一個浪頭就可以把小小的漢堡城掀翻一般。。

  「放箭!放箭!射死這幫韃子!」城牆上的南夏將領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厲聲喝道。
  
  阿麥身上也少不了挨了幾鞭子,慌忙在地上拾了張弓往城下射去,她哪裡會射什麼箭,不過學著旁邊人的樣子把弓拉開,連瞄準都沒有就閉著眼睛鬆手,使得力氣倒是不小,箭頭卻朝下掉了下去,就聽見下方傳來一聲慘叫,攻城梯上一名剛爬了一半的北漠兵頭朝下就栽了下去。
 
  旁邊一個南夏士兵給阿麥叫了聲好,不知道從哪裡又摸了一個頭盔,向阿麥扔了過來,一邊往城下射箭,一邊喊道:「兄弟,好樣的,帶上這個,小心韃子的箭,使勁射這幫畜生。」
  
  阿麥看著手中還帶著血跡的頭盔怔了怔,一咬牙就戴在了頭上,槍箭無眼,她可不想就死在這個城牆上,雖然就目前的現狀看,能活著離開這裡的幾率實在是小。

  旁邊的兩個南夏兵使勁地把帶了尖刺的狼牙拍砸下去,眼看著就爬上城牆的北漠兵就被砸了下去,尖利的慘叫聲刺入阿麥的耳中,聽得阿麥一陣心驚肉跳,身邊緊接著又是「啊」的一聲慘叫,剛還給她叫好的那個士兵被北漠的箭雨射中,老長的一枝長箭穿胸而過,鮮血從口中湧出噴濺在城牆上,頓時就染紅了一片。阿麥一驚之下竟連手中的弓都掉到了地上,只顧得抱著頭蹲了下去,耳邊的慘叫還沒絕耳,阿麥身上就又挨了幾鞭子,小校揮著鞭子怒罵道:「媽的,還有空躲,韃子上來了,誰也活不成!」

  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北漠西路軍將軍常鈺青高地坐在戰馬之上,面容冷峻,嘴角卻微微抿起,似隱隱帶了一絲冷笑,神情專著地看著不遠處正在進行的攻城之戰。幾十騎黑衣亮甲的親衛隊靜立於他的身後,在這嘈雜的戰場之中,竟保持著驚人的安靜,就連座下的戰馬都彷彿是這戰場上的看客,冷漠而淡然。。

  常鈺青忽抬起手臂用馬鞭指向城牆的一處,對著身旁的副將姜成翼笑道:「哈哈,成翼,你看那個南蠻子,竟然連弓都不會拿,哈哈,這樣的人竟然會到城牆上來守城,可見南夏實在是沒人了。」
 
  姜成翼順著方向看去,片刻後不禁也莞爾,那處城牆上有一南夏士兵,隔片刻就探出身子胡亂射一箭,射完後就急忙蹲下去躲在牆後,過一會就再探頭射上一箭,十箭有八箭都頭朝下掉到城牆外,有兩箭好容易射出去了,也是毫無目標,一個人也沒蒙上。

  姜成翼的笑容一閃而過,轉回頭來又看了看常鈺青,恭聲勸道:「將軍,這裡離城牆太近,流矢太多,為安全起見,還請將軍到陣後觀戰吧。」。

  常鈺青緩緩搖了搖頭,唇角處突然綻出一絲笑意,伸手道:「拿弓箭來。」
  
  旁邊的親衛兵急忙將背後的長弓取下,雙手奉了上去,常鈺青接過,搭箭上弦,把弓拉了個大滿,微眯了眼睛瞄準城頭那人,手指一鬆,只聽得「蓬」的一聲,利箭出弦,帶著劃破長空發出的銳利的呼嘯聲,衝著城牆上那個膽小的南夏士兵飛馳而去……

  阿麥這裡剛直起身來,弓弦來沒來得及鬆開,就感到頭頂像是被重鎚狠擂了一下,強勁的慣性帶著她猶往後面飛去,把她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時之間,阿麥只覺得眼前群星亂舞,耳朵裡除了蜂鳴聲什麼也沒有了。好半天她才緩過點勁來,呆滯地把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駭然地發現一枝長箭正好橫釘在頭盔的頂端,把原本裝飾用的纓飾都齊根射斷了。

  城牆上的那個小兵,就算不昏也得嚇得尿褲子了吧,常鈺青滿意地笑了,把長弓又隨手扔給了身旁的親衛兵,這時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若干年後,他會後悔這一箭射得有些高了,如果當時再低上兩寸,那該有多好。

  已經有北漠兵強登上了城牆,揮舞著大刀砍向南夏守兵,厚重的刀片砍入體內發出沉悶的聲音,被砍的人睜大了眼往後倒去,眼中除了駭然還有著一絲不甘。砍人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歡呼,腹腔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長槍刺穿,血順著槍頭上的血槽咕咕流出,他低頭,眼看著紅透了槍尖從自己體內拔出,帶著破碎的內臟。。

  初秋的天空,分明是晴的,漢堡城下卻飄起了星星點點的血雨,落在哪裡都是腥紅的一片……
  
  「城門開了,走吧,再晚就什麼也趕不上了!」常鈺青笑道,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那匹照夜白便歡快地向前竄了出去。「今天晚上就宿在這漢堡城裡,告訴兒郎們,今天晚上不論軍紀。」
 
  「將軍!」姜成翼急忙也縱馬跟了上去,阻攔道:「元帥有令,不得屠城!」
  
  常鈺青早就有些不耐煩身邊這個少年老成的副手,聽他又把那位元帥的命令抬了出來,心裡更是有些惱怒,微拉了韁繩緩了幾步,斜了一眼緊跟上的姜成翼,似笑非笑地問道:「姜副將,你哪只耳朵聽到本將軍說要屠城了?」

  姜成翼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常鈺青確實是沒有明說屠城,可剛才那句話傳達下去,又和屠城有什麼區別?出征前元帥可是特意交代過,只要他們攻城示威,不准屠城。

  「將軍——」姜成翼梗了脖子想再勸,卻被常鈺青的一聲冷哼堵在了喉嚨裡,姜成翼只得沉默了下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傳令下去,參加攻城將士入城,不論軍紀自行放鬆,其餘均在城外佈陣駐營。」說完在空中虛抽一鞭,不等姜成翼說話就縱馬而去,身後的親衛隊也急忙跟了上去。
  
  常鈺青從北漠陣中縱馬衝出,直奔城門而去,那邊城門剛被北漠軍的撞車撞開,雙方士兵正攪在一起,常鈺青挺槍衝了過去,見穿著南夏衣甲的士兵便挑,片刻功夫便挑翻了十多名南夏兵。姜成翼看他殺的興起,也不好再攔,可又怕混戰之中主將有所閃失,只得揮舞著長刀和親衛兵一起護在常鈺青身側,一行幾十騎竟然沖在北漠軍前殺入了漢堡城內。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21 11:13 AM 編輯

第三章、城破

  南夏曆盛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漢堡城破,城守劉競自盡於城牆之上,妻陳氏領二女在府中懸樑自盡,獨子失蹤。。

  漢堡城並沒有因為黑夜的到來而靜寂下來,點點火光在城中各處閃耀,北漠士兵的笑罵聲,南夏百姓的哭喊聲、尖叫聲在城中此起彼伏,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或不甘或怯懦或放縱地在城中各處流竄,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每到一處似乎都能把聞者的心高高地提起來,懸在夜空中,隱隱顫慄……
  
  天上的月亮也彷彿不忍心再看下去,緊緊閉了眼。

  夜色,其實很黑。

  與喧鬧雜亂的漢堡城相比,駐在城外的北漠大營反而有些安靜。中軍大帳內的燭火一直亮著,裡面聚了五六個北漠將領,正圍在一張方桌前低聲討論著什麼,為首的一個青年將軍漠然不語,只低著頭地看桌上的地圖,燭台上的火苗舞動著,使映在營帳上的修長人影也跟著生動起來。帳外突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挑簾進來,沉聲稟道:「將軍,八萬騎兵均已準備完畢,即刻可以出發,請將軍示下。」

  那青年將軍終抬起頭來,微微上勾的嘴角上雖挑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仍掩不住眉眼之間的殺戮之氣,竟然是本應宿在漢堡城中的北漠主將常鈺青。

  常鈺青劍眉微揚,凌厲的視線從周圍幾位將領的身上一一掃過,冷聲問道:「剛才的部署可都聽明白了?」。

  諸將齊聲應諾,唯有副將姜成翼的聲音帶了些遲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將軍,末將——」。

  常鈺青不等姜成翼下面的話出口便堵了上去,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了?成翼可是認為我安排有何不妥?」。

  「末將不敢,」姜成翼忙說道,看了看常鈺青的面色,還是恭聲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末將只是想跟隨在將軍左右,而且臨行前元帥也是吩咐末將要確保將軍的安全。」

  常鈺青早知元帥讓姜成翼作自己的副將就是為了約束自己,一路上聽他在耳邊嘮叨,心中早已是煩躁不堪,好容易捱到這次分兵,他怎會讓姜成翼繼續留在自己身邊,於是趁機改了原定的計劃,讓姜成翼獨領一軍,離他常鈺青越遠越好。現聽姜成翼又搬出了老一套,常鈺青心中甚是惱怒,卻也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笑道:「成翼放心,這次我自不會親自上陣廝殺,不用你在身邊護衛,何況你是我西路軍的副將,又不是我的親兵隊長,怎能把精力都放在這等事上?明日之事關系重大,更需要你這樣心細的人處理,切不可有何閃失!」

  姜成翼還想再說,卻見常鈺青的臉色冷了下來,只得把嘴裡的話又嚥了回去,道了聲「是!」便垂著頭隨著眾將領命出營,常鈺青這才輕笑一聲,讓親兵系好披風,抱著纓盔走出帳外。
  
  帳外,早已經有親兵把常鈺青的戰馬照夜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縱身上馬,火光在他的盔甲上泛出冰冷流離的光芒,映在臉上,給他原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寒意。「成翼將軍,」常鈺青又把薑成翼喚到身邊,從馬上俯了身下去湊到他耳邊輕聲笑道:「本將的十萬兵馬就全都交給你了,記得要好好地給本將把大軍帶到泰興城外啊!」說完大笑兩聲,不等姜成翼有所反應便領著親衛隊縱馬飛馳而去。

  是夜,北漠主將常鈺青領八萬騎兵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而漢堡城外卻仍停駐了北漠的「十萬大軍」的營帳,等著趕往泰興城與北漠東路軍匯合。

  漢堡城內,參加白天攻城的一萬多北漠將士還在放縱著……
 
  緊靠著西城邊上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擠挨在一起的狹小院落們被幾條幽深曲折的小巷串連在一起,像是一張殘破的蛛網,懶洋洋地攤在地上,撐不起骨架。

  十幾個北漠士兵舉著火把罵罵咧咧地從小巷中穿過,顯然他們對自己的收穫很不滿意。
 
  「老大,這院門大敞四開的,看來人是早跑光了,咱還進去嗎?」

  「進去個屁!」領頭的北漠兵罵道,「都翻了多少家了,啊?他奶奶的,就沒翻出個什麼值錢的玩意來,別說女人,就他媽連個人毛都沒找著,也算咱們倒霉,怎麼就奔了這麼個地方來了呢!」
 
  漢堡城分為東西兩城,東城是府衙和富戶區,西城則為平民區,而貼著西城牆這片則算得上平民區中最窮的地方了,住得大多是最底層的窮苦百姓,平日裡能混上一日三餐就算不錯了,家裡又哪會藏什麼金銀珠寶,這伙北漠兵往這裡來搶東西,還真是來錯地方了,難怪一連翻了十幾戶人家都沒搶到什麼東西,到了最後連抬腳踹門的心情都沒有了。

  一個舉著火把的北漠兵指著東城區那邊喊道:「老大,你聽那邊多熱鬧,要不咱們也去那邊吧!」

  那頭目明顯是心動了,抬頭看了看東方那映得有些暗紅地天空,又看了看自己這幫弟兄,手一揮說道:「走,兄弟們換地方,要去就趕緊地,不然晚了連湯水都沒咱們兄弟的了!」

  眾人應了一聲,都跟著往外跑去。火光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夜又歸入了黑暗之中。就在那敞開的院門裡面,阿麥提了半天的心總算緩緩落了下來,又豎著耳朵聽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堆滿了雜物的牆角爬出來,顧不上擦拭臉上的灰塵,只癱在地上一個勁地喘粗氣。
 
  兵法有云: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如果不是自己敞開了院門,又把院子裡的東西亂丟一氣,難保那北漠兵不會進來翻翻,這一翻,自己的小命還能在麼?

  阿麥沒想到自己能活著從城牆上下來,先是被頭頂上的那一箭嚇破了膽,然後就是裝死,苦捱到天黑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又趁著天黑摸到這片貧民窟,算上剛剛又逃過的一劫,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竟然是在鬼門關裡打了好幾個來回。

  仰面躺在地上,阿麥看著夜空裡依舊閃爍的群星,不由得感嘆,她的生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頑強啊!母親曾說過,要想有小強一樣頑強的生命力,那就得忍受別人不能忍受的黑暗和潮濕,這比黑暗和潮濕更恐怖的事情她都能捱過來了,她還怕什麼呢?也許,她根本就不用為自己的生命擔心吧,如果老天想收她,那早就該在四年前收了,四年前既然沒收,就說明連老天都不待見她,不會要她的了。

  阿麥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唉,飢餓的感覺又來了,還以為餓過了頭就不知道餓了呢。阿麥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往屋裡摸索,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會不會留下點吃的來,就算沒有熟的,生的好歹也得有點吧?阿麥腦子裡胡亂想著,躡手躡腳地摸進了屋裡,貧苦人家不分什麼廚房臥室的,大多是裡屋睡覺外屋做飯,如果有吃的,也應該是在堂屋吧。摸索了半天,還真讓阿麥在鍋灶那裡摸到半個高粱餅子,阿麥心裡一喜,心道老天果然是不打算餓死我,也顧不上能不能吃,急慌慌就往嘴裡塞,餅子剛送到嘴邊,阿麥動作卻一下子僵住了,直直地看著灶台邊上的柴堆。

  那柴堆竟然在抖動!

  一個小小的人頭透過柴草露出來,黑漆漆的臉上看不分明,唯有一雙眸子亮亮的,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阿麥。。

  阿麥後背上像是突然竄過了一陣涼風,汗毛「嗖」的一下子全都立了起來。阿麥很想大喊一聲「鬼啊!」然後就撒丫子往外跑,可嚇到了極點,肢體便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那應有的反應只是在她腦海裡閃了一下就消失了,她一沒尖叫二沒逃跑,只是怔怔地伸手把半塊高粱餅子遞了過去,問:「你——吃嗎?」

  人都說,人嚇人,嚇死人,其實,人嚇鬼,也是可以嚇死鬼的。

  那「鬼」也突然被阿麥出人意料的舉動嚇住了,愣了片刻後便猛然張大了嘴,露出了一口跟臉色成鮮明對比的白牙,「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啊」字剛剛成型還沒出口的時候,阿麥的那塊高粱餅子便塞到了「鬼」的嘴裡,「啊」聲隨即轉變成了「嗚嗚」聲,聲音柔軟滑膩,竟然還是個「女鬼」!
  
  阿麥一隻手大力地捂在那「女鬼」的嘴上,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喝道:「叫什麼叫?非要把北漠人引來才甘心?」

  此話一出,那「女鬼」的掙扎立刻小了下來,眼中含滿了淚可憐巴巴地看著阿麥。

  阿麥低聲說道:「我也是南夏人,是為了躲北漠韃子才藏到這的,他們就在外面不遠處,招來了,咱們兩個誰也活不了!你別出聲,我就放手。」

  那「女鬼」含著淚點了點頭,阿麥試探著鬆開了點手勁,見那「女鬼」果然沒有再喊叫,這才把手全部鬆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口氣。她現在不怕人也不怕鬼,就怕出了動靜把北漠兵招來。。

  阿麥緩了半天才讓心跳平復下來,立刻便又覺得飢餓難忍來了,扭頭看了那「女鬼」一眼,把還堵在「女鬼」嘴裡的半塊高粱餅子拽了出來,用手拍了拍又吹了兩下,也不理會那「女鬼」驚駭的眼神,兩三下就把餅子塞進了嘴裡,用力地往下吞嚥。

  高粱餅子本就很乾澀,再加上阿麥整整一天都滴水未進,一口下去就噎得阿麥伸直了脖子,她大力地捶自己的胸口,不過卻沒有什麼效果,眼看噎得就要背過氣去了。阿麥心裡有些悲哀,那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最後竟然會死在一塊高粱餅子上。這如果在那個世界見到老爹老媽,他們會不會被自己笑死?



第四章、紹義


  「呃——呃——」阿麥在這裡又是順脖子又是捶胸,旁邊那「女鬼」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猛然間反應過來,慌忙從柴草堆裡爬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在屋角水甕裡舀了半瓢水過來,從地上扶起阿麥給她往嘴裡灌,一邊灌還一邊大力地擊打阿麥的後背。

  直到半瓢水見了底,阿麥噎住的那口餅子才被順了下去,連噎帶嗆的,臉上早已經是淚涕齊流。

  「謝謝你。」阿麥啞著嗓子說,她嗓音原本就偏些低沉,剛才又被粗礪的餅子劃傷喉嚨,使得她的聲音更加暗啞起來。

  那「女鬼」剛才一時情急,沒顧上什麼男女之別,先如今看到阿麥沒事了,這才想起跟面前這個年輕男子的姿勢太過親密,臉上一下子羞得通紅,手上慌忙鬆開了阿麥,又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不敢看阿麥。

  阿麥從十五歲起就開始穿男裝,到現在神經粗得早已經磨得跟麻繩差不多粗細了,哪裡猜得這小姑娘的心思,還以為她是怕自己,忙用衣袖摸了摸臉,衝著小姑娘嘿嘿笑了兩聲。
  
  她不笑還好,她這一笑,小姑娘又往後退了兩步。

  看那小姑娘被自己嚇成這樣,阿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又咧著嘴笑了笑。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那小姑娘見阿麥再沒有什麼無禮的行為,膽子這才大了些,聽見阿麥的肚子餓的咕咕作響,小姑娘靜靜地起身回牆角的柴堆處又摸索了一番,回來便給阿麥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包袱。
 
  阿麥遲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竟然是五個噴香鬆軟的饅頭,有些不敢置信地問:「給我?」

  小姑娘點了點頭,生怕阿麥像剛才一樣噎到,又給阿麥端了一瓢水過來。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看著那雪白的饅頭,竟然有點捨不得下嘴了,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白面饅頭了,現在那淡淡的香甜味道飄過來,口中的唾液分泌立刻旺盛起來,她抬頭看了小姑娘一眼,顧不上道謝便低下頭狼吞虎嚥起來。直到第三個饅頭下了肚,阿麥動作才慢了下來,抓起第四個饅頭正想往嘴裡塞,突然想起來人家也不過就五個饅頭,怎好自己都吃掉,想到這又戀戀不捨地把饅頭放回了包袱裡裹好遞了回去,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門外的星光透進來,打在人的身上有些斑駁,阿麥這才仔細地打量那小姑娘,見她身材纖細,頂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上像是摸了鍋底灰,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靈動。

  這小姑娘也在偷偷地掃量阿麥,她本叫徐秀兒,家中只有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兩日前父親被官府徵去守城牆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後來北漠兵攻進了城,四周的鄰居都四散跑了,徐秀兒本想也跟著逃走,可又怕父親回來找不見自己,也不敢離開家。外面的北漠兵燒殺搶掠,徐秀兒藏在柴堆後早已經是嚇軟了腿腳,後來阿麥摸進屋裡時,她還以為進來了惡人,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險些哭了出來。現在看到阿麥絲毫沒有侵犯自己舉動,而且言語頗為溫柔有禮,雖覺得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暗室著實不妥,可心裡卻有些踏實,竟不像剛才獨自一人時那樣害怕了。

  外面遠遠傳來北漠兵的喊殺聲,徐秀兒心中害怕,不自覺得往阿麥身邊湊了湊。阿麥見她柔弱可憐,忙輕聲安慰道:「別怕,離著這還遠,這片房子破敗,估計他們不會再來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在那邊,快追!」,緊接著喊殺聲越來越近,竟似朝這邊來了。。

  阿麥心中一驚,拉起徐秀兒就往院子裡跑,打算再藏到自己剛才藏身的地方去,可身影剛出了屋門就傻住了,巷子裡早已經是火光閃閃,十多個北漠士兵追著一個懷抱嬰孩的南夏將領已經到了大院門口。。

  這群人來得竟然這樣快!現在再藏已是來不及了。

  火光的映照下,阿麥只覺得那被追殺的男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剛進漢堡城時遇見的那個領兵校尉!。

  唐紹義一手抱了嬰兒,揮著劍且戰且退,由於躲閃十分不便,已是險象環生。他眼角掃見傻在屋門口的阿麥兩人,隨後用力震開一個北漠兵劈過來的刀,轉身大力地把手中的包裹擲向阿麥懷裡,厲聲喝道:「進屋!」。

  阿麥被撞得身體一振,懷裡已經多了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慌亂中不及多想,忙拽了徐秀兒退回屋內緊緊地關上了門。唐紹義手中沒有了嬰兒拖累,劍氣立盛,轉眼間就有兩三個北漠兵在劍下喪命。那群北漠兵迫於唐紹義的劍風湊不到門前,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放火!」,立刻就有幾隻火把向屋裡擲了過來,唐紹義揮劍擊落幾隻,卻仍有一隻火把砸到窗上。

  窗紙遇火便著,妖豔的火舌立時就捲住了窗櫺,隨著濃煙向屋裡滾去。阿麥心中叫苦不迭,看現在的情形,北漠兵顯然沒有要抓活口的政治覺悟,跑出去一定會被亂刀看死,可是不跑吧,這火眼瞅著就要從裡屋燒了出來,就算烤不成「烤鴨」也得被煙熏死。阿麥低頭,見懷裡的孩子都已經哭不出聲了,一咬牙把孩子往徐秀兒懷裡一塞,轉身衝進了濃煙滾滾的裡屋,片刻後再衝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條破舊的棉被。阿麥顧不上和徐秀兒解釋,衝到屋角的水甕邊把整條棉被都浸入了水裡,回頭衝著徐秀兒喊道:「過來!快點!」

  徐秀兒慌忙抱著孩子連滾帶爬地過來,阿麥把濕透了的棉被往三人身上一蒙縮在水甕一邊,心道拖一會是一會吧!希望外面那男人夠厲害能夠把北漠兵都幹掉,不然這回自己可真得變成烤鴨了。又見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抖作一團,阿麥趕緊把孩子接了過來,強自笑了笑,喊道:「別怕!這家徒四壁的,燒都沒什麼好燒的,一會自己就滅了!」。

  捱了一會,兩人只覺得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起來,阿麥心道這回可真是完了,與其在這裡燒死,還不如到外面挨一刀的痛快,便衝著徐秀兒喊道:「走,我們衝出去!」
 
  徐秀兒搖了搖頭,哭道:「我腿軟了,動不了了。」

  阿麥嘴裡咒罵了兩句,用頭頂起被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拖著徐秀兒就往門口拉,剛走了沒兩步,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頭頂的被子一下子被掀了去,唐紹義混身是血站在眼前,火光中更如地獄場的修羅一般。他搶過阿麥懷裡的孩子,看了阿麥和徐秀兒一眼,把徐秀兒往肩上一抗,轉身就往屋外衝去,阿麥見他沒管自己,也不顧上罵他忘恩負義,忙也跟在他身後往屋外跑去。
 
  三人剛衝到院中,只聽見身後一陣巨響,屋樑已是被火燒塌了。

  阿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回頭看著那衝天的火光發傻,心中一陣後怕,這要是再晚出來一會,恐怕自己就得命喪火海了。徐秀兒被唐紹義放了下來,也嚇地癱軟在地上,緩了片刻才看清四周躺的竟都是北漠兵的屍體,嚇得尖叫一聲,竟連滾帶爬地往阿麥懷裡撲了過來。阿麥本想起身,屁股剛離地不到二尺就被徐秀兒撲了個滿懷,一屁股又坐回到地上,挫得屁股生疼,阿麥呲牙咧嘴地好一陣抽氣才緩過勁來,見徐秀兒還在自己懷裡尖叫著,無奈之下只得硬摀住了她的嘴,又低聲安慰了半天才讓徐秀兒安靜下來。

  唐紹義懷裡的孩子卻一直在大聲哭著,不知是被煙嗆到了還是受的驚嚇過大。徐秀兒這自己剛搗回點氣來就開始氾濫人類最原始的情感——母愛,不忍心讓孩子一直哭下去,走到唐紹義身邊輕聲說道:「軍爺,把孩子給我抱抱吧,總這麼哭下去,孩子會哭壞了的。」

  唐紹義正被這孩子哭得頭昏腦脹,聞言忙把孩子遞給了徐秀兒,說來也怪,那孩子被徐秀兒一抱果然不再哭了,只瞪著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看著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喜,忍不住回頭衝著阿麥喊道:「你看這孩子多可愛!」

  阿麥也覺得奇怪,起身到徐秀兒身邊看那孩子,見那孩子不過八九個月大胖嘟嘟地甚是喜人,身上的小衣服做得也甚是精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阿麥回頭看了唐紹義一眼,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這邊,心裡一動,藉著伸手逗孩子,湊在徐秀兒身邊低聲說道:「把孩子還給他,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徐秀兒一愣,迷惑地看向阿麥,雖不知阿麥為什麼要自己這麼做,可自從經歷多半夜的相處,心裡早已經對阿麥信任致極,現在聽到阿麥這樣說,只是稍稍愣了愣,便也不多問就把孩子送回到唐紹義身邊,「軍爺,孩子還給您吧。」

  沒想到唐紹義卻不肯接孩子,劍眉皺了皺,冷聲說道:「北漠人很快就會找了來,此地不可久留。」說著又去剝北漠兵屍體上的軍服,扔了一件在徐秀兒身上,命令道:「趕緊穿上,快點!」

  阿麥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人看到孩子在徐秀兒懷裡不哭,便想著讓徐秀兒替他抱著孩子,剛才有那麼多的北漠兵追殺他,恐怕徐秀兒跟著他出去十有八九是要倒霉,要在平時阿麥自然不會管這閒事,可今天徐秀兒曾經救過自己一命,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跟著這男人出去送死,只得強鼓起勇氣乾笑道:「這位將軍,我妹子不會功夫,跟著將軍出去恐怕只會拖累將軍,我看您還是趁著北漠兵還沒有追到這裡,自己趕緊抱著孩子走吧,我們自然不會說出您的去向。」
  
  徐秀兒也忙說道:「是的,將軍,我不能走,我還得在這裡等我爹爹回來呢,我爹爹也是軍人呢,他去守城牆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1:24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9:43 PM 編輯

第五章、畏死

  唐紹義也已經認出了阿麥,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地人氏,哪裡來的本地的妹子?」轉頭又沖著徐秀兒說道:「北漠韃子攻城時,我南夏將士死傷無數,破城後韃子又對我將士大肆屠殺,連降兵都殺了個乾淨,你爹爹恐怕早已經不在世上,你等在這裡也等不到他了!」

  唐紹義話音剛落,徐秀兒悲號一聲,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阿麥忙扶住了她,一手拖住她懷裡的孩子,心中驚嘆這丫頭感情怎跳躍得恁快呢?人卻回頭又沖著唐紹義怒道:「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和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要說得這麼殘忍?非要斷了她一個念想!」

  唐紹義從阿麥手中接過孩子,孩子剛一入他懷裡便又放聲大哭起來,唐紹義臉上閃過一絲悲痛,隨即又堅毅起來,冷聲說道:「我也不瞞你們,這孩子是城守劉大人的獨子,劉大人一家都已殉國,我說什麼也得替他保住最後這一點血脈,今天她必須幫我把這孩子帶出城去,否則——」唐紹義停了停,又威脅道:「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阿麥見他如此說,知道今天和徐秀兒不可能輕鬆逃脫了,也不在多說廢話,低頭用手指去掐徐秀兒的人中,好半天徐秀兒才悠悠出了口氣緩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阿麥一眼便開始哭起起來。
 
  阿麥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立刻開始懷念剛才她在自己懷裡的安靜模樣,不過阿麥心口不一的事情做得太多,心中雖這樣想著,嘴上卻自動地柔聲勸道:「別哭了,哭也沒用,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爹爹,再說你爹爹也不見得出事,我也曾經上了城牆守城,不也活著下來了麼,我們先離開這裡,等以後戰亂停息了再回來尋訪你的父親。」

  徐秀兒也算是個堅強的女子,只哭了片刻便慢慢停了下來,只低低地啜泣。那邊唐紹義已經是換上了一身北漠兵的軍服,又扔了兩身過來,說道:「快點穿上。」

  阿麥胡亂地套上了北漠兵的衣甲,扭頭見徐秀兒也在努力地往自己身上套著,想了想還是出聲制止她道:「你不要穿了,你把頭髮盤上去就好,就像出嫁了的婦人一樣。」見徐秀兒和唐紹義兩人都疑惑地看自己,阿麥又解釋道:「秀兒身材瘦小,穿上了軍服也不像北漠兵,反而會引人懷疑,還不如扮成一個抱了孩子的小婦人,咱們兩個就裝成燒殺淫掠的北漠兵,遇到大隊的北漠兵自然不會管咱們,遇見少了的也好掩飾過去。」

  唐紹義眼中明顯閃過一絲不情願,顯然是對阿麥安排給他的這個角色不甚滿意。那徐秀兒聽阿麥如此說卻是羞紅了臉,眼波一轉就不知道又聯想到哪裡去了。不過形勢凶險也顧不得許多,徐秀兒依阿麥所言把穿了一半的軍衣脫了下來,又頭髮盤成了已婚婦人樣式的發髻。三人打理利索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忙由徐秀兒抱了孩子,阿麥和唐紹義一左一右地扶持著出了院門。

  那孩子哭了半日也早已累透,沒走多遠就在徐秀兒懷裡熟熟睡了過去,趁著夜色,一行人只揀幽暗偏僻的小巷走,路上幾次遇見北漠兵的聚集地,也幸虧徐秀兒是在此處住熟了的,聽見動靜遠遠地就繞了過去,次次有驚無險。。

  天色漸亮,三人終鑽出了小巷來到通向城門的那條寬闊街道上,這曾是漢堡城最為繁華的街道,街道兩邊原本有不少店舖,現在只剩下些殘垣斷壁,街道上更是隨處可見戰死的南夏士兵的屍體,腳下的石板路早就被鮮血浸透了,阿麥一路行來,只覺得踩到哪裡都是滑膩膩的。
  
  徐秀兒的腿早就軟了,全靠阿麥和唐紹義在兩邊架著才能行走。眼看著離城門越來越近,阿麥心裡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只道出了那城門便逃離了這人間地獄了。三人正走著,唐紹義突然停下了腳步,低聲說道:「城外有人來了!」。

  阿麥心裡一驚,緊接著也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奔城門而來,她心中一直壓抑的恐懼終於到了臨界點再也承受不住,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逃跑,卻被唐紹義一把抓住,「他們騎馬,跑不過的!先藏一藏再說!」說著扯著徐秀兒和阿麥躲入一堵斷牆之後。

  他們剛蹲下身子,那群騎兵已經進了城門,聽著馬蹄聲,人數竟似不下四五十人,那群人進城後就慢了下來,雖聽著人數不少,卻沒有發出一點雜亂的人聲。阿麥只覺得喉嚨發乾,心臟也砰砰地狂跳起來,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早已經抖做了一團,閉著眼睛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哭出聲來。阿麥轉頭看向唐紹義,見他微眯著眼睛,手已經扶上了劍柄,看樣子是時刻準備著殺出去了。
 
  三人正苦捱著,突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嬰兒響亮的哭聲,阿麥低頭一看,那孩子竟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許是餓了太久,竟然放聲大哭起來。阿麥心裡哀嚎一聲,這小祖宗啊,這不是想要大家的命嗎!街道上的馬蹄聲果然頓了頓,然後就聽見向這邊來了。阿麥心中一急智上心頭,一把扯住正欲起身殺出去的唐紹義,又把徐秀兒懷裡的孩子抱過來丟在一邊,低聲喝道:「快點哭喊!」
 
  徐秀兒早已經嚇傻了,幸虧她早已經對阿麥的指令形成了條件反射,聽阿麥如此吩咐,情緒都不用醞釀,張嘴「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阿麥顧不得唐紹義的驚訝,猛得把徐秀兒撲倒在地,一邊故意撕扯著她的衣服一邊啞著嗓子邪笑道:「小美人別哭,大爺我好好疼你!」
 
  徐秀兒一下子就被阿麥反常的舉止嚇傻了,瞪大了含淚的眼睛愣愣地看著阿麥,連哭都忘了。阿麥臉上雖邪笑著,心裡卻暗暗叫苦,心道這丫頭怎麼如此遲鈍,一點都不知道配合一下呢,怎麼也得又哭又叫又掙扎才像樣子啊,她這樣都不掙扎,自己還怎麼往下演?總不能真的把她的衣服給扯下來吧!再說就算這丫頭反應不過來,唐紹義好歹也應該知道她是在做戲啊,怎麼也沒反應呢?阿麥回頭,衝著傻在那裡的唐紹義笑罵道:「媽的,你小子也不知道過來幫忙,一會別人聞著惺味都過來了,哪還有我們的份——」

  阿麥的話音還沒落,只覺得腰間一緊,緊接著就天旋地轉起來,身體竟然騰空飛了起來,撞到半截斷牆上又滾落到地上,頓時疼得差點暈了過去。

  馬上的那名北漠將軍緩緩收回鞭子,臉色寒的嚇人,正是被常鈺青留在這裡的北漠軍副將姜成翼。破城後不論軍紀的命令是常鈺青下的,作為副將姜成翼沒有權利去更改主將的命令,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幫士兵在城裡燒殺淫掠,無奈之下只得宿在城外來個眼不見為淨,本想早上進城後直接收攏各部就可以了,誰想到就這個時候進城還讓他遇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情景。

  阿麥手扶著腰慢慢抬頭,正好對上姜成翼那鐵青的臉,被姜成翼充滿殺意的眼神嚇了一跳,按她原來的設想,這群人應該會無視於他們的行為而直接縱馬過去的,畢竟這種事情在整個漢堡城隨處可見,如果不是上面有意的放縱,這些正規的軍隊怎麼會墮落到如此地步。可是今天怎麼了?怎麼還有北漠將領路見不平要拔刀了呢?這不論軍紀的命令難道不是你們下的麼?有見過賊頭喊捉賊麼?
 
  姜成翼看清阿麥的面容後也是微微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兵的相貌竟然如此俊秀,雖然南夏靖國公那句「看內在不要看外在」的口號都被全天下喊了二十多年,可大多數人還是會不自覺的以貌取人,如果今天趴在地上的是一個面容猥瑣之徒,估計姜成翼的第二鞭子會毫不猶豫的甩下來,可是現在,姜成翼竟然覺得自己下不去手了。

  阿麥仰著頭怔怔地和馬上的姜成翼對視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現在不是和這位白衣銀甲帥哥練對眼的時候,慌忙滾爬幾步拽著唐紹義跪倒在地上,顫著聲喊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姜成翼回過神來,心頭竟有些莫名的惱怒,冷冷掃了阿麥一眼,提韁欲行間看到仍有些呆滯的徐秀兒,不由得頓了頓,放柔了聲音說道:「這位娘子,你快些出城吧,不要在這裡停留了。」
 
  徐秀兒倒也聽話,哆嗦著從地上爬起來,抱了孩子就踉蹌著往城門方向走。阿麥見她嚇成這樣竟然都沒有忘了那孩子,不由得暗鬆了口氣,只要這丫頭抱著孩子出了城,剩下她和唐紹義就好說多了。

  姜成翼把視線從徐秀兒瘦弱的背影上收回來,不禁搖了搖頭,兵荒馬亂之中,這樣一個懷抱嬰兒的弱女子如何能生存的下去?就算自己這次救了她,可下次呢?姜成翼又冷冷掃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阿麥和唐紹義,寒聲說道:「這次暫且放過你們,歸隊後各領二十軍棍。」說完冷哼一聲,領了身後的幾十騎奔城裡而去。

  阿麥大喊了聲「是!」直到那群騎兵走遠了才急忙忙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唐紹義說道:「趁著這會沒人,我們趕緊出城!」

  唐紹義沉著臉不說話,猛地揮臂向阿麥打來,一拳正中臉頰,把阿麥的身體一下子打飛了出去。阿麥一下子被他打蒙了,顧不上擦拭嘴角流出的鮮血,只抬頭怔怔地看唐紹義。



第六章、同行


  「堂堂的七尺男兒,怎麼能畏死到如此地步!」唐紹義痛罵道,「在韃子面前辱我南夏婦人,在敵人馬前做如此醜態,你還是個男人麼?」

  阿麥靜靜地看著唐紹義,等他罵完了這才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連看也不看唐紹義一眼就往城門走,走過唐紹義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放手!」阿麥淡淡說道。

  唐紹義濃眉豎起,滿臉怒色,怒道:「你?」

  阿麥臉上露出嘲弄的笑,說道:「你罵的沒錯,我還真不是個男人,我只想活著。你是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你為什麼現在還活著呢?」

  唐紹義臉一下子憋的通紅,瞪著阿麥說不出話來,阿麥嗤笑一聲,甩開唐紹義的手僵直著脊背朝著城外大步走去。不錯,她畏死,她要活著,為了活著,比這更難堪的醜態她都曾做過,給北漠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天,母親說:阿麥,快跑,往後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從那天起她就不在是父親手中的明珠,母親懷裡的嬌女,從那天起,她就只是一個胸口裹著護胸扮男人的傢伙,一個沒有任何原則和羞恥心的傢伙,一個為了活著什麼都可以做的傢伙!

  不能哭,父親說過,哭是弱者的表演,所以,她不能哭。

  唐紹義也是惱怒自己無用才把火氣撒到了阿麥身上,後來被阿麥嗆了幾句,一肚子的火反而熄了。現在看到阿麥如此模樣,心裡更加懊悔剛才太過於衝動了,幾次想上前說句軟話,可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只低著頭默默地跟在阿麥後面。

  幸虧北漠人攻入城內之後只想著洗劫一番,也沒打算長期佔住此城,所以城門處並無士兵守衛,徐秀兒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強撐著走出城門,剛想鬆口氣,可只一抬頭間就覺得心都涼了,城門外不到三四里遠處竟然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北漠軍營,跑?還能往哪裡跑?

  阿麥和唐紹義一前一後地出了城門,阿麥見到癱坐在路邊的徐秀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硬下心來從她身邊走過,剛走了沒兩步就被唐紹義從後面扯住了胳膊,他大力地把阿麥身體拉轉回來,氣道:「你小子心量怎麼如此狹小?就算是我打錯了你,你也不該如此——哎?你怎麼還哭了?」唐紹義沒想到阿麥眼圈竟然是紅的,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你不是男人你還發火,有大男人哭鼻子的嗎?我打錯了你,大不了讓你打回來,怎麼還跟個女人似的哭起來了?」

  阿麥緊抿著烏青的嘴角惡狠狠地看著唐紹義並不說話,徐秀兒在旁邊也漸漸緩過勁來,看到他們兩個拉扯到一起也是一陣糊塗,忙過來問道:「麥大哥,你們怎麼了?啊?你的嘴角怎麼都流血了?」

  阿麥偏頭避過徐秀兒伸過來的手,冷冷地瞥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說道:「你要惱我就打回去就好了,別跟個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阿麥盯了唐紹義片刻,忽地在唇邊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唐紹義見她眼裡猶帶著隱隱的淚意,臉上的笑容卻純真燦爛,竟如雨後帶水的白蓮一般明媚動人,一時間看的竟有些呆了。阿麥臉上淡淡笑著,抬手輕輕摘去唐紹義頭上的頭盔抱在胸前,右手暗暗緊握成拳狠狠地向唐紹義的臉上招呼了過去……。

  這一拳打傻了徐秀兒,卻打醒了唐紹義,他剛才不過是說說大量話,真沒想到阿麥竟然好意思再打回去,惱怒之下提起拳頭就想還給阿麥一拳,可一看到阿麥微揚著下巴向他示威的小樣,還有他那微微上挑著的嘴角,唐紹義突然覺得臉熱心燥起來,臉刷一下子就紅透了,,瞪了半天眼睛也揮不下去那隻拳頭,只得冷哼一聲,彆扭地轉過頭去低聲嘀咕道:「真跟個女人一樣,還真好意思打回去!」

  看兩人如此模樣,徐秀兒在那裡又氣又急,帶著哭音說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一會再遇見北漠韃子怎麼辦?前面都是韃子軍營,我們要往哪裡走啊?」

  她這麼一說,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也回過神來看向遠處的北漠軍營,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唐紹義說道:「成建制的北漠軍隊還倒好說,咱們避著點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現在最怕的就是北漠小股的散兵,城東有片密林一直綿延到宿州境內,我們得想法先進入那片林地,然後趕在北漠韃子之前趕到泰興!」

  阿麥冷哼一聲,心道這人倒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三人搭伙逃出漢堡城那是沒法,誰又答應和他一起去泰興了啊!再說了,跟著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上路,身邊又帶著那麼一個隨時哭鬧的小麻煩包,她活膩歪了麼?當下阿麥也不搭唐紹義的話茬,自顧脫著自己身上的軍服。
 
  唐紹義看阿麥這副模樣也是不爽,耐著性子問道:「你什麼打算?」

  「打算?」阿麥斜他一眼,淡淡說道:「沒什麼打算,只知道咱們要是再穿著這身衣服站在城門邊上討論什麼打算的問題,再被某個將軍看到的話,就算我抱著人家的馬腿去哭,也不是二十軍棍的問題了。」

  唐紹義氣結,可也不得不承認阿麥說的有道理,忙也脫下了套在外面的北漠軍服,露出裡面滿是血污的青色戰袍。阿麥冷笑道:「不知道北漠人是對自己的逃兵好一點,還是對敵兵好一點。」

  「都好不了,」唐紹義也火了,怒道:「你心量怎麼如此狹窄?你已經是打回去了,還想怎樣?徐姑娘走不快,我背著她,你抱著孩子,咱們快點走,省得一會遇見北漠韃子再起禍端!」
 
  阿麥冷笑:「您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怎好讓我這麼一個無恥之人替您抱孩子?還是您自己抱的好!」說完轉身走下大路往東而去。

  唐紹義怒道:「那徐姑娘怎麼辦?」

  阿麥停下,轉回身看著唐紹義笑道:「那也好辦啊,您抱著徐姑娘,徐姑娘抱著孩子不就得了?您是大丈夫,還擔不起這點份量?」阿麥只覺得心裡一陣暢快,大笑兩聲轉身而去,剛走了沒兩步就感到一陣寒風緊貼著耳邊擦過,她身體立時就僵在了那裡,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面前不及五尺的地面上插了把劍,劍柄在空中還猶自巍巍顫著。

  唐紹義把孩子塞入阿麥手裡,「抱好了!」說完又往前兩步把地上的劍拔起來插入劍鞘,回身把嚇傻了的徐秀兒負到背上走回到阿麥身邊,冷冷說道:「快些走!」

  「哦,」阿麥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在後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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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帥妻徐氏,漢堡人也,出微矣。丙午秋,北漠攻漢堡,麥帥執木桿而登牆,殺者甚眾,勇冠全軍,敵帥常鈺青畏而射之,箭斷盔纓。及城破,麥帥身中一十七創,力竭,隱於宅,幸遇徐氏,救麥帥於亂軍之中。麥帥感其恩義,約以婚姻……───────────《夏史--麥帥列傳》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1:37 AM

第七章、託孤

  漢堡城東的那片山地屬南夏北部的烏蘭山系的末支,位於云胡高原和江中平原之間,大致呈西北-東南走向,北起漢嶺南接宛江,綿延七百餘裡,山勢從北向南逐漸趨於緩和,到了漢堡城外已經成為平緩的山林地勢。

  阿麥等人鑽入這片廣闊的山林後均是鬆了口氣,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短時間上看,只要是北漠人不興起打獵找消遣的心,幾個人的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也幸好現在是初秋時節,林中已有不少野果均已成熟,三人胡亂擇了些果腹,徐秀兒更是心細,挑了些甜美多汁的野果細細嚼碎了一點點喂入那嬰兒口中。

  「韃子的大隊人馬裝備無法從密林中穿過,所以他們只得沿官道向南繞過山林後再折向泰興,這樣一來韃子至少要三天多的時間才能到達泰興城,我們只要斜穿過這片山林便可於韃子之前趕到泰興城。」唐紹義一邊說著,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簡單地比劃著。受限於這個時代的通訊條件,作為一個小城駐軍校尉的唐紹義根本無法對北漠和南夏之間的戰局有一個完整的認識,他只是從北漠常鈺青大軍的進攻路線上來推斷北漠人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泰興城,而對於北漠的另外一路大軍,唐紹義並不知情,也無從知道泰興城早在漢堡城前就已經被北漠人圍困了起來。

  阿麥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偶爾抬起頭瞥唐紹義一眼,然後再低下頭去繼續啃手中的那個青色的野蘋果,對於飢餓,她有過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旦有可以下腹的東西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吃的更飽一些。

  阿麥的這個態度顯然激怒了急待得到回應的唐紹義,他把手中的樹枝狠狠丟在地上,問道:「阿麥,你想如何?」

  「啊?」阿麥抬頭,臉上立刻堆上了討好的笑容,「唐大爺,您在問小的話?」

  唐紹義鐵青著臉點頭,阿麥嘴角上的笑意多了絲譏誚,可口氣上卻一如既往地恭敬:「可是唐大爺,小的說話有用麼?」

  按照阿麥的意思,自然是離戰場越遠越好,沒想到唐紹義卻來和她商量怎麼往戰場上湊的問題,阿麥心裡真想罵娘,可迫於唐紹義的武力,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在心裡思量著偷個機會逃走的打算。

  唐紹義被阿麥不陰不陽的話噎得有點惱羞,其實關於去哪裡的問題他大可不必徵求阿麥的意見,不知是否因為這一日夜的廝殺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在這一刻,他原本強硬的心神都有些疲憊,不自覺地想從身邊的人身上得到一些支持,他注視阿麥良久,滿臉的怒氣終於化作了失望之情,他低嘆一聲,說道:「人各有志,你若想逃便逃吧,徐姑娘若是也想跟你一起走的話,請多照顧她一些。」

  唐紹義說完走到徐秀兒身邊把孩子抱回,見阿麥仍是一臉吃驚地看著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原本便不是軍人,我怎麼能強迫你同我一起上陣廝殺,是我想錯了,你們趕緊逃吧,從此地向東北穿過這片山區便到了豫州地界,你們——」

  話未說完,林子邊緣突傳來雜亂的人聲,三人心中均是一驚,只道是北漠追兵到了。唐紹義看一眼遠處隱約的人影,把孩子又塞到阿麥手中,低聲說道:「你帶著孩子還有徐姑娘先走,我去引開追兵。」

  惶急之中阿麥來不及說話,忙把孩子縛在背上,拉了徐秀兒便走,剛走沒幾步又聽到唐紹義在身後低聲喚她,阿麥停住,見唐紹義追了上來把佩劍塞到阿麥手中,「林中恐有野獸,此劍給你防身,」唐紹義說道,又深深看了一眼阿麥背上的嬰兒,啞聲說道:「此子劉銘,是城守劉競大人的遺孤,劉大人一門忠烈,如有可能還望麥兄能保全此子性命,紹義在此替劉大人先謝過麥兄了!」說完唐紹義竟然雙膝一曲跪了下去,在地上給阿麥深深地磕了個頭。

  阿麥一時驚呆,連忙去扶唐紹義,「唐將軍快起來,你放心,阿麥發誓只要活著,自然不會拋棄這孩子。」

  唐紹義欣慰一笑,他怕的就是到了危難關頭阿麥會嫌這孩子拖累而丟了他,如今得到了阿麥的誓言,心中總算略覺安心,他推了阿麥一把,說道:「快走!」

  阿麥見唐紹義把佩劍都給了自己,知道他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去引開追兵了,也被唐紹義的悲壯所感染,眼見林外的人聲越來越近,阿麥也不在囉嗦,衝著唐紹義用力點了點頭,一咬牙拉了徐秀兒便向密林深處鑽去。。

  阿麥和徐秀兒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後不久,大群的北漠兵便從林地邊緣往內走了進來,看樣子像是並沒有發現阿麥等人,只是在林地邊緣散開了,一邊砍著礙事的雜木一邊往林內分散開來,唐紹義略一思量就爬上了一棵大樹,只等北漠追兵近了殺死幾個北漠兵之後再引他們向與阿麥他們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斷地有北漠兵湧入林內,唐紹義粗略算了算,至少有幾百名北漠兵進入林內,他雖剛經歷過戰場上的廝殺,此刻又抱了必死的決心,可看到這麼多北漠兵來追殺自己,也不禁有些心驚,又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校尉竟然引來這麼多的北漠兵圍追自己,也算是風光了,心裡剛升起的那點怯意立刻便被無限的豪情壓了下去,唐紹義用力握了握有些汗濕的手掌,只等北漠兵近了便跳下去廝殺一番。

  誰曾想那些北漠兵在距離唐紹義幾十丈遠處便不動了,唐紹義有些納悶,從樹木的枝葉見望過去,只見那些北漠兵竟然開始動手砍起樹木來,砍得均是不粗的小樹,帶了枝葉地往林外拖去,唐紹義一時也有些糊塗了……

  再說阿麥拖了徐秀兒只顧著往密林裡面鑽,也算是那個小劉銘給面子,一路上愣是沒哭,也幸徐秀兒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雖長的柔弱,可腳下的功夫卻也不容小窺,被阿麥連拉代拽地愣是沒有被落下。兩人狠跑了小半個時辰,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跑了,徐秀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阿麥也彎著腰扶了棵樹只顧張大了嘴貪婪地大口喘氣,唯獨阿麥背上的小劉銘似乎被阿麥顛得很有樂趣,竟咿咿呀呀地發出聲來。

  阿麥回頭看小劉銘一眼,見他竟咧著嘴笑得開心,無奈地搖了搖頭,回過頭接著扶著樹身搗氣。阿麥和徐秀兒的氣還沒有喘勻,就聽見身後的樹林中竟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阿麥心中駭然,不知是有野獸出沒還是北漠兵又追了上來,她無聲地看向徐秀兒,徐秀兒慘白著臉輕輕搖了搖頭,她實在是跑不動了。阿麥緊緊地抿了抿唇,雙手用力握緊唐紹義給的那把劍,緩緩地站到了徐秀兒身前。

  細密的樹枝猛地被撥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樹叢中鑽了出來,阿麥腦中有一剎那的空白,手中的劍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想不到後面追上來的竟然是阿麥和徐秀兒都認為必死無疑的唐紹義。

  阿麥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過度緊張過後腿有些發軟,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就跪倒了在地上。徐秀兒見到唐紹義竟然活著追了上來也是又驚又喜,竟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阿麥的眼眶也有些發熱,衝著唐紹義他咧了咧嘴,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唐紹義上前扶起阿麥,一時間兩人均是沉默,只有雙手仍緊緊相握,勝過了千言萬語。片刻後,唐紹義才松開了手,再看阿麥和徐秀兒均是灰頭土臉地一身狼狽,臉上忍不住也帶了些笑意。

  沒等阿麥張口問,唐紹義便把北漠兵奇怪的舉動說了出來,阿麥心中也是奇怪,如果北漠兵是造攻城器械,那為什麼不砍些粗壯的樹木反而砍這些雜枝小樹呢?再說了,泰興城外也有大片的林木,何不等到泰興城外再造攻城器械呢?在這裡造進攻泰興城的器械是否早了點呢?
 
  「這裡離林地邊緣太近,我們還得往上走,等到了山頂再觀察北漠韃子的舉動吧。」阿麥說道,唐紹義點了點頭,走到仍坐在地上的徐秀兒面前蹲了下來,說道:「徐姑娘,我背你上去。」
  
  徐秀兒臉色有些羞紅,偷偷地瞥了阿麥一眼,小姑娘在剛才阿麥執劍擋在自己身前的時候心思就微微有了變化,她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不用勞累唐將軍,我自己走就行了。」說著強撐著往前走去,可剛走了沒兩步腳下一軟就又坐到了地上。

  徐秀兒淚盈盈地看向阿麥,阿麥哪裡懂得小姑娘的心思,只道徐秀兒是礙於禮法才不肯讓唐紹義背她,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現在是逃命的時候,哪裡還有那麼多講究,我倒巴不得有人來背我呢!」

  唐紹義上前在徐秀兒身前復又蹲下,「趕緊上來。」他說道。

  徐秀兒這次聽話地趴在唐紹義的背上,阿麥又把小劉銘在背後縛緊,揮著劍在前面砍著擋人的雜枝,大小四人又往山頂爬去。山雖不高,可由於林密難行,一行人到了山頂是也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山腳下林地邊緣的北漠士兵似已砍伐完畢退出了山林。再往遠處看,北漠的軍營也似已經拔營,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地經漢堡城往南而去,地上的灰塵被騎兵的馬蹄帶起,在空中騰起大團的煙霧,使得北漠軍隊竟像一條巨大的黃龍,蜿蜒了不知多遠。



第八章、歧路

  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駭然。徐秀兒更是驚地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喃喃說道:「天啊,北漠韃子這是來了多少人啊!」

  這句話讓唐紹義從最初的驚駭之中緩過神來,他立刻開始為自己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膽怯感到羞愧,偷看了阿麥一眼,冷哼一聲說道:「就算韃子真有十萬大軍,想要攻下泰興城也是痴心妄想,我泰興城城高池深,遠非漢堡小城可比!區區十萬人就想圍困我泰興城,哼!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嗯,底氣十足,語氣也足夠激昂,唯有最後緊緊抿起的嘴角不小心洩漏了他內心的一絲緊張。阿麥掃了他一眼,面上雖沒有什麼表示,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心道既然泰興城那麼牢不可破,有沒有你報信都沒關係嘛!你還著哪門子急呢?剛想到這裡,阿麥腦中猛地閃過一絲亮光,趕緊轉回身再細看山下那條蜿蜒的黃龍,看著看著,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

  南夏不產戰馬,軍馬大多都是從西胡草原購入,組建的有數的幾個騎兵營幾乎都被部署在了和北漠對峙的北線一帶,國內城鎮配置的一些騎兵大多是做偵察之用,也就是軍中所說的斥候,很少有大規模的騎兵陣對沖。阿麥曾等上過漢堡城牆,見識過北漠騎兵陣帶給人的震撼,當時只顧著害怕了,卻從沒仔細想過北漠此次南侵為何派了這些多的騎兵,要知道騎兵勝在機動性,野戰中才能更好地發揮它的威力,還沒見過用騎兵來攻城的呢,畢竟馬蹄子上面不帶吸盤,爬不得城牆啊!如今看到黃土飛揚中北漠大軍隱約的騎兵長隊,又想到早上北漠人在樹林中的那一番動作,一個大膽的猜測漸漸在阿麥腦中成型了:北漠人在使詐!此行的目標絕對不會是城高池深的泰興城,這攻向泰興城的「十萬大軍」不過是在掩人耳目,真正的騎兵大隊早已經不知去向!

  唐紹義見阿麥剛才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竟然都沒附和一下,心裡隱約有些不滿,這會看到阿麥眉頭緊鎖,壓不住心頭的好奇,只得忍了脾氣問道:「怎麼了?」

  阿麥鬆了眉頭,轉頭看向唐紹義,腦中飛速地轉著各種念頭,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訴他自己的猜測。唐紹義久在軍中,早已經養成了直來直去的性格,平日裡最見不慣地就是這種欲言又止的模樣,現如今見阿麥也是這幅表情,心中不禁有些厭惡,更沒好氣地問道:「有話就說,好好的一個爺們兒怎麼也學女人那套!」

  阿麥本來還有些矛盾,聽唐紹義這麼一說,立刻便壓下了心頭那點熱血,面上露出十分的誠懇的表情,故作擔憂地問道:「唐將軍,韃子行進的這樣快,我們真的能趕在他們之前到達泰興麼?」

  唐紹義見阿麥憂慮的竟是這些,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心中的不滿隨即散去,伸手拍了拍阿麥的肩膀,笑道:「自然沒有問題。」頓了頓又想到阿麥原本是不願意隨他趕去泰興的,有些詫異地問道:「阿麥,你要隨我去泰興?」

  阿麥一臉的忠義,睜大了眼睛正色道:「這個自然,我阿麥雖為鄉野粗人,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可對唐將軍的這身膽量卻佩服得很,唐將軍懷抱劉大人遺孤殺出敵圍,亂軍之中仗劍而行,一身膽色實在讓阿麥汗顏。如今國家有難,我身為南夏男兒,怎可只顧自己安危而置國家大義於不顧?此去泰興城,阿麥就算不能上陣殺敵,可至少也有一身蠻力,為守泰興城出一份力!」

  阿麥這一番壯語說完,且不說徐秀兒已是感動地滿眼含淚,開始提前用看英雄的眼神來看阿麥,就連唐紹義都使勁拍了下阿麥的肩膀,用力抿了抿唇,點了點頭。

  阿麥把背後的小劉銘又往上託了托,說道:「唐將軍,我們走吧,一定要趕在韃子之前到達泰興城,好讓泰興城有所防範!我們就站在城牆上等著韃子,看看他們這十萬大軍能把我們怎麼樣!」
  
  話說完,阿麥都覺得自己無恥,尤其是看到徐秀兒那隱含著少女羞澀的崇拜眼神,更是隱覺慚愧。她推斷北漠人攻打泰興是虛,那麼趕在北漠人之前到達泰興城反而是最為安全的選擇。漢堡城是不能回了,且不說那一城的死人,就單是兵災之後的匪禍都是個很大問題。現在看來儘早地趕到泰興,然後在戰亂之前渡過宛江逃往南方才是正道,宛江天險,就算北漠人把整個江北都打了下來,一時半會也不會攻過宛江的,江南必是躲避戰亂的不錯選擇。

  唐紹義和徐秀兒哪裡算的阿麥的這許多打算,徐秀兒只當阿麥是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唐紹義對阿麥的看法也大為改觀,把她之前的那些畏死行徑只看作是一時的膽怯,現在想明白了,熱血上來了,自然是南夏的好兒郎了!

  三人不再多想,沿著崎嶇的山路向東南而下,只想著盡快地趕到泰興城。徐秀兒不肯再讓唐紹義背負,倔強地要自己行走山路,唐紹義見她從驚嚇中恢復過來之後體力也算不錯,便也不再堅持背她趕路。阿麥一路上背著小劉銘,雖說那還是個嬰兒不算沉重,可遠路無輕重,阿麥背後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濕了,於是唐紹義便接了阿麥背上的孩子,自己背了起來,這樣一來,三人的行進速度反而快了不少。

  走到中午時分,三人已是翻過了一個山頭,唐紹義見阿麥和徐秀兒兩人都顯疲憊,自己背上的劉銘也開始哭鬧,便揀了一個靠近溪水的地方歇腳。此時正是初秋時節,溪水更顯清澈,淙淙地從山上留下來,在山石上激起點點水汽,讓人看了便覺清爽。

  徐秀兒在水邊細細地洗了手臉,然後把唐紹義背上的孩子接了過來,細心的照料。唐紹義騰出手來,直接趴到溪水邊,一腦袋紮下去,洗臉喝水就全有了。阿麥在溪水中洗淨了手,本想再捧水洗臉,低頭時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想了想便又作罷,只是喝了幾口甘甜的溪水。阿麥懷裡還存著幾枚初進林時採摘的野果,此刻拿了出來與唐紹義和徐秀兒分食,徐秀兒自是先挑出好得來喂了小劉銘,阿麥拿了自己的那份野果,獨自坐在水邊啃食,眼睛不時地追隨著溪水中輕快游過的小魚,直想怎麼能去抓兩條來解解饞,她已是多日不見葷腥,早已經饞得是眼冒綠光。

  唐紹義低頭看手中的兩個青果,腦子裡卻仍想著初進山林時北漠人的奇怪舉動,砍了那麼多的樹枝,也不知韃子是何用途,想著想著,唐紹義臉上突然變了顏色。

  阿麥那裡還對著溪魚意淫,忽聽到唐紹義的一聲「哎呀!」,也是嚇了一跳,忙向他那裡望去,見唐紹義緊握著拳頭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兩圈之後衝著阿麥恨恨說道:「中了韃子的奸計了!那些樹枝定是韃子拖在馬後掩人耳目用的,他們攻泰興是虛,恐怕別有用心!」

  唐紹義說完,阿麥也差點跟著「哎呀」一聲出來,不過她的哎呀卻是因為唐紹義怎麼這麼快就想透了呢?她該怎麼辦?剛才大話說的那麼圓滿,這回可怎麼收回來啊?心中又想姓唐的倒也不只是一個莽夫,對他評價稍微高了那麼一點點。

  阿麥見唐紹義模樣,也不說破,只想試探他到底想透了多少,於是便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樣,問道:「唐將軍,您說的是什麼意思?韃子有什麼奸計?」

  唐紹義卻不再言語,只是緊皺著眉頭在那裡踱步,腦子裡想著既然北漠人佯攻泰興,那麼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北漠人穿西胡東境而來,漢堡城往東就是他們現在正處的山林,大隊騎兵不可能翻山越嶺地在這邊通過,往南的路是通往泰興的,難道是又往北走了?可北面又是哪個城鎮呢?沒有什麼軍事重鎮啊?北漠人為何舍泰興而往北呢?不應該啊!

  「豫州!只有豫州!」唐紹義突然沉聲說道,「此去東北便是豫州,那裡是我江中平原的門戶,只要奪下豫州,韃子鐵騎便扼住了我南夏江北的咽喉之地,南下可攻泰興,北上又可以對我靖陽、粟水一帶的軍隊造成南北夾擊之勢,好一個北漠韃子!心思真個歹毒!」唐紹義抬眼看向阿麥,眼神精亮,有掩飾不住地興奮。他忽地看出北漠人的計謀,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激動,氣憤地是北漠人如此狡詐,激動的卻是自己已經看破了他們的奸計。男子從軍,尤其是做到了他這樣不大不小的官職,無不希望自己能一戰成名,步入名將之列,而現在,機會似乎就擺在了眼前,讓他怎麼能不覺激動!

  阿麥看著唐紹義不說話,她雖猜出了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可她由於對如今的戰事沒有什麼瞭解,所以並沒有深究過北漠人的目標到底是哪裡,現在唐紹義推斷北漠人要攻打的是豫州,那麼豫州就是死活也不能去的了,不然這不成了又往戰場上湊了麼!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防之戰便如此慘烈,而豫州遠比漢堡城大得多,這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所以,阿麥心裡下定了決心,豫州,那是死也不能去的地方,她能從漢堡城牆上活著下來已經是純屬天幸了,她可不認為自己會幸運到能在豫州城牆上活下來,母親說過,人是不能總去挑戰老天爺的底線的。

  不過聽到唐紹義把北漠人說得如此奸詐,阿麥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豫州,也不過是座城池而已,棄泰興而就豫州,她沒看出那麼大的好處來,如果是她,她反而會採取圍城打援的戰術,就像父親提過的那樣,只有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才是最最重要的,一城一池的得失,從長久來看微不足道!

  「阿麥,我們這就趕往豫州!」唐紹義把孩子重新在背上縛好,說著就要動身。
 
  徐秀兒聽他們說得是稀里糊塗,一點主意都沒有,跟著站起來也要走,阿麥忙止住他們說道:「稍等一下,唐將軍,你說韃子要攻佔的是豫州城,可從漢堡城往豫州也得翻過這片山林啊,不是說韃子大隊騎兵無法通過這片山林麼?他們怎麼過去?」

  唐紹義早已想過了這個問題,聽阿麥問到這裡,解釋道:「這片山林往北三百餘裡,那邊有段地勢十分平緩,如果韃子要攻豫州,必然得經過那裡,雖然騎兵速度快,可畢竟要繞一段距離,我們趕得快的話,不但可以及時趕到豫州示警,還可以在山谷口布下伏兵,到時候殺韃子一個措手不及!」

  阿麥麵上在聽唐紹義對戰局的判斷,可心裡卻在思量怎麼才能逃脫往戰場上湊的命運,唐紹義把戰爭說得如此簡單,可阿麥卻知道此去豫州必然是凶險異常,尤其是她這樣的,就算去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兵,上陣殺敵必然是被趕在前面的那種,真到了戰場上,你就算想裝死都不容易,北漠人又都是騎兵,一個不好就被馬蹄子踩成了肉餅。

  「唐將軍,阿麥有些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講。」阿麥突然說道。

  唐紹義正著急往豫州那邊趕,因為他們已經往東南走了多半日,再折向豫州方向已是多走了不少冤枉路,時間本就緊急,沒想到阿麥的問題卻一個接一個的來了,唐紹義有些急躁,說道:「有話就快說!不要總是這麼不痛快,軍人要得就是雷厲風行,那些虛禮是沒用的秀才才愛講究的東西!軍中男兒不論這個!」

  阿麥說道:「阿麥不懂軍事,唐將軍剛才說得雖都有道理,可阿麥覺得泰興城那邊也不能不去,雖說韃子有兵分去了豫州,可我們也看到韃子趕去泰興也不少,既然韃子向來狡詐,那麼泰興那邊也不能不妨。報信只需一人即可,唐將軍趕往豫州,而我則去泰興,這樣不論韃子有了什麼詭計,我們都可以有了準備,這樣豈不是更加穩妥?」

  唐紹義哪裡想得到阿麥心中的小算盤,聽阿麥說得的確有些道理,還以為她是全心為過,只略微思量了一下,便說道:「這樣也好,我們分別趕往豫州和泰興,務必要在韃子之前把消息送到。」說著又從身上摘下標誌校尉身份的銅牌遞給阿麥,「你去泰興,拿此憑證去見城守萬良大人,如有可能讓萬大人出城攻擊北漠韃子,然後援救豫州!」唐紹義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級別和萬大人差得太多,這個口氣和長官說話必然不妥,又改口道:「算了,你只需把情況向萬大人說明便可,大人自會有他的安排。」

  阿麥點頭,將銅牌鄭重地放入懷中。這時徐秀兒過來,見唐紹義和阿麥都沒有說到自己的去處,眼圈有些紅,遲疑著問:「那,我該怎麼辦?」。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1:57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9:44 PM 編輯

第九章、莫言

  阿麥和唐紹義這才記起身邊還有一個小姑娘來,兩人轉頭看了看徐秀兒,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這徐秀兒早在漢堡城時便對阿麥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心裡自然是願意和阿麥一路,剛才那話雖然是問向阿麥和唐紹義兩個人,她卻一直偷偷在觀察著阿麥的反應,見阿麥皺眉,徐秀兒只覺得心中一沉,再騰起來便是酸涼了。

  阿麥的皺眉一下子激發了徐秀兒的倔強,她咬了咬牙,沒等阿麥和唐紹義有所表示,便決然說道:「我和唐將軍去豫州!將軍放心,秀兒也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走個山路也不算什麼,定不會拖累將軍,再說小公子也需要有人照顧,將軍是個大男人,恐怕也不會照看嬰兒,秀兒還是跟著將軍吧!」

  徐秀兒這話雖是對著唐紹義說的,視線卻仍沒離開阿麥身上,所以也就沒看到唐紹義的第二次皺眉。其實小姑娘說這話有點賭氣的成分,心底還是有些期盼的,希望阿麥能挽留她一下,可沒想到阿麥只是低著頭尋思了片刻,便抬起頭來說道:「那也好!你隨唐將軍去豫州吧!」她自保尚且費力,帶著徐秀兒確實不便,再加上她是獨自一人慣了的,俠義心腸什麼的更是和她掛不上勾,雖然小姑娘曾給過她幾個饅頭,可她也不想就此背上了這麼大一個包袱,乾脆還是推給唐紹義吧,他不是很男人麼?那就多承擔點吧!阿麥心道。

  唐紹義見狀也只好跟著點頭,他也知道帶著徐秀兒會有諸多不便,可他所接受的那些教育讓他無法對著一個弱女子說出「不」來,於是便說道:「那徐姑娘就跟著我吧!」

  徐秀兒又咬著唇偷瞥了阿麥一眼,見阿麥竟然還跟著點頭,那顆少女的心是徹底涼透了,用三個字來形容——很受傷!

  三人簡單整理了一下便要分手,臨別時唐紹義突然又叫住了阿麥,看了看阿麥單薄的身體,問道:「阿麥,你可懂武功?」

  阿麥搖了搖頭,功夫她沒有,力氣倒是還有一把,剩下的就是腿腳利索跑得快了,在這點上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唐紹義抿了抿唇,把佩劍解了下來遞給阿麥,說道:「這劍給你拿著,林子怕有野獸,你帶著防身吧!」

  這下阿麥還真有些被感動了,看著唐紹義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不用,不用,唐將軍,你帶著秀兒和孩子,更需要這個防身呢。」

  「拿著!」唐紹義不容分說便把佩劍替阿麥別在了腰間,完了用手扶住阿麥的雙肩,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然後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沉聲說道:「阿麥,保重!」說完不等阿麥有所反應便鬆了手,轉身大步往西北而去。唐紹義不敢回頭,他只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說不清倒不明的,竟似有些捨不得那個有著白蓮般純潔笑容的少年。

  徐秀兒看了阿麥一眼,忙小跑著追唐紹義而去。

  泰興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面朝江中平原背倚宛江,發達的水陸交通造就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城中九區一十八市商賈聚集、店舖林立,不管哪天去看都是熱鬧的。可是,即便如此泰興城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起碼城外二十里處的那片樹林子裡還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大片的樹木被士兵伐倒,然後變成了一輛輛的投石車被推了出來。

  北漠東路軍統帥周志忍沿著林地的外沿慢慢走著,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個五十來歲的粗壯漢子,個子雖不高大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感,濃眉,算不上大眼,滿臉的絡腮鬍子,屬於人們常說的那種不怒自威的面相。

  「這就是你們趕出來的投石車?」周志忍問,音調不高,卻字字敲到了身旁人的心上。

  「啟稟將軍,泰興城周圍並無深山老林,這片林地的樹木已算是粗的了。」那那總管軍械的軍官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時地偷偷打量周志忍的臉色。

  周志忍顯然並不滿意他的回答,不過卻也沒再說什麼。沒想到他身後一個少年卻嚷嚷道:「要我說還造什麼投石車啊,反正也沒多大用處,白費這力氣呢,還不如讓將士——」

  「閉嘴!」周志忍出聲喝住那少年,轉頭看了一眼那少年,眼神凌厲無比,一下子就把少年的話堵在了嗓子裡。

  那少年面上露了些怯意,躲開周志忍如刀般的視線,微低了頭,小聲叫道:「舅舅——」

  周志忍冷哼一聲,說道:「這是軍中,我不是你舅舅!再有下次我軍法辦你!」其實他知道那少年說得沒錯,造這樣的投石車對於泰興城來說還真是沒有多大用處,砸牆嫌輕砸人欠準,可即便明知道毫無用處這車也得造,不然圍而不攻,他怎麼對人家南夏人交代?好歹也得做個攻城的樣子給人家看吧,這樣大家都忙活著,南夏人在城裡忙著放鴿子,他們忙著在城外伐林子,得,誰都心安!

  周志忍的視線投向了遙遙的北方,常鈺青這個時候應該到秦山了吧,他低低嘆息了一聲,年輕人啊,如今皇上正年輕,用的人也年輕,難道自己真的老了麼?自己不過五十出頭,還是正當壯年呢,怎麼就算老了呢?

  那少年聽到舅舅發出的嘆息聲,不禁愣了愣,還以為舅舅是在為攻泰興城而煩惱,雖然剛挨了舅舅的訓斥,少年的心性還是讓他忍不住請纓道:「舅舅,你給我兩萬精兵,我替你去把泰興城打下來,也不要這老什子投石車,給我幾輛撞車就行!」

  周志忍回頭瞪了瞪那少年,本想再訓斥他幾句不知天高地厚,可看到外甥那張年輕稚氣的臉突然想到皇上用那些年輕將領不就是因為他們的不知天高地厚麼?不然怎麼會制定如此冒險的計劃?想到這,周志忍嚥下了嘴邊的呵斥,只是教導外甥道:「衍兒,一場戰鬥可以依靠『勇』取勝,可一場戰役卻不能只依靠『勇』字,一場戰爭更遠遠不只一個『勇』,明白麼?我們北漠不光我們東路軍,還有常將軍的西路軍,仗不是光指著我們來打的!凡事要多動動腦子,別光知道殺啊沖的,不然你再勇猛也只能做一員猛將,成不了一代名將!明白了麼?」

  那少年撓著後腦勺沖周志忍嘿嘿地笑,周志忍一看外甥這表情就知道自己白說了,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再理會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外甥,只轉過頭去繼續望著北方愣神。

  那少年見舅舅總是往北邊看,不禁也有些納悶,也順著舅舅的目光往北方望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烏蘭山系強勁了八百餘裡,到泰興城西北幾十里外時終於沒了勁頭,只延伸出幾個平緩起伏的土坡,連個明顯的山頭都沒有,這樣的山林恐怕連個兇猛的野獸都存不住,少年心道。

  同一片云彩下,就在那幾個土坡的東面,由南向北的驛道在這裡分出了一個支岔,斜斜地指向了東方。一輛向北行駛的青篷騾車緩緩地在岔路口停了下來,駕車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健步轉到車後,掀開車簾對著裡面說道:「先生,前面路分叉了,咱們怎麼走?」

  「這就到了分岔的地方了?」車裡一個有些略顯尖細的聲音問道。

  那車伕放下車簾又探著頭往前方看了看,轉回頭說道:「嗯,分了,有條往東拐了!」

  車裡的人沒說話,過了片刻門簾抖動,一隻細白的手撩起了車簾,緊接著探出一隻穿了黑靴的腳來,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乾瘦男人從車上慢慢地爬下來,到了地上先動了動有些酸麻的雙腿,彈了彈衣角的灰塵,這才背著手往車前走了幾步,看著前面的分岔路口搖頭晃腦地念道:「往北去的是豫州,往東則是青州。豫州城重,乃江中咽喉之地,北可以護靖陽,南可以掩泰興,加之地處平原糧倉,城中糧草充沛,實為兵家必爭之地;青州地險,北臨子牙,東倚太行,易守難攻,出可以西援豫州,退可以據險待敵……」

  那車伕只聽明白了往北的是去豫州的道,往東拐的是去青州的,別的一概沒聽明白,也聽得有些不耐煩,便打斷了那人的話,問道:「先生,咱們到底往哪走?」

  那男子回頭看了車伕一眼,捋著下巴上的幾根鬍子翻了翻白眼:「愚民,愚民,山中愚民!」

  「先生,俺是趕車的,俺不是打漁的,」那車伕糾正道,末了還不忘又問了一句:「先生,咱快點走吧,韃子就在後面幾十里呢,他們可是吃人肉和人血的,咱們得快點,俺怕晚了——」

  「行了!」那乾瘦男子喝止道,「放心吧,韃子不會來追咱們的,我得仔細看看咱們走哪條道!」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竹筒來,掀開蓋子倒出了幾枚銅錢,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道:「我得算算咱們選哪條路。」

  他剛把銅錢撒到地上,只剛掃了一眼卦面,就聽見那車伕喊道:「先生,先生,你看,那邊山坡上有人下來了。」

  那乾瘦男子起身眯著眼順著車伕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坡上過來一人,高瘦的個子,沒有束髮,只在腦後紮了個短短的辮子,一身深灰色的短裝打扮,腰裡別了把寶劍,遠處看過去衣服上竟然似帶了片片的血污。

  「壞了!先生,來了劫道的了,快點上車!」那趕車的漢子急忙喊道,轉身就往騾車那跑。

  「慢著!」那乾瘦男子制止道,又細看了來人一眼,冷靜地說道:「不是劫道的。」

  來人速度很快,走兩步跑兩步,片刻的功夫就到了眼前,她從山坡頂上時就見到了這輛騾車,心道總算找到了一個代步的工具,本想喊兩聲的,又怕提前喊了反而把人給驚跑了,便也沒有喊叫,只拼了老命地往騾車這邊跑。

  「這位先生,」來人氣喘得厲害,對著那乾瘦男人行了一禮,喘了好半天才說出了下一句來:「在下姓麥,人稱阿麥,從漢堡城而來,請問先生貴姓?」

  那乾瘦男子翻了翻眼睛,有些傲慢地說道:「老夫徐靜。」

  「哦,徐先生,」阿麥又是一禮。

  徐靜稍稍拱了拱手算是回了阿麥一禮。

  阿麥甚會察言觀色,只看這徐靜的穿衣打扮便對他的脾性有了幾分瞭解,又見他說話時的表情,便知道這人顯然是屬於火上房了也得滿嘴之乎者的人,於是十分客氣說道:「阿麥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儀唐校尉所托趕往泰興送信,事情緊急,想借先生騾車一用可否?」

  「泰興?」徐靜緩緩問道。

  「是的,還望徐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借阿麥騾車一用,先生可隨阿麥一同趕往泰興,到泰興後必有重謝。」

  徐靜冷笑一聲,說道:「你現在可進不去泰興城了。」

  阿麥一驚,還以為是常鈺青的大軍趕在了自己之前,忙問:「北漠人已經到了?」

  徐靜冷傲地點了點頭,說道:「泰興城已經被困三天了,你現在想進泰興,除非是長了翅膀。」

  阿麥有些蒙,她趕了一日一夜的路才來到了這裡,本想著能在北漠人之前趕到泰興城,沒想到泰興已經被北漠人圍了三天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啊,難道她猜錯了,可是即便猜錯北漠人也不會這麼早就到了泰興啊,三天,三天前北漠人可還在漢堡城外啊。

  徐靜看阿麥傻了的樣子冷笑一聲:「北漠大將周志忍領兵十萬從新野而來,早已經把泰興城圍得鐵桶一樣了,進泰興?做夢去吧。」轉過身又吩咐車伕道:「老張,趕車,我們往北走,去豫州!」

  阿麥愣在那裡有點傻,騾車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她才猛地醒了過來,她緊跑了兩步,一下子竄上了騾車,撩開車簾,徐靜驚怒地看著她,怒道:「你——」

  「往東拐!去青州!」阿麥冷聲說道。

  徐靜氣的吹鬍子瞪眼:「青州?不去!我剛卜了卦,我的發達之地為豫州!幹嘛要去青州?你這人好不講理,這是我雇得騾車,你憑什麼上來,下去!下去!」

  阿麥猛地從腰間拔出了寶劍,抵在徐靜身前,冷冷說道:「去青州!」

  徐靜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認清了現實,無力地對著車伕喊道:「老張,往東拐吧,去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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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靜字莫言,荊州俞夏人也,少智,通詩文精兵法,性孤傲,隱於野。盛元二年秋,北漠南犯境,殺戮甚重,靜憤起從戎,路遇麥帥,帥以軍事問之,靜應聲輒對,變詐鋒出,答之甚詳,麥帥以為奇,甚愛之,遂同就豫州……──────《夏書•徐靜傳》



第十章、心思

  車前的老張倒是極老實聽話,連個為什麼都沒問就把車頭調向了東方,拐向了去青州的那條道上。

  徐靜在車裡陰沉著臉子掃量阿麥,憋了一肚子的咒罵,卻迫於阿麥輕抵在他胸前的劍尖而不敢說出口來。阿麥見他臉色幾度變幻,淡淡說道:「先生休要責怪阿麥無禮,也許以後你就會感謝阿麥救你性命了。」

  徐靜聞言面露訝色,他本是心智極高的人,聽阿麥突然口出此言,轉念間便已猜到她既從漢堡城而來,又帶了守城校尉的的書信,必是知道了些軍中機要之事,下意識地問道:「難道豫州有變?」

  阿麥一驚,看向徐靜的眼光中就有了詫異之色。徐靜見了不禁冷笑,心道這小子畢竟年輕,藏不住事,什麼心事都在面上帶了出來,讓這樣的人送如此機要的信件,可見漢堡城實在是無人了。

  「小子你不用如此看我,」徐靜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冷聲說道:「你一身血污周身狼狽,應是剛經歷了生死之劫。漢堡城小,根本抵擋不住北漠大軍,必是城破了。北漠大軍從西而來,必不會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下漢堡之後要麼揮軍南下直指泰興城,要麼就是要北上圍困豫州。其南下可以與北漠的東路軍形成合圍之勢,泰興城危矣,這也是一般常理。可北漠人卻也有可能出乎常理而北上圍攻豫州,扼住我大夏江北的之咽喉所在,讓我北境三十萬大軍腹背受敵而無法回顧泰興。你既從漢堡城出,想是可能知道北漠西路軍的去向。你原去泰興城目的不外兩個,一是示警,一是求救。不過你在得知泰興被圍之後便乾脆地改去青州,看來你應該是第二了。現在泰興和豫州之勢已成死局,唯有青州尚可有力引兵來救,老夫說得可對?」

  阿麥聽著徐靜的分析,身上驚地出了一層層的冷汗,差點對著面前的這個乾瘦漢子伸出大拇指出來。他說的幾乎無一不對,只除了一條,就是她阿麥去青州卻不是為了搬救兵,而是想借道青州,穿越太行之後經大沽口出海,由海路去江南。

  徐靜看著阿麥驚呆的模樣,面上露出些許得意的笑容,不自覺地挺了挺他有些瘦弱的胸膛。不小心碰觸到胸前的劍尖,他的臉色一變,忙往後含了胸,對著阿麥怒道:「小子,還不趕緊收了你的劍,小心誤傷了老夫,你後悔莫及!」

  阿麥被他喝得一驚,不由得收了劍,低下頭緩緩地把劍插入劍鞘,各種念頭在腦子裡飛速地轉了一遍,再抬起頭來時臉上便換上了肅正的表情,理了理衣襟衝著徐靜一揖到底,極其懇切地道:「阿麥無理,請先生原諒。還請先生救我。」

  徐靜的表情由驚轉為倨傲,挺直著脊背受了阿麥這一禮,嘴裡冷哼了一聲。

  阿麥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只是低垂著頭接著說道:「阿麥雖是笨人,可也看出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日必會名動四國。」

  這幾句馬屁一拍,是把徐靜拍地四體通泰,那是著實的舒服,手不自覺地便去捋他那幾根山羊鬍子,心道這小子雖然是個莽漢,可眼光倒是還有一些。如此想著,心中對阿麥的惱怒之意已是減去了三分。

  「只憑見阿麥一人,先生竟能把天下局勢說得如此透徹,先生真乃神人,阿麥佩服不已。」

  徐靜的眼睛更是眯了眯,對阿麥的不滿之意又減了三分。

  阿麥偷眼觀察著徐靜的反應,看自己已經把他的拍得差不多了,這才又接著說道:「先生欲往豫州,必是想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阿麥無知壞了先生的計劃,實在有罪。漢堡城破,我守城軍士皆戰死在城牆之上,城守劉大人更是以身殉國,阿麥受唐校尉之托,恨不得立刻飛去青州引救兵來救。還望先生看在阿麥也是為國一片赤誠的份上原諒阿麥的先頭的無禮吧。」阿麥說著說著聲音裡竟帶些哭腔,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徐靜見阿麥如此說,心裡的那點不滿完全沒了。見到阿麥如此情形,甚至很是感動,動容道:「阿麥也是一片為國之心,老夫體諒。」

  阿麥差點感激涕零,忙又行了一禮下去。這回徐靜忙伸手扶起阿麥,說道:「壯士請起,徐靜受不得這樣的大禮。」

  阿麥一聽稱呼已經從小子一路到了壯士了,心裡便有了些底,從衣袖上找了塊乾淨點的地方擦了擦眼角,說道:「我和唐校尉約定好了,他前去豫州示警,而我則趕往泰興求救。先如今泰興也被困,我只得趕往青州求救,還請先生助我。」

  「壯士請講。」

  阿麥從懷中掏出唐紹義給她的那塊校尉銅牌,雙手遞給徐靜,說道:「此為唐校尉信物,憑此物便可去青州求見城守,阿麥想請先生代阿麥去。」

  「可是——」

  「先生,請聽阿麥說完,阿麥會護送先生至青州,然後立刻趕往豫州,」阿麥伸手抹了把淚,神色悲壯地說道:「唐校尉對阿麥有救命之恩,阿麥必拚死追隨唐校尉。再說阿麥口舌蠢笨,說不清楚戰事,不見得能說得動青州引兵來救,所以還求先生幫我了。」

  徐靜似有猶豫,低頭看了看手中沾染了血跡的銅牌,又抬頭為難地看著阿麥,最後終於大義凜然地點頭道:「壯士放心,徐靜必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州發兵去救豫州危急。」

  兩人又相互行了一禮,然後才直起身來,均是一臉悲壯,真真成了執手相看淚眼了。到了中午騾車停下打尖休息的時候,阿麥與徐靜兩人竟是執手下來,可是驚呆了車伕老張,一張闊嘴張得更是能塞進鵝蛋去。他趁著阿麥不在跟前的功夫,又是擠眼又是抹脖子地偷偷問徐靜道:「先生,您怎麼和山賊拉上手了?」

  徐靜瞥了一眼遠處的阿麥,臉上露出深不可測地笑容,想要說些什麼,可又突然意識到身邊的老張不過是個山中愚民,跟他講了也是白講,於是乾脆翻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趕你的車,管這麼多事情幹什麼?老夫自有道理!」

  徐靜和阿麥兩人一路同行,雖各懷心思,卻也相處融洽。走到第三日下午,車外有馬蹄聲由遠而近。車內的兩人均是皺眉,因為戰亂驟起,這一路走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更是少見騎馬而過的客商。徐靜輕掀車簾往外看了看,再轉回身後臉上便有些凝重。

  「是斥候。」徐靜說道。

  阿麥的臉色有些不好,既然有斥候在附近出現,那麼定是有軍方在,只是不知道是北漠的還是南夏的。難道說北漠人來了這麼多,竟然把整個江北都侵佔了麼?

  徐靜卻已是認出這是南夏方面的斥候,可他卻也並不興奮。如果後面跟的是青州方面的軍隊的話,那麼他去青州的意義不就全無了麼?

  兩人的擔心均沒有落到空處,過了一會,先頭過去的那個斥候又返了回去。再過了少半個時辰,前面有十幾騎衝著他們的騾車疾馳過來了。

  「阿麥,這恐是青州的兵馬,」徐靜低聲說道,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你可要小心說話,千萬不可讓他們把我們誤作北漠的細作,如果你沒有把握,不如裝作我的子侄,等我們以後有機會見到唐校尉後再作解釋——」

  「阿麥明白!」阿麥接道,她心裡隱約猜到徐靜想要利用她從漢堡逃出的這個經歷,卻不說破,只是點了頭表示一切由徐靜作主。

  果然,那十幾騎團團把他們的騾車圍住,有士兵用長槍挑開了車簾,喝道:「下車!」

  徐靜和阿麥兩人連忙下車,徐靜從懷裡掏出了唐紹義的那塊銅牌,高舉過頂,大聲說道:「我們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所托,有緊急軍情需要稟承青州城守,望軍爺引見。」

  那斥候接過銅牌,見的確是南夏軍中之物,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徐靜和阿麥兩人,吩咐道道:「先捆上,我去稟報將軍。」說完便掉轉馬頭往後面馳去。

  往後行了有二十多里,便見到了南夏軍隊,正是從青州趕往泰興的援兵。領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軍,一身白衣銀甲,看起來甚是俊美。正是青州的守城將軍,人稱「騷包將軍」的商易之。

  他本是京城裡有名的紈褲子弟。顯赫的出身奠定了他在紈褲子弟中的領軍地位。要說他這樣的人物也不應該淪落到青州這個地方上來。可卻由於犯在了男女之事上,惹鬧了他那位行伍出身的父親,於是便被發配到青州來了。

  一個紈褲子弟能知道什麼軍隊麼?這商易之到了青州號稱有「四不」,不著軍裝,不進軍營,不管操練,不研陣法。每日裡穿了一身光鮮的白色錦衣,只是吟詩作對談風弄月。於是,青州百姓在剛送走了他的上一任「草包將軍」後,又迎來了他這個「騷包將軍」。別說青州百姓嘴毒,你見過就連親兵都挑著模樣漂亮、身條順溜的少年郎要的將軍麼?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2:12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9:45 PM 編輯

第十一章、易之

  阿麥和徐靜連帶著車伕老張,三人被幾個軍士推搡到商易之的馬前。車伕老張早已經是被明晃晃的刀劍嚇得神魂俱破,軍士剛一鬆手,他就跪倒在馬前,一邊磕頭一邊叫喊道:「軍爺饒命啊,軍爺饒命。」

  商易之劍眉擰了擰,有些不耐地掃了老張一眼,然後又看向阿麥和徐靜。

  阿麥膝蓋一軟,眼看著就要跟著跪下,可眼角瞥到站地筆直的徐靜,強忍了忍,也站住了。

  商易之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阿麥和徐靜兩眼。於是阿麥立刻就後悔了,心道學誰不好,學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徐老頭幹嗎!要知道這世界民跪官,下級跪上級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她也就早習慣了的,怎麼今天就跟著徐老頭犯病了呢?

  商易之高坐在馬上,手裡把玩著那塊印了唐紹義姓名的校尉銅牌,淡淡地問:「誰是唐紹義的信使?」

  阿麥偷偷地看了徐靜一眼,見他仍一臉傲色地站在那裡,決定還是自己出頭,於是忙往前跨了一步,施禮說道:「小人是,四日前漢堡城破,唐校尉帶了小人從城內殺出。他帶了城守劉大人的遺孤趕往豫州,命小人前往泰興送信求救。」

  「哦?」商易之劍眉挑了挑,不陰不陽地問:「既然是讓你趕往泰興,你怎麼往青州而來了?」

  「小人到泰興城外得知泰興已被圍多日,徐先生說北漠韃子實北虛南,欲解豫州之險只能依靠青州。」

  「徐先生?」商易之問。

  阿麥心道你總算配合,老子等得就是你問這句呢。於是忙往旁邊側了側身子,引出了早已經等候上場的徐靜。「這就是小人路遇的徐先生,他見小人一身血污地從漢堡方向而來,沒問小人一句,便把小人的來意和去處都猜到了,還告訴小人說如今豫州險極,說是豫州是我大夏什麼之地,韃子什麼餓了就制住什麼。」

  阿麥麵露苦惱之色,明擺著沒能把徐靜說過的話都記下來。

  身後的徐靜忍不住接嘴道:「是我大夏咽喉之地,韃子扼一城而制我江北全境。」

  「對!」阿麥叫道,心道不管是高帽子還是屎盆子,我先給你扣上再說。

  徐靜一怔,隨即就在心裡暗罵道,好一個小兔崽子,一路上我都沒見你笨嘴拙舌的,怎麼就今天到了這將軍面前你就傻了呢?原來你小子是在這裡等著我呢啊。

  果然,商易之再看向徐靜的眼神已是不同。他輕揮了揮手,叫身後的副將上前,微側著頭吩咐他去安排軍隊安營紮寨,說今天就先停在這裡。那副將領命去了,商易之又回頭看馬下的幾個人,視線轉到阿麥身上時隱約皺了皺眉頭,便吩咐身邊的親衛先帶阿麥下去換身乾淨的衣服。

  青州本有駐軍兩萬餘人,商易之接到南夏朝廷出兵援救泰興的軍令後,給青州城留了五千人以防有變,剩下的人全都帶了出去趕往泰興。這一萬多人聽著不算多,可放在野地裡那也是無邊無際了,光是營地就連綿了好幾里地。

  那個長相秀氣的小親衛領著阿麥往後面去換衣服,他暗中得了商易之的授意,把衣服扔給阿麥之後並未走開,只是站在一旁守著阿麥。阿麥一看如此,知道此時自己稍有猶豫便會引人懷疑,只得一臉平靜地解著褲腰帶,腦子裡飛速地轉著。他們如此,是懷疑自己身上藏有什麼東西,還是對她的性別產生了懷疑?

  這世上,換成任何一個女子,恐怕都不能當著陌生男人的面自然地寬衣解帶的,當然,這裡的女子說的是普通女子,某些從事特殊行業的女子除外,人家那是工作需要。可惜,阿麥實在不是這世上的普通女子。阿麥暗自咬了咬牙,先把腳上的破靴子扒了下來往遠處一丟,然後當著那親衛的面就把外面的褲子褪了下來。

  她的腿形很健美,筆直修長,雖然瘦削卻仍能隱約看出緊致的肌肉形狀,更妙的是她的膚色並不是一般女子的白膩,而是淺淺的麥色。就這膚色,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有一半的人都比她白!在加上下面一雙遠算不上纖足的細長腳片子,所以那親衛絲毫沒有懷疑到她的性別上去。

  阿麥雙手提了大褲衩子的褲腰,乾笑著問那親衛:「軍爺?可有內衣讓我換下?我這身上可著了蝨子了,最好能讓我裡外都換了。」

  那親衛一聽她身上有蝨子,連忙往後面躲了幾步,面帶厭色地說道:「你想的倒是美!有外面的給你換就不錯了!知足吧你!」

  阿麥兩忙點頭哈腰地稱是,匆匆地把拿來的新衣換上,更是趁著轉身拿新衣的動作,背轉了身子把上面的外衣也換了下來。

  那親衛只顧著躲阿麥的髒衣服,生怕裡面的蝨子爬到他身上,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阿麥上身只是脫了外衣,並沒有換下中衣便把新的都套上了。

  換完了衣服,那親衛又領著阿麥去洗了手臉。等他看清楚阿麥俊秀的五官之後,對阿麥的態度突然好了很多。所以當阿麥提出已經餓了好幾頓了,想先吃點東西的時候,他並沒有過多地斥責阿麥,更是好心地給阿麥找來了兩個窩頭。

  阿麥一邊啃著窩頭,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母親說得還真沒錯,不管男的女的,這人要是長的好看了,就是沾光。

  那親衛卻不是這麼想,他只是看到阿麥長得很是秀美,身條又順溜,按照自己將軍的喜好,阿麥很可能就會成為他在親衛隊裡的同事了。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先把人得罪了呢。

  吃飽了喝足了,那親衛領著阿麥去見主將商易之。主將的營帳已經都搭起來了,阿麥進去,見徐靜也在裡面,正和商易之圍著桌子說著什麼。阿麥不由得從心底裡佩服他的本事,就她吃頓飯的功夫,他就混進了青州軍的參謀隊伍了?

  這人挺能往上爬的啊!而且從他站的位置來看,阿麥猜他可能爬得還不錯。

  商易之見阿麥進帳,隨意地抬了抬眼皮看過來,面上的表情稍微一怔,然後又低下頭去接著看鋪在桌面上的行軍地圖。倒是徐靜很自然地開口叫道:「阿麥過來。」

  阿麥心道,嘿,你這人比我還自來熟啊。阿麥往前走了幾步,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垂首站定。

  商易之又重新抬起頭來,冷眼看向阿麥,說道:「你從北漠圍漢堡城開始,把所有的情況都和我詳細地說一遍。」

  阿麥連聲應諾,忙把從她進漢堡城開始到登城抗敵,從殺出重圍到路遇徐靜,這一連串的經歷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講了一遍。掩去了她曾被關入大牢和裝死從城牆上逃入徐秀兒家裡事情。

  她口齒伶俐,這一串的事情說起來甚是清晰,只聽得商易之的眉頭是越皺越緊。

  「你說北漠大多是騎兵?」商易之冷聲問道。

  阿麥想了想,點頭。

  「你和唐紹義並不能肯定北漠騎兵去了北面,是不是?」商易之又問道,「只是憑北漠人砍伐樹枝猜測的?」

  阿麥怔了怔,連忙推脫責任:「小人不懂軍事,是唐校尉這樣說的。」

  商易之的面色更加陰沉下來,只是冷眼看著阿麥不說話。

  阿麥心裡一陣犯虛,心道今年真是命犯太歲,去江南有那麼多條道,她好好地非要走什麼漢堡城。就算走了漢堡城吧,這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了,怎麼又一時頭熱往青州來了呢?這宛江幾千里的江面,哪還過不了江了啊,幹嗎就這麼死心眼呢?難道是自己心裡還是想著不辜負唐紹義之托,所以才會往青州去?

  徐靜見帳子裡靜了下來,掃了眼阿麥又看向商易之,突然說道:「商將軍可願聽徐靜一言?」

  商易之看似對徐靜甚為看重,聽他如此說,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徐先生請講。」

  徐靜習慣性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鬍子,沉聲說道:「將軍可曾想過北漠人為何要圍我泰興?」

  就這個問題,徐靜他還真沒問對人。商易之是誰?那是京城裡紈褲子弟中的翹楚,是青州百姓口中的騷包將軍,你還問他北漠人為什麼要圍泰興城?

  商易之只是接到軍令說要立刻出兵援救泰興,軍令上可沒說北漠人為什麼要圍困泰興城。不過要說這商易之也算個人物,他眼光一轉便已看出徐靜也沒想讓自己回答他的問題,於是只是謙虛地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徐靜等得便是他這句話呢,接著說道:「縱北漠有二十萬大軍,可泰興城外不是西胡的草原,大隊騎兵除了追敵並無他用,而且北漠來勢迅速,並無攜帶大型的攻城設備,他們何以攻城?就周志忍用泰興城外那碗口粗的樹木打造出來的投石車?果真如此的話,那麼憑著泰興的城牆,泰興城守上個一年半載根本不成問題。」

  這個問題,阿麥早就想過,她也覺得北漠人造這麼大聲勢來攻泰興實數不智,有個可能就是想圍城打援。果然聽見徐靜接著緩緩說道:「除非,他們是想圍城打援。」

  商易之面色微變,就算他再紈褲,那好歹也是出身將門,「圍城打援」這個詞還是能聽明白的。他抬起頭來看向徐靜,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徐靜輕輕地笑了笑,又說道:「這一點老夫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阿麥垂首在一旁靜靜站著,聽徐靜一時得意又自稱起老夫來,不由得挑了挑嘴角。

  商易之卻沒在意這些,只是冷靜地問道:「那先生還看出了北漠人其他的企圖?」

  「不錯!」徐靜說道,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接著說道:「將軍可曾想過,此去援救泰興,可會得什麼結果?」

  商易之雖然有些騷包,卻並不是個草包,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說道:「如果北漠只是攻打泰興,那麼本將的青州軍只是眾多援救泰興的援兵之一。如果北漠人是想圍城打援,那麼青州軍就會成為被打的那個倒霉蛋。」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讚道:「將軍英明,此去泰興,總是不會有青州軍太大的好處。可是將軍莫要忘了,北漠人圍困泰興只是一個可能,他們還有一個別的可能。」他停下了嘴裡的話,一雙精亮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劍眉一挑,有些激動地接道:「還有一個就是如唐紹義所言,北漠人虛泰興而實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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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祖有言妃,寵幸異常,二月而進妃位。妃有一族姐,嫁於武將,曾為親衛,侍成祖於龍潛之時。日,言氏婦人見一畫卷於書房之中,內有少年,身穿戎裝,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貌七分似於言妃。言氏甚奇之,以畫問於夫,曰誰家女子如此裝扮。夫大甚驚怒,訓斥之:「此大夏戰神,豈容爾等婦人玩笑之。」後,言氏進於言妃,以此事告知。嘗笑曰:「貴人色美,若為男子扮,甚美矣。」眾人稱是,言妃意頗動。一日,成祖倦於朝事,於園中獨酌,令侍者守其門,眾人莫能入也。言妃賄於侍者,以男裝入園,以邀聖寵。成祖初視之,顏色大變,攬之入懷,呼曰:「阿麥,汝終來見吾。」遂附於言妃耳側,喃喃低語,盡訴相思之苦。言妃大駭,身顫之。成祖酒釋之,疑而視之,見為言妃,大怒之,拂袖而去。當下,侍於外者皆杖斃之。言妃亦貶為嬪,禁足之。三月後,言妃解禁,召族姐而問之。言氏婦人於夫酒後以此事問之,曰:「畫中人真戰神呼?」夫稱是,婦人又問:「何為阿麥?」夫甚奇之,驚曰:「汝怎知戰神之乳名呼?」後言氏婦人告於言嬪,言嬪痛呼曰:「汝誤我也!」——節選自《夏宮秘史》



第十二章、親衛


  「不錯!如果那樣的話,將軍的青州軍可就是豫州的救命之軍了。」徐靜說道。

  商易之眉頭微皺,又問道:「可北漠人真的會去偷襲豫州麼?」

  徐靜笑了笑,用手指了桌面上的地圖從下往上一劃而過,比劃道:「如果是在下,必不會去攻泰興,而會引兵從烏蘭山脈西側悄然而上,經此處緩坡穿過烏蘭山系之後轉向南,奇襲豫州,截斷我江北南北之主線,使我靖陽邊軍不可回顧。豫州更是我江北糧倉所在之地,此時又是秋收之後,北漠輕裝而來,軍中所攜糧草必然不足,攻豫州又可借糧於我。」

  「不錯!」商易之猛地一拳捶在桌面之上,把帳中的眾人嚇了一跳。商易之看見眾人驚訝的表情,忙強忍了心中的激動,面色平靜地說道:「先生言之有理,我青州軍應趕往豫州,迎韃子鐵騎於烏蘭山外。」

  帳中的副將是個三十多歲的黑粗漢子,姓何名勇。聽商易之如此說,面上有些猶豫之色,說道:「將軍,可是我們接到的軍令是急援泰興,如果我們改道去了青州,朝廷怪罪下來怎麼辦?」

  徐靜也靜靜地看著商易之,似笑非笑地問:「將軍可敢冒這個風險?」

  商易之看了看副將何勇,又看了看徐靜,挑眉笑道:「你說少爺我怕不怕兵部那些個草包呢?」

  徐靜和商易之兩人相視大笑,把副將何勇笑得有些摸不到頭腦,只瞪著雙牛眼迷惑地看向那二人。商易之停了下了笑,突然發現阿麥還垂首站在帳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阿麥一愣,心道你也沒讓我走啊。再說了你不吩咐,我敢走麼?阿麥正想著怎麼和這將軍說些告辭的話,就聽見商易之對身邊的親衛吩咐道:「把他帶下去,」停了停掃量了阿麥一眼,又說道:「先歸在帳下好了。」

  阿麥開始不明白這歸在帳下是嘛意思,直到那親衛把她帶下去了,才知道商易之的意思是讓她先跟在他的親衛隊裡。

  南夏在二十多年前曾經歷過一場大的軍事改革,當時靖國公曾把兵部改為了國防部,下面置軍區、軍、師等編制,當時此項改革遭受到朝中老臣的強烈反對。後靖國公隱退後,歷經二十餘年的變化,南夏軍中編制多有變化,直到前幾年才漸漸穩定下來。國防部又被改回了兵部,下面的編制則新舊參雜地被分為軍、營、隊、伍。十人為伍,百人為隊,千人為營,軍則有大有小了,多則上萬人,少則幾千人。軍銜更是分為了帥、將、校、尉、伍長、兵。從「尉」這一級軍官往上便可以有自己的隨從親兵了。

  唐紹義雖被稱為校尉,可確是佔的「尉」這個銜,也就是說不過是個隊長而已。商易之的軍銜要比他高的多,算是一城主將,手下有兩萬多的士兵。按照標準可以用有千人的親兵,不過這千把人倒都不是跟在他身邊伺候的,有不少是擔任了警衛、通訊等特別戰地勤務。

  不過商易之所說的「帳下」卻是指貼身跟著他的幾十名親衛了。剛才領著阿麥去換衣的那個親衛又領著阿麥下去,自己不覺有些得意,覺得自己果真沒有猜錯,這個叫做阿麥的俊秀小子還真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兄弟了。

  那親衛自我介紹道:「我叫張生,我看你比我要小,以後就叫我張大哥好了。」

  阿麥嘴角隱隱抽了下,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母親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那裡面就有叫張生的,現在想來已不太記得故事說了些什麼,只隱約記得裡面還有叫什麼紅娘的丫鬟和崔鶯鶯的小姐。
  
  「張大哥,您叫我阿麥就行了。」阿麥說道。

  「阿麥?姓什麼?」張生問道。

  「姓麥。」

  「姓麥?叫阿麥?」張生被繞地有些暈,「麥阿麥?」

  阿麥嘴角又抽動了下,不過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麥穗,那個父母隨性而起的名字,好像已經離自己太遠了,還是就叫做麥阿麥吧。

  當夜阿麥便在商易之親衛隊的營帳中暫時安下身來來。這個營帳中住了二十個親衛兵,除了當夜在中軍大帳內外當值的,裡面還睡了十好幾個。和這一帳子的大男人睡在一起,阿麥感覺很怪異。不過好在是在行軍途中宿營,這些人又都是親衛,不但得擔負著主將的安全,還得準備著聽他得使喚,所以哪裡敢死睡,基本上都是兵器直接枕在頭下,然後和衣而睡。

  阿麥總算是大鬆了一口氣。

  可能是對阿麥還有所戒備,所以張生安排阿麥睡在了最裡面,幸好他還記著阿麥身上有蝨子的事情,面上雖然沒有表示什麼,可卻下意識地往外挪了挪,儘量地離阿麥遠一些。

  阿麥有些驚訝地發現,這主將的親衛兵竟然大多是面目清秀的少年。她很不厚道地多想了些,想那個打扮很騷包的將軍是否有些特殊的喜好。阿麥並不知道她真是冤枉了這個騷包將軍,直到後來她真的成了一個小兵,入了真正的軍營後,直到她用劍割斷了一個人的喉嚨之後,阿麥才明白商易之從各營中把這些面貌秀美的少年挑出來實在是存了些善念的。

  親衛隊的營帳緊靠著主將營帳,那主將營帳中的燭火亮了很久。商易之和手下的那些將領不知道在商議著什麼。而徐靜也一直留在了帳中,阿麥想他可能已經取得了商易之的信任,雖然不過短短半天的時間。

  第二日,青州軍拔營。張生給阿麥牽來了匹棗紅色的馬,問阿麥是否會騎馬。阿麥本想藏拙說不會,可掃了一眼大都靠腿的士兵們,趕緊點了點頭。可點完頭後她又後悔了,因為徐靜竟然坐上了車。

  阿麥自從把上一匹馬賣了換成盤纏之後,已是有近半年沒有騎馬了。這半年來腳丫子雖然受了些罪,可大腿內側的皮膚卻是細膩了很多。如今再上馬,可謂是感慨良多。不過又安慰自己說道如果真的要跑的話,四條腿畢竟要比兩條腿跑的快。可是雖這樣想著,她卻沒膽量跑。軍中對待逃兵向來只有一個待遇,那就是「刀削麵」,這她還是知道的。

  阿麥幾次騎馬路過徐靜坐的馬車邊,向他暗示了好幾次,意思就是說他的目的也達到了,就做個人情,讓商易之把她給放了吧。

  不過徐靜每次都是高深莫測地笑笑,並不答言。

  大軍行進速度慢了很多,雖然商易之一直下令要快速行軍,可光是走阿麥他們來時的路就耗了近十天,所以當青州軍趕到豫州城外時已是九月中。

  途中商易之先派了軍士快馬趕往豫州報信,過了幾天那軍士回來,說豫州城已是四門緊閉,如臨大敵。青州軍來到城下,一見果真如此,更想不到的是豫州守軍竟不肯打開城門,說是怕來軍有詐,是北漠韃子假扮的。

  商易之聽了大怒,立馬城前放聲大罵,說你們他媽的連自己人都認不出來了嗎?本大爺大老遠的來幫你們,你們就這德行?趕緊讓豫州城守和守城主將出來,看看大爺是不是北漠韃子。

  當然,商易之原話不是這麼罵的,他畢竟算是個讀過書的認,又是京城紈褲子弟中的翹楚,雖然騷包,文采還是有一點的。

  城牆上的守軍一聽城下這位大爺說話這麼橫,連忙就請了主將出來。那主將姓石名達春,做豫州軍主將已經七年,中間只回過京城兩次,還都沒見到過商易之。商易之又是新任青州守將,還沒來得及到臨近的兄弟城市串串門子,所以這兩人是誰也不認識誰。

  那商易之在城下大喊本將是青州軍主將商易之,城上的石達春看了哪裡敢隨便相信。於是他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喊道:「可有憑證?」

  商易之氣得只咂嘴,心道我一大活人都來了,你還管我要身份證明?怎麼著?還得把我的將印給你扔上去驗驗?正想著,沒想到城牆上果真喊道:「如果真是商將軍,那請把將印拿出來看一下。」

  「嘿!行!真行!」商易之氣急反笑。就連身下坐騎似乎都急了,噴了幾個響鼻,在原地打起圈來。商易之的視線無意間轉過身後不遠處的阿麥,立刻又陰冷了兩分,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阿麥心裡一驚,心道這人不會要遷怒於她吧?坐在馬上連忙縮了縮身子,想避過商易之兇狠的目光。沒想到還是聽到商易之陰冷的聲音,「阿麥!」他咬著牙叫道。

  「有!」阿麥下意識地應道,然後隱約聽到旁邊的張生小聲罵道:「要喊『在』,不是喊『有』,笨蛋,都說了多少遍了!」

  阿麥現在哪裡有功夫和他計較這些,只是雙腿輕夾馬腹控馬出陣,心驚膽顫地從商易之身邊經過,來到城牆跟前仰頭看向上面的那個豫州主將,喊道:「請問將軍,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義可在城內?」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2:25 PM

第十三章、驚變

  城上靜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唐紹義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阿麥一眼就認出了他,心裡竟是莫名的驚喜,忍不住激動地高聲叫道:「唐大哥!是我啊,阿麥!」

  阿麥生怕自己換了裝束,唐紹義認不出來,忙摘了頭上的帽盔拿在手裡衝著唐紹義揮了揮手。

  「阿麥?」唐紹義一驚,忙從高大的城牆上探出身子來看向下面。只見城門前不遠處一個身穿黑色戰衣外罩軟甲的少年高坐在馬上,正仰著頭臉衝自己露出開心的笑。眉清目靈,不是阿麥是誰!

  唐紹義忙回身向石達春稟道:「下面確實不是韃子,阿麥就是和屬下一起逃出漢堡城的人,屬下來了豫州,阿麥則趕往泰興報信。」

  石達春點了點頭,可是還是謹慎地問道:「那下面來得怎麼會是青州軍?」

  唐紹義也不知道阿麥為什麼帶了青州軍過來,只得又探出身去向問阿麥,阿麥連忙喊道:「泰興被圍,阿麥只得趕往青州,正好在半路遇到商將軍去援救泰興,將軍聽說豫州有難,便趕來這裡了。」

  後面的商易之已是很不耐煩了,實在理解不了石達春一個武將,怎麼就這麼婆婆媽媽地沒完沒了呢,他縱馬上前,抬了馬鞭正欲破口大罵,就見這時城門緩緩地開了,唐紹義跟著豫州城的將領迎了出來。

  石達春雖然不怎麼回京,可卻也是聽說過商易之的名頭,知道這少爺是連皇宮都敢硬闖的混世魔王。剛才因為光顧著安全第一,盤問了他這麼半天。石達春只怕這小爺恐怕早就不耐煩了,一見他就連忙陪了笑臉上來,使勁地解釋說自己也是怕北漠人使詐,所以才對他無禮了,請他千萬不要見怪。

  商易之似笑非笑地看著石達春,抱拳拱了拱手不陰不陽地說道:「石將軍果真是謹慎之人,易之佩服,佩服。易之剛才在城牆之下時就想了,如果將軍再不肯相信易之身份,易之就讓人扔下繩索,把易之吊上來先驗明正身再說。」

  此話一出,石達春只覺得心裡這個涼啊,暗道這回可把這個小爺給得罪了,自己的官路恐怕是要走到頭了。

  阿麥跟在後面,見商易之這麼囂張有些不解,趁無人注意偷偷地問旁邊的徐靜。

  徐靜偷眼看了前面的商易之一眼,小聲問阿麥:「你可知道商將軍的父母是誰?」

  阿麥很配合地搖了搖頭。

  徐靜捋著鬍子高深莫測地笑笑,也跟著搖了搖頭。

  阿麥正迷惑間,肩膀就被人從後面大力地拍了一下,她回頭,見是唐紹義。

  「想不到我們還能有再見之時。」唐紹義一臉感慨地說道,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麥的裝束,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說道:「做了商將軍的親衛也不錯,兄弟,好好混。」

  阿麥心道我可不想在這裡混,顧不上和唐紹義敘舊,急切地抓了他的胳膊,說道:「唐將軍——」

  「我不是將軍,」唐紹義連忙糾正道,「你還是叫我唐大哥吧,你剛才在城下不是就叫我大哥了麼?呵呵,我覺得挺好,我們共過生死,情意早已經比兄弟深,如果你願意,就叫我一聲大哥。」

  「唐大哥,你——」

  「你要不要見見徐姑娘?」唐紹義又打斷阿麥的話,笑道:「她也在豫州城,就在城守府內照看小公子呢。」

  阿麥一愣,想起了那個柔弱的小姑娘,又不禁想起了在漢堡城那個恐怖的夜晚,三人相互扶持著走出漢堡城的經歷。徐秀兒既然跟了唐紹義一路,那自然也應該是在豫州城了,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她呢?阿麥正矛盾著,突然想起她和唐紹義說的卻不是這些,連忙拉回了思緒,對唐紹義說道:「唐大哥,你能不能和他們說一下,說我——」

  「唐校尉!」石達春突然在前面喊唐紹義,唐紹義連忙應了一聲,顧不上聽阿麥下面的話,忙往前面走去。他的衣袖在阿麥指間滑過,阿麥有些傻了。片刻她就惱怒了起來,她不就是想求唐紹義讓那些人放她走麼?就這麼一句話都不肯讓她說出來,他奶奶的老天,你到底想幹嗎!

  城守府內,豫州高級將領和商易之帶過來的青州將領聚在了一起,表情都有些嚴肅。唐紹義比青州軍早來了十多天,已經把他在漢堡看到的以及他的推測都和豫州守將石達春說了。石達春本接到了兵部的軍令要他帶兵援救泰興,聽唐紹義的介紹,一怕果真像唐紹義猜的那樣北漠人趁虛攻打豫州,二是也猜到了北漠人圍泰興有圍城打援的計劃。所以為了穩妥起見,便駐兵城內想等先看看再說。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個來月,北漠兵一直沒等到,卻等到了商易之的青州軍。

  商易之聽完了石達春的軍情介紹,臉色微寒,眯了眯眼睛問道:「為何不去烏蘭山脈那邊去堵截北漠韃子?」

  石達春面色有些窘,這個提議唐紹義早就提出來過,不過他覺得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過冒險了,如果北漠人沒有往北而來的話,那他不派兵去援救泰興,反而去守一個毫不相干的谷口,豈不是要人笑話。

  徐靜先看了商易之一眼,說道:「就算不去谷口設伏,那也應該多派斥候去那裡,難道石將軍就棄那秦山谷口於不顧了麼?」

  石達春臉色一鬆,連忙說道:「前幾日已經派斥候過去了,估計消息馬上也就要回來了。」

  商易之目光凌厲而冰冷,寒聲問道:「前幾日?」

  唐紹義早在半個多月前就把消息送到了,即便石達春不敢派兵去谷口設伏,那起碼也應該多派斥候過去緊密監視著,誰想到他竟在幾日前才想起來派斥候過去。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就連被稱為「騷包將軍」的商易之都懂得的事情,他作為一個從軍幾十年的將軍,竟然大意到如此地步。

  商易之怒急反笑,氣道:「石將軍果真為謹慎老將啊!」

  這明顯是反話,聽得石達春臉色微變。按級別,他們是同級軍官,按年齡,他比商易之大二十有餘,當著兩城將領的面,商易之如此不講情面說話,讓他的那一張老臉著實沒地方擱了,於是也冷了聲音不卑不亢地說道:「商將軍有所不知,秦山谷口那裡本就有我軍的哨卡,如果北漠韃子從那裡而過,必然會有戰報傳來。」

  「哦?」商易之挑眉,冷笑道,「那就希望如石將軍所言,韃子並沒有往北而來,易之在這裡叨擾兩日,便會引軍南下泰興城。」

  話音剛落地,就聽見有傳令兵從院外疾跑了進來:「報——,派往秦山谷口的斥候回來了!」緊接著,有兵士架著一個渾身血污的斥候進來,那斥候一進來就甩開旁邊扶他的人爬倒在地上,強撐了身子起來向石達春嘶聲哭喊道:「將軍,北漠人偷襲了秦山哨卡,全營將士無一倖存。」

  石達春臉色刷地慘白,上前提了那斥候的衣襟,顫聲問道:「那北漠大軍呢?」

  「北漠大軍早就過了秦山往北而去,他們還在秦山伏了騎兵阻殺我們的人,一起去的十個人只有小人一個逃了回來。」

  石達春高大的身形晃了晃,雙手再也無力提住那斥候的衣襟。

  室內所有的人都被這個消息震住了,一時間屋裡靜地駭人。難怪北漠大軍過秦山而無人知,原來他們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切,先是偷襲了秦山哨卡,後又專門派騎兵留下來伏擊豫州去的斥候,看來他們本就打算了要悄無聲息地北上。

  「往北?棄豫州而就靖陽?」徐靜喃喃自語,這北漠人真是敢賭。靖陽那裡有南夏的三十萬邊軍,他們竟然還想去攻靖陽關口?就算北漠人可以南北夾擊靖陽關口,可靖陽北不只有天險可依,靖陽城也是百年的古城,城高池深,只有騎兵怎麼可能攻下靖陽!

  商易之臉上似覆了一層寒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個趴在地上的斥候愣神,突然間雙眸一緊,失聲喊道:「援軍!」

  徐靜稍稍一怔便是明白了商易之的意思,面色也不僅變了,有些遲疑地問道:「不會吧,靖陽邊軍乃是我國守國之軍,朝廷不會也讓靖陽邊軍回救泰興吧?」

  商易之狠狠地踹了一腳柱子,恨恨說道:「誰知道那些草包會不會這麼做!」轉回身又寒聲吩咐道:「趕快派人通知靖陽,死也要把消息趕在北漠人之前送過去。」

  可惜,已是晚了。

  八月二十九,靖陽邊軍接到兵部急令援救泰興。靖陽邊軍主帥羅義成拒絕出兵,朝廷連出九道金令催促羅義出兵。重壓之下,副將張雄領一半邊軍回援泰興。

  九月初十,張雄領十五萬靖陽邊軍出靖陽城,南援泰興。溧水一線戍軍全線收縮,回駐靖陽城內。

  九月十六夜,靖陽援軍南歸途中遭北漠騎兵偷襲。夜色之中,北漠騎兵如從天而降,殺入毫無準備的靖陽軍大營,一時間,南夏軍營成血腥地獄。南夏軍死傷九萬餘人,近六萬人降敵,皆遭坑殺。北漠騎兵主將常鈺青一戰成名,用十五萬顆南夏士兵的頭顱鋪就了他的名將之路,世稱 「殺將」。

  九月十九日夜,靖陽主帥羅義成於帥府之中遭人暗殺,靖陽城內一時群龍無首。

  九月二十一日,常鈺青領軍詐做張雄的靖陽軍,騙開了靖陽城南門,北漠軍殺入靖陽城內,從內部打開了靖陽邊關,迎邊關外的北漠大軍入城。

  九月二十三日,靖陽、溧水一線全部失守。

  事隔了三十年後,北漠人又一次攻開了南夏的北大門。同時,北漠那個一直藏在後面的主帥終於浮出了水面。陳起,這個名字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四國,成為這個大陸上的不世名將。

  消息傳來的時候,阿麥正跪伏在青州守將商易之的案前自請離去。

  商易之坐在案後臨摹著衛大家的字帖,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說道:「你當軍營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阿麥低垂著頭咬了咬牙,沉聲說道:「阿麥本就不是軍人,是受唐校尉所托才趕往青州送信,現在阿麥已經完成了他的託付,又在豫州找尋到了失散的妹妹,小的妹子孤苦一人無人所依,所以小的特來向將軍請辭。」

  商易之沒有答言,只是低頭專注地臨帖。徐靜有些不滿地看了阿麥一眼,張嘴剛欲說話,外面有通訊兵疾跑了進來,把剛到的軍報遞到商易之手上。

  阿麥久等不到商易之的回答,忍不住偷偷抬頭向他望去,見他雙手展開軍報看著,臉色漸漸慘白然後又轉成青色,執著軍報的雙手竟隱約抖了起來。商易之突然撕扯了手裡的軍報,大叫一聲後猛地抬腳把面前的桌案踹倒。

  阿麥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閃身躲避飛過來的筆磨硯台。

  「三十萬!三十萬大軍啊!」商易之憤怒地喊道,猛地從腰間拔出了佩劍,雙手握了劍柄衝著屋子裡的擺設狠命地劈砍起來。

  阿麥嚇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連滾帶爬地往邊上躲去。誰知她這一動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見他血紅著眼睛,竟提劍一步步向阿麥這裡走過來。徐靜見狀,慌忙上前擋在了阿麥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聲喊道:「將軍!將軍!請你冷靜一下!



第十四章、往事


  商易之用力底甩開徐靜,仍是一步步向阿麥逼了過來。阿麥坐在地上往後挪動著身子,只覺得背後被硬物一擋,竟是已經避到了柱子前。身後已經再也沒有地方可退了,阿麥一咬牙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後背倚著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著聲音的音調說道:「將軍,難道要遷怒阿麥?」

  商易之瞪著赤紅的眼睛憤怒地看著阿麥,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著,如同一隻被獵人的箭逼得暴怒的野獸。

  阿麥已經連呼吸都摒住了,只是強迫著自己和他冷漠地對視,那劍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點點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這個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動,那銳利的劍就會向自己劈了過來。她很怕,可她現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麼也做不了。

  光芒一閃,那劍還是劈了過來。阿麥的瞳孔猛地縮緊,那裡面清晰地映出了面前一臉鐵青的男子,還有他手中劈過來的劍。

  劍尖在她的面前滑過,雖然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可那霸道的劍氣還是刺破了她面頰上的皮膚。沒有覺出痛,她的左臉上突然多了條細細的紅線,一條細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線,然後就有細小而圓潤的血珠緩緩地滲了出來。

  「滾!滾!都給我滾!」商易之厲聲喊道,提了劍轉身走開,回到掛在牆上的軍事地圖前,用劍尖順著地圖指到北漠都城的位置,寒聲說道:「陳起,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阿麥本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商易之後面的話,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裡,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渙散,臉上血色全無。

  豫州的城守府更加忙亂了起來,軍中的各級將領面色緊張地在門口進進出出。阿麥靜靜地守在院門邊,趁徐靜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拉住了他,問:「陳起是誰?」

  徐靜面上略帶訝色,不過還是回答她道:「陳起是北漠大軍的元帥,這次靖陽之戰就是他操縱的,不,應該說是這次北漠軍整個的軍事行動都是他的傑作。」

  「他很厲害?」

  「我大夏靖陽三十萬邊軍皆喪於此人之手,幾十年經營毀於一旦,從此韃子鐵騎攻江北如入無人之地,你說他是不是厲害?同樣是三十萬的兵力,兵分三處,東西兩路大軍冒險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興引我邊軍回救,然後又千里奔襲靖陽援軍。」徐靜輕輕地捋了捋鬍子,感嘆道:「這樣險中取勝的戰術,定是早已經在底下演練了很久,北漠東西路大軍只要有稍許的差錯都會把整個計劃毀掉。唉,更駭人的是,根據我們在北漠細作回報,這個陳起竟還不足三十歲,此等鬼才,恐怕已能與我大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國公比肩了。」

  阿麥聽著,身體竟然要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嚇得她連忙用力握了拳,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才能讓自己貌似無事地站在那裡聽著徐靜的話。

  徐靜說了幾句後便停了下來,眯著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麥,問道:「你既然都要走了,還打聽這些干什麼?」

  阿麥強扯了嘴角笑笑,搖了搖頭,不理會徐靜的驚愕,轉身離開。她身上還穿著商易之親衛的服飾,所以走在城守府裡倒也沒有人攔她。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到了豫州城的大街,街上還有著匆忙走過的行人。豫州城內的百姓只知戰事將近,還不知道他們三十萬戍邊將士已經死在了北漠人的鐵騎之下。所以城中居民雖然有著對戰爭的恐慌,可是日常的生活還在繼續著。

  徐靜的話還在耳邊響著,那個還不足三十歲的北漠元帥,那個兵行險招的軍事鬼才,應該就是他了,陳起,這個她一直努力遺忘的名字,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南夏的細作真是不行,阿麥嘲弄地笑笑,竟然連他的真實歲數都搞不清楚,她記得很清楚,他長她七歲,今年應該是二十六歲了吧。

  阿麥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陳起時的情景。她記事很早,很小的時候的事她都能記得,可是卻沒有一件像這件事記得那樣清楚,好像就發生在前幾天似的,回憶起來,幾乎連他的每一個表情都還能記得住。

  她那時正好六歲,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爬樹下河什麼都敢幹。有一次把母親實在是氣急了,母親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後恨恨地威脅說:「麥穗!你給我記住,你是個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著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她嘿嘿地笑,衝著母親做了個鬼臉,然後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親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親一出了大門就會很溫柔很賢慧的樣子,絕對不會拿著竹棍子追她。誰知剛跑到大門口,她就撞到了剛進門的父親,父親一把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舉到半空中笑道:「阿麥丫頭,來讓爸爸親一口,想爸爸了沒有?」

  她歡快地抱住了父親的脖子,大聲地喊:「想!

  父親笑著放下了她,又過去抱了抱迎過來的妻子,然後回身拉過一直靜靜地站在大門口的少年笑道:「這是陳起,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一員了。」

  她好奇地看著他,圓滾滾地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父親問她:「以後這個大哥哥陪著你玩,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父親的話,只是盯著他問:「你會不會爬樹?」

  少年緩緩點了點頭。

  她又問:「那你會不會去河裡捉魚?」

  少年還是點頭。

  於是她就走到他面前,仰著頭說道:「那好吧,以後我就帶你一塊玩吧。」

  她說得一本正經,跟小大人似的,惹得父親母親都笑了。父親笑過了,拉了她的手放到少年的手裡,溫聲說道:「陳起,以後阿麥就交給你了。」

  少年的臉色有些可疑的紅暈,抿著唇角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時的阿麥還不太明白父親話裡的意思,所以當偷聽到母親和父親說陳起是不是比阿麥大得太多了點時,她立刻就從床上蹦了起來,大聲地喊:「不大,不大,陳起哥哥正合適!」

  是啊,他正合適,他是她最好的玩伴和保護者。

  他們一起朝夕相處了八年,她從頑童長成了荳蔻年華的少女,而他則由青澀少年變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後來,她已是漸漸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十三歲時,他成年,成年禮舉行完了後她揪著他的袖口問:「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她沒有一點少女應有的羞澀,反倒是他紅了臉,甩開她的手急忙走開,一邊走還一邊低聲嘟囔道:「笨蛋!」

  她十四歲時,拉了他坐在院後的那顆老槐樹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問:「哥,以後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他目光溫柔地看了看她,然後又把視線投向遠處的天空,輕聲說道:「小橋,流水,人家。」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說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偷跑到書房去看我爸的書了?」

  他輕笑著用手抓下她的手指,卻沒有鬆開。

  她湊近了他的臉,一本正經地問:「哥,你到底什麼時候娶我啊?」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臉緩緩地低了下來。她突然想起來父親經常避著他們和母親做的事情,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突然問道:「哥,你是不是想親我?」

  他臉上閃過可疑的紅色,忙坐直的身子,用手抵在她的額頭把她湊近的腦袋推開,無奈地低聲說道:「真是個笨蛋!」然後又轉過身看著她,咬了咬下唇,輕聲說道:「阿麥,以後不要管我叫哥。」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為什麼以後就不能叫了呢?

  看著她一臉困惑的表情,他無奈,轉過了頭不看她,只是小聲說道:「讓你別叫就別叫了,笨蛋!」

  再後來,他突然因事要離開,和她講好了等她十五歲及笄的時候回來娶她。她便等著,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那麼久,她整天地跟在母親屁股後面,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問她生日怎麼還不到,陳起哥哥說了等她十五歲就回來娶她。

  母親被她纏地直翻白眼,轉了身怒道:「麥穗!你給我老實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給我嫁人?你媽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要是敢說這話,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姥姥?她從來沒有見過姥姥,所以母親的恐嚇對她沒有什麼威力。

  父親聽了總是笑,然後用眼角掃著母親,拖了長音地念道:「女大不中留哦——。」

  她的十五歲終於到了,他沒有失言,他回來了,同時也帶來了一群殺手。

  那天的情景她永遠不會忘記,甚至在開始的兩年她閉了眼就能看到那個場景,刀光劍影、火光衝天,母親淒厲的喊聲就在耳邊響著,她說:「阿麥,快跑,往後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阿麥握緊了拳頭,用力地咬著牙關,生怕自己就在大街上發起瘋來。已經過去四年了,可是那些情景為什麼還歷歷在目?火焰的溫度,鄉鄰的喊叫,甚至連空氣中的血腥味都還能聞得到,她知道,那是父親體內流出的血。

  她是想忘了的啊,為什麼偏偏就忘不掉?母親說不要她報仇,母親說只想讓她活下去,沒有仇恨的活下去,快樂的活下去。母親說她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可是,這樣的她,還能幸福嗎?

  下身竄出一股股的熱流,有些粘濕。她想可能是月事來了吧,她十五歲才來的初潮,正好趕在生日的前兩天,母親當時還笑她,說這倒是真算成年了。可自從那場變故以後,她的月事就極其不准,經常是一年半載地才來一次,而且量也很少,基本上一天就過去了。她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覺得這樣更好,她一直是扮了男裝的,這樣沒有月事反而更加方便起來。

  阿麥用力地掐了掐手心,讓意識清醒了些,數了數身上僅剩的一些錢,然後去布店裡買了些白棉布,又買了裡面換洗的衣服,拿著便去了客棧。這個戰亂的時候,客棧裡的住客很少,她又穿了身戎裝,所以店掌櫃的對她態度極好,很快就把她要的剪刀針線之類的拿來了。

  阿麥關了門,清理了一下下身,然後開始用厚實的白布縫製緊身坎肩。

  第二天,等月事乾淨了,她又向小二要來了熱水,很認真地擦拭身體,她擦的很認真,知道這次擦完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淨完了身後,阿麥換上了新縫製坎肩,然後把下身的內衣也換了,這才又重新把外面的軍裝仔細穿好,開門出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2:35 PM

第十五章、從軍

  回到城守府,裡面正亂作一團,原來是豫州守將石達春自殺了。

  石達春覺得正是由於自己對於軍情的錯誤判斷才導致了靖陽邊軍的戰敗,導致了三十萬大夏男兒的損命。他在書房裡瞪著眼直直地坐了一夜,天亮後用劍削破手指留下了一封血書,然後打散頭髮下來遮了面以表示死後於地下也無顏見先人之後,就把佩劍抵在自己的身前,打算一死謝罪。

  也是石達春命不該絕,正在這個時候,守在書房外的親衛由於一直沒等到石達春喊人進去伺候,心裡有些奇怪,忍不住從窗戶縫裡瞄了一眼。這一眼下去可把那個親衛兵嚇得魂都掉了,一急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冒犯不冒犯了,一腳就踹開了書房的門,往石達春身邊撲了過去,上去就把劍給抓住了。

  石達春的劍已經刺下去了個劍尖,見被親衛抓住了,紅著眼睛怒道:「放手!」

  那親衛哪敢鬆手,一邊死命地往外奪著劍,一邊哭喊道:「將軍!將軍!您不能啊!」

  親衛空手抓劍,鋒利的劍鋒立刻便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鮮紅的血順著劍身流下來,與石達春腹部冒出來的鮮血混雜在一起,一時豔麗無比。

  商易之被人喊來的時候,豫州軍中的將領已經跪滿了一地。石達春被幾個手下死死地抱住了,手裡的佩劍也被人奪了下去,正瞪著通紅的眼睛怒喊道:「放手,你們給我放手。」

  那些將領哪裡敢放手,只是把他的胳膊抱地更緊,哭喊道:「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您想開些啊!」那些跪在地上的將領也是哭著連連磕頭。

  商易之寒著臉進來,起腳就把跪在門口處的一名校尉給踹開了,厲聲罵道:「哭他媽什麼哭!」

   屋裡的哭聲一頓,眾將聞言都轉過頭來看商易之,就連一直掙扎不止的石達春都停了下來,愣愣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看了看劈頭撒發的石達春,視線又在屋裡慢慢地轉了一圈,寒聲說道:「都給我出去。」

  屋裡的人都僵了僵,有些性子軟弱的人身子晃了晃欲起身退出去,可大部分將領都是脾氣強直的,一個個梗著脖子杵在那沒動地方,有的還很挑釁地歪著腦袋斜看商易之,心道這是我豫州軍的地盤,你一個青州的守將憑什麼來這裡發號施令,就算你老娘是公主又能怎麼樣?爺爺這官職是提著腦袋殺出來的,還怕你給我小鞋穿?我們將軍讓著你那是不想和你這小白臉一般見識,你少來登鼻子上臉,以為我們豫州軍就好欺負了。

  商易之和那個黑面大漢對了半天眼,氣得冷笑起來。他商易之是誰?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京都那個大坑裡度過的,那裡最多的是什麼?那就是官!官最擅長的就是什麼?那就是眉來眼去!那些人向來都是話只說三分透,剩下地全靠你自己去諑磨,諑磨什麼?不就是諑磨他的一個眼神是什麼意思,諑磨他的一個看似無意識的動作是嘛意思麼?

  他從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辦事得看父親的臉色,說話得看母親的眼色。就這黑面漢子的眼神,就差舉個牌子上面寫著商易之你就是個紈袴了!他商易之能看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笑話!

  商易之怒急反笑,嘿嘿地冷笑兩聲,看著那黑面大漢的眼神又寒了兩分。

  石達春雖然自己不想活了,可卻沒想讓部下也跟著他一起不想活了。黑面他不知道商易之這位少爺的厲害,可他不知道並不代表石達春不知道。石達春穩定了一下情緒,對著一屋子的部下沉聲說道:「你們先出去。」

  「可是——」

  「出去!」石達春的語氣也透露出嚴厲,那些豫州將領不敢違抗他的話,只得一一從地上爬了起來,往書房外退去,臨走的時候還有人不放心,把石達春的佩劍也不露痕跡地順了出去。

  石達春看在眼裡苦在心裡,嘴角忍不住掛了絲苦笑。

  商易之臉上的怒氣卻意外地消散了,只是淡淡地看著,等屋裡終於空下來的時候,他臉上竟然還帶了些笑模樣,勾著唇角站在書案前看石達春留的血書。然後用手拿起那張血書衝著石達春抖了抖,似笑非笑地問:「就這張紙能抵我大夏三十萬將士的性命?」

   石達春面色一慟,嘴唇抖了抖,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商易之冷笑一聲,寒聲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說什麼廢話了,我只有三句話,其一,靖陽三十萬邊軍被滅不是你石達春一個人的責任,你沒有那麼大的腦袋,也頂不了這麼大的帽子。其二,作為一個軍人,他只能死在一個地方,那就是沙場,而不是什麼狗屁書房!其三,如果你還想死,我不攔你,可你得把你那伙子親信一起弄死,然後把豫州軍安安穩穩地交到我手裡再死!」

  說完,商易之一拂衣袖就出了書房,只剩下石達春一個人呆在了那裡。

  阿麥回城守府的時候正好趕上商易之寒著一張臉從石達春的書房裡出來。她遠遠地就看出了商易之面色不善,下意識地轉了個身往旁邊的小路上避了過去,可還沒走兩步就有撞上了徐靜。

  徐靜驚訝地問:「阿麥,你怎麼又回來了?」

  阿麥心中叫苦,衝著徐靜擠鼻子弄眼地示意他別認她,可是已經是晚了,商易之已經從背後認出了她,並停下了腳步,目光如炬地往這邊看了過來。

  「將軍。」徐靜叫道。

  阿麥也只得無奈地轉回身來,低著頭垂著眼簾極其恭敬地叫了一聲「將軍」。

  商易之目光一寒,冷聲問道:「你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阿麥慌忙雙膝一曲跪倒在地上,垂首說道:「昨日阿麥糊塗,請將軍恕罪,韃子犯我國境,阿麥身為大夏男兒,怎能為圖一己之安危而臨陣退卻,阿麥想明白了,從今以後便誓死跟隨將軍,韃子一日不滅阿麥一日不離軍營!」

  一段話說的不僅商易之愣了愣,就連徐靜都怔住了。過了片刻,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了後走近了阿麥跟前,寒聲問道:「你真決定了要跟隨我左右?」

  「是!阿麥誓死追隨將軍!」阿麥大聲說道。

  商易之突然抬腳往阿麥肩上踹了過去,一腳就把阿麥踹倒了在地上,他看著阿麥,冷聲問:「你當我青州軍是什麼?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阿麥倔強地和他對視,咬牙說道:「沒有,阿麥昨日是糊塗了。」

  商易之盯著她,忽地笑了,往後退了兩步,彈了彈衣角的灰塵,輕笑道:「那你現在是真要從軍?」

  阿麥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商易之說道,又吩咐身邊的親衛:「張生,你帶阿麥下去,讓李副將把他編入步兵營。」

  徐靜一愣,欲開口替阿麥說句話,可一看商易之的臉色又把舌尖的話壓了下來,顯然商易之現在心情很不爽,阿麥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真真是黴到家了。

  阿麥本是已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混了不少日子,現在突然被編入步兵營,而且是做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兵,明擺著就是遭貶了,再加上步兵本就屬於最辛苦的兵種,戰爭眼瞅著就在眼前,商易之把阿麥編入步兵營,顯然是想讓她去送死了。

  一路上,就連張生都有些同情阿麥了,反倒是阿麥一臉的平靜,只是低著頭跟在張生後面走路。

  從前幾天開始,商易之就下了軍令在豫州周邊村鎮招募新兵,這幾日已是招了不少青壯年。如果是平時招募新軍,必然把新兵獨立編營已便受訓,可如今戰事緊張,再沒功夫單獨訓新兵了,只是把新兵打散了插入到老兵中去,已練代訓了。

  那李副將也是個不愛費事的主,見將軍派親衛送了阿麥過來編入步兵營,也沒多想就把阿麥交給了他手下的軍官,他手下的軍官又把阿麥交給了他的手下。於是乎,阿麥這樣被一層層地分下去,終於在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第四隊第八伍落了戶。

  阿麥看著自己軍籍牌上的那幾個數字,低低地念了一邊:「青一七四八,青一七四八,請你去死吧?」阿麥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這數,還真是他媽的吉利啊!



第十六章、軍營

  同時和阿麥編入第八伍的還有一名叫張二蛋的新兵,個子比阿麥矮了足足有一個頭,細胳膊細腿小細腰,往那一站跟根麻桿似的,有他在旁邊襯托,阿麥非但沒顯得單薄,反而有了點高大魁梧的味道。

  阿麥的伍長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長得不高,卻極粗壯,阿麥和張二蛋兩個人的腰加起來都趕不上人家的半個粗。他斜著眼睛瞥了瞥面前新分過來的兩個兵,別著臉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吐沫,罵道:「他奶奶的,豫州的水土就能長出這樣的玩意?怎麼都跟猴一樣啊!」

  他話音一落,旁邊的那些老兵哄地一聲就笑開了,看笑話似地看著阿麥他們。

  阿麥一臉漠色,微垂著頭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張二蛋臉色卻漲地通紅,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惹伍長,只能隱隱握緊了拳頭。

  伍長背著手繞著張二蛋轉了一圈,繞到他身後的時候猛地起腳踢了他一腳,張二蛋膝蓋彎了彎,細瘦的身體劇烈地晃了晃,不過卻沒有倒。

  伍長咧了咧嘴角,衝著他的膝窩更用力地踹了下去。這一次,張二蛋沒能停住,一下子跪趴在地上。

  「多大了?」伍長問。

  張二蛋緊緊地咬著牙,說道:「十六。」

  伍長點了點頭,又轉向阿麥。這回他剛提起腳來,還沒踹下去阿麥就跪倒了在地上。伍長提著腳愣了,轉頭就嘿嘿笑了起來,說道:「嘿,你這小子倒是識趣,多大了?」

  「十九。」阿麥平靜地回答。

  「老大,這小子長得可真他媽俊!」人群裡有個人突然叫道。

  眾人的視線都被這話聚到了阿麥身上,就連跪在旁邊的張二蛋都扭頭偷看阿麥。阿麥臉色有些蒼白,忍不住繃緊了嘴角。

  伍長也仔細地打量阿麥,看這小子面皮是挺細嫩,眉毛稍有些細,卻不是女子彎彎的眉毛,而是斜飛如鬢的劍眉,眼睛很亮,黑白分明,比女子的眼睛還要水靈,唯一可惜的就是鼻樑有些過高了,不夠秀氣,可下面的唇形卻真他媽的漂亮,就這麼微微繃著,讓人光是看著就覺得心裡癢了起來。

  若在平時,阿麥的長相雖然秀美了些,可她的身高在那裡擺著,別人也就認為她不過是個俊美的後生。後來跟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裡,那裡面也大都是面相俊美的少年,有的五官甚至比她還要精緻些,所以她混在裡面也沒有人什麼疑心過她的性別。可如今她是進了實實在在的軍營,一群粗鄙漢子混在一起的地方,你身上的雄性特徵稍微少點就會被別人瞧不起的地方,就她這樣的能好矇混過去麼?

  人群中有人應和道:「嘿,還真是!面皮長得跟個娘們似的。」

  阿麥扭頭看了看說話的那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那人面前,寒聲說道:「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那人一愣,隨後就哈哈笑了兩聲,指著阿麥對旁邊的人笑道:「瞅瞅,還急了,就是這急模樣讓人看著都心疼。」

  阿麥猛地揮拳衝著那人的臉就打了過去,那人被阿麥打得一愣,往後退了好幾步,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阿麥,想不到阿麥一個新入營的小兵敢打老兵。

  「我操,你小子還敢打——」。

  話音未落,阿麥的拳頭就又到了,這回是狠狠地給了他肚子一拳,打的那人身體一彎,阿麥緊接著就用雙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往下一帶,膝蓋大力地頂撞那人肚子,狠聲說道:「打得就是你,你嘴裡再敢噴糞,老子就弄死你!」

  那人被阿麥一下子給打蒙了,連還手都顧不上了,腹部遭到阿麥的重擊,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四周的人也都是被弄愣了,想不到阿麥長了一副好模樣,下手卻是這樣的狠,兩句話不說就上了手,眾人一時連拉架都忘了,只是都傻呆呆地看著阿麥狠揍自己的兄弟。

  其實阿麥並沒有什麼高深的功夫,她不過是小的時候跟著父親練了些強身用的小招式,這幾年又一直在外面奔波著,身上的力氣也長了不少,再加上這一套動作她已經不知使了多少次,早就是練熟了的,所以使起來是相當的順手。不過即便如此,她也不見得就能真的打贏這人,這次不過是勝在了出其不意,還沒能人家反應過來呢,她就已經把他給打蒙了。

  旁邊已是有人反應了過來,連忙上前拉開了阿麥。了不得了,剛來的就敢這麼打老兵,那還有沒有天理了?有人箝制了阿麥的胳膊,阿麥雖然有力氣,可真得跟這些大老爺們比起來也差了不少,掙了沒幾下就被人把胳膊擰到了背後。有人衝著阿麥的肚子就給了她幾拳,很用力,也很疼,阿麥只用力地咬了牙關,連吭都沒吭一聲。

  面前的人也有些佩服:「行,好小子,夠硬氣!」

  剛才被打的那人被人架到一邊也清醒了過來,撥開人群衝了上來,掄圓了胳膊就給了阿麥兩耳光,罵道:「讓你敢打老子,讓你敢打老子!」

  阿麥藉著身後人箝制她的勁道,猛地踢向了那人,罵道:「滾!有本事就和老子單挑,一夥子欺負老子一個算什麼好漢!」

  「哈!你還敢不服?」那人上前又扇了阿麥兩下。

  「呸!」阿麥把嘴裡含的血都啐向了那人,狠絕地看著他。那人本想再扇,可一撞到阿麥這樣兇狠的目光,一時竟然不敢下手了。

  眾人見阿麥這樣硬氣,也是有些佩服了,再說本就是那人先說阿麥像娘們才引起來的,他雖挨了阿麥的揍,可也打了阿麥了,算是也找回來了,便有人上前打圓場的抓住了那人的手,笑道:「行了,王七,你也打了,別和這雛一般見識了,您說呢?老大?」

  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伍長看了看阿麥,又扭頭衝著王七喊道:「夠了!我看你們都他媽的是活膩歪了,等韃子來了我看你們還有沒有命打!軍中鬥毆,都他媽的給我餓一頓再說!」

  身後箝制住阿麥的人鬆了手,阿麥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第一關總算是過去了,雖然挨了些揍,可從此以後這伙子人卻再不會懷疑她的性別了。她伸手摸了摸已經被打地麻木了臉頰,不由得想苦笑,可剛一彎嘴角就扯地臉上生疼,只好又放下了嘴角。

  晚飯的時候,阿麥和王七果然被餓了飯,別人都去吃飯了,營帳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王七摸著肚子衝著阿麥罵道:「操,都是你這小子害咱們挨餓。」

  阿麥冷冷地瞥了王七一眼,王七訕訕地閉了嘴。

  過了一會,其他人都吃了飯回來了,張二蛋偷偷地拽了一下阿麥,示意阿麥跟他出去。阿麥隱約皺了皺眉頭,跟著他出去。走到避人的地方,張二蛋從懷裡掏出了個饅頭遞給阿麥,小聲地說道:「給你,快點吃了吧。」

  阿麥問:「哪來得?」

  張二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偷偷留下的,一個人兩個呢,我吃不了。」

  阿麥道了謝接過來,倒沒有立刻吃,想了想又對張二蛋說道:「你去把王七也叫出來。」

  張二蛋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想笑,可剛咧嘴就覺得臉蛋子生疼,忙用手捂了捂臉,低聲說道:「你叫他過來吧,以後你就明白了。」

  張二蛋聽話地去叫王七,王七心中疑惑地跟著他出來,見阿麥正等在這裡,還以為阿麥咬報仇,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戒備地看著阿麥,問道:「你小子不是又想打架吧?」

  阿麥沒有說話,只是把饅頭拿出來從中掰成兩半,遞給王七一半,說道:「這是二蛋省下來的。」

  王七怔怔地接過那半個饅頭,卻沒敢往嘴裡放,只是遲疑地看著阿麥。阿麥嗤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低了頭往嘴裡塞饅頭,很快就把饅頭吃了下去,這才抬起頭來對著張二蛋說道:「咱們趕緊回去吧,省得一會伍長點名找不到咱們。」

  張二蛋點了點頭,跟著阿麥回去,後面只剩下了王七一人看著阿麥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饅頭,遲疑地咬了一口,嘟囔道:「操,這小子心眼倒是不錯。」

  要說這王七也不算是個壞人,只半個饅頭就換得他不再找阿麥的麻煩,平日裡反而比別人更照顧阿麥一些。操練的空當,士兵們都席地坐在校場的邊上休息,王七擠開別人坐到阿麥旁邊,用肩膀撞了阿麥一下,問道:「哎你小子怎麼下手那麼狠啊?」

  阿麥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要是你再敢說我長的女氣,我照常揍你。」
  王七嘿嘿地笑了,說道:「這誇你長得好看也不行啊?」

  阿麥冷冷地看向他,害的他連忙擺了擺手,說道:「得,我不說了還不行麼?瞧你這小子這個小氣勁!我還巴不得人說我長得好看呢,這樣說媳婦多容易啊。」

  阿麥冷笑道:「那我來誇你,你王七長得可真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花容月貌,好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王七瞪著阿麥哭笑不得,過了半天才用拳頭捶了阿麥一下,笑道:「我操,你小子可真記仇!」

  教官吹了哨子,一夥子人又急忙去站隊,教官提著棍子在人群中穿梭,看著誰不順眼就給一滾子,嘴裡罵罵咧咧地:「還不用心練,他娘的到了戰場上等著給人家砍去吧!」

  阿麥人本就聰明,練地極用心,學地也極快,不過幾天的功夫就把手裡的一把大刀舞得似模似樣,連射箭的準頭也提高了很多。這幾天來,上面一直在強訓他們步兵營的弓箭和刀法,倒是不怎麼操練他們的陣法變化。阿麥心裡有點數,看來上面這是要死守豫州了,如果是野戰的話,步兵營就不會棄陣列變化而不顧。

  中午休息的時候,唐紹義突然找來了,他見到阿麥後有些驚訝,問:「你的臉是怎麼了?」

  阿麥臉上的腫還沒全下去,現在仍是有些青紫,如今聽到唐紹義問,就連旁邊的伍長都忍不住看向了這邊。

  阿麥咧了咧嘴角,別過唐紹義的視線,淡淡說道:「自己撞的。」

  此話一說,不光是王七,就連伍長都忍不住鬆了口氣。

  唐紹義也是從軍隊底層混出來的,自然知道阿麥沒有說實話,不過見阿麥不打算說,他也就不再問了這個,只是又問道:「為什麼好好的親衛兵不做了?」

  阿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人家商將軍不要她了,故意把她丟到這步兵營裡來受罪吧?她抿了抿嘴角,淡淡說道:「我不要以近侍起身,我要實打實的軍功,我要做將軍。」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1 12:47 PM

第十七章、佩劍

  唐紹儀面色微怔,抬著眉毛看了看阿麥,然後又隨意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人群,低聲對阿麥說道:「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在人前講。」

  阿麥明白唐紹儀的意思,也覺得自己剛才太過張狂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了。」

  唐紹儀伸手拍了拍阿麥的肩膀,點了點頭,說道:「凡事還是謹慎些好。」

  阿麥有些奇怪地看著他,覺得這樣的話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唐紹儀看到阿麥的眼神,無奈地笑了笑,卻並沒解釋。漢堡城破,守軍全軍覆沒,他現在已經歸入了商易之的青州軍,雖深得商易之賞識,可卻遭不少青州軍老人嫉妒,日子過得並不輕鬆,不過也不算全無好處,起碼把他以前急躁耿直的性子磨圓了不少。

  唐紹儀掃了一眼阿麥身後暴土揚長的校場,又看阿麥滿臉泥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問道:「可還吃得住軍中的苦?」

  「沒事,比起我們從漢堡逃難來輕鬆多了。」阿麥說道。

  其實吃些苦倒不算什麼,最難的是怎樣遮掩住她的性別。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好說,因為已經入秋,為了暖和有不少人都是和衣而睡,她倒是不怎麼顯眼。最難的是每天的如廁,她每次都得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去,而且每次都是提心吊膽的,白天的時候更是連點水都不敢喝,干的嘴唇都暴了皮。

  阿麥雖這樣說,唐紹儀也知道她在軍中過的並不容易。軍中的漢子大多欺軟服硬,看她是個俊秀的後生,一些粗鄙的人少不了要起欺辱她的心。唐紹儀有心幫她,無奈自己在青州軍中也尚算外來戶,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遠處校場上已經吹響了集合號,阿麥回頭看了一眼,說道:「唐大哥,我得先去了。」說完就著急往校場上走,剛邁出腳去卻又被唐紹儀拽住,阿麥不解地回頭看唐紹儀,見他低了低頭,然後把腰間的佩劍摘了下來遞給自己,說道:「這把劍你帶著吧。」

  這把劍正是唐紹儀在漢堡城外交給阿麥防身的佩劍,來到豫州之後阿麥又把劍還給了他,沒想到他今天又要把劍送給她。阿麥連忙推辭道:「不用,我們發的有兵器的。」

  唐紹儀神態有些不自然,臉上卻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道:「給你就拿著,本來這劍也是送你的了,別這麼婆媽!」說著就把劍直接別在了阿麥的腰上,然後又說道:「趕緊去吧,晚了還得挨罰。」

  南夏軍官的佩劍都由軍中統一配置,這樣的佩劍是校尉一級以上的軍官才可以佩戴的,阿麥有了這把劍,不但在營中不會受到士兵的欺負,恐怕連她營裡的長官都會看在唐紹儀的面子上高看她一眼。阿麥已是明白唐紹儀把佩劍送自己的深意,心中不禁有些感動,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叫了聲「大哥」。

  唐紹儀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也沒說話,只衝著阿麥揮了揮手,便轉身就大步離去了。

  回到隊列中,阿麥已是隨後一個到的了,管著操練的軍官提著鞭子罵罵咧咧地過來,揮鞭打向阿麥的時候眼睛掃到了她腰間別的佩劍,於是鞭子便有一大半落到了空處,那軍官仔細地看了一眼阿麥,又罵罵咧咧地往後走了去,不過卻也沒有再鞭打阿麥。

  下了校場,營裡的弟兄看到了阿麥腰間的佩劍,面上都是又驚又羨,和阿麥親近的王七、張二蛋等人更是湊了過來,王七用肩膀碰了碰阿麥,羨慕地問道:「阿麥,那位校尉大人是你什麼人?」

  阿麥想了想,說道:「是結義的大哥。」

  眾人一聽這個更是驚愕,王七驚訝地說道:「阿麥,原來你有個當校尉的義兄啊,那你幹嘛還來我們步兵營啊,幹嘛不直接去給他做親兵啊,或者乾脆去做騎兵啊,怎麼成了小步兵了?這最沒前途啊!」

  阿麥淡淡笑了笑,沒有回答。王七等人見她沒有回答,也不敢再問了。若在平日,他們必是會再追問,可現在知道了阿麥是一個校尉的義弟,而且那校尉還把佩劍都送給了她,可見他們關係必然深厚,這些下級士兵心中對阿麥已是有了些畏懼,不敢再像平日那樣隨意。

  阿麥看出王七他們的心思,可卻也沒做什麼表示。對她來說,這樣的情形也不壞,起碼能讓這些人離她稍遠一些,她的日子也會過得輕鬆一些。不過想到剛才王七說的步兵是最沒有前途的,她心中又騰起些新的憂慮,她從軍可絕對不是為了掙那點軍餉,她要的是聲望、地位、軍權,她要的是能和陳起站在同一個高度。

  只看商易之對步兵的訓練,就可以猜到他打算要死守豫州,那麼等待她的將是什麼?又一次的守城之戰?不,她不需要,她需要的奇功,是能讓她很快升上去的奇功!

  夜裡,阿麥又一次失眠了,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才能立下奇功。如果她現在還在商易之的身邊,也許機會更多一些,可現在她不是了,她就得想怎麼能從現在的位置快速地升起來。她又有些羨慕徐靜,可如果讓她去做他的位置,她又不願意,她不要躲在幕後做一個謀士,她要的是戰場上的廝殺,她要成為不世名將,她要在戰場上質問陳起,為什麼。

  營帳中的眾人早已經睡熟了,只她一個人還清醒著。她想,她體內傳自父親的那些血肉終於佔了上風。

  黑暗裡,阿麥從大通鋪上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一天裡也只有這個時候她可以去茅廁。白天的時候,為了避免和眾人一起去茅廁,她都是不敢喝水的,而為了補充體內的水分,她只能在晚上入睡前多喝一些水,然後在大家都睡熟了的時候偷偷地去廁所。

  今天,她沒有帶自己的刀,而是拿了唐紹儀送她的佩劍,然後儘量輕地出了營帳。軍中的茅廁,都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在營帳的後面僻靜處,用一人來高的樹枝子混著泥巴圈起來的茅廁,沒有廁門,進去了就是一溜的蹲坑,臭氣熏天。

  阿麥屏著呼吸進去,一邊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飛速地解決自己的問題。等她提起褲子站起來的時候,心中忍不住一鬆,幸好半夜裡跑茅廁的人並不多。她整理好衣衫出來,也許是剛解決完人生大急之後有些鬆懈,也許是她腦子還在琢磨著剛才的事情,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前面的來人,直到撞到了來人的身上,她才猛地驚醒了過來。

  「媽的!沒長眼睛啊!」那人罵道,提腳往阿麥身上踢去。

  阿麥下意識地避過,藉著月光抬眼看面前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認出來這是另外一個隊上的隊正。她連忙弓著身子避在一邊,垂了臉用誠惶誠恐的聲音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那男人見腳沒踢上,心中的怒火更大,提起腳又踹了過去。

  這一次,阿麥沒有躲,咬著牙硬挨了他一腳。這人是隊正,而且還是一個營裡的,她不想得罪他,寧可挨他一腳也不想在這裡和他起糾紛。

  這一腳踹的力氣很大,正好踹在了阿麥的肚子上,一下子把她踹倒了在地上,阿麥忍不住悶吭一聲,用手摀住了肚子。

  那男人本想再踹,可一聽這聲音卻突然停下了。

  阿麥有些心驚,生怕剛才那聲呻吟被他發現破綻,她雖然早在三年前就用草藥喝啞了嗓子,嗓音即便比一般女子要粗一些,可畢竟不是真正的男子,平時注意些倒也不覺怎樣,可像這種無意識發出的呻吟卻是最容易露餡的地方。

  那男人果然是因為阿麥的這聲悶吭而停了下來,這一聲叫得他心裡都癢了起來,他打量地上的阿麥,發現這人明顯還是個少年,身形高挑而瘦弱,就這樣倒在地上,竟然讓他聯想到了女人。

  只這樣一想,他就覺得小腹下突然熱了起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接觸過女人了,一年,還是兩年了?

  阿麥也覺出這人有些不對勁,一邊壓低聲音道著歉,一邊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衝著這男人彎了彎腰就想趕緊回到營帳中去,可剛來得及轉過身,那男人突然從後面扳住了她的肩膀……

  陸剛是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的校尉軍官,當他身邊的親兵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然後告訴他說有個剛入營的小兵把他第二隊的隊正給殺了的時候,他先是愣了愣,然後一下子就從床上躍了起來,憤怒地嚷道:「媽的,誰幹的?給我宰了那個王八羔子,媽的,連隊正都敢殺,反了天了!」

  七營二隊的隊正被人抬了進來,他早已經死了,喉嚨被割短了,連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就死了,要不是有巡邏的士兵正好路過聽見了之前的動靜,恐怕殺他的人那個小子早就跑了。

  陸剛氣得臉都青了,這個隊正是他手下的一員悍將,曾一人宰過五個山賊,沒想到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還是死在了一個小兵的手上。

  他抬起眼看被士兵押進營帳的那個小兵,覺得有點面熟,突然想起她就是今天挨了自己半鞭子的小兵,這人叫阿麥,長得很俊,他只掃了一眼就記住了。

  陸剛瞥了眼地上沾著血的佩劍,他知道這是那個姓唐的校尉的,今天那人來見阿麥了,送了這把佩劍,當時他好看在這把劍的份上少給了阿麥幾鞭子。

  「為什麼要殺長官?」陸剛問道。

  阿麥被五花大綁地綁著跪在地上,身上滿是血跡,臉上的青腫還沒下去又添了不少新的,還有星星點點的血點,可見剛才被士兵抓住的時候沒少挨揍。她抬頭看著陸剛,剛才殺人時的驚慌已經平復了下來,只是冷靜地說道:「我不想殺他,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反抗的,不小心用劍傷了他。」

  陸剛冷眼看阿麥,她臉上雖然青腫,可仍能看出她五官的俊秀,甚至可以說是漂亮。他又瞥了一眼阿麥的身形,知道她並沒有撒謊,像她這樣少年,在軍中是極易受到侵犯的。可即便這樣,她就敢殺了一個隊正麼?

  陸剛冷笑,把唐紹儀的佩劍踢到阿麥的身邊,寒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有唐校尉給了你佩劍,你就可以隨意殺害長官了?」

  阿麥直視著陸剛,並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不論她怎麼解釋,她都把那個隊正給宰了,這在軍中便是大罪。不管她有什麼理由,她的命都保不住。

  她還不想死,所以,她現在必須想個法子,一個可以保住她性命的法子



第十八章、權宜


  陸剛見阿麥沉默不語,心中怒火更盛,噌的一聲拔出了佩劍抵在阿麥的喉間,怒道:「回答!誰給你了膽子讓你連長官都敢殺?」

  劍尖觸膚冰涼,阿麥眼中閃過一絲狠勁,咬了咬牙沉聲說道:「不錯,大人,我殺他還有別的原因,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大人——」她的話就此停了下來,眼神掃過營帳裡其他的人。

  陸剛一怔,想不到阿麥會這樣說。

  「大人,不要聽他的——」他手下的軍官連忙喊道。

  陸剛抬了抬手止住了那軍官的話,只是審視地看著阿麥。

  阿麥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她的生死就在陸剛的一念之間。於是便微微笑著,帶著些挑釁地看著陸剛,說道:「大人,小人確實有要事稟告。請大人屏退他人,大人如果還不放心小人,那就請把小人再捆上幾圈。」

  陸剛果然被她激了起來,冷笑兩聲說道:「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說完就把手下的人都攆了出去,然後又轉回身看著阿麥,陰森森地問道:「說,是誰指使你殺他的?唐紹儀今天找你幹什麼?」

  阿麥稍稍一愣,立刻就明白過來陸剛此話的含義,他顯然是想引導自己去攀咬唐紹儀。阿麥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笑得從容,說道:「大人,小人明白既然殺了人就得有個交代,不過此事牽涉甚廣,還請大人去請軍師徐靜,他見到小人自然會明白其中根由。

  陸剛聽阿麥突然提到要見徐靜,心中一凜,冷笑道:「徐先生是何等人物,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你老實交代是誰指使你殺長官的,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阿麥平靜地看著陸剛,淡淡說道:「大人,有些事不知道並不見得是壞事,您說是不是?大人請來徐先生,有些事情自會明白。」

  陸剛冷冷地看著阿麥,突然嗤笑道:「阿麥,你不要以為故弄玄虛就能騙過去,說了,可能還有條活路,不說,我現在就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不要以為你認識唐紹儀就能逃過軍法。」

  阿麥問道:「大人真想知道?」

  陸剛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劍鋒,點頭說道:「少廢話,快說!」

  阿麥低頭沉默了片刻,趕在陸剛發怒前突然問他道:「大人可知道小人以前是商將軍身邊的親衛?」

  此話大出陸剛的意料,陸剛稍驚,目光深沉地看著阿麥。

  阿麥淡淡笑了笑,說道:「大人可能不常見商將軍,否則應該會見過阿麥。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去問李副將,阿麥進步兵營也不是自己來的,而是商將軍派人送阿麥過來的,是李副將安排的。」阿麥看著陸剛,似笑非笑地問道:「阿麥雖跟隨商將軍不久,可卻一直深得將軍青睞,大人可知道將軍為何突然會把阿麥送來這裡?」

  陸剛不語,只是沉默地看著阿麥,可心中卻翻起了滔天大浪。

  阿麥又笑道:「是因為阿麥任性惹惱了將軍,所以將軍才把阿麥送到著軍營裡來磨一磨性子。不瞞大人說,阿麥自知面貌陰柔,太過女氣,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將軍不會對阿麥另眼相看,今夜那人也不會突然起了歹心想欺辱阿麥。」

  如果不是在生死關頭,阿麥不會編出這些話來,她很清楚,如果要是讓商易之知道了她現在在冒充他的男寵,恐怕她會死得更難看一些。可事到如今,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陸剛不敢相信地看著阿麥:「你的意思是說——」

  「大人!」阿麥止住了他的話,輕聲說道:「有些事情大人明白就好了,何必非要說破呢?」她看一眼滿臉驚愕的陸剛,又說道:「阿麥殺了人,自知罪責難逃,可是大人是否想過如果就這麼用軍法處置了阿麥,將軍哪裡會怎樣?他送我來這裡只是想磨磨我的性子,可大人卻讓我在這裡任人欺侮,然後用軍法砍了腦袋,將軍哪裡會怎麼想?」

  陸剛聞言面色驟變,商易之喜收俊俏的少年為親衛,這是軍中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真如阿麥所說,這事還真麻煩了。隊正被殺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情,不殺她,那麼眾憤難平,如果殺了她,那麼商易之再管自己要人怎麼辦?

  阿麥見陸剛面色變化,知他心中難斷,便又說道:「剛才阿麥讓大人去請徐先生,便是不想讓大人陷入兩難之境。這些事情,大人知道未必是好事。」

  陸剛面色更加陰暗,握著佩劍的手鬆了又緊,顯然心中也是極難決斷。他斜眼瞥阿麥,越看越覺得這個小子長得俊美,雖然臉上被人打的青腫,可還是掩不住他的清秀,這樣的少年反而比柔弱的女子更有些味道,的確是有讓一些男人也喜歡上的資本。

  殺又殺不得,放又不能放,這還真成了塊燙手山藥!陸剛心中甚至煩惱,看著阿麥一時也沒了主意。過了片刻,陸剛突然高聲喊道:「來人!」

  帳外的親衛應聲而入,陸剛瞥了一眼阿麥,吩咐道:「先押下去,等天亮再審。」

  兩個親衛拖了阿麥就往外走,阿麥不明陸剛的想法,生怕他再直接去找商易之,急忙衝著他說道:「大人,此事還需請教徐先生,他自有妥善之法。」

      陸剛心道我可不也就是求徐先生唄,我還能直接去找將軍說你的小相好在我手裡犯了事,你看怎麼辦?我官當膩歪了呢?他衝著親衛揮了揮手示意把阿麥帶下去,又囑咐道:「不准打他,好生看著就行了。」

  阿麥聽到這句話,心裡大鬆了口氣,知道這陸剛是信了她的說法,恐怕一等天亮他就會去尋徐靜了,現在她只盼望徐靜會念在舊情的份上救她一命。

  天色剛亮,陸剛等不及吃早飯便去找了徐靜。

  徐靜昨夜一直在軍中商議軍事,直到天快明了這才躺下,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聽說有人找他,起來一看是青州軍中的一個校尉,前些天見過一面,卻並不相熟,大早起的他來幹什麼呢?徐靜心中暗自驚訝,面上卻不帶分毫,只是問道:「不知陸校尉找老夫何事?」

  陸剛有些為難,不知該怎麼向他詢問這件事,總不能直接就問阿麥是不是商易之的男寵。他思量了又思量,才小心地問道:「不知先生是否認識阿麥。」

  聽他這樣一問,徐靜才記起來阿麥是被送到步兵營從軍,這樣看來就是這人的手下了。徐靜捋著鬍子點了點頭,說道:「認識,阿麥可是在校尉手下?不知他做得可好啊?」

  做得可好?可不是好麼!陸剛暗道,他都把我一個隊正都殺了,還能說做得不好?

  陸剛咂了一下嘴,說道:「阿麥把卑職的一個隊正給殺了。」

  徐靜一驚,手上的勁道失了點准,從鬍子上捋下來的時候就多了幾根鬍子。他不由得也跟著陸剛咂了一下嘴,看著陸剛說不出話來。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陸剛看著徐靜,用眼神問:怎麼辦?他是否真的是將軍的小相好?我要是用軍法處置了他,將軍會不會心疼?這一心疼會不會就要遷怒到我身上?可我要是不殺他,大夥眼睜睜都看著呢,以後置軍法於何地?

  徐靜看著陸剛也犯了愁,心道:你既然找了我來,相比阿麥那小子已經和你說我們的淵源,我們好歹是一路來的,別人眼裡早就把我們看做了一派,我要是不救他,以後別人怎麼看我?唉,阿麥啊阿麥,你好好地殺什麼隊正嘛!殺個小兵也比殺個隊正好交代啊!

  兩人心裡都是心思百轉,卻都沒想到一塊去。

  過了一會,徐靜整了整心神,低聲問陸剛道:「你可處置了阿麥?」

  陸剛回答道:「還沒有,所以特來請教先生該怎麼辦。」

  徐靜捋了捋鬍子,說道:「這人殺不得。」

  陸剛看著徐靜,心道我當然知道他殺不得了啊。

  徐靜又掃了一眼屋外,壓低了聲音說道:「校尉有所不知,阿麥曾是將軍身邊的親衛,將軍愛他甚重,只是不小心惹了將軍,他才被送到了軍營。你若殺了他,將軍就算不說什麼,恐怕心裡也會對校尉有多芥蒂了。」

  陸剛心道我怎麼不知啊,那小子都告訴我了啊。陸剛問道:「那我就把阿麥送過來,讓將軍處置?」

  徐靜說道:「校尉糊塗。」

  陸剛瞪大了眼,疑惑地看著徐靜,不明白自己怎麼又糊塗了。

  徐靜狡詐地笑了笑,低聲說道:「這是將軍的隱晦之事,豈能讓別人知道?再說你把阿麥送來給將軍,他能怎麼處理?礙於軍法他只能斬了阿麥,可他心裡會怎麼想校尉?以後校尉還如何在將軍手下做事?」

  陸剛已經是一腦門子的汗了,他連忙衝著徐靜行了一個大禮,急聲說道:「那該如何?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捋著鬍子在屋子裡踱了幾步,突然轉身說道:「這件事情你不用專門稟告將軍,只是一個隊正而已,用不著勞煩將軍處理。你回去把阿麥直接送到軍法處,就說他與那隊正玩笑,一不小心誤傷了隊正。」

  「可即便這樣,按軍法阿麥也會被處死啊!」陸剛說道。

  徐靜高深莫測地笑了,說道:「這就不用校尉操心了,老夫自有辦法。」

  陸剛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趕緊領命去了。

  徐靜看著陸剛急匆匆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道:「阿麥啊阿麥,是死是活就要看你自己了。」

  阿麥被陸剛移送了軍法處,剛到了那裡還沒受審,就又被徐靜派人提了出來,跪到了城守府議事廳外,手裡有徐靜寫給她的一張字條,上面只寫著一個「北」字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2 06:58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30 08:35 PM 編輯

第十九章、鋒芒

  廳內,豫、青兩州的高級將領正在開著軍事會議。據探子回報,北漠人在靖陽稍作休整後,大軍又欲直指豫州。

  自從北漠人奇襲靖陽,石達春自殺未遂之後,石達春就把手中的兵權漸漸地交到了商易之的手上,所以每次的會議都是商易之來主持。是守是退,兩種意見已經爭論了好幾天。有人堅持要死守豫州,可又有些將領說如今北漠勢大,豫州只會變成一座孤城,豫、青兩軍四萬多人只會被困死在這豫州城內,還不如退出豫州,以謀他處。

  一時間,兩種意見相爭不下。

  商易之被這些將領吵得頭大,不禁皺了眉,用手揉了揉太陽穴,然後看向徐靜。

  徐靜依舊沉默,自從這兩派爭論以來,他就一直沉默,只是淡淡笑著看兩派人爭來爭去,並不發表任何看法。

  商易之把目光從徐靜身上收回了,又冷冷瞥了一眼眾位將領,說道:「難道就只有這兩條路了嗎?諸位還有沒有別的想法?」

  站在最後面的唐紹儀猶豫了下,還是聲音洪亮地說道:「卑職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按級別,唐紹儀只是一個校尉,是沒有資格參加這種級別的會議的,不過他深受商易之賞識,被允許破格參加這樣的會議。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是惹人生嫉。

  商易之看了看唐紹儀,說道:「唐校尉請講。」

  唐紹儀面色雖有些微紅,可眼神中透露出的卻是一股自信,朗聲說道:「今泰興被困,周志忍大軍十萬仍在泰興四周,他們輕兵而來,糧草不會充足,能圍困泰興如此之久,定是有其另外糧草來源。我們只要尋到他糧草所在,派人燒了他的糧草,周志忍十萬大軍可不攻自破。」

  這番言論,讓室內的諸將也頗受震動,近日來,大家一直商討如何迎戰北漠人,可卻還沒有人想過要主動出擊。

  商易之目中精光閃爍,沉默地看著唐紹儀不語,顯然在琢磨他建議的可行性。

  徐靜也是一臉沉默,目光隨意地瞥向門口,是時候了,阿麥,如果你還想活下去,那就把你的智慧展現在眾人的面前吧。

  商易之尚在猶豫,就聽見大門突然被推開了,阿麥站在門外突然喊道:「將軍,阿麥還有一計。」

  徐靜面上終於展露微笑,捋著鬍子緩緩地點頭。

  阿麥剛才跪在門外聽得真切,把目前形勢都聽明白了,要救自己只有靠她自己,必須讓商易之看到她的用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商易之看著門口的阿麥,眉頭微皺,幾日不見,他怎麼又成了這個樣子了呢?鼻青臉腫的,還一身血污呢。

  有些人已是認出了這少年曾是商易之身邊的親衛,都是略帶驚愕地看著阿麥,不明白她這身打扮是從何來。只有唐紹儀是知道阿麥去了步兵營的,這時見阿麥一身血污地出現在這裡,臉上的青腫比昨日見時更是嚴重,唐紹儀心中也是疑惑,想問卻又忍了下來。

  阿麥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只是鎮定地步入室內,來到商易之面前,指著他身後的地圖說道:「將軍,北漠人打開我靖陽邊口之後,再攻回來只會步步為營。若是如此,北漠大軍此次從靖陽南下必會攜帶大量的輜重裝備,這樣一來行軍速度就會很慢很慢。除去他們在靖陽休整的時間,現在算來也不過是剛出了靖陽而已,可能還沒到了這個地方。」她在靖陽城下的某處一點,然後手指沿著靖陽和豫州之間的路線往下,劃到一處後又接著說道:「如果我們伏兵於此,也就是常鈺青偷襲我靖陽援軍的地方,可能會收到出乎意料的戰果。」

  這是她想了幾個晚上的思路。先前聽到室內眾人的爭論,又仔細琢磨了徐靜給她的那個「北」字,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靜的暗示。很顯然,徐靜的思路和她相近,所以給了她這個「北」字,可以說是為了救她一命才把這個計策讓給了她。同時,他也在試探她,如果她想不透這些,這個計策還會是他的,而等著她的就只會是砍頭。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我們兩軍合在一起也就只有四萬的兵力,怎麼能去伏擊北漠大軍呢!」一名中年將領突然出聲說道。

  阿麥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怕是北漠人也會這樣想,他們必然以為我大夏被他們殺了三十萬邊軍,早就嚇破了膽,只會守城而不會進攻了,他們死也想不到我們有這個膽量敢伏擊北漠大軍。」
  商易之看著阿麥沉默不語,如果說剛才唐紹儀的主意是冒險的話,那麼阿麥的計策就是發瘋了,用現在豫州城內不到四萬的兵力去伏擊挾威而來的北漠大軍,簡直就是以卵擊石。可就是這樣一條發瘋的計策,卻讓他的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阿麥暗中觀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臉色,又遊說道:「將軍,北漠人大勝之後必會大驕,何況北漠尚有十萬兵力在泰興,陳起手中只有不足二十萬的人馬。常鈺青偷襲靖陽援軍,陳起攻佔靖陽、溧水,其兵必有損失,現存於手中的兵力至多不足十五萬,他尚需留兵駐守靖陽、溧水一線,所謂南下大軍,能有多少?頂破天不過十萬!」

  經她這樣一分析,屋內諸將竟有少一半都動了心,都明白這條路雖然危險,可一旦成了那就將是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可以一雪北漠奇襲靖陽之恥。

  「放肆!」商易之面色突變,目光嚴厲地盯著阿麥,訓斥道:「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在這裡胡言亂語,來人,給我拖下去杖責二十!」

  阿麥心中大驚,驚慌地看向徐靜,卻見他眼中含了一抹笑意,正捋著鬍子看著自己。門外的兵士進來拖了阿麥就走,阿麥慌亂之下連求饒都忘了,只傻愣愣地看著商易之,任那兵士把她拖了出去。

  這下完了,就算二十軍棍打不死她,她的身份也再隱瞞不住了。阿麥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急智也沒有了。商易之還在後面喊著,阿麥已經聽不太真切了,像是讓那個叫張生的侍衛去監刑,以防那些相熟的親兵們給她放水。

  兵士把阿麥拖到了屋後,把她摁在一條長板凳上,然後有人上來要褪她的褲子,嚇得阿麥連忙拚死掙扎,無奈手腳都被人摁死了,絲毫動彈不得。那人的手已經抓到了她的腰帶,阿麥求死的心都有了,正混亂中就聽見後面跟來的張生說道:「算了,好歹也是以前的弟兄,就直接打吧,別扒褲子了。」

  這句話聽到阿麥的耳朵裡,不亞於天籟之音。阿麥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一個人,她眼眶一熱,眼淚已經在裡面打起轉來,咬著牙強自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心中痛罵商易之和徐靜,上到祖宗八代下到子孫三代都問候了一個遍。陸剛沒打她,到這了倒要挨頓板子了。

  張生親自執杖,掄圓了胳膊衝著阿麥的屁股就拍了下來。阿麥本來提高了心等著,卻突然發現軍杖打在屁股上也沒有想像的那麼疼,她不禁轉了頭看張生。張生也看著她,瞪了瞪眼睛,阿麥突然明白了過來,趕緊痛苦地慘叫了一聲。張生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繼續賣力的打了起來。

  阿麥的慘叫聲斷斷續續地傳進軍議廳內,唐紹義心神有些不定,雙手在體側不禁握緊了拳,商易之聽了卻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這個會議一直開過了晌午眾人才散了去,唐紹儀臨走前頗為擔心地看了往後院瞄了一眼,可惜什麼也沒有看到。

  阿麥挨完了打,又被張生帶到了商易之那裡。親衛兵給商易之端來了飯食,商易之先請徐靜在桌邊坐下同食,自己這才坐下來,絲毫不理會站在一旁的阿麥。

  阿麥已是幾頓沒吃,聞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來,她連忙用力按了肚子,不發一言地站著。

  商易之瞥了阿麥一眼,把手中的饅頭放下,淡淡問道:「你又在軍中惹了什麼事?」

  阿麥求救地看向徐靜,見他沒有什麼表示,只得膽怯地回道:「我失手殺了人。」

  「殺了什麼人?」商易之又問道。

  阿麥停了停,才說道:「是個隊正。」

  商易之面色驟寒,眼中怒意暴漲,冷笑道:「阿麥你膽子倒是大,連隊正都敢殺了。」

  阿麥狠了狠心,咬牙說道:「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失手殺了他的,將軍,我又犯了什麼錯,難道就因為我長得好看就活該受人欺辱嗎?阿麥從軍是為了殺敵衛國,不是為了給些人做玩物的!」

  商易之微怔,轉過頭看阿麥,見她眉目青腫,緊緊地抿起嘴角猶帶著些血跡,一臉倔強地看著自己。

  「請將軍告訴阿麥,是不是男人長得漂亮了,就活該受人欺辱?就理所應當地被人看不起?」

  商易之不語,他本人就長得俊美,雖然頗得女子青睞,可卻因此被一些老將看輕了不少。他也清楚長相俊秀的少年在軍中會受到欺辱,所以他才把一些俊秀少年挑出來放到了他的親兵裡面,不過是為了讓他們免受欺辱。再說他當時把阿麥投入步兵營,不能不說當時是有些讓她吃些苦的念頭的,可現在看她吃了苦頭了,然後一身狼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裡竟然有些不忍了。更何況他愛阿麥的才,且不說剛才她的鋒芒畢露,只從來青州的路上見到她起,雖然她百般隱藏,可他還是看出了她的機智和靈活,所以才會把她留在身邊。

  商易之寒聲說道:「那也不應該殺人。」

  阿麥的眼圈微紅,說道:「我也不想殺他,可是當時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見她這樣一副模樣,商易之竟然有些訓不下去了,語氣雖冷,可口氣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他說道:「不管有什麼理由,你都是殺了軍官,按照軍法必須斬首示眾。」

  阿麥心中一驚,驚恐地看著商易之



第二十章、藏鋒

  商易之看阿麥這個樣子,嘴角就有點繃不住了,別過了臉,說道:「不過念在你剛才也挨了二十軍杖,就先留你半條命吧,以後將功贖罪。」

  阿麥的心臟總算回到了原處,下一個念頭就是想對著商易之罵「我靠」,一個「我」都快從舌頭上滾了下來了又被她強行地嚥了下去,只垂首斂目地站在哪裡,肚子裡咒罵商易之,心道有這麼說話大喘氣的嗎?

  商易之叫屋外的張生進來,吩咐道:「你領阿麥下去吧,」他又掃了阿麥一眼,眉頭微皺,頗有些厭惡地說道:「記得先把這身髒衣服換了。」

  阿麥拖著腿跟在張生後面往外走,剛走了沒兩步就聽見商易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看二十軍棍還是少了,再打上你二十你就能走利索了。」

  阿麥驚的一跳,連忙把手從腿上收回來,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徐靜在後面悶聲而笑,商易之回過身來看著他,問道:「先生有什麼開心的事情?」

  徐靜搖頭:「沒有。」

  商易之又問:「那先生在笑什麼?」

  徐靜笑了笑,說道:「笑阿麥皮糙肉厚,打了二十軍棍還能跑得這麼利索。」

  商易之也跟著輕輕笑了笑,點頭道:「嗯,這小子是挺禁打的,也壯實,看來會是棵好苗子。」

  徐靜把筷子放下,臉色轉正不再說笑,盯著商易之問道:「將軍覺得阿麥的計策如何?」

  商易之淡淡說道:「可行。」

  「可行?」

  商易之頷首,「的確可行。」

  「那為何將軍還要杖責阿麥?」徐靜又問道,細小的眼睛不自覺地眯了眯。

  商易之笑了,並沒有直接回答徐靜的問題,只是替徐靜的布了些菜,隨意地說道:「我小時候曾在京都外的莊子上廝混過幾年。有一年莊子上種樹,我覺得新鮮,也隨著僕人們種了一棵樹苗。為了顯擺我種的比別人好,我一個勁地給那棵樹澆水施肥,結果那樹苗長得果然比四周的樹都好,只一個夏天就竄了老高,遠遠地就能看到比別的樹高出一大截來。我很得意,還特意向母親說了這件事情,母親並沒有誇獎我,只是撫著我的頭頂嘆息。」

  徐靜聽到了這裡,已經猜到了商易之意思,不過見他停了下來,還是很配合地問道:「後來呢?」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後來刮了一場大風,一片林子裡就我種的那棵樹倒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徐靜問。

  商易之笑而不語,拿起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讓徐靜,笑道:「先生請嘗嘗這道菜式,聽說是從京都來的廚子。」

  徐靜暗中翻了個白眼,心道你轉移話題的水平真不怎麼樣。你小子怕阿麥鋒芒太過而折,你怎麼就不怕我遭人嫉恨呢?徐靜瞥了商易之一眼,同時心裡也有些納悶,顯然商易之是很欣賞阿麥的,可現在為什麼要故意打壓他呢?徐靜有些不明白了,照理說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怎麼覺得商易之有點寶劍藏於匣的意思呢?為了什麼?只是因為惜才麼?

  「先生覺得阿麥計策如何?」商易之突然問道。

  「甚好!」徐靜回答道。

  商易之笑了,問:「甚好?」

  徐靜點了點頭,看了眼商易之,把桌上的飯菜都推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來攤開,說道:「這是野狼溝的地形圖,將軍請看。」

  ……。

  阿麥再次穿上那身黑衣軟甲的親兵服時心中感慨萬分,本想笑,可是一咧嘴湧上來的卻是悲哀,眼圈就莫名其妙地紅了,垂下頭去,把腦袋埋入臂彎中,喃喃低語:阿麥很好,阿麥很堅強,很堅強,很堅強……

  差點遭到侮辱的時候她沒有哭,遭到那些士兵毆打的時候她沒有哭,可現在,危險明明都過去了,她卻要哭了。

  張生去隨軍郎中那裡討了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回來,一推門見阿麥正在床上趴著,笑道:「你小子還趴著那?倒是嬌氣。」說著走到床前,衝著阿麥的屁股使勁拍了一下。

  阿麥驚叫一聲,差點從床上竄了起來,回過頭紅著眼睛怒視張生。

  張生看到阿麥眼睛通紅有些奇怪,奇道:「你小子還哭過了?呵!你可真出息,別人不知道,我自己打的還能沒數?就這樣你都能哭鼻子,那要是真挨了二十軍棍,你小子能挨的下來嘛?」

  阿麥不語,臉色有些微紅,別過了臉不理張生。饒是張生手下放了水,可好歹也是二十軍棍,雖說沒把她打的血肉模糊,可也打的又紅又腫了,張生這樣的一巴掌怎能不疼?再說她剛才驚叫倒不全是因為疼,而是張生突然打了她的屁股。

  看到阿麥這副彆扭勁,張生反而笑了,從懷裡掏出討來的藥膏,在阿麥麵前晃了晃,笑道:「趕緊的,好不容易從郎中那討來的,快點把褲子褪下來,我幫你把屁股上的抹了,臉上的你自己抹,將軍那還等著我伺候呢。

  阿麥大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驚慌地看著張生,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張生看她模樣,還以為她嫌棄同一個藥膏抹上下兩個地方,瞪了瞪眼睛說道:「怎麼?還挑剔?要不你就先抹臉再抹屁股。」

  阿麥仍是護著腰帶不語,臉憋地通紅。

  張生有些煩了,說道:「不是我說你阿麥,你哪那麼多事啊,要不是將軍讓我去給你要藥膏,你以為挨了軍棍還能上藥?燒得你吧!」

  見張生有些發火,阿麥勉強笑道:「多謝張大哥了,你把藥放著就行了,我自己抹就行,不敢勞煩大哥。」

  張生見狀撇了撇嘴,嗤笑一聲,把一個青瓷小瓶往阿麥臉前一丟,說道:「那行,我還懶得伺候你呢,你自己抹吧,收拾利索了去廚房找點東西吃,哪裡給你留得有饅頭,算了,看你這德行,我還是給你端來吧。」

  阿麥連聲說謝,張生揮了揮手,湊近了仔細看了看阿麥一臉的青腫不禁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你小子也是能惹事,看看這臉腫的,多遭罪吧,本來挺好的模樣,這回好了,都快腫的跟豬頭一樣了。」

  阿麥苦笑,等張生出去了,這才打開瓷瓶抹了些藥膏出來往自己臉上塗抹,剛抹了兩下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便又把臉上的藥膏都擦了下來,用手指從瓷瓶裡挑了藥膏伸入衣下,往已經青腫了的屁股上抹去。整整一瓶藥膏,全被她抹到了屁股上,厚厚的一層,散發著濃濃的藥味,讓屁股上一陣清涼,立刻沒了剛才火辣辣的感覺。

  張生從廚房裡拿了饅頭又返回來,看藥瓶已經空了而阿麥臉上卻沒有一點藥膏,奇道:「藥膏呢?」

  「全抹上了。」阿麥啃了一口饅頭,回道。

  張生一臉的驚愕,問:「全抹屁股上了?」

  阿麥臉上有些紅,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專心地啃饅頭。

  張生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最後衝著阿麥伸了伸拇指,歪著嘴角讚道:「高,實在是高,我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屁股比臉金貴。」

  阿麥被一口饅頭嗆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才平復下來,轉頭看了張生一眼,沒有說話。

  張生回去把這件事當做笑話將給了商易之聽,商易之先是笑,可笑著笑著臉色就暗了下來,屁股比臉金貴,在別人嘴裡也許只是個笑話,可落到了阿麥的身上卻成了悲哀。商易之知道阿麥為何不去處理臉上的青腫,那是張惹禍的臉,如果可以,他想阿麥是願意沒有這樣的一張臉吧。商易之心中突然升起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的長相也屬於過於俊美的那種,這樣的相貌放在京都其他的權貴子弟身上,也許還是種得意,可在於他卻成了拖累。他的長相偏向於母親,和父親相像的地方並不多。有的時候他會想如果長得可以像父親多一些,也許就不會被一些軍方大佬笑話他了吧。商易之突然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真的長得像父親,他又怎麼能活到現在!

  唐紹儀打聽到阿麥又回了城守府,找了個機會來看她,見她臉上雖然青腫可行動卻無礙,不禁有些奇怪,問阿麥現在身體如何。阿麥不能告訴他實情,可又不想撒謊騙他,只好說張生給她求了好藥,抹上甚是管用,現在已無大礙了,只是睡覺的時候還需趴著睡。

  即便這樣,唐紹儀還是很驚訝,那二十軍棍挨下來,沒有傷筋動骨就算是大幸了,別說她現在看上去已跟常人無異。唐紹儀雖然性子耿直,可卻並不愚笨,只見阿麥有些躲閃的神情,便知道是執刑的軍士放水了。他並不知道這是商易之暗中安排的,還以為是張生和阿麥交情深厚,所以才手下留情。他琢磨了下,還是說道:「阿麥,不管那藥有多管用,二十軍棍都不是好挨的,你還是多注意一下身體的好,省的日後留下病症。再說張侍衛一片好心,你千萬別給他惹了事。」

  唐紹儀只是這樣一說,阿麥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正色衝著他行了個禮,謝道:「多謝大哥指點,阿麥明白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8 05:15 PM

第二十一章、爭程

  唐紹儀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

  阿麥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大哥,你們這兩日在忙什麼?我見商將軍和石將軍還徐軍師在一起商討了好久,也不知道我們以後要怎麼辦?是守豫州還是去援救泰興?」

  唐紹儀沒想到阿麥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忍不住有些為難,稍微頓了頓,面色很鄭重地說道:「阿麥,這些事情是軍中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阿麥見狀忙說道:「沒事,大哥,我就是隨便問問,這兩天看到商將軍總是召集一些將軍,所以有些好奇。」

  唐紹儀眼簾垂了垂,說道:「嗯,那就好。不過你趕緊養好身體做好出征的準備吧,這樣子可上不了馬。」

  阿麥聽到這個並不覺奇怪,她看到商易之召了豫州城的軍需軍官,心中已經猜到商易之要動兵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往北還是往南。如果是要採用她的計策往北,就應該叫她去仔細詢問,而商易之卻沒有喚過她,而是幾次叫唐紹儀參加青、豫兩州軍的核心會議。既然這樣,看來商易之是打算去偷襲周志忍的糧草了。想到這,阿麥不僅有些失望,覺得商易之的魄力還是不夠。

  送了唐紹儀出去,阿麥剛回到侍衛所住的院子,就看見有個矮個子的男人正在屋門口往內扒望,阿麥從腰間拔出了佩刀,小心地往那摸去。離那男人還有五六步遠的時候,那人突然轉回頭來,沒想到正是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的校尉營官陸剛。

  阿麥奇道:「陸大人?您在這裡幹什麼?」

  陸剛突然見到阿麥,有些手足無措,忙轉回身站直了身子,尷尬地說道:「沒什麼事,沒什麼事。」

  阿麥把佩刀插入刀鞘,說道:「今天不是我當值,如果您要找將軍,得去找張生。」

  陸剛忙擺了擺手,黑紅的臉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笑道:「不是,我不找將軍,我是來找你的。」

  「看我?」阿麥麵上更是驚訝,問道:「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陸剛從身後把唐紹儀的那把佩劍拿了出來,遞給阿麥,不好意思地說道:「唐校尉送你的佩劍,我給你送來了。」

  阿麥接過劍,一時沒有說話。

  這劍用來殺了那隊正之後就被巡邏的士兵奪了去,後來陸剛送她過來,卻忘了把這劍一起送了過來,後來便一直留在了陸剛的軍營裡。陸剛見阿麥沒事了,只道她果然是商易之所愛,生怕阿麥再報復他,忙把這劍送了過來。

  陸剛見阿麥沉默不語,趕緊解釋道:「麥侍衛,那日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可別記在心上。」

  阿麥聞言笑了笑,趕緊一躬身說道:「陸大人,這是哪裡的話。那天本是阿麥壞了軍法,大人只是按照軍法行事而已,阿麥怎敢嫉恨。將軍已杖責了阿麥,留下阿麥半條命來將功贖罪。阿麥今天能有這半條命,一是感激將軍不殺之恩,二就是要感謝大人了。多謝大人能手下留情,放了阿麥這一馬。」

  阿麥說著,便鄭重地行下禮去,嚇得陸剛忙扶住了她,說道:「這是哪裡話,這本來就不是麥侍衛的錯,是那廝找死,怎能怨到麥侍衛頭上。幸虧將軍英明,才能還麥侍衛一個公道。」

  阿麥笑了笑,又恭維了陸剛幾句,陸剛見阿麥並沒有嫉恨他,也便放了心,和阿麥又隨意地說了幾句便要告辭。阿麥陪著笑把他送出院去,直到見他走遠了,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眼中更是添了一絲狠厲之色。

  商易之宣佈要出兵援救泰興,從豫州軍中挑出精壯併入青州軍,只給石達春留了幾千老弱守城。石達春並無異議,很配合地把手中的精銳都給了商易之。出兵那天,石達春送商易之出城,一路上臉色都有些沉重,趁著周圍無人時勸商易之道:「易之,還是我領兵去吧。商老將軍一生為國,如今膝下只有你一子,你怎能去冒這險,你置老將軍何地?」

  見商易之沉默不語,石達春又說道:「聽聞長公主殿下身體一向柔弱,她要是得到消息,恐怕會——」

  「石將軍!」商易之打斷了石達春的話,笑了笑,說道:「陣前哪能換將,再說將軍在豫州經營多年,必然比我熟悉豫州,只留了這麼少的兵,還都是老弱,也只有將軍才能守住豫州啊!」

  石達春聞言也只能嘆息。商易之爽朗地笑了一聲,縱馬往前,身後的親衛隊緊緊跟上,再後面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隊。

  青州軍一萬五千人再加上豫州軍中抽調出來的兩萬五千精壯,商易之領南夏軍四萬,於十月二十六出豫州往南援救泰興。

  當夜,商易之兵分兩路,抽出一千騎兵交給副將何勇,偷襲北漠東路軍糧草所在。剩下的大軍由南而轉西至烏蘭山脈,緊貼著烏蘭山脈東麓往北而去。

  目送何勇領騎兵在夜色中北去,商易之冷笑,說道:「陳起,我就用彼之道還復彼身。」商易之上馬,臨行前看到親衛隊中的阿麥,把阿麥叫到面前,冷臉問道:「阿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如若想保命,本將軍放你自行離去。」

  阿麥在馬上一臉凝重地說道:「阿麥願追隨將軍!」

  商易之控制著坐騎,又冷聲問道:「當真?」

  阿麥堅定地大聲說道:「阿麥誓死追隨將軍,千險不懼、萬死不辭!」

  商易之挑了挑嘴角,沒再說話,轉身縱馬往前馳去。後面的阿麥和親衛隊緊緊地跟了上去。徐靜坐得依舊是他的騾車,不過這次駕車的已不是車伕老張,而換成了青州軍中的兵士。

  阿麥屁股上的青腫雖然已經好了大半,可騎馬仍是不便,挨了沒半日就已經疼的麻木了,不過這樣倒是更好,起碼不至於總惦記著屁股了。阿麥幾次路過徐靜的騾車,徐靜都會挑了車廂上的小簾,似笑非笑地問道:「阿麥,可還騎得了馬?不行就陪老夫過來坐車好了。」

  阿麥聽到倒也不惱,只是極有禮貌地回道:「多謝先生,阿麥沒事。」

  徐靜本想逗逗阿麥,見她一臉平靜也是無趣,倒也不在打趣她了。

  阿麥一次往隊伍後面送信回來的時候,路過步兵營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勒住馬韁一看,卻是原來步兵營中的王七,他見阿麥一身黑衣軟甲地高坐在馬上,眼中甚是羨慕,不顧旁邊張二蛋偷偷地拉扯,說道:「阿麥,真的是你啊?剛才見你過去,二蛋說是你我還不信呢。」

  阿麥跳下馬來,牽著馬走在王七他們旁邊,笑道:「是我。」說著又兩步追到伍長身邊恭敬地說道:「伍長好。」

  見阿麥還向自己行禮,伍長嚇了一跳,忙說道:「阿麥,可不敢受你的禮,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您可別在意。」

  阿麥忙說哪裡會,又和伍長打了個招呼,退回到王七他們身邊,牽著馬和他們並排著一起走。

  王七看了看阿麥的打扮,又趁著長官不注意,豔羨地摸了把阿麥的馬,說道:「你小子真是走運,我就說你有個做校尉大人做義兄,根本就不用到我們步兵營裡混嘛,這回好了,都有馬騎了,你發達了可不要忘了兄弟們啊。」

  阿麥笑了笑正欲說話,唐紹儀從後面騎馬過來,打量了她一眼,冷聲說道:「上馬。」阿麥見唐紹儀表情很嚴肅,忙衝著王七他們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翻身上馬,追著唐紹儀而去。在前面沒多遠追上了唐紹儀,阿麥提韁和他並行,叫道:「大哥」。

  自從到了豫州後阿麥就一直稱呼唐紹儀為大哥,他們兩人雖然沒有像阿麥說的那樣正式結義,可唐紹儀對阿麥甚是看照,阿麥從心中也甚是感激他,真心實意地叫他大哥。

  唐紹儀扭頭看了阿麥一眼,表情嚴肅地說道:「阿麥,現在是什麼時候?傳完信後就應該快些回去覆命,你怎麼能在那和人敘舊?更何況如今是青豫兩軍聯合,要是讓人看到了,別人不會說你張揚狂妄,只會說將軍治下不嚴。」

  阿麥也察覺到剛才自己太過隨意,忙心虛地說道:「大哥,是阿麥錯了,我以後不會了。」

  唐紹儀見阿麥垂頭的樣子,也不好再訓,只是轉回頭去看著遠處的烏蘭山沉默不語。

  阿麥見唐紹儀不再訓她,便隨口向他說道:「大哥,這次行軍可真是快了許多呢!上次我隨將軍去豫州,幾百里的路,大軍在路上愣是走了半個來月才到了豫州。」

  唐紹儀眉頭微皺,轉頭詫異地掃量著阿麥,直到把阿麥看的都有些不自在了,這才說道:「阿麥,那日聽你在諸將之前侃侃而談,大哥當真十分佩服,只道你是軍事奇才,誰曾想你會說這樣外行的話語。」

  阿麥臉色微窘,隨即便又坦然了,大方地說道:「大哥,阿麥只是會些紙上談兵的東西,於軍中細務並不瞭解,再說那日的計謀也是徐先生為了救阿麥性命而事前相告的,並不是阿麥所想。」

  唐紹儀聽她這樣說才有些釋懷,把她拉離隊伍遠一些才低聲說道:「你可知道這次出兵,我軍士兵只隨身攜帶了十日的口糧?」

  阿麥點頭,她的口糧就在馬上馱著,據說是靖國公發明的吃法,是炒熟的干米,可以生食也可以泡著水吃。阿麥問道:「大哥,難道沒攜帶糧草營帳之類的,行軍速度上就真的能差這麼多麼?」

  唐紹儀點了點頭。

  阿麥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又問道:「將軍說石將軍後面會馬上派運糧隊給我們送來糧草,可照我們的行軍速度,送糧隊能追上我們麼?」

  唐紹儀看著阿麥不語。阿麥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了過來,禁不住駭然問道:「難道說並沒有送糧大軍?可我們只攜帶了去時的糧食,回來時怎麼辦?」

  唐紹儀眼中閃過一絲堅毅狠決之色,輕聲說道:「豫州城裡只有幾千老弱病殘,石將軍拿什麼給我們送糧草?再說如果我們贏了,自然就有糧草,如果輸了,還要回來的糧草有什麼用?」

  阿麥一時驚的說不出話來,她看了看已在不遠處的商易之中軍的大旗,才明白他竟是下了這樣的狠心,用不到四萬的步兵去伏擊北漠的大軍,卻連回程的糧草都沒有預備。看不出來他這樣一個風流公子的模樣,竟是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第二十二章、嗜血


 盛元二年秋,成祖將四萬兵擊北漠,出豫州六百餘裡,與陳起接戰,夏兵得胡首虜凡兩萬餘級,陳起敗,遁走靖陽。——出自《夏史•成祖本紀》

  野狼溝地處江中平原的頂端,雖叫做溝,卻是一條狹窄的平原。西面為烏蘭山脈主峰的山麓,東面是一些高低起伏的丘陵。那夜,北漠常鈺青的騎兵就是借西面的山坡衝下,殺入沉睡中的靖陽援軍的軍營,把十五萬大軍屠殺乾淨,然後在東面的緩坡上挖了幾個大坑一埋了事。也許是埋得淺了些,從那以後,每到半夜,這緩坡上就浮動著一些幽幽的藍火,像是一個個冤死的魂魄。這附近原本也住了些農家獵戶,從那以後就都搬走了,野狼溝就更加荒涼了起來。

  青豫聯軍是在十一月初三到達的野狼溝,果然趕在了北漠大軍的前面。探子回報,北漠由大將軍陳起騎兵兩萬步兵五萬,由靖陽南下,已經到了野狼溝北五十里的小站鎮,已經駐紮在了那裡。

  商易之和徐靜相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激動和興奮,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徐靜說道:「天助我也,我們還有時間讓大軍休整一夜。陳起已在小站,明早拔營必然是騎兵在前,輜重押後。只要進了野狼溝,陳起的騎兵就難以有用武之地。只要把他的騎兵打蒙,後面的步兵就不足為患。我們少騎兵,無法借住有利的地形,所以只能用步兵來打!」

  商易之贊同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按照既定計劃部署兵力。兩萬多南夏軍在野狼溝中擺成一個堅強的方陣,整個地堵住了野狼溝,在它的兩翼各用五千弓箭手做掩護。兩個側翼向前傾斜延伸到兩側的山坡上,如果北漠騎兵衝入中央位置,不但會會撲個空,還會兩面會受到弓弩手的包圍,暴露在箭雨之下。為了保護弓弩手,商易之從軍中僅有的三千騎兵中抽出兩千排列在他們的後面,每翼一千人。在右翼的小山之外,又聽從唐紹儀的意見放置了一千名騎兵,作為突擊力量與追擊力量,命令他們一等北漠步兵開始行動就立即衝到他們後方予以夾擊。

  一個個將領領命而去,南夏軍休整一夜之後便按照不同的軍種布成了不同的陣,正中的步兵方陣主力正是由商易之的青州軍組成,每名士兵手裡都拿了長矛,隊列嚴整地守在那裡。

  「用長矛陣對騎兵?」阿麥看著下面的步兵陣,問身邊的唐紹儀道。

  唐紹儀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卻讓阿麥感到一種陌生的肅殺之氣從其上漫延開來,他平靜地回答道:「世人皆道北漠韃子鐵騎無敵天下,卻不知我靖國公早在二十年前就曾說過,只要採用某種戰略或者戰術手段使騎兵進攻我嚴整步兵方陣的正面,那麼步兵將擁有巨大的戰術防禦的優勢。」

  阿麥無語,她只道就是在這裡伏擊北漠大軍,誰曾想是這樣面對面的打一仗,而且還要想法使北漠騎兵主動進攻己方的步兵方陣。她不由得想到父親無意間曾嘆過的步兵和騎兵各自的優缺點,倒是和唐紹儀說的道理有些相似。

  唐紹儀習慣性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身側的佩劍,突然問阿麥道:「為什麼非要把劍還我,我既送了你,就是真心給你,再說這劍雖是軍中配置,可卻是軍官自有之物,是可以送人的。」

  阿麥燦然一笑,拍了拍跨側的彎刀說道:「大哥,我只學了點刀法,耍起刀來倒是順手。我知大哥是實心送我佩劍,我帶著沒有,反而糟蹋了這把好劍,還不如交到大哥手裡多飲些韃子的血。」

  唐紹儀不是個婆媽的人,聽阿麥這樣說,頓了下又關切地問道:「刀可使得熟了?」

  阿麥笑道:「嗯,張生是個好老師,他教得很仔細,再說我又聰明,當然學得快了。」

  見阿麥自誇,唐紹儀的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意,眼神掃過阿麥閃過一抹溫柔,又轉了頭去靜靜地看著山下,突然輕聲問道:「阿麥,你怕不怕?」

  「怕?」阿麥一愣,隨即又笑了,搖了搖頭,說道:「不怕,我不怕。」

  唐紹儀轉回身看著阿麥,抿著唇笑了笑,堅毅地說道:「阿麥,我得走了,大概等不到中午韃子就要來了,你快回將軍身邊吧。」

  阿麥點頭不語。

  唐紹儀垂了一下眼簾,又低聲說道:「自己多小心。」說完便縱馬往山下奔去。

  阿麥心中有些惻然,似乎每一次和他分開的時候,他都是那個先轉身離開的那個,然後頭也不會的離去。阿麥突然苦笑一下,用力地搖了搖頭,把腦子裡不該有的傷感逼了出去。

  十一月四日清晨,北漠大軍從小站拔營,果然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最後面攜帶的是糧草輜重。在距離南夏軍二十里的時候,北漠的斥候發現野狼溝前有小股的南夏騎兵,回報前鋒將傅沖。傅衝出自北漠將門,曾和常鈺青並稱將門雙秀。傅沖此人性子極傲,尤其是在常鈺青千里奔襲南夏援軍而成名之後,心中甚是不平,今聽斥候回報發現南夏騎兵後不驚反喜,命前鋒騎兵繼續前進,並沒有把消息回報中軍元帥陳起。

  中午時分,北漠騎兵進入野狼溝內,果然見有南夏步兵列陣等在溝內。傅沖不以為然,想在後面陳起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鬥,於是命令騎兵出擊。北漠騎兵並沒注意南夏軍兩翼的弓箭手,直接突擊中央方陣。成千上萬的騎兵稱緊密陣型衝過來,彷彿連旁邊的烏蘭山的主峰都在隱隱顫抖,黃土被千萬隻馬蹄揚起,遮天蔽日。

  北漠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方陣越來越近,衝在前面的騎兵已經揮舞起彎刀,可眼看著就要衝入對方方陣的時候,他們面前那些步兵突然蹲了下去,然後就是就是迎面而來的鋒利的矛尖。

  騎兵的速度已經提到了最快,停下已是不可能的,那些北漠騎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坐騎衝入那矛林之中。有些人被長矛直接挑上了天,還有的人自己避過了,身下的馬卻被長矛扎透了,倒下去,人還是被狠狠地拋了出去,或死或傷。不過,那些傷的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很快就會有明晃晃的大刀落了下來。

  兩側的騎兵也好不到哪裡去,很多都被南夏佈置在兩翼的弓箭射翻。

  一時間,戈如葦列,矢如飛蝗。有數以千計的北漠騎兵落馬,這些逸馬四處飛跑,在他們的行列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多年後,南夏的軍事院校的教科書在提到野狼溝之戰的時候,還專門強調了這場戰爭冒險性和巧合性。兩萬步兵攔擊北漠兩萬騎兵,謂之險;北漠騎兵將領是那個狂妄自大的傅沖,謂之巧。這兩者於野狼溝之戰的勝利,缺一不可。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午後,南夏兵開始進攻,北漠先鋒將傅沖被射斃,北漠騎兵已無抵抗餘力,立即向後退走。北漠步兵到達野狼溝的時候,正好撞上潰逃的北漠騎兵。步兵來不及展寬隊列間隔讓騎兵通過,雙方便撞在了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北漠人被自己騎兵踩踏致死者不計其數。緊跟在北漠騎兵後面,南夏軍隊已經撲了過來。

  阿麥本站在商易之身後於山坡上觀察戰況,見遠處北漠步兵陣中混亂片刻後便又鎮定下來,在軍官的指揮下開始展寬隊列間隔,放自己的騎兵通過,明白北漠軍中有人在穩陣腳。

  商易之眉頭驟緊,用目光詢問了一下徐靜後,沉聲說道:「去告訴唐紹儀,提前行動,衝擊北漠步兵後方。」

  阿麥應諾,快馬加鞭地向唐紹儀騎兵埋伏處馳去。只剛趕到野狼溝口,就見北漠軍後突然亂了起來,唐紹儀已經率一千騎兵在敵陣後方插了進來。阿麥一笑,知自己不用再去了,便調轉馬頭回商易之處覆命,可只是轉身間,便看到北漠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大大地寫了一個「陳」字。

  陳起!阿麥心中一窒,猛地就明白過來北漠此次領軍的竟是陳起!她雖一直跟在商易之身邊,可商易之召開軍事會議的時候是不允許親衛在身邊的,再加上這次行動十分機密,所以各個將領的嘴都把地十分嚴密,所以阿麥竟是一直都不知道是陳起領兵南下。

  阿麥的牙關緊緊扣著,臉上毫無血色,握韁雙手都已經攥地有些青白,眼中更是閃爍著兩簇小小的火苗。突然間,阿麥雙腿用力猛扣馬腹,一抖韁繩縱馬向北漠軍中衝了過去。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問他為什麼!

  南夏和北漠的士兵已經拚殺在了一起,場面及其混亂,阿麥縱馬從山坡上衝下,竟穿入兩國士兵混戰的地帶,直往北漠軍深處衝去。她揮著手中的軍刀,不時地從馬背上俯下身子砍倒旁邊的北漠兵,血不僅濺髒了她的身上,而且把她□那匹灰白色的馬都染紅了……她從沒有殺過這樣多的人,也從沒有發覺自己的騎術竟是這樣得好。這一刻,阿麥已不是阿麥,而只剩下了一把殺人的刀。

  阿麥揮刀砍向馬前一個北漠兵,馬的衝擊力讓她的刀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體內,她已經聽不到了那人痛苦的嘶喊聲,所有的一切都只成了她面前無聲的畫,一幅幅地換下去,每一張上都又一張痛苦的面孔。她剛費力地把刀從那人體內拔了出來,還來不及揮向另外一個人,突然就覺得身下一矮,□的馬已經被人刺中了脖頸,壯碩地身軀轟然倒地。阿麥的反應已經不再通過大腦,下意識地團身往旁邊滾去,在舒展身體的同時用刀剁下了面前敵兵的半個腳掌……

  這樣的阿麥,哪裡還是原來的阿麥。她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身體下意識地避過旁邊砍過來的刀劍,然後揮動著手中的刀,一步步地往北漠軍深處走去。

  那寫著「陳」字的大旗離她越來越近,面前的人被她用刀劃斷了喉嚨,血從傷口處水一樣地噴出,落到她的頭髮上,然後再順著額發流下,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似乎又聞到了血的腥味兒,像是那夜父親的血,映著刺目的火光,有著別樣的紅。

  力氣,終於快用完了,可面前卻在也無人敢來阻攔她。阿麥,一身的血,迸發著沁骨的殺氣,就這樣一步步地堅定地向那柄大旗殺去。

  那旗下,正站立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一身北漠傳統的黑色戰袍,手扶著腰間的寶劍,神色漠然地看著陣後衝出來的南夏騎兵。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9 07:49 PM

第二十三章、噩夢

  陳起就是為了吸引北漠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南夏騎兵才故意豎起了帥旗,見那股騎兵果然向帥旗處衝了過來,淡淡的笑了,可這笑意未到眼底便收了回去,他只是站著,視四周的廝殺於無物,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敵軍騎兵試圖衝破自己的騎兵向這邊殺來。

  見那些南夏騎兵漸漸逼近,陳起身後的親兵不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牽了陳起的坐騎上前勸道:「元帥,還是上馬吧。」

  陳起溫和地笑了笑,沒有拒絕下屬的好意。他身邊的親兵怕主帥有失,默默地變化著陣營,不動聲色地把陳起護在了中央。

  戰場西側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引得陳起轉頭往西邊看過去,見一個南夏兵已經殺入了自己軍陣的深處,像是剛從地獄中殺出的凶煞一般,所到之處北漠兵紛紛駭然避讓,竟任他一步步地向中軍處殺來。陳起眉頭微皺,旁邊一個將領看到了,連忙說道:「讓我去除了那個小子!」說完不等陳起吩咐便拍馬趕上前去。

  這邊的阿麥使勁全身的力量才把旁邊刺過來的長槍劈開,來不及再往敵人身上抹一刀,那人便往後面退了去,然後又有個槍頭對準了她。好多的人啊,殺不完的人,砍倒了一個又冒出來一個,總是有英勇的北漠兵從後退的人群之中挺身而出,讓她殺也殺不完。

  可是卻真的沒力氣了。

  阿麥咬緊了牙,握刀的手微微抖著,往前邁了一步,逼得那些北漠兵跟著她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面前抖動的槍尖,阿麥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怕她,雖然她現在已經殺的沒了力氣了,可是他們卻被她殺怕了。她冷笑著,又往前邁去,突然間右腿一軟,她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往前載了過去。

  倒下去,便會是亂刀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阿麥只覺得心中一凜,左腿下意識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急切中用刀往地上一撐,勉強止住了前撲的勢道,不過人卻是跪倒在地上。

  不知從哪裡射過來的箭,正好射中阿麥的大腿,箭頭如肉很深,箭尾還猶自微微顫著。

  一時之間,四周的那些北漠兵也是有些反應過來,雖見阿麥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可剛才她死命砍殺的情景還是震懾地他們不敢妄動,只是在四周圍著,不敢上前。

  阿麥想撐著刀站起來,可幾次動身都被腿上那刺骨的疼痛拖了下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終於,旁邊有敵兵嘗試著向她走了一步,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難道就要這麼死了麼?阿麥終於放棄了再站起來的念頭,就這樣跪在地上,透過眼前的猩紅看向遠處,那裡的帥旗還在迎風飄動著,血糊得眼前一片模糊,讓她看不清楚那下面的人。帶著腥味的刀風已經碰到了她的臉上,她卻一下子輕鬆了下來,沒有恐懼,沒有怨恨……

  就這樣死去吧,死了便一切都解脫了,不用再逃命,不用再流浪,不用再去扮男人,也不用去問為什麼。可以見到父親,母親……父親會把她高高地舉起來,笑著用鬍子刺她的臉頰。母親呢?還會拿著竹棍追在她屁股後面麼?追吧,那也沒關係,她知道母親向來只是嚇唬她的,她哪裡捨得打。

  可是,……那裡會有陳起哥哥麼?

  有,有的。有那個陪著她玩耍陪著她長大的少年,有那個會紅著臉拍她腦門的青年……阿麥笑了,在死亡來臨的這一刻,她突然很輕鬆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與臉色及不相稱的白牙。

  這個笑容……竟是從沒有過的燦爛。

  那個笑容,透過飄著血雨的天空,穿過無數廝殺聲,像支無比鋒利的箭,一下子就射穿了陳起的心臟。阿麥!這是阿麥!雖然她穿了男裝,雖然她長高了很多,雖然她一臉的血污,可這個笑容就是她的,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個笑容,無比的燦爛,一下子就點亮了他身後的天空。他只覺得心中一窒,胸腔像是被人狠狠地擠住了,再也吸不進去半點空氣。他想制止那向她落下的刀,可是張了嘴卻已是發不出聲音,整個人都僵住了,只能坐在馬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刀一寸寸地逼近她的頭頂。

  阿麥閉上了眼,雖抱了必死的念頭,可胳膊卻還是下意識地抬了起來,去迎那落下來的刀鋒。等了半晌,那刀卻久沒有落下,阿麥不解地睜眼,見那敵兵胸膛正中插了一把劍,砰然向後倒下。

  這把劍,她認識,這是唐紹儀的佩劍,是她還給唐紹儀的佩劍!

      唐紹儀從遠處縱馬衝過來,眼看阿麥就要人頭落地,急切間不及搭弓,直接將手中的佩劍當做匕首擲了過來,將將救了阿麥一條性命。

  阿麥不及反應,唐紹儀就已經來到了身前,俯身用手一撈便把她抄到了馬背之上,大聲喊道:「我們走!」

  一個北漠將領拍馬迎面而來,手中長刀一揮直接向阿麥和唐紹儀砍過來,唐紹儀手中沒有兵器,不敢硬擋,攬住阿麥順著刀鋒向後仰去。兩匹戰馬相錯而過,凌厲的刀風卻是貼著阿麥的鼻尖擦過來,阿麥急忙舉刀向架,兩刀相擦,火花四濺。

  阿麥悶吭一聲,唐紹儀推著她坐起身來,沒有時間詢問她怎樣,只是馭馬向外衝去。一群群的北漠兵湧了過來,阿麥把刀遞給身後的唐紹儀,利落地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馬頸。唐紹儀手中拿了刀,如虎添翼,這些北漠步兵怎能再攔得住他,幾番劈砍之下,他們就已經衝到了戰場邊緣,西邊的山坡之上。

  唐紹儀這時才敢去看阿麥,見她右大腿上中了一支箭,血已經把一條褲腿都濕透了,他不敢貿然給阿麥拔箭,只得咬牙說道:「忍住了!」說完不等阿麥反應便揮刀把箭身削斷,只留了箭頭在阿麥腿上。

  阿麥慘叫一聲,身體一僵便虛脫般地往馬下載去。唐紹儀急忙扶住了她,見她臉上冷汗淋漓,混著血水流了下來。

  身後的北漠中軍有些異動,唐紹儀見原本已經有些穩住陣腳的北漠軍竟然又亂了起來,心中不禁有些奇怪,不過此刻也沒空細想,只想趕緊把阿麥送回商易之那裡,只有那裡才有軍醫。

  「阿麥,你再忍一忍,我馬上送你去商將軍那裡。」唐紹儀說道。

  阿麥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只是為了維持住靈台的一點清明,不讓自己暈過去。她受了傷,如果找軍醫包紮,很可能就會洩露了身份,所以她必須清醒著。

  商易之正專注地看著山下的戰場,北漠已顯潰敗之勢,陳起像是突然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勝利就在眼前,商易之的手都有些顫抖,生怕被人看出,只好緊緊地握成了拳。

  唐紹儀帶著阿麥過來,兩人一起從馬上滾落下來,親衛忙把兩人扶到商易之面前,商易之看到阿麥眼中一喜,可隨即就又冷了下來,沉著臉,微眯著眼睛打量阿麥,冷聲說道:「讓你去傳信,誰讓你去逞英雄去了?」

  阿麥也不會話,只是拖著腿趴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已經有些發虛了,商易之的話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聽著有些模糊。

  徐靜有些不忍心,八字眉動了動,勸商易之道:「將軍,阿麥失血太多了,還是先讓軍醫給他包紮了傷口在細問吧。」

  商易之看著阿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張生見狀忙和唐紹儀一起架了阿麥,去尋後面的軍醫。軍醫見阿麥渾身是血,一時也不知道她哪裡受了傷,忙讓唐紹儀去把她的外衣脫下。阿麥雖有些暈,可心智卻還明白著,伸手攔了唐紹儀,強撐著說道:「別處沒有,只有腿上。」

  說著便自己去死傷腿上的褲子,無奈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抖得連布都扯不住。唐紹儀把阿麥的手拿開,雙手扯了她的褲腿,用力一扯,一條褲腿便從大腿根上撕了下來。

  阿麥的腿修長而結實,汗毛幾不可見,顯得皮膚細膩光滑,不像是男人的腿。唐紹儀不知為何面色一紅,不敢再看阿麥的大腿,只是把視線投在了她的傷口之上。

  箭插的很深,在馬上和那個北漠騎兵對沖的時候又被撞了下,傷口被撕的更大,一片猙獰。軍醫用小刀把傷口闊開一些,把箭頭取了出來,糊上了金瘡藥,這才把傷口包紮了起來。

  疼啊,撕心裂肺的疼,想大聲地哭喊,想放聲大哭,阿麥的嘴幾次張合,卻終究沒有喊出聲來,到最後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張生從水袋裡倒出些水,想讓阿麥擦一擦臉上的血污。阿麥的手抖著,伸出手捧了水,一把把地洗臉,然後才抬起頭來,看著唐紹儀,用已經變了音調的嗓子說道:「我很累,想睡一會,大哥去幫我問問徐先生,能不能借他的騾車用用?」

  唐紹儀擔憂地瞥了她一眼,讓人去問了徐靜,然後便想把阿麥抱到騾車上去,誰想阿麥卻伸手拒絕了,勉強地笑了笑,用一隻腿站了起來,扶了他的胳膊說道:「不用,大哥扶我過去就行。」
  直到躺入騾車之內,阿麥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放任自己的意識向深暗處沉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她竟覺得原來能暈過去竟是這樣的幸福。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外面有火把晃動,騾車的門簾被人掀了起來,阿麥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本能地撐起上身往外看去,見一個人影正站在車前,沉默地看著自己。

  是商易之,他的背後有著火光,把他的身影投過來,卻遮住了他的五官,讓人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他是在看著阿麥,像是已經看了很久。



第二十四章、攻防

  阿麥的胳膊虛軟無力,撐不了片刻便又倒了下去,後腦「砰」地一聲砸在車廂地板上,有些疼,卻讓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過來。商易之,商易之在看她!他在看什麼?阿麥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衣領,上衣完好無損,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扶著車廂坐起來,小心地看著商易之,說道:「將軍,阿麥腿上有傷,沒法給您行禮了。」

  商易之還是冷著臉打量阿麥,阿麥提心吊膽地等了好半天才聽到他冷哼一聲說道:「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說完便摔下了車簾,轉身而去。

  阿麥呆住,伸出手摸了摸頭髮,原本束在頭頂的發髻早已經散了,頭髮上還糊著血漬,一縷一縷地、胡亂地散落下來,髮梢已經過肩。她心裡一慌,因為怕被人看出破綻,她一直不敢留長發,幾年前甚至還剃過一次光頭。漢堡戰亂之後,她雖沒再剪過頭髮,可卻從沒在人前放下過頭髮。也不知道頭髮是什麼時候散的了,只記得上騾車前還是束著頭髮的。阿麥從車廂裡胡亂地翻了翻,果然找見了束髮的那根髮帶,慌忙把頭髮又重新束了起來。

  車簾又被人突然撩開,露出的卻是徐靜的那張乾瘦的臉,他的眯縫著小眼睛打量了下阿麥,然後嘿嘿地笑了,說道:「阿麥啊阿麥,我早就說讓你跟我一起坐騾車,你偏偏還不肯,這回怎麼樣?還是上了我的騾車了吧?」

  說罷便挑著車簾往車上爬,嘴裡叫道:「讓一讓,把你那腿搬一搬,給老夫騰個地方出來。」

  阿麥聞言忙用手搬著傷腿往一邊移了移,給徐靜騰出大片的地方來,倚著車廂壁坐了。

  沒想到徐靜卻突然停住了,聳著鼻子嗅了嗅,面色變得十分古怪,然後便撅著屁股退了出去,捏著鼻子叫道:「阿麥,你可真是要熏死老夫了,趕緊的,快點把你的腦袋洗洗,身上的衣服也都給我扔了!」

  阿麥一愣,自己抬了抬胳膊嗅了嗅氣味,然後又聽見徐靜在車外對親兵喊:「快點給他弄盆水來洗洗頭髮,還有,車褥子也不要了,一塊給撤出來好了!」

  那個親兵應聲去了,過了一會便端了一盆水來到車前,和徐靜說道:「先生,軍需官那裡也沒有帶褥子出來,商將軍知道了,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我了,說先給先生當褥子用著,等遇到了村子再去給先生尋。」

  「哦,」徐靜也不客氣,接過披風抖了抖,看很是厚實的樣子,便點了點頭,衝著車裡喊道:「阿麥,趕緊爬出來,先把頭洗了。」

  話音剛落,阿麥已經從車裡探出頭來,用雙手搬著受傷的那條腿往外放。那親兵見狀忙端著水盆上前,說道:「麥大哥 ,你別下來了,我給你端著水盆,你低下頭洗洗就行了。」

  阿麥衝他笑了笑,轉頭看徐靜正盯著自己,也沒說話,只是把上身被血浸透的軟甲脫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脫外面的衣服,見裡面的裌衣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些血跡,阿麥的眉頭皺了皺,稍猶豫了下便去動手解衣鈕。那親兵見了,有些為難地說道:「誰也沒帶多餘的衣服,這裌衣就別換了,麥大哥先將就一下吧。」

  阿麥的手停了下,抬頭詢問徐靜:「先生,這怎麼辦?要不您就先把將軍那披風借給我用,我好歹裹裹,怎麼也不好在先生面前光著屁股吧。」

  那親兵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卻見阿麥和徐靜卻都沒笑,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趕緊又憋住了,低著頭不敢出聲。

  徐靜的視線從阿麥的臉上轉了一圈,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把外面的髒衣服先扔了就行了。」

  阿麥低下頭隱約動了動嘴角,不慌不忙地把裌衣的領口系好,便就把頭紮入了那親兵端的水盆中,這才解開了束髮的發帶。現在已經入冬,天氣早已經冷了,阿麥的頭皮剛一入水便激得她打了個冷戰。面前的親兵很是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住,這會實在找不到熱水。」

  「沒事。」阿麥低著頭說道,用手把頭髮搓了搓,草草地洗了洗上面的血污,便趕緊抬起了頭,擰了擰頭髮上的水,便胡亂地用髮帶把頭髮紮了起來,然後抖著身體看向旁邊的徐靜。

  徐靜小眼睛眯了眯,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趕緊進去吧,瞧凍得跟落水雞似的。」說完又不知從哪裡扯了塊手巾扔給阿麥:「把你那頭髮擦擦,先讓人把褥子換了再說。」

  阿麥接過手巾隨手蓋在了頭頂,遮住了臉慢慢地擦頭上的濕髮,過了好一會才又把手巾扯下來,衝著徐靜笑道:「先生,您好歹去給我找條褲子來,我這一條腿的褲子也要不得了,不然我可真在您面前失禮了。」

  徐靜的鬍子抖了抖,沒好氣地說道:「黑燈瞎火的,老夫上哪給你找褲子去?你就將就將就吧。」說著便從阿麥的旁邊爬上了車,又催促阿麥道:「趕緊的,這就要走了,你快點進來。」

  阿麥一愣,不過還是很聽話地爬進了車廂。車廂裡亮了一盞小燈,徐靜已經把商易之的披風當做褥子鋪在了車廂裡,正坐在上面靠著車廂壁閉目養神。阿麥又忍著痛把傷腿放好,露出光溜的一條腿,就隨意地坐在那裡,問徐靜:「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裡?戰場這就打掃完了麼?」

  徐靜睜看眼隨意地瞥了阿麥一眼又閉上了眼,不陰不陽地說道:「去哪裡?我們自然是要回豫州,陳起領著敗兵退回了靖陽,怎麼著?你還敢追到靖陽去?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戰場早就收拾完了。」

  阿麥聽他這樣說有些沉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原來阿她這一倒下去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這回醒來已經是隔日的晚上,商易之不但打掃完了戰場,還在烏蘭山脈的山坡上為戰死在這裡的南夏將士立了個碑。

  徐靜見阿麥沉默下來,忍不住又睜開眼有些好奇地問道:「阿麥,你昨天為什麼要往北漠主帥哪裡衝殺?你想幹什麼?」

  阿麥聞言稍怔,隨即便笑道:「先生這話問的奇怪,阿麥自然是想去擒殺韃子的主帥陳起了。」

  徐靜捋著鬍子不語,一雙小眼睛裡冒出點點的精光,直盯得阿麥都有些心顫起來,這才別過了目光,淡淡地「哦?」了一聲。

  阿麥一看他這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訕訕笑道:「我就知道騙不過先生,我就實說了吧,先生還不知道我的膽子,自然是繞著刀槍走,將軍讓我去送信,我走到半路見唐校尉那裡已經提前行動了,便想趕緊回來,誰知剛調轉了馬頭,就不知從哪裡射過來支箭,驚了我的馬,帶著我就衝著韃子的帥旗過去了,我也沒法子,又不敢跳下來,當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後來有韃子攔我,殺急了眼也就忘了害怕了。」

  徐靜也不說話,阿麥也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說辭,不過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只得乾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先生,這事您能不能別告訴別人,別人要是知道根由了,豈不會要笑話死我。不管怎麼說,好歹我也殺了幾個韃子,也受了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

  徐靜嘿嘿冷笑兩聲,不置可否,又倚回車廂上閉目養神。

  夜間行路並不方便,幸好南夏軍隊也只是想離開這野狼溝,找個避風的地方宿營,所以往南走了沒多遠便停了下來,找了個不易被騎兵偷襲的地方宿營休息。這也是徐靜的主意,被北漠騎兵夜襲大營的事情出過一次就夠了,雖然陳起已經兵敗北退,但是也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這一路上徐靜都沒有說話,阿麥也不敢出聲,只是閉著眼睛打盹。十一月份的野外,夜間的溫度已經很低,她身上又只穿了件裌衣,褲腿更是只剩下了一條,雖是在車廂裡避了些寒風,可是阿麥已經凍得夠嗆,尤其是那條傷腿,幾乎已經麻痺了。等車停下了,徐靜照例是爬出車外活動一下腿腳,只留阿麥一人在車上,她連忙把商易之的披風抽了出來裹在了身上。

  過了一會,車廂一沉,有人撩開車簾上了車,阿麥還以為是徐靜回來了,嚇得她連忙把披風又鋪在了車上,誰知抬頭一看卻是唐紹義。

  「好點了沒有?」唐紹義問道。

  阿麥點了點頭,突然拖著那條傷腿掙紮著從車裡跪起來,給唐紹義磕了一個頭:「阿麥謝大哥救命之恩。」

  唐紹義嚇得一愣,趕緊把阿麥扶了起來,氣道:「阿麥,我們兄弟之間還要說這個嗎?」

  阿麥笑了笑,重新在車裡坐好,卻不小心碰到了傷腿,幸好已經凍得有些麻了,倒不是很疼。唐紹義卻發覺不對勁,藉著昏暗的燈光一打量阿麥,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說道:「怎麼穿的這麼薄?你的軍服呢?」

  阿麥低了低頭,輕聲說道:「都被血弄髒了,扔了。」

  「胡鬧!」唐紹義罵道,連忙把披風脫了下來給阿麥蓋上,訓道:「打仗能不沾血嗎?都跟你似的,乾脆大家都光著屁股回去好了!」

  阿麥撲哧一笑,把披風又還給唐紹義,說道:「大哥,我在車裡呢,沒多冷,還是給你吧,夜裡外面冷。」

  她的那條傷腿又露了出來,唐紹義忙避過了視線,說道:「你的傷口需要保溫,我沒事。」

  阿麥看著唐紹義有些微紅的面孔,沉默了下突然問道:「大哥,我長得是不是真的跟個娘們一樣?」

  唐紹義被她問的一驚,像是突然被人說破了心事,面紅耳赤地看著她。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9 07:55 PM

第二十五章、雌雄

    阿麥咬了咬下唇,接著說道:「我在營裡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個受欺負,他們都說我女氣。身材瘦弱也就罷了,可偏偏還長了張這樣的臉,連根毛都不長。有下作的人還逼我脫了給他們看,說要看看我到底長沒長男人的玩意……」

  說著說著,阿麥的聲音便有些顫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實地發生過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戲,因為在前面的幾年,這就是她賴以生存的本事,所以這些話說出來無比的真切,彷彿字字都帶著辛辱的血淚。

  唐紹義臉色由紅轉白,再漸漸轉青,「別說了!阿麥。」他扶住阿麥微微顫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抿著唇臉色鐵青地看著阿麥。

  「大哥!」阿麥紅著眼圈看了看唐紹義,然後別過了眼神,用力吞嚥了下吐沫,澀著嗓子說道:「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要長成這個樣子,有的時候都想乾脆把臉劃花了算了,省的再因為這個受人欺辱。再說我以後怎麼娶媳婦啊,人家姑娘準得嫌棄我長得女氣,不夠男人。還有,大哥,」阿麥又突然抬頭看唐紹義,一臉緊張地問道:「我都十九了,一根鬍子都沒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長鬍子怎麼辦,那豈不是跟宮裡的太監一樣了?」

  聽她這樣說,唐紹義的臉色緩和了下,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沒事胡想些什麼,這就想媳婦了?你才多大!等以後再長幾歲,身體養得壯了,誰還敢說你女氣?就你這樣的相貌,而且個子也不矮,以後再長點肉,那可是名副其實的英俊威武了,說媒的能踩破家裡的門檻。放心吧,傻小子,媳婦是一定能說上的!」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問:「真的?」

  唐紹義也笑了,不過卻沒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行了,好好養傷吧,我得走了。」唐紹義把他的披風往阿麥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車,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挑起車簾說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給你尋摸條褲子來,別老光著腿對著徐先生了。」

  阿麥輕笑著點頭,唐紹義也不由得跟著挑了挑嘴角,看著阿麥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後猛地回過神來,撂下車簾扭頭便走,直到離車遠了這停下來,站在那裡怔了怔,突然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夜色中傳出去很遠,嚇得唐紹義自己也是一驚,四處掃看了一下並沒人注意,這才低低咒罵了兩句,大步地向自己營中走去。

  夜色之中,還有軍官領著士兵在巡營,舉著火把在一片片的營帳之間穿行,像是一條游龍,悄寂無聲地在軍營裡盤旋,只偶爾發出一兩聲金屬盔甲的摩擦聲。

  徐靜往常下車活動手腳的時候,大多都是在騾車的周圍隨意地伸伸胳膊動動腿,可今天他活動的範圍卻有些廣,他先是轉悠到了商易之的營帳,見商易之沒在營中,他也沒問,只是隨意地問了門口的侍衛一句張生哪裡去了,便有人告訴他說張生陪著將軍巡營去了。徐靜點了點頭,又背著手往回溜躂,那侍衛見他連火把都沒舉,便很是慇勤地要去給他點個火把。徐靜搖了搖頭拒絕了,高深莫測地晃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上。那侍衛有些糊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後一臉不明白地看著徐靜。

  徐靜咧著嘴角笑了笑,捋著鬍子搖了搖頭,也沒搭理那侍衛,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也沒回騾車那裡,往山前走了沒多遠,果然見商易之就帶著張生一人從前面過來了。

  「先生?你怎麼來了這邊?」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轉完大營之後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徐靜,更想不到徐靜不在騾車裡休息,大半夜地往這邊來幹什麼。

  徐靜瞥了眼在一邊給商易之舉火把的張生,抿了抿嘴,笑道:「夜裡無眠,出來看看月色,不知將軍可有興致一同賞月?」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狀可想而知,再加上這荒郊野外之中,又是初冬,萬物蕭條,即便是月圓之時也沒什麼賞頭,更何況這剛露個牙的新月呢?

  不過,既是賞月,那自然就用不著火把了。

  商易之目光閃動,笑了笑,揮手遣退了張生,對徐靜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裡賞月的好。」

  徐靜四處看了下,指著軍營後面的山坡說道:「那裡可好?」

  商易之點頭,兩人找了處平緩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雖無明月,可天上的群星卻是燦爛,星光閃閃,襯得山間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色,而是濃郁的深藍,像一塊上好的絲絨,掛在天幕之間,映出淡淡的光華,瀰漫下來,給群山之間也蒙上了細密的紗,望過去影影綽綽,朦朧中透露著清晰。

  張生舉著火把遠遠地綴在後面,商易之負著手慢慢走著,神態悠閒而泰然,根本不問徐靜為何要邀他來賞月。山雖不陡,可夜間行來並不輕鬆,徐靜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氣喘了。商易之停了下來,笑呼呼地看徐靜。徐靜用手撐了膝蓋,搖了搖頭,嘆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商易之沒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處平緩的地方,從四周拔了些干草鋪在地上,坐下了才抬頭對徐靜笑道:「先生來這裡坐一下吧,賞月也不見得非得到山頂不可,我看這處山坡正好。」

  徐靜笑了笑,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看著夜空一時無語,好一會徐靜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將軍在想些什麼。」

  轉頭見商易之略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徐靜捋著鬍子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將軍在想,這樣迷人的夜景,旁邊要是個美貌女子相伴該有多好,那才真可謂是俠骨對柔情了呢!為什麼坐著得是個糟老頭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靜片刻,突然間嗤笑出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後來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靜卻不笑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容也漸漸停了下來,眼睛看著夜空,突然問道:「先生怎麼看?」
  「看什麼?」徐靜故意問道。

  商易之扯著嘴角笑笑,輕聲問:「先生是為了什麼來找我呢?」

  「將軍心中有疑問,徐靜心裡也有疑問。」徐靜答道。

  商易之問:「我心中什麼疑問?」

  徐靜答道:「雙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商易之對徐靜的回答不置可否,接著又問:「那先生心中的疑問是什麼?」

  「不知將軍如何對待自己的疑問。」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是雌是雄與我何干?」

  徐靜笑道:「將軍既然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商易之轉過頭看徐靜,輕鬆笑道:「雖這樣說,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心的,畢竟雄的長得跟雌的相像有些怪異,先生怎麼看?」

  徐靜垂了垂眼簾,說道:「能從狼窩裡出來的,不管它長成什麼樣子,都只可能是個雄的了,要是雌的,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商易之沒說話,只是輕輕頷首。

  徐靜又笑道:「將軍應該好好馴養一下這隻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會長成為一頭猛虎。」

  商易之和徐靜兩人對望一眼,相視大笑。這爽朗的笑聲驚動了不遠處那些夜間勞作的小動物,它們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齊齊地地看向這邊。就連遠處的舉著火把的張生聽到笑聲都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將軍和徐先生在談論些什麼,竟能笑得如此開懷。

  第二日清晨拔營之前,唐紹義竟然真的讓人給阿麥送來了一條夾褲,竟然還是北漠軍中樣式。阿麥驚喜萬分地翻看著手中的褲子,雖不像是新的,可質地卻很是不錯,她比了比,有些長,不過不是問題,只要挽起一圈來就好了。

  徐靜從外面洗了臉回來,瞥了一眼阿麥手中的褲子,問:「誰給的?」

  阿麥高興地說道:「是唐大哥讓送過來的,這下好了,總算不用穿一條腿的褲子了。」

  「唐紹義?」徐靜挑著眉毛問。

  阿麥點了點頭,先把褲子放在一邊,打算等軍醫來給她的傷口換過藥之後再穿上這條褲子。徐靜撇著嘴笑笑,譏諷地說道:「你們關係倒好,都成了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了。」

  阿麥一怔,不解地看著徐靜。徐靜眨了眨小眼睛解釋道:「軍中物資貧乏,普通士兵的軍裝只配了夾褲,只有校尉以上的軍官才在夾褲外面又多了一層單褲,一個為了保暖二是為了美觀。這次出征,軍中不許士兵帶一點多餘的東西,所以每個士兵也就是穿了一身軍裝。這附近幾十里內並無村莊,再說你這又是軍中式樣,你說你這條夾褲是哪裡來得,十有八九是唐紹義把他裡面的夾褲給你脫下來了,如果你要是不信,就去翻翻他的褲腳,定是只剩下了一條單褲。」

  現在已是初冬,野外行軍,又是馬上,只穿一條單褲可想而知,更何況唐紹義連披風都留給了她,冷風一吹的滋味定不好受。阿麥一時沉默,思量了一下便叫人把披風給唐紹義送了回去,捎話給他說車中用不著披風,還是給他用吧。

  軍醫過來給阿麥換藥,解開繃帶後發現她的傷口竟然癒合很快。這樣的外傷,沒有發燒已經是幸運的了,誰也想不到只短短兩天的時間,竟然都要結痂。軍醫看阿麥的眼神都滿是驚奇,跟看怪物似的,說如果照這個速度,再有幾天阿麥的行動就不成問題。

  阿麥又驚又喜,徐靜卻很是平淡,瞥向阿麥的眼神帶了些深意。

  大軍回去時的速度比來時慢了幾倍,幸好有繳獲的北漠的糧草,所以雖沒有什麼送糧隊前來,可大軍吃喝並不成問題。阿麥在徐靜車中養了幾天,腿傷已經好了大半,坐車途中倒也不甚枯燥,徐靜雖然難伺候,可對她卻著實不錯,她問了些軍事上問題,他都一一解答了。

  可到後面徐靜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阿麥覺得他像是再等待著什麼,心情有些焦躁。



第二十六章、陞遷


 又過了兩日,阿麥的腿傷已是大好,便不願再和徐靜坐車。她的戰馬早已經死在野狼溝,軍中更是沒有多餘的馬給她,如果下車就只能和士兵一起步行了。徐靜這兩天心情明顯不好,聽阿麥說要下車,翻了翻白眼,不陰不陽地說道:「阿麥,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的騾車不坐,非要去練練腿?小心傷口迸裂了,你就美了。」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翻白眼這樣的動作了,如今做來,阿麥竟不禁感到有些親切,彷彿回到了兩人同去青州的路上,那個時侯徐靜總是愛衝她翻白眼,用這種不陰不陽的語調和她說話。

  阿麥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徐靜的肩膀,然後不顧他的驚愕便跳下車去。她決定先去商易之那裡報導,畢竟她還算他的親衛,現在傷好了,自然應該先去主帥那裡說一聲。現在已過晌午,大軍已經停了下來,各營的軍士正在搭灶造飯,阿麥一路走過去,遇見的士兵均是很恭敬地站起身來向她行禮。阿麥心中詫異,也不好去問人家為什麼向她行禮,只得壓下心中的疑問,面色平靜地一一點頭回禮。

  張生正領著兩個親衛在燒火做飯,見阿麥過來很是高興,把手裡的柴火往旁邊的親衛懷裡一丟,湊了上來打招呼,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阿麥,再叫阿麥已然不合適,可不叫阿麥叫什麼呢?他現在還沒有官職,不能稱呼為「大人」。叫麥大哥?也不合適,這人分明沒有自己大。張生嘴巴合了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阿麥,你怎麼過來了,腿傷都好了?」

  「不礙事了。」阿麥說道,轉頭掃了一眼四周。

  張生見阿麥的神色知道她在找商易之,笑了笑說道:「你找將軍?他說去前面看看呢,一會就回來了,你等一會吧。」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點頭,見張生又過去做飯便跟了過去蹲在灶邊,隨意地說道:「張大哥,我幫你燒火吧。」不想張生卻連忙擺手說道:「可不敢稱大哥,如果你要是不介意,叫我老張就好。」

  阿麥聯想到一路上的情景,動作一滯,抬頭很無辜地看著張生,問道:「張大哥這是如何說話?阿麥心裡不明白。」

  張生聽阿麥這樣說,沒有接她這個話茬,只是瞥了一眼四周,湊過來小聲問道:「阿麥,你那日在野狼溝真得砍了那麼多的韃子?」

  「多少?」阿麥不解。

  「軍中傳著你那天一共砍了二十三個韃子,都傳瘋了,你現在可是咱們軍裡頭號的英雄好漢,任誰聽了都得伸大拇哥。連名號都有了——玉面閻羅,據說是遇人殺人、遇佛弒佛。」

  阿麥聽傻了,一時無語,呆呆地拿著跟樹棍子忘了往灶中添。她只不過是在徐靜的車上歇了幾天,沒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南夏軍中的英雄人物。砍了二十三個?雖說她並不記得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北漠人,可絕對沒有達到二十三這個數。二十三?這些人也真敢傳,還有零有整,他們當北漠人是什麼?大白菜麼?那麼容易砍?還有,為什麼要叫「玉面閻羅」?閻羅也就閻羅了,幹嘛還要加上玉面兩個字?怎麼聽怎麼像母親講得故事裡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人物呢?

  「哎?」張生見阿麥半天沒動靜,忍不住喚了她一聲。阿麥這才醒過神來,衝著張生勉強地笑笑:「張大哥,不瞞你說,韃子我是砍倒了幾個,可翻一番也到不了二十三個啊。」

  「噓!」張生見阿麥竟然都把實情告訴他,定是真把他當做了好兄弟,心中只覺感動,立刻實心實意地為阿麥打算起來,於是趕緊制止了阿麥,壓低聲音說道:「阿麥,你這人太實誠了,這樣的話怎麼能隨便說,這正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哪有傻得自己去說破這個的啊。」

  阿麥神色有些猶豫,看樣子是還想再和張生爭辯幾句,剛伸了脖子要說話,就又聽張生說道:「就算以後有人問起,你只要但笑不語就行了,不承認也不否認,到時候就算出了漏子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見張生是一片好心,阿麥也只好點頭。心道我對二十三這個數沒什麼意見,我只是對「玉面羅剎」這個名頭有意見。她正低頭琢磨著,突然聽見商易之的聲音在身後想起,他問:「張生,飯熟了沒有?快點上來。」

  張生應了一聲,連忙把鍋裡的焐著的飯菜拿了出來。商易之的飲食很簡單,是和士兵一樣的雜面饅頭,唯一多的東西可能就是那一小碟鹹菜了。阿麥跟著張生站了起來,轉回身去衝著商易之行禮道:「將軍。」

  「阿麥?」商易之神色平淡地掃了她一眼,就著侍衛倒的水洗了一下手,很隨意地問道:「傷都好了?」

  「都好了。」阿麥弓了弓身說道。

  商易之又問道:「聽說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

  阿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還沒想好是否要向商易之說實話,就聽見他逕自接著說道:「大夏軍中有法:凡兵士者,得敵五首,升為伍長;得二十首以上盈論,隊正伍長賜爵一級。你雖算是我的親兵,可還是應該按照兵士算,所以理應升到隊正一級。」商易之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過你卻是不尊軍令私上戰場,按律該斬,我軍以治為勝,賞罰分明,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可以不殺,但卻不能不罰,所以就先降去一級,做個伍長怎麼樣?可有怨言?」

  阿麥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商易之問,連忙小心地回答道:「阿麥毫無怨言。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商易之見阿麥一身緊張,挑了挑嘴角,說道:「那就好,陸剛那正好缺了個伍長,你去找他補上吧。人你都熟,也好做事。」

  阿麥連聲應諾,見商易之開始低頭吃飯,沒有再理她的意思,忙又告了個罪退下去了,打算先回去和徐靜說一聲,然後再去陸剛那裡報到。她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不知道他為何要對她做這種明升暗降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步兵營裡去,阿麥就覺得有些怵頭,幸好這回不再是最底層的士兵了,伍長雖然是最低的軍官,但好歹也帶了個「官」字啊,情形總不能壞過上次去。

  還沒走到徐靜車前,阿麥就聽見前面一陣騷動聲,只見一騎軍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竟是不顧在大營之中,尚自一個勁地揮鞭催馬,直奔商易之的中軍而去。阿麥眉頭皺了起來,「馳騁軍中」是犯了軍法的事情,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那名騎兵如此的心急。

  徐靜正在車外吃飯,也看見了那名騎兵縱馬而過,他站起身來愣了愣,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突然就把手中的饅頭往地上一扔,疾步向商易之那裡走去。

  阿麥剛好回來,跟徐靜撞了個正著。「先生!」阿麥叫道。

  徐靜哪裡還有心思搭理她,隨手擺了擺手,連理都沒理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了。阿麥看著徐靜離去的方向發呆,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剛才徐靜走的匆忙,可她卻沒在他臉上看出一絲驚慌的表情,反而是眼冒精光,像是等了很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阿麥自嘲地笑笑,她現在只是一名最最低級的軍官,軍中大事哪裡有她參議的份,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她笑著搖了搖頭,和徐靜身邊的侍衛說了幾句,給徐靜留了個話便去步兵營報到了。

  陸光看著去而復返的阿麥,臉上的神色複雜至極,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小子為什麼又要到他的步兵營落戶?他不是將軍的小心肝麼?他不是剛立了大功麼?他不是被稱作「玉面羅剎」嗎?從哪裡講,他也不應該來他陸剛這裡啊,而且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伍長,這讓他怎麼對待?當普通的伍長對待,可他一點也不普通啊。當少爺一樣供起來?可他也沒這供人的桌子啊。

  阿麥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剛,見他滿心的迷惑與為難都堆在了臉上,恭敬的笑道:「陸大人,阿麥來到您這報到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9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9:50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兄弟

  陸剛稍有些呆滯點頭:「哦,過來了。」呆了呆才反應過來,甚是為難地看了看阿麥,試探地問:「將軍那裡心情又不好?」

  陸剛加了一個「又」字,因為上次商易之心情不好就把阿麥塞到了他的營中,於是作為小兵的阿麥就禍害了他一個驍勇善戰的隊正,如今商易之又把升為伍長的阿麥送到了他這裡,他又要毀誰呢?陸剛心裡甚是迷惑,他打仗勇猛,做事小心,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將軍了呢?伍長這樣的小芝麻官,且不說整個大夏軍中,就連他們青州軍裡都是數以千計的,一軍主將的商易之真的閒到如此地步麼?

  綜合以上因素,陸剛怎麼也想不出阿麥又落戶到他營中的真實意圖,到最後只能歸結為這小子又惹了將軍不高興,所以就又被流放了,可不知道他這次會被放多久。陸剛是真不願意再把阿麥放入他的軍中,萬一要是再惹了事,這殺了又殺不得罰又罰得,這不是給他請了個爺爺來麼?陸剛有心把阿麥放在他的身邊,可又想這人是將軍身邊的親衛,哦,現在他再讓阿麥做親兵,那將軍心裡會怎麼想?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陸剛看著阿麥,心思千回百轉,百般為難湧在心頭。想他陸剛也是沙場上的一員猛將,面對成千上萬的韃子他都沒怕過,可看著面前這個身材瘦削、面容俊美的少年,他著實是為難了。

  阿麥看著陸剛也是心思轉動,見他臉上的兩條粗眉都快擠到了一起,略微思量了下回答道:「阿麥不敢妄言將軍的事情,將軍這次讓阿麥來大人軍中,可能是想讓阿麥來歷練一下。請大人不要為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陸剛咂了一下嘴,在原地搔著腦袋轉了幾圈,終於下定了決心,轉回身對阿麥說道:「我不方便把你留在身邊,這樣吧,阿麥,你還是去營裡吧,還是去原來的四隊,反正那裡的隊正也你認識,你去過的那伍,原來的伍長在野狼溝戰死了,你去頂他的缺吧。」

  阿麥聽到那個有著紫紅臉膛的粗壯漢子死在了野狼溝,心中不禁惻然,抿著唇點頭道:「一切聽大人吩咐。」

  陸剛見阿麥倒也好說話,便叫人領著阿麥去營裡,送阿麥過去的是個十五六的少年,聽說她就是玉面羅剎阿麥,一路上又是崇拜又是畏懼地偷瞄阿麥。阿麥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有些彆扭,好容易到了四隊隊正那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隊正姓李,並不像陸剛那樣知道那麼多的事情,人也有些心計,知道阿麥曾和二隊的隊正起爭執甚至還把人給殺了,結果就只被打了二十軍棍,可見這小子必定有一些背景,所以現在見阿麥突然到他手下來做個伍長,他也不多問,只是領著阿麥去第八伍。

  野狼溝之役,殺北漠兩萬多人,可他們自己也付出了將近一萬人的代價,其中步兵營中損失最為嚴重,大多數的步兵營都已經被打殘打缺,陸剛的這個營還算是好的,可即便如此,阿麥原來的那個伍,也有三名士兵把性命丟在了野狼溝,現在只剩下了七人。

  王七等人見隊正領來的新伍長竟然是阿麥,均是又驚又喜地看著她。那李隊正簡單地說了幾句便離去了,王七等人立刻圍了過來,王七驚訝地嚷嚷道:「阿麥,你怎麼又回步兵營了?做將軍的親衛多威風了啊,就是給個隊正也不換啊!」

  有人偷偷地扯王七的袖子,讓他說話注意點,怎麼說阿麥現在也是伍長了,算是他們的長官了。王七甩了那人的手,沒好氣地叫道:「扯什麼扯?阿麥又不是外人。這是我兄弟。」

  阿麥見狀笑了笑,對著那個扯王七衣服的人笑道:「劉大哥,沒事,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以後沒有那麼多的事。」

  被阿麥稱作劉大哥的人訕訕地點頭。王七得意地笑了笑,又和阿麥說道:「我們都聽了你的事蹟了,咱們兄弟都替你高興,出去了說你以前是睡我邊上的臉上都有光。阿麥你真牛,看不出你這小子能這麼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以前和你打的那架也值了。」

  阿麥記得張生的囑咐,只是笑而不語,靜靜聽王七等幾個人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討論,幾個人說了會便說到了野狼溝之戰的慘烈上,兩萬步兵陣對兩萬天下無雙的北漠騎兵,現在想起來腿肚子都還打顫。

  阿麥想起了那個說話粗聲粗氣的伍長,低聲問道:「伍長,他……怎麼會……」

  一提伍長,眾人臉上都籠上了層悲傷,沉默了下來。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二蛋眼圈紅紅的,澀著嗓子說道:「伍長……是為了救我才……」說著嗓子便哽住說不下去了,低下頭一個勁地抹眼眶。

  「二蛋!你他媽哭有什麼用!」王七衝著張二蛋的腦袋扇了一巴掌,氣呼呼地罵道:「知道伍長是為了誰死的,那就爭氣點,以後多他媽砍幾個韃子,替伍長報仇,光他媽知道哭。我看你別他媽叫二蛋了,你叫軟蛋算了!」

  有人在旁邊對阿麥解釋,說伍長本來沒事,後來追擊北漠韃子的時候,由於二蛋是新兵,看到戰場上頭飛血流的嚇得有些傻了,慌張中被地上的一具屍體絆倒了,當時腿軟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伍長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士兵,過去拉他,光顧著砍面前的韃子了,卻被後面的韃子捅了一刀……當時張二蛋就那麼癱在地上,如果他能站起來,如果他能護住伍長的背後,伍長是死不了的。

  那人瞥了眼張二蛋,眼裡滿是鄙夷,輕聲說道:「伍長閉眼前有交待,說不要為難張二蛋,他只是歲數小,沒見過殺人,等以後就好了。」

  張二蛋也不回嘴,緊緊地抿了唇,倔強地抬起頭來,任王七打罵,只是用袖子狠狠地擦著自己的眼淚。

  阿麥想不到那個上來就給他們下馬威的伍長竟然是這樣一個漢子,心中也不禁升起一股敬佩,她上前幾步,拉開王七,用雙手用力地握住張二蛋的肩膀,堅定地說道:「你的命是伍長用命換下的,那就好好活下去,以慰伍長的在天之靈,我們一起去為伍長報仇!」她環視了一下眾人,大聲說道:「我們都得好好地活下去,多殺韃子,為伍長報仇,為我們死去的兄弟報仇,為我們大夏被韃子禍害的百姓報仇!」

  幾句話說得眾人情緒激昂,都滿臉激動地看著阿麥。

  阿麥伸出了手放在半空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阿麥,願從此以後和各位兄弟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如果哪位兄弟肯相信我阿麥,就請把手搭過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異姓兄弟,我阿麥願用性命去換任何一個兄弟的性命,沙場刀劍無眼,不管那個誰先走一步,那麼他的家人就是兄弟們的家人,爹娘就是兄弟們的爹娘!」

  說完,她目光堅毅地看著大家,有的人眼中有著懷疑,可更多的卻是狂熱,被熱血激起的男兒豪情!王七最先把手用力地握在了阿麥的手上,然後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只剩下了張二蛋一人,眾人都看向他,王七更是對他怒目而視,阿麥鼓勵地看向他,他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忍住了眼中的淚,把手也搭了上來,張嘴說道:「我,我——」他卻說不下去了,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阿麥笑著推了下他的腦門,笑道:「還真是個小孩子!」

  眾人哄然而笑,把張二蛋笑得更不好意思,臉憋得又紅又急,可眼淚卻偏偏還不聽話,一個勁地往下流著。

  阿麥又問伍長的家中情況,得知伍長是青州人氏,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娶親,家裡只有個老娘,光指著伍長的那點軍餉過活。阿麥也不禁有些黯然,和眾人商量了,以後伍長的老娘便又大家來養,以後也是如此,萬一誰要是不幸犧牲了,那麼他的家人也都是第四伍的所有人共同供養。

  眾人說了半天的話,早就過了休息的時間,卻一直不見中軍擊鼓集合,大家不禁有些奇怪,阿麥心中卻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卻沒說什麼,只是讓大家先就地休息,等待軍中命令。

  果不出阿麥所料,軍中的確是出了大事。

  十一月初,在商易之領兵北出的同時,圍在泰興的北漠名將周志忍也有了行動,他棄泰興而圍豫州,北漠騎兵以迅雷之勢先行控制了豫州城四周的交通,豫州城的信使突圍了多次,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從北漠騎兵的包圍圈中突圍而出,趕來給商易之送信。

  豫州城危在旦夕,如果豫州城失,那麼商易之手中的三萬多軍隊將無處可去。原來北漠早就想著了豫州,現在他領兵在外,北漠人正好趁虛而入。現在想來,陳起的南下到底是真實的意圖還是只是一個誘餌,他都有些不清楚了。

  商易之臉色也變了,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傳信兵,都忘了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

  夏盛元二年,野狼溝之役,麥帥初露鋒芒,斬敵二十又三,升為伍長,入青州軍步兵第七營第八伍。是時,經野狼溝之戰,伍中尚存壯士七人,皆服麥帥。後經諸役,七士均奮勇殺敵,麥帥與之以兄弟相稱,甚親厚。及天下定,成祖立,七士只存二人矣。世人惜之敬之,尊為「七猛士」。──────《盛元紀事之七猛士》



第二十八章、眼界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緊緊地包圍了他,陳起破靖陽殺三十萬邊軍的時候他只是感覺到憤怒,感到痛惜,也沒有過這樣的挫敗感。因為他總覺得那場敗仗不是他打的,他總覺得他有和陳起一較高下得資本,他以為陳起不過是賭贏了一局他沒有參加的賭局而已。

  而現在,他千里伏擊陳起,雖逼得陳起退回靖陽,可誰又能說這場戰爭是他贏了呢?周志忍圍攻豫州,截斷了他所有南下的後路。不論是回青州還是去泰興,豫州都是必經之路。

  商易之無力地揮手,讓侍衛領那個傳信兵下去休息。兩個侍衛過來扶那個傳信兵的時候,才發現他伏在地上竟然已經斷氣了,胸前赫然留了一個半截的箭頭,原來他在突圍北漠包圍圈時已經中箭,竟是只削斷了箭身,強行騎行了一個日夜,這才趕到商易之的軍營。這一路上氣血早已經耗盡,全靠著一個信念支撐著,剛才說完最後一句話便伏著死去了。

  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商易之也不禁有些動容,默默地看著侍衛把傳信兵屍體抬了下去。

  「將軍?」徐靜輕喚。

  商易之回過神了,對著徐靜苦笑一下,問:「先生可知道軍報的內容了?」

  徐靜沉靜地看著商易之,默默點頭。

  商易之仰面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不瞞先生,我自小便一帆風順,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大的挫折,其實一直是自己運氣好,我卻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是我自己有本事,現在想來,真是極其可笑。周志忍能成功圍困豫州,就說明糧草毫無問題,何勇那裡又一直沒有消息,可見也是凶多吉少了。」

  徐靜不理會商易之的話語,只是沉聲問道:「將軍灰心喪氣了?」

  商易之轉頭看徐靜,突然笑了,自嘲道:「不然怎麼辦?如果我們還在豫州城內還好,依靠城內的糧草裝備守上一兩年都不成問題,而現在我們出來了,豫州城內只剩下了石達春的幾千老弱,恐怕能開弓的都沒幾個,你讓他拿什麼守?豫州一旦失陷,我們該何去何從?恐怕陳起早就算好了這一切,呵呵,陳起啊陳起,佩服佩服,如果不是他,我們在野狼溝就能全殲北漠軍,因為他,北漠軍竟能又退回到靖陽,因為他,周志忍趁豫州空虛圍困豫州。」

  徐靜眼睛轉動,精光閃爍,問:「將軍怕陳起了?」

  商易之嗤笑了下,沒有回答。

  徐靜又冷聲問道:「那麼徐靜請問將軍,就算將軍帶兵留守在豫州城內,那又能怎樣?」

  商易之被他問的一愣,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徐靜冷笑一聲,又接著問道:「那麼徐靜就這樣問,現在我國留在江北一共有多少兵馬?」

  商易之眉毛挑了挑,說道:「我們這裡尚有三萬,泰興城內估計還有三萬多守軍,其他城鎮的守軍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我國在江北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六萬多人?是不是?」徐靜問。

  商易之點頭。

  徐靜輕蔑的笑了笑,又問道:「那北漠現在侵入我國的軍隊又有多少?」

  商易之沉思了下,抬眼說道:「應該還有二十多萬。」

  徐靜說道:「將軍出身將門,應該比徐靜更清楚我國現在的形勢,可知道我國可還能派兵北渡宛江收復失地?」

  商易之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怕是不能,我國江南大部軍隊正在西南的云西平叛,二十萬大軍身陷其中拔腳不出,根本沒有兵力北顧。」

  「那將軍認為朝廷可會抽出兵力渡江北上?」徐靜又尖銳地問道。

  商易之冷笑一聲,眼睛中閃過些許不屑:「云西和我國西南接壤,又無天險可倚,幾天便可至都城。朝中必是會先捨棄江北,依靠宛江天險以拒北漠,集中江南之力平定西南。」

  徐靜笑了,笑道:「將軍既然都能想明白這些,還會豫州去做什麼呢?我江北只有六萬將士,而北漠尚有二十萬兵馬,更何況北漠境內並無其他戰事,北漠人可以專心地對付我們,後面可能還有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的大軍在等著。周志忍為何棄泰興而圍豫州?我想並不是陳起算到了豫州城內空虛,這恐怕只是北漠人的既定計劃,佯攻泰興引我江北軍南顧之後,打開我靖陽邊關,然後在一步步地推進,各個擊破。我們回豫州做什麼?要做北漠人的甕中之物麼?」

  徐靜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霎時澆醒了商易之,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將軍,」徐靜又說道,「靜觀將軍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想對將軍說些無禮的話。」

  商易之急忙說道:「先生請講。」

  徐靜捋了捋鬍子,說道:「咱們既然從豫州城出來了,眼界就應該寬了一些才對,將軍更不能把目光放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之上,北漠人要得不是我們一個兩個的城池,而是我們整個的江北,從而進一步以圖江南,而將軍也同樣。」

  商易之目光閃爍,上下打量著徐靜,突然躬身向徐靜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易之多謝先生指教。」

  徐靜等商易之把腰彎了下去才慌手慌腳地去扶起他:「將軍怎可行此大禮,徐靜愧不敢當。」

  商易之笑了笑,說道:「先生心中既有城府,我軍將何去何從,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的手下意識的去捋鬍子,轉過了身看向遠方。這是他習慣性的動作,緊張時會做,得意時也會做。

  當天,軍隊並沒有繼續趕路,上面下來命令說是多日來趕路辛苦,讓各營原地宿營,今天就先不趕路了。營中眾人得到消息自是高興,歡喜地去搭營帳。阿麥心中疑惑,苦於步兵營中根本得不到消息,只好偷了個空,向隊正請了假出來找唐紹義探聽消息,可一聽到唐紹義所說,阿麥也驚呆了。

  「真的?」阿麥失聲問道。

  唐紹義點了點頭,惻然地說道:「那個傳信兵已經葬了,身負多處重傷,一路上把熱血都流盡了,這才支撐到將軍面前。」

  阿麥低著頭沉默不語,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豫州城被圍,這裡的三萬人將何去何從?

  唐紹義知道阿麥不是個多嘴的人,可還是忍不住囑咐道:「此事太過重大,你回去千萬不要走漏消息,這事一旦傳了出去,恐怕炸營的事都可能發生。」

  阿麥點頭,她明白這個消息對於現在的青、豫聯軍來說是多麼的凶險。青州軍可能還好些,豫州軍中大部分將士的親屬可還留在豫州城內,如果得知豫州危在旦夕,恐怕事態會連商易之也控制不住。

  唐紹義也是皺眉,低聲嘆道:「陳起也真是個神人,像是把這一切都算清楚了。」

  「陳起」這兩個字落入耳中,阿麥身體僵了僵,她抬頭看向遠處的烏蘭山脈,緩緩說道:「這恐怕只是趕巧了,不是陳起算的,如果依他的意,他恐怕更想把我們圍在豫州。」

  「嗯?」唐紹義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笑,垂頭用力踩了踩腳下的荒草,小聲說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次不在豫州不見得是壞事。只要將軍把這個消息處理好了,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問題就是我們怎麼度過這個冬天。」

  是的,如果不入豫州,他們這些只有裌衣的將士怎麼度過江北這寒冷的冬天,還有糧草,雖然有些繳獲的糧草的,可是又能支撐多久呢?

  唐紹義眉頭緊皺,還是有些不太明白阿麥的話。阿麥笑了笑,說道:「算了,不費這個心了,反正我也只是個小伍長。大哥,我先回去了,多謝你的褲子。」

  唐紹義笑了笑,目送阿麥離去。過了片刻,他把目光轉向阿麥剛才望去的地方,那裡的山脈連綿起伏,正是烏蘭山脈的中段,越過它,就是西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商易之先把軍中的主要將領召集在一起,後來就是各營的校尉軍官。各營的校尉軍官回來後又各自召集營中的隊正,會議一層層開下來,北漠圍攻豫州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士兵的耳朵中。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29 08:17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9:51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誓師

  阿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所在的青州軍還好,營裡大部分的士兵都是來自青州地區的,豫州人很少,只有一些像張二蛋一樣在豫州新收入伍的,由於新兵的傷亡率遠遠大於老兵,所以野狼溝一戰,這些新兵死得也沒剩幾個了。人少了就掀不起風浪,營地裡倒是還鎮定些。可豫州軍那邊就不一樣,軍中十有八九都是豫州人氏,即便家不是在豫州城裡,也是周邊地區的,一聽說北漠圍攻豫州,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

  青州軍這邊營地嚴格按照上級的命令以隊為單位坐在原地等候命令,可遠處的豫州軍營卻沒這麼安靜了。阿麥坐在營地之中,聽著遠處豫州軍營隱約傳過來的動靜,不禁心中有些擔心。此次出征的四萬人中,青州軍只有一萬五千人,豫州軍卻是佔了二萬五千人。在野狼溝列陣抵禦北漠騎兵的時候,商易之為了避嫌把青州軍列在了陣前,這樣一來青州軍人數雖比豫州軍少,可傷亡卻也一點不少。如此算來,現在的三萬人中,豫州軍竟是佔了三分之二之多看,萬一譁變,就是商易之也只能束手無策。

  阿麥作為伍長,是坐在隊列最外面的。她本來如老僧入定般垂頭坐著,心裡暗暗理著這場戰爭的頭緒,旁邊的王七卻突然用手指悄悄地捅了捅她。阿麥疑惑地看向他,見他衝著自己努了努嘴,然後眼神瞥向旁邊的一個隊。阿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和幾道兇狠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那幾個人也都是坐在隊列的最外一排,應該也都是伍長,見到阿麥看他們,臉上的神色更兇狠了些,看那眼神竟似想把阿麥給活剝了一般。

  阿麥皺眉,把目光收回來,重新進入老僧入定狀態。旁邊的王七見她無動於衷,又用胳膊碰了碰她。阿麥低喝道:「坐好!別找事!」聲音雖不大,卻透露出從沒有過的威嚴,王七被她震得一愣,訕訕地收回了手。覺得現在阿麥和那個和他打架的阿麥已經全然不同了,雖然平時說話的語調沒變,對人仍是很溫和,可一旦冷下臉來的時候,卻不再是那個一臉狠倔的少年了,而是有了一種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的氣勢。

  阿麥低頭斂目,只看了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那些人為什麼這種眼神看她了,他們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也是第二隊幾個伍長,幾個還活著的伍長。

  可是現在她沒心思理會他們,也覺得沒有必要理會他們,這個時候,他們絕對不敢過來明目張膽地過來找她的麻煩,撐死是在戰場的時候背後捅個刀子而已。而於她,現在是什麼都不怕的了。

  快到傍晚時分,中軍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下來的命令竟是讓部隊集合。阿麥知道作為低級軍官只有服從命令的份,所以毫不猶豫地帶隊跟隨部隊往中軍處行進。商易之駐紮處的營帳早已經撤去,一座簡易的檯子已經被搭建了起來。四周已經聚集了上萬人的豫州軍,雖然仍是列陣,可卻有些嘈雜和難掩的恐慌。看到這個陣勢,後面來的青州軍也有些亂。領隊前來的陸剛揮著鞭子叫罵了幾句,這才吧隊伍整齊地列在高台的東側。

  後面的隊伍陸陸續續地過來,把高台的正面圍了個水洩不通。阿麥冷眼旁觀著,見所有的步兵和弓弩部隊等列隊完畢之後,唐紹義才帶著騎兵壓在最後面過來,不動聲色地把他們都圍在了中央。

  阿麥正在疑惑商易之這是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就看見前面人潮湧動,一直守護在高台四周的侍衛們讓開了一條路,身穿重甲的商易之一步步堅定地走了上來,猩紅色的大氅隨著他的步伐翻飛著,帶起了颯颯的風,更是彰顯出商易之的氣勢非凡。

  阿麥跟隨在商易之身邊多日,很少見他穿的這樣鄭重過。商易之是個追求衣□致的人,這樣重甲雖然有氣勢,卻也著實沉重,他輕易是不肯穿的。今天穿來,竟威武到讓人忽略了他那俊美的長相,只覺得面前的人如天神一般,讓整個隊伍都安靜了下來。

  商易之響亮而沉著的聲音在台上響起,開始阿麥只是靜靜聽著,無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可聽著聽著她的神色就凝重了起來,讓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商易之不但沒有平復豫州軍騷動的人心,更是點了把火,讓原本就有些呆不住的豫州軍,現在更是等不及就要拔刀殺回豫州去。

  這和阿麥的猜想一點也對不上號,她以為商易之會選擇避開周志忍的大軍以圖再起,誰曾想他竟是要鼓動大家去解豫州之難,去和周志忍硬碰硬。

  這個場景,更像是一場誓師大會!

  阿麥糊塗了,商易之到底是想做什麼?或者說,徐靜到底想要做什麼?三萬疲憊之師,對北漠守株待兔的十萬大軍,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難道商易之和徐靜腦袋都被徐靜的坐騎踢了麼?

  十一月十二日夜,商易之率青豫兩州聯軍連夜拔營,趕往豫州城,這回是豫州軍打頭,所以阿麥他們就落在了後面。她腿上的傷並沒有好利索,高強度的行軍牽動她已經結痂的傷口,隱隱有些痛。不過體力倒是很充沛,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好。這一點,就是阿麥自己也覺得奇怪,這些年來她顛沛流離,真可謂是吃不好睡不好,沒想到身體卻一年比一年健壯起來。

  唐紹義騎著馬幾次從她身邊路過,頗有些擔心地看向她,阿麥只是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這樣的行軍途中是不會壘灶做飯的,到了吃飯的時候也只是讓士兵們停下原地休息,吃自己攜帶的乾糧,如果長時間遇不見水源,水也會及其短缺。

  阿麥伍裡有好幾個士兵早已經把自己的水袋喝空了,乾糧又都很乾硬,簡直是在伸著脖子往下嚥,可即便這樣也得吃,不吃就沒有力氣走路,就會挨軍官的鞭子。阿麥喝水很省,水袋裡還留了大半袋水,見王七他們咽得費勁,便把手裡的水袋丟給了他們。幾個人接過水袋沖阿麥嘿嘿一笑,然後連忙一人一小口地往下送嘴裡的乾糧。誰心裡都有數,所以喝的口也極小,等轉了一圈回來傳到阿麥手中,水袋裡還省了少半袋的水。阿麥嘴裡的乾糧也嚥不下去,本想喝口水,可一見壺口那糊的乾糧渣滓便下不去嘴了。她笑了笑,把水袋又重新扔給了王七他們,說道:「你們喝吧,我還不渴。」

  王七他們看了看阿麥有些干裂的嘴唇,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可卻也沒想到阿麥不喝是因為嫌髒,還以為是阿麥捨己為人,心中均是一熱。

  沒了水,阿麥不敢大口的吃乾糧,只好一點點的咬著,想多分泌些唾液讓口中的食物濕潤起來,可身體已經缺水,唾液也都少了,到了最後也只能伸著脖子強行往下嚥。正費著勁,就聽見隊正在前面喊她,說是陸大人要找她。阿麥忙把乾糧轉回到袋子裡,起身向陸剛那裡跑去。

  到了陸剛那裡,陸剛吃得也是干糧就涼水,見阿麥來了頭也沒抬,只是指了指遠處的樹林。阿麥不解地看著陸剛,陸剛費力地把乾糧用水送了下去,這才粗著嗓子說道:「唐校尉在那邊等你,說是有事,你快去快回,過不一會大軍就要走了。」

  阿麥應了一聲,往陸剛指的方向跑過去。陸剛這才抬頭沒好氣地看一眼阿麥的背影,嘴裡低聲嘀咕:「爺爺的,屁事還要避人說,一看就不是對好鳥。老子怎麼跟扯皮條的似的呢?這娘娘腔怎麼就會殺那麼多韃子……」

  旁邊的親兵沒聽清楚他說什麼,還以為他有什麼吩咐,連忙問了一句:「大人,您要什麼?」

  陸剛正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罵道:「要你娘的屁!這是干糧嘛?老子這麼硬的牙咬著都費勁!」

  小親兵很委屈,又不敢還嘴申辯,只是低著頭腹誹,心道您這還是軟和的呢,您要是嘗嘗我的,您也就是留下兩牙印!

  阿麥跑過樹林,見唐紹義牽著馬正等待那裡,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便氣喘吁吁地問道:「大哥,你找有什麼事?」

  唐紹義解下馬上的水袋,遞給阿麥說道:「喝點水吧,前面三十多里處才有水源,一會行軍還得出汗,你受不了。」

  阿麥接過水袋有些遲疑,問:「你呢?」

  唐紹義笑了笑,說道:「我們騎兵還好,馬上帶的水袋也大,再說腳程也快,渴不著。」

  阿麥聞言也不再客氣,打開皮塞痛快地灌了一頓,她實在是渴壞了。喝完了見唐紹義一直看著她,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水袋還給唐紹義,遲疑一下問道:「大哥,我們真的要去救豫州麼?」



第三十章、大義

  唐紹義沒有回答,把水袋重新在馬側掛好之後,回過身來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問道:「你想去救豫州麼?」

  阿麥低頭思量了片刻,直視著唐紹義地目光坦然答道:「於公於己,我都不想去豫州。」

  唐紹義神色略變,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情,默默地別過了視線,卻又聽阿麥低聲說道:「可是徐姑娘和小劉銘還在城守府裡。」

  徐秀兒和唐紹義一起逃到豫州之後,便被安排在了城守府的內院照顧小劉銘。阿麥到豫州之後,隨著唐紹義去見過一次,三人再次相聚均是唏噓不已。後來阿麥雖然隨著商易之留在了城守府,可徐秀兒倒是不怎麼見到。一是徐秀兒隨著石達春的夫人在內院,內外有別,阿麥和唐紹義等是不能隨便進入地。再一個阿麥不大願去見徐秀兒地原因是徐秀兒每次見他都十分彆扭,像是總愛偷著瞄她,可每當她把視線迎過去地時候,徐秀兒卻跟心虛似的趕緊避開了。

  阿麥苦笑一聲,接著說道:「她叫我一聲二哥,我們三個又是一起從漢堡城逃出來地,怎能置之不理,所以還是去的好,就算救不出她來,起碼也算盡了力,一切聽天由命吧!」

  遠處地軍隊已經休息完畢,軍官開始吆喝士兵們從地上站起來列隊前進。阿麥瞥了一眼隊伍一眼,說道:「大哥,我得先回去了。」

  唐紹義卻沉默不語,阿麥不明所以,見遠處自己所在地隊伍已經差不多列隊完畢了,便有些著急,又叫了一聲:「大哥?如果沒什麼吩咐,我就先走了啊。」

  阿麥說完便要跑,唐紹義這才猛地醒悟過來,叫住阿麥,用力地抿了抿唇,這才說道:「阿麥,我還有別的任務,以後見面就不方便了,你照顧好自己。」

  阿麥雖疑惑唐紹義所說地別地任務是什麼,可也沒有時間再細問,只得點了點頭,瞄一眼遠處地隊伍,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了。

  唐紹義卻像仍有話沒說完,又囑咐道:「要想服眾,光是一味地親善也不行,得恩威並重,否則兵油子們便會覺得你好欺。」

  阿麥心中疑惑更深,唐紹義向來行事利落,很少見他這麼婆媽地時候。

  唐紹義神色頗為複雜,看了看阿麥,還想再說,卻見阿麥已經急的站不住腳了,終於笑著搖了搖頭,揮手道:「行了,趕緊去吧!」

  阿麥總算等到了他這句話,來不及說別得,急忙向隊伍處跑去。回去已經是晚了些,陸剛在馬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倒沒說話。阿麥趁機跑回了自己地隊伍,王七還給她拿著兵器,見她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有些好事地問道:「伍長,嘛事?」

  阿麥從他手中拿過長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十一月十六日,商易之率領青豫聯軍到達豫州城北,遭到北漠騎兵阻攔。北漠騎兵一擊即走,南夏軍向城下突圍,眼看既要衝破北漠大軍防線時,豫州城內突然燃起大火示警,濃煙衝天。同時,城中放起數個紙鳶,上書大字:石投敵,城內有詐!

  見此,南夏軍陣腳大亂,沒想到只二十三歲的主將商易之臨危不亂,冷靜地變換陣型,先鋒變後衛,大軍果斷地向西而走。此時,北漠人地包圍圈尚未合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南夏軍從豁口處而處。

  周志忍心有不甘,派騎兵追擊,卻遭到南夏騎兵阻攔,誰也沒想到商易之會把騎兵埋伏到這個位置,北漠騎兵傷亡慘重,讓商易之帶著大軍從容地退入了烏蘭山脈。一入山地,騎兵地優勢大大降低,再加上山勢險要、地形複雜,無奈之下,周志忍只得暫時放棄,集中全力接管豫州城。

  退入烏蘭山脈的南夏軍才知道,早在北漠人圍城的第七天,豫州守將石達春見勢不可逆便叛國投敵,迎北漠大軍入城。後來得北漠圍城都是引商易之入甕地假象,一旦商易之領軍衝入城下,將會受到北漠大軍地內外夾擊,他便是天將下凡也將回天乏術了。幸好豫州城守府地書記官是個忠烈之士,對石達春投敵賣國地行徑十分不齒,可惜手中沒有兵權,無法阻攔。到後來見商易之領兩州之軍就要中計,這書記官急切之中突生妙計,放火燒了城守府地部分房間,放了若幹個紙鳶向商易之示警。

  經此一戰,開始打頭陣後來又殿後地豫州軍傷亡頗為嚴重,大約折損了七八千人,倒是阿麥所在地青州軍幾乎沒有什麼傷亡。退到安全地帶後,且不說外面普通地豫州士兵,就來在商易之帳中議事地豫州方面地將領地情緒都極為低落。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地長官竟然投敵叛國,打開城門領敵人入城後,又配合敵人設計來害自己地子弟。他們不顧生死地回救豫州,誰成想豫州城到把他們全都賣了,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商易之的面容甚為平靜,神情平淡地看著帳內的將領。青州軍方面地將領頗為氣憤,雖礙於商易之的壓制沒有說什麼,可那神情分明就在罵豫州人不是東西!隸屬豫州軍的那幾個將領臉色青白夾雜,既覺委屈又覺尷尬,是他們吵嚷著要回救豫州,誰曾想差點讓全軍覆沒。

  為首的豫州軍副將咬了咬牙,一掀戰袍跪在了地上。商易之連忙上前伸手相扶,急道:「張副將,這是為何?趕快請起。」

  張副將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其他的幾個豫州將領也跟著跪下了。商易之扶了這個扶那個,一時之間甚是問難,急忙喝旁邊地人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把各位大人扶起來!」

  跪著的幾人卻不肯起,那張副將說道:「將軍,我等幾個跟隨石達春多年,死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投敵賣國地奸賊,如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們也不會相信。是我們吵嚷著要去救豫州,差點害大家丟了性命。事到如今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請將軍免了我們幾個軍職。我們要摸回豫州城,一定要當面問石達春個清楚,然後先殺了那老賊後再以死謝罪。」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問道:「張副將,你等是我大夏的軍人,還是他石達春的軍人?」

  那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回道:「自然是大夏的軍人!」

  商易之劍眉微揚,目光灼灼,說道:「既然是我大夏的軍人,那和石達春何干?他叛國並不代表豫州軍叛國,與你們,與整個豫州軍何干?我們千里奔襲,同生共死,先不說易之和眾位地私誼,咱們只說大義,雖然兩軍將士分屬青州、豫州兩個軍系,可我們首先都是大夏的兒郎,是大夏的軍人。我們守得不是一城一池,護得也不是一城之民,我們守得是我大夏的江山社稷,護得是我大夏千千萬萬地子民!難道只因為一個石達春,就要分出青豫之分嗎?誰不知道不管是站在這裡的,還是戰死在城外地將士們,都是我大夏地好兒郎,是我大夏地忠義之士!」

  一番話下來,帳中諸將均是熱淚盈眶,張副將嘴唇抖著,俯身叩拜下去,話不成句:「有將軍這些話,戰死的那些兄弟們也死而無憾了。」

  商易之連忙扶起張副將,給了旁邊人一個眼色,大家連忙把跪在地上的諸將扶了起來。商易之說道:「張副將,如若信任易之,那就請不要再有青豫之分,不管是青州軍還是豫州軍,我們都是大夏地將士,沒有任何分別。」

  張副將用力點頭。一直站在一邊不語地徐靜突然笑道:「既然兩軍合為一軍沒有青豫之分了,那麼也就不要在叫什麼青州軍豫州軍了。」

  旁邊地一名青州軍將領出言問道:「不叫青州軍豫州軍,那叫什麼?」

  徐靜捋著山羊鬍子看向商易之,笑道:「這就要聽將軍得了。」

  「這……」商易之還是有些猶豫。

  幾個豫州軍將領見狀,齊齊抱拳說道:「我等以後唯將軍馬首是瞻,請將軍為兩軍更名!」

  商易之略微思量了片刻,乾脆地說道:「好,既然大家看得起易之,那就叫江北軍吧!從今以後再無青州軍和豫州軍,只有我江北軍。」

  眾將齊聲應諾。

  商易之面容嚴肅,向大家抱拳行了一禮,正色道:「我大夏江北地失地的收復就全依靠諸君了!」

  當夜,豫州城守府內,石達春的夫人端了碗米粥來到丈夫書房,見丈夫仍兀自坐在桌前發呆,把瓷碗放到桌前,柔聲說道:「老爺,吃點吧,不管怎樣也得吃點東西啊。」

  石達春緩緩地搖了搖頭,石夫人眼圈紅了,強自壓下了眼眶中的淚水,低聲央求道:「老爺,您身體會頂不住的啊,您好歹吃點吧,就算是為了……您也得吃些啊,您……」

  石達春緩過些神來,防備地瞥了一眼門外,隨意地問道:「放火的那廝怎麼樣了?」

  「邱大人……自殺了,檔案房都被被燒光了,火還蔓延到了庫房,把存的冬衣都燒成灰了。」

  「那廝該死!」石達春聲音冷硬,臉上卻是與之不襯地悲憤,身子隱隱抖著,說道:「那廝一把火把我豫州城地要緊文件都燒了個乾淨,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石夫人慌忙把手覆在丈夫抖動地肩頭,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爺,我都懂,都懂,您受委屈了,受苦了。」

  石達春慘淡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不苦,比起捨生取義的邱書記官來說,起碼他還活著,雖然背了頂漢奸的帽子,雖然被城中地百姓罵做老賊,可他不苦,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夏。他現在只是擔心,不知道那批物資有沒有安全地送到山中,不知道商易之能不能收服他豫州軍中地那些將領。

  藏軍於山,這是他從沒想過的。軍入山頭,那豈不是成了匪了麼?他們真的能帶出一隻鐵軍麼?他們真的能再收復豫州乃至整個江北麼?石達春不是沒有懷疑,可是他沒了別地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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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元二年冬,成祖領軍入烏蘭山,自稱江北軍。初,朝中不解,訓斥曰:引兵入山,佔山為王,兵將不兵,為匪也。時人也多議論之。成祖笑之:淺薄短視之人,任之!───────《夏書•成祖本紀》。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0 08:01 PM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第一章、黑面

  云繞山位於烏蘭山脈的中段,而烏蘭山脈北起漢嶺南接宛江,東西分界云胡草原、江中平原,跨越豫、宿、雍、益四州。山間狹窄平原密佈,出產小麥及各種雜糧,四周更是接連著物產較為豐富的地區,西面云胡草原水草豐美,盛產戰馬及皮革等,東面江中平原則有江北糧倉之譽。以云繞山為中心,四周群山起伏、峭壁聳立,山中森林蔽天,只有三條坎坷崎嶇小道,通向山裡,形勢險要,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最有利於軍事割據。

  在北漠名將陳起上報朝廷的奏報裡曾這樣描述商易之的江北軍:「江北匪軍之蔓延坐大,實受地勢環境之影響。豫西位於秦水上游,地勢高聳。但山勢雖高,而侵蝕已深,山間多有狹長之溪谷,中含局部平原,亦有良田美池。其地雨量充沛,森林繁茂,山深林密,守易攻難。一般匪藪,多系貧瘠閉塞之區,若江北之匪巢,在軍事上為天險,在錢糧上亦差可自給。著名匪巢云繞、西澤,皆最宜於隱勢藏形之地,匪每潰敗,則退據匪巢,扼要堅守不出。」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後話了。

    豫州之戰後,商易之帶軍入烏蘭山脈,在西澤山下對軍隊進行了改編,青豫兩軍打散後徹底合為一軍。商易之任軍中主將,原豫州副將張澤為副將,徐靜任軍師。商易之領中軍三個步兵營和兩個弓弩營以及後勤營隊向內駐紮在地勢險要的云繞山,其餘營隊分駐在其他山頭,而兩千多騎兵則交由唐紹義率領,由秦山谷口進入云胡草原,發揮騎兵的機動性能,以戰練軍。照徐靜的話來說:西胡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不用客氣,該搶就搶,該殺就殺!咱們過年的東西還指著你們呢!

  阿麥所在的步兵第七營,不屬於商易之的中軍營隊,所以沒有跟著他上云繞山,而是留在了西澤山上。經過西澤整編後,第七營的編制也有所變動,陸剛雖還是正職營官校尉,可那副職卻被原豫州軍系的校尉所得。這人也算半個熟人,正是那日在石達春的書房中對商易之怒目而視的黑面,本姓白,可偏偏長得臉如鍋底。他自己也甚為惱怒這件事情,所以在軍中沒人敢稱呼他的姓氏,熟識的軍官就叫他一聲「黑面」,下面的士兵則是直接省略了他的姓氏,只叫「大人」。

  陸剛初次向大家介紹黑面的時候,咳了好幾聲才模模糊糊地說了聲「白校尉」,下面哄得一聲就笑開了。黑面當時就急了,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怒道:「笑甚笑?老子不就是黑嗎!老子又不是娘們,長那麼白做甚?是能當飯吃還是能上陣殺敵?」說著目光從下面轉了一圈,然後就落到了作為伍長站在最前排的阿麥,他指著阿麥叫道:「哎!你這小白臉,上來和老子比劃比劃,看看你黑爺爺到底當不當得起這個校尉。」

  阿麥一愣,覺得自己這個冤啊,沒錯,她是也跟著笑了笑,可大家都笑了啊,憑什麼那黑手就指到自己身上了呢?見那黑面急眉火眼地指著自己,阿麥心神一凜,忙繃直身體朗聲叫道:「小人不敢!」

  黑面還是不依不饒,嚷道:「甚敢不敢的,爺爺的,你長得像個娘們,膽子也像娘們了?」

    阿麥臉上青白變幻,也許是做賊心虛,她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長得像娘們。現在聽黑面在那裡叫囂,阿麥咬了咬牙,握著腰間的彎刀就要上前。陸剛眼快看到了,心道這小爺又要惹什麼事啊,忙喝斥阿麥道:「站住!你還真敢上來!」他又連忙扯住擼著袖子就要往下走的黑面,乾笑道:「黑面,黑面,和個愣小子置什麼氣,他對你不敬罰他就是了,犯不著自己動手。」

  旁邊的一個軍官也上來拉他,在他耳邊低聲勸道:「黑面,別鬧了,你別看他只是個小小伍長,他可是名震軍中的人物,就是那個在野狼溝砍了二十三個韃子的玉面羅剎!」

  陸剛聞言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心道有你這麼勸架的麼?你生怕死老黑這火燒的不旺是不是?果不其然,這話說出來就如用油救火,一盆下去,那就是燒大發了!黑面只是微愣,隨即便又興奮起來,他一向是以勇揚名,最願意幹的就是和人比劃比劃,早就聽說野狼溝之役,青州軍中出了個勇猛無敵的傢伙,一直想會會呢,沒想到今天在這碰上了,哪還有放過之理。

  阿麥也是被身邊的人拉住了,她本來就不想惹事,更何況對手是新來的副營官,於是便就坡下來了,回到隊伍裡不再言語。誰曾想那黑面卻不干了,甩開陸剛的拉扯,衝著阿麥挑釁道:「爺爺的,小白臉別沒種,有膽就上來比劃比劃。」說著又轉頭沖陸剛說道:「陸大人,沒事,我就是和他比劃比劃,大夥都是軍中的漢子,切磋拳腳也是常事,他這不是不敬,他要是不上來動動手才是不把我黑面看在眼裡呢!」

  陸剛心中甚是惱火,心道有你這一來就在全營人面前切磋拳腳的嘛?可黑面話這麼說著,搞得他也沒法說什麼了,只是有些惱怒地站在那裡。剛才那個勸黑面的隊正又建議道:「大人,既然是切磋拳腳,那就讓阿麥上來展示一下身手吧。」

  阿麥冷眼看著那個軍官,知道他就是二隊的隊正,原本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今天這事,顯然是他在煽風點火。

  陸剛心裡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場面上又不能說出來,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讓阿麥挨頓揍,狠心叫道:「阿麥,你過來。」

  阿麥沉著地上前,在土台一側立住,不卑不亢地看著陸剛等人。

  一看要比武,底下的士兵立刻就上來的精神,低聲議論著,有得說定是那位五大三粗的「白」大人贏,還有得說阿麥的名號不是大風吹來的,既然能砍二十三個韃子,那就必然有過人之處。阿麥伍裡的王七、張二蛋等人不禁有些替阿麥擔心,又希望阿麥贏,讓他們也跟著長些面子,同時又擔心阿麥這體型不是那黑面的對手,那人的胳膊都快趕上阿麥的腰粗了。

  陸剛乾笑兩聲,伸出巴掌親熱地拍了拍黑面的肩膀,笑道:「既然黑面要切磋,那就比劃兩下子吧,不過都是軍中弟兄,誰也別傷了。」

  黑面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說道:「大人放心,老黑心裡有數。」

  誰想阿麥卻雙手抱刀,朗聲說道:「稟大人,阿麥不會比划拳腳。」

  這話一出,場子裡頓時靜了靜,黑面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故意逗阿麥道:「玉面小羅剎,你不會拳腳,那會什麼?難不成會繡花?」

  隨即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大笑,阿麥卻是一臉平靜,等台下的笑聲小了,才冷冷地說道:「大人失望了,阿麥繡花也不會。阿麥只會殺人,刀在阿麥手裡不是用來比劃的,是用來殺人的。」

  眾人聞言一愣,都被阿麥話中的殺氣壓得一窒。陸剛最先反應過來,臉一繃,放聲罵道:「混賬,敢和長官這麼說話!他爺爺的,還不給我把他押下去,我看這就是他娘的閒得。行了,行了,都他娘得給我散了,該幹嘛幹嘛去!韃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殺進來,將軍交待了,要是他娘地讓韃子過了咱們西澤山,大夥一塊提著腦袋去見將軍!」

  陸剛一揮手,他身邊的親兵便把阿麥反手扣了起來,阿麥既不求饒也不掙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陸剛心中更氣,心道怎麼就把這少爺放他這了,將軍也不說要回去,難道就放這讓他一直供著麼?他原地轉了兩圈,最後沒好氣地罵道:「行了,行了,把他也放了,讓他帶上幾個人去山外警戒,別讓韃子摸進來。」說完又瞪了那二隊的隊正一眼,狠聲說道:「誰他娘的也別給老子背後搞鬼,讓老子知道了非騸了他不可!」

  阿麥的直屬長官李隊正見狀,連忙向阿麥使了個眼色,讓她歸隊。黑面被阿麥剛才的那句狠話跌了面子,本不想善罷甘休,可一見陸剛是真急了,他也不好真的就跟陸剛翻臉,畢竟陸剛是正職營官,而他只是個副手。所以說雖明知道陸剛護著那小白臉,可也只好暫時作罷,可這口氣卻是記住了。

  阿麥回到隊中,面上雖仍是平靜,可心臟卻狂跳了起來,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不知什麼時候,背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幸虧她賭對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麼下場。現在聽陸剛讓她帶兵下山警戒,她便很痛快地帶著伍裡的幾個人下山站崗去了。

  商易之引兵西走之後,周志忍曾派騎兵追擊過,卻中了商易之的埋伏,折損了不少騎兵。後來覺得商易之手中不過兩萬多人,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所以也便沒太注意,在全面接管豫州城防之後只一門心思地準備回攻泰興,只要泰興一下,那整個江北就是囊中之物了。他們原本的計劃也是先下豫州後再拿泰興,按照原定計劃是陳起領兵從靖陽南下豫州,周志忍同時北上,大軍合攏後儘早攻下豫州。可計劃趕不上變化,陳起在野狼溝被阿麥的突然出現攪得心神大亂,以致意外地敗走靖陽,周志忍這裡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從石達春手中得到了豫州城,所以要說這世事也是當真可笑。

  後來陳起再次整兵南下,北漠最初的三路大軍才在豫州會師。陳起得知商易之竟然果斷地西進烏蘭山,臉色甚是不好,有些不悅地問周志忍道:「你手中有騎兵無數,怎麼還會放商易之進了烏蘭山?」

  周志忍身為北漠名將,已經成名二十幾年,現在當著軍中多位將領的面,被陳起這樣一個年輕主帥如此不客氣地詢問,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他這裡還沒回答,卻聽見旁邊一個青年將軍突然嗤笑一聲,笑道:「此事怨不得周老將軍,那商易之詭計多端,傅沖的兩萬騎兵不是都毀在了他的手裡麼?既然意料不到那廝會在野狼溝搞伏擊,那沒想到他會進烏蘭山也不算什麼了,您說是不是,大帥?」

  說話的那人年紀不大,不過二十多歲,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眉梢微揚甚是輕佻,正是殺了南夏十五萬邊軍的「殺將」常鈺青!



第二章、藏兵

  常鈺青出身漠西名門,一族之中前後出了三十七位將軍,真可謂是名將之家,在北漠軍系中擁有十分強大的家族勢力。而常鈺青更是常門年輕一代中表現最為突出的一個,十八歲那年便獨自領兵剿滅了橫行漠北二十幾年的沙匪,一時名震軍中,和同樣出身將門地傅沖並稱將門雙秀。這次攻夏之戰,他率騎兵千里奔襲,殺南夏十五萬邊軍,詐開靖陽邊口,放北漠大軍入關,居功至偉,終於晉身名將之列。

  少年成名的人總是多些傲氣,再加上他出身將門,從一開始便是有些瞧不起名不見經傳的陳起,更何況陳起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六七地年輕人,既無軍功又無資歷,憑什麼讓他來統帥北漠三軍?後來的軍事行動以及戰績雖然充分證明了陳起的能力,不過卻沒能讓身為天之驕子的常鈺青服氣。

  攻陷靖陽之後,常鈺青本想再次領兵南下,可陳起卻命他鎮守靖陽,自己領兵南下,同時由傅沖領騎兵先行。可沒想到傅沖在野狼溝貪功冒進,竟然讓兩萬騎兵折損大半,連帶的步兵也損失了不少。陳起退回靖陽,常鈺青嘴上雖沒說什麼,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他沒少幸災樂禍。

  這樣的幾句話說出來,言語上雖沒有什麼冒犯的地方,但口氣聽起來卻不那麼順耳了。場面一時有些僵,主帥陳起看著常鈺青沉默不語,常鈺青卻挑釁地和陳起對視,絲毫不肯避讓。屋中的將領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打破這個僵局,只好求助地把目光投向老將周志忍,在這個場合上,有資格說上話的也就是他了。可沒想到周志忍卻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了。

  這個常鈺青實在張狂,可他卻有張狂地資本。他的背後站著整個常家乃至多個傳統將門的勢力,而軍中這些盤根錯節地勢力是他陳起不得不忌憚的。陳起沉默了片刻,終於把心中地火氣壓了下去,換成臉上淡淡的笑容,說道:「常將軍言之有理,既然商易之已經領兵入山,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趁雪未封山儘早剿滅了他。」

  周志忍這時卻出聲說道:「大帥,商易之手中只剩兩萬殘兵難成氣候,而且眼看就要大雪封山,商易之軍中缺衣少糧,恐怕等不到開春死不了一半也得跑了一半。我軍還是集中全力攻下泰興為好,一旦江北在手,小小的一個商易之又能怎樣?」

  陳起眉頭微皺沉默不語,周志忍的觀點恐怕也是軍中絕大部分將領的想法,可是他心中卻隱隱有一個不安的念頭,藏兵於山,這樣的詞語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他思量了片刻,沉聲說道:「攻泰興並不著急,倒是商易之在烏蘭山中有可能成為心腹之患。與其攻陷南夏一座座城池,還不如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

  遠處的烏蘭山脈連綿起伏,西澤山下,一個清越的聲音在山林中響起:「戰爭的根本就在於儘量地保存自己的力量而消滅敵軍的力量。」

  張二蛋往火堆上又添了兩根樹枝,用迷惑的眼神看向阿麥,繼續問道:「伍長,咱們進山就叫保存自己了麼?」

  話音剛落,腦袋就被王七拍了一巴掌,問道:「保不保存關你個小兵蛋子屁事啊,你好好地控制火勢,爺爺的,好容易逮隻兔子,還被你烤的半邊焦半邊生!」

  張二蛋有些委屈地看向阿麥,阿麥笑了笑也不計較,吩咐道:「你倆別光顧著烤兔子,把那兔皮好好給我收拾收拾,我還有用呢。」

  王七衝著阿麥嘿嘿笑道:「好來,您就瞧好吧,不過,伍長,您要這幾張兔子皮幹嘛?這要想縫個皮襖還差著遠呢,還不如讓兄弟們幫你打隻狼,那狼皮才暖和呢!」

  其實阿麥也沒想好要這幾張兔皮有什麼用,不過她還是都收好了。自從下山之後,她很有一種當家過日子的感覺,總想起母親以前經常說的那句話: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這幾張兔子皮毛雖做不了什麼大件,可縫個手套做個帽子還是可以的吧。

  阿麥被陸剛打發到山下警戒,倒是更多了不少自由。她在山間安排了幾個暗哨,剩下的人便跟著她抓個魚套個兔子什麼的給大家改善伙食。要說吃竟是比在營中吃得還好,只一點就是一到夜裡就冷,又不能燃火堆,只好趁天黑前在火堆裡燒幾塊熱石頭,等夜裡抱在懷裡暖和一下。不過石頭涼的快,只能暖和一會地功夫,沒等到後半夜就涼透了。

  到現在了還沒有發冬衣,阿麥心裡有些擔憂,不知道商易之和徐靜他們是怎麼打算,如果沒有冬衣,那麼軍中將會凍死不少人。本來就有不少人對商易之領軍入山有異議,一旦軍中不滿情緒蔓延開來,很容易就會發生逃兵事件。

  在山下待了沒幾天,山上就有別的隊伍過來換崗,阿麥他們很驚奇地發現來的那些人竟然換上了冬衣,而且還是一水整齊的南夏軍中冬衣式樣。見阿麥等人詫異不已,來人笑道:「別看了,將軍派人給送來的,山上的弟兄都換上了,你們也有,快點回去吧,這天眼瞅著就冷下來了。」

  這樣的冬衣,顯然不是從四處湊來地,也不會臨時趕製的,因為這些並不是全新的冬衣,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可能,這是在某個軍中調撥的,可放眼整個江北,除了靖陽、泰興、豫州、青州這幾個大城之外,別的城裡存不了這麼多的冬衣。可靖陽早就淪陷,泰興被圍,豫州投敵,青州離這裡還隔著一個豫州,這冬衣會是哪來的呢?

  阿麥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看來商易之領軍入烏蘭山是早有準備,根本就不是走投無路。既然商易之早有準備,預料到豫州城會丟,那為什麼還要帶兵出豫州?為什麼又會眼看著豫州落入敵手呢?豫州的失陷真得只是石達春失節叛國那麼簡單麼?所有的疑問一下子都湧入了阿麥腦中,纏得阿麥有些失神。

  王七從背後推了她一把,問道:「伍長,你想什麼呢?怎麼連走路都忘了?」

  阿麥沒說話,帶著人向山上走路,腦海裡卻仍是思量著自己的疑問。進山來的一些變化,商易之和徐靜對軍隊地一些安排,幾個亮點漸漸在她心中顯露出來,讓她似乎抓住了些什麼。

  藏兵於山!對,這不就是所謂地藏兵於山!她曾在父親地筆記中見到過這樣地詞彙,所有的疑點終於在她心裡連成了線!

  阿麥現在很有一種衝動,就是回到那顆樹下把父母留在這個世上的東西重新挖出來,再仔細看看父親的那本筆記。不過這也只是阿麥腦中轉瞬即逝地念頭,那埋東西的地方雖然也在這片烏蘭山脈中,可裡她這西澤山還離那裡有好幾百里,她不可能不驚動任何人就去取回那個背包,除非她會飛。

  阿麥不禁苦笑了下,晃了晃腦袋把那不切實際地想法拋出腦外,現在她顧不了那麼多,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個機會立威,然後在江北軍中好好地活下去,然後再想法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站在和陳起等高的高度。

  回到山上再見陸剛,阿麥能從他臉上明顯地看出麻煩兩字。趁著四周為難,陸剛撓了撓腦袋,用商量的語氣很是為難地對阿麥說道:「我說阿麥,你到底是怎麼得罪將軍了?你脾氣倔點沒關係,可沖誰倔也別衝著他倔啊。將軍的出身可不比一般人,人家是正兒八經地皇親國戚,誰不知道當今皇上就是將軍的親舅舅,將軍就是對著宮裡地貴人都不是個服軟的人。你跟他置氣這不是給自己找彆扭嘛,再說了,誰還不喜歡個性格溫順、溫柔體貼的啊。那脾氣野的就算能受寵,那也不過是新鮮一時的……」

  陸剛的話語很是苦口婆心,歸到根由是上面派人送冬衣來的時候,商易之沒什麼表示,可徐靜卻讓人帶話問阿麥怎麼樣,這個情況很是讓粗漢子陸剛摸不到頭腦,心道既然這軍師這麼問,當然是替將軍問了啊,可將軍自己為什麼不問呢?難道是因為拉不下這個臉來?可他因為什麼拉不下臉來呢?十有八九就是你阿麥太倔了,從那天想要和黑面動刀子看,你小子就是一個兇狠好鬥的角色,少不了倔。

  阿麥被陸剛的這番分析搞得很無奈,嘴角有點不由自主地要抽搐,她一向口舌伶俐,可遇見陸剛這號人,她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陸剛充當了一會阿麥娘家人的角色,最後告訴阿麥說他會儘量在營裡護著她,不過她自己也要小心些,畢竟她殺了人家一個隊正,這結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開得。至於他陸剛,他會儘量創造機會讓阿麥多往中軍所在地云繞山上跑幾趟,將軍見得多了也就會心軟了。

  阿麥沒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她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沉默著從陸剛那裡出來後,也沒多想,便直接去隊正那裡領自己伍裡的冬衣去了。她尋思陸剛也就是這麼說說,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是這麼做得!

  徐靜看著跟著陸剛一起到云繞山開會的阿麥,眯了眯他的小眼睛,笑問:「哎?阿麥,你什麼時候成了陸剛地親兵了?不做伍長了?」

  阿麥臉上有些赧然,又不能說破,不好意思地道:「沒有,我沒做親兵,還是伍長。」

  徐靜表情更加驚奇了,問道:「那你怎麼也跟著過來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0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09:52 PM 編輯

第三章、箭法

  陸剛聽徐靜這樣逗阿麥,更是覺得自己安排沒錯,也不幫阿麥解圍,只是嘿嘿笑著看熱鬧。阿麥正為難該怎麼解釋,就聽前面喚「將軍」之聲迭起,抬頭見商易之身穿戎裝外罩大氅,正疾步從外而來,所過之處眾將無不連忙行禮。阿麥見狀連忙閃到陸剛身後,隨著眾人行下禮去。

  商易之熱情地把眾人扶起,嘴裡寒暄著,走過陸剛身邊的時候毫無意外地瞥到了躲在後面的阿麥。他的視線很隨意地從阿麥身上掃過,沒做絲毫的停留,只低頭和陸剛笑談了兩句後便又往前走去。

  阿麥很慶幸,陸剛很失望。

  陸剛轉回身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阿麥,無聲勝有聲。

  阿麥強忍著打冷戰的感覺,只是抿了抿唇咧出個微笑來,做「我也很無奈」狀。

  徐靜從旁邊過來,拍了拍陸剛的肩膀,說道:「陸校尉,會議就要開始了,趕快進去吧。」

  陸剛忙應了一聲,跟著徐靜往屋裡走,走了兩步腳下又慢了下來,還是有些不放心阿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阿麥一眼,覺得這小子即便是站在人群裡還是顯得孤零零的,真是可憐。

  徐靜發覺陸剛沒有跟上來,回頭看了一眼,笑了,低聲說道:「陸校尉,等一會散了會你先別走,將軍怕是還有事情交代。」

  陸剛聞言精神一振,點了點頭,不再琢磨阿麥的事情,凝神進了議事廳。

  參會的將領都帶了親兵,所以山上也專門有供他們休息的地方。阿麥只在裡面坐了坐便又出來了,尋了個認識的人問了問,一聽說那些不當值的親衛正在後面準備飯食,便和管接待的人打了個招呼,自己獨自一個人往後面去尋他們去了。

  阿麥正經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混過些日子,所以和這些親衛均相熟。眾人見她來也是高興,圍著她問了幾句下面軍營的情況,一夥子人便一邊烤肉一邊閒扯起來。正鬧得熱鬧,親衛隊隊長張生卻來了,眾人不敢再放肆,便都各自低頭做出忙碌的樣子,只剩下阿麥手頭上沒個東西,只好站起身來,訕訕地叫道:「張大哥。」

  張生沒有應聲,只是沉著臉說道:「阿麥,你過來。」說完轉身就走。

  阿麥掃了一眼眾人,忙跟在後面追了上去。兩人走到山後無人處,張生停下來看著阿麥訓道:「你現在不是將軍的親衛了,怎麼還這樣往這裡扎?你看看跟著諸位大人來的親兵們?有一個自己跑出來尋找故舊的嗎?」

  阿麥也知道是自己做事不周,現在被張生訓也沒什麼好反駁的,只是低垂了頭小聲說道:「張大哥,是阿麥錯了。」

  張生見她如此模樣,也不忍再訓,心裡又同情阿麥明明是立了功卻被罰去步兵營這事,便轉了話題問道:「那刀法你可有再練?」

  阿麥眼中一亮,忙說道:「練,張大哥教的一直在練,要不我練一遍,張大哥再給我指導一下?」

  張生點了點頭,看著阿麥把他教的那套刀法練了一邊,又點撥了幾處,說道:「阿麥,你悟性很高,我也只是把這些套路和你說一下,其中的精巧都在你自己體會了。而且我師父就曾經說過刀法是死的,可刀是活的,萬事不能沒法,可也不能全照法。你上次用一把大刀能殺那麼多韃子,我想你可能已經有所得了,我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阿麥動作微頓,停了片刻後鄭重地向張生行禮下去,張生急忙托住她,急道:「你這是干嗎?」

  阿麥不顧張生的阻攔還是拜了下去,平靜地說道:「阿麥謝張大哥教導,此恩此情,阿麥終身不忘。」

  張生笑了,從地上拉起阿麥,捶了她一拳,笑道:「行了,阿麥,我們兄弟還講論這個幹嘛?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

  阿麥笑了笑,沒有說話。

  張生又說道:「我也就會這套刀法,別的我也教不了你了。我也知道你小子剛才往那邊湊是為了什麼,不過邱二的箭法也就是花哨,蒙外行人行,再說他那人心量沒那麼寬,你就是求他,他也不見得能教你。」

  阿麥見被他說破了心思,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臉色紅了紅誠懇地說道:「不瞞張大哥,我的確是想多學點東西,你不知道下面的情況,你要是沒有點真本事,沒人能服你,也沒人願意聽你的話。我只跟大哥學了些刀法,別的一概不會,箭法也就是在初入營的時候學了那麼點,要是射個死物可能還有那麼點意思,可一旦是動的就一點準頭也沒有了。前段日子我領著人在山下警戒,大夥想弄點葷的吃吃,可我連隻兔子都射不到,只好追在後面跑。手下的兄弟當面雖沒說什麼,可背地裡卻說我跑得比細狗①還快,連兔子都能追著……」

  張生本來不想笑,可聽到「細狗」兩個字,再看到阿麥瘦高的身條時,終於憋不住笑了,撲哧一聲便笑出聲來。見阿麥麵上更窘,忙強忍了笑,伸手安撫地去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大夥也不見得有惡意。不過你小子跑得倒是真快,竟然連兔子都能追著,偏偏你還這麼瘦……哈哈哈……難怪……」

  張生還是沒能憋住,最後還是捂著肚子笑倒在地上。過了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深吸了好幾口氣對阿麥說道:「我箭法也是半瓶子,你要是真想學好箭法,我給你指個師父,不過就怕你求不來。」

  「誰?」阿麥連忙問道。

  「將軍!」張生說道,「將軍的箭法在京都都是掛號的,那是有名的百步穿楊,哪次皇家狩獵不是拔得頭籌,那獵場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閨秀呢!」

  阿麥的一腔熱情頓時被撲了個滅。如果是別人箭法好,阿麥倒是還會琢磨琢磨怎麼拜師,可一聽是商易之,她這份心思是徹底死了。別說商易之那裡不可能教她一個小伍長射箭,就是他肯教,她阿麥也不敢學。

  張生也覺得讓將軍教阿麥射箭沒什麼可行性,所以也只是當個笑話說說,見阿麥沉默,咂了一下嘴又說道:「等我再給你掃聽掃聽吧,不行你就去請教一下你們營官陸校尉,他也是靠著本事一步步升上來的,估計是有真材實料的。」

  阿麥點了點頭,不過情緒還是不高,如果是以前相熟的人倒是好辦,可陸剛是她的上司,而且還是隔著好幾級的,就算他箭法好,她也沒法去時常求教。要是唐紹義在就好了,貌似他箭法也不錯,可他卻又被商易之派去了西胡草原,連這次會議都沒有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張生突然又想起件事情來,裝作無意地掃了掃四周,湊近了阿麥低聲說道:「阿麥,前些天我聽徐先生向將軍提起你來了。」

  「哦?什麼事情?」阿麥頓時也警覺起來,不知道徐靜會和商易之說什麼。

  張生只是想向阿麥示好才故意給她提前透個氣,並沒有打算說具體的事情,只是說道:「我也不清楚是什麼事,只是偶爾聽到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們親衛是不能過問軍事的。你心裡有個數就行,有什麼事也好做個準備。」

  阿麥心中更是疑惑,見張生這樣說也不好再問,只是心裡嘀咕那徐靜好好地提她幹嘛,不知道又要有什麼妖蛾子出來。

  旁邊有士兵巡邏過來,張生和阿麥兩人又裝作熱絡地大聲聊了幾句。張生和巡邏兵打了個招呼,便領著阿麥往回走,說會議要結束了,他們得趕緊回去。

  會議結束,商易之便開始宴請諸位將領。雖說他們算是兵敗遁入烏拉山脈,可物資供應倒是充足,有酒有肉,一頓飯吃得很是熱鬧。有些將領喝高了,又沖著商易之表了一會兒決心,然後便扯著多日不見的同僚們侃了起來。男人們喝多了的場面往往很混亂,作為軍人的男人們喝多了更是慘不忍睹,有兩個將領前一刻還碰著杯子稱兄道弟,下一刻就不知哪句話沒說對付,這便要捋著袖子要單挑。

  商易之人雖然長得不夠粗獷,可喝起酒來卻是比那些粗漢子一點也不遜色,不但不制止,反而端著酒杯笑呵呵地看著部將們鬧成一團。徐靜無奈,只得派人把喝多了的將領都拉下去,讓他們先好好地睡一覺,睡醒後都滾蛋,該幹嘛幹嘛去!

  看著一屋子的醉漢們,阿麥不禁想起父親以前說過的話,他說女人是永遠也理解不了男人們在酒桌上的友誼的。此時此刻,阿麥更是有深刻的感觸,哪怕她自己都已經把自己看做了男人,可還是無法理解這種所謂的「友誼」。

  陸剛也沒少喝,後來也是被人抬下去的,醒來後見自己睡在一個廂房裡,阿麥守在旁邊,見他醒了便遞過來一條濕毛巾,說道:「大人,您擦把臉吧,其他大人基本上都已經走了,咱們也儘早走吧,夜裡山路不好走。」

  陸剛應了一聲,用毛巾草草地抹了把臉,突然想起徐靜說的話來,便停了下來,說道:「不著急,我們先不走,軍師那裡說將軍還有事情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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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細狗,也稱之為細獵狗,尖臉,垂著的兩片長耳朵,且身材細瘦挺拔,動作靈敏。「細狗攆兔」是狩獵的一種形式,是用善於奔跑的狗來追逐野兔。



第四章、嬌娘

  阿麥心中忽想起張生說的話,心神不由晃了晃,扶了陸剛起來後便自然而然地伸手過去幫他整理衣服。

  陸剛一愣,隨後便跟被燙著一般往後躲了下,一下子把阿麥的手給打開了:「又不是什麼公子少爺,用不著人伺候,我自己來就行。」陸剛有些不耐地說道,避開阿麥,背過身去整理已經有些散亂的衣襟。

  阿麥沉默了下,沒說什麼,走到桌邊給陸剛倒了杯茶端了過來。陸剛趕緊接過來一飲而盡,心裡琢磨著自己剛才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了,雖然阿麥是個以色侍主的男寵,可怎麼說也在戰場上殺了二十幾個韃子,算是個爺們兒。而且看他平常行事作風很是兇狠好鬥,根本不是個娘們氣的人,沒準他自己也不願意以色侍人,誰讓他長了這張臉呢!自己剛才那避之不及的樣子一定很傷人,想到這,陸剛面上更是有些歉疚,吶吶地解釋:「阿麥,我不是……我只是……不習慣……」

  他正吭哧著,門外有人傳話說將軍讓他過去。陸剛如同大赦一般,長鬆了口氣,嘴裡應著這就往外走,又回頭對阿麥說道:「你在這等著吧。」

  人剛出了門就聽來傳話的那個士兵說道:「陸大人,軍師說叫大人身邊阿麥也一起跟著過去。」

  陸剛腳下頓了頓,來不及思量為什麼要他和阿麥兩個人一起去見將軍,只好又回頭叫了阿麥一聲,兩人一起去見商易之。議事廳後的小廳裡,商易之和徐靜都已經等在那裡了。守在門外的張生見陸剛帶著阿麥過來,忙替他們打起了門簾,讓他們進去。

  「將軍,徐先生。」陸剛行禮道。

  商易之忙上前一步托住了陸剛的胳膊,溫和地笑道:「陸校尉不必客氣,這裡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徐靜捋著鬍子靜靜笑著,眼光瞥過阿麥時,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

  陸剛不必行禮了並不代表她阿麥也不用行禮了,所以阿麥便鄭重地行禮道:「阿麥參見將軍、軍師。」

  「嗯,起來吧。」商易之平淡地說道。

  阿麥應聲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在陸剛身後站定,低頭斂目不再言語。

  商易之的視線從阿麥身上移開,轉回到陸剛身上,又帶上了笑意,見他一臉的疑惑,笑道:「今天留陸校尉,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陸校尉商議。」

  陸剛頓時一陣激動,忙挺直了脊樑大聲說道:「請將軍儘管吩咐,陸剛萬死不辭。」

  「這倒不用,」商易之笑道,「還是讓軍師和你說吧。」

  陸剛忙又把急切的目光投到徐靜身上。徐靜清了下喉嚨,開始講事情的根由。原來是江北軍入山也有些日子了,可豫州城內的北漠軍卻一直沒有消息,看樣子是想要進攻泰興。現在眼看就要到年關,他和商易之商量了想派個人潛回到豫州城內,探聽些北漠軍的打算,弄些精確些的消息,也可以讓江北軍早做打算。

  「陸校尉,你的西澤山距豫州最近,軍中又有從豫州地區招的士兵,找個機靈的人扮作豫州城外的百姓想法混進城去是最可行的辦法。」徐靜說道,眯著眼睛笑了笑又接著說道:「本來這事也可以讓豫州軍中的人來做,可將軍覺得你是咱們青州軍中的人,比那些豫州過來的人更貼心些,再說此事機密,還是讓自己人辦來放心些。」

  陸剛聽將軍把他當做自己人,心中更是激動,拍著胸膛說道:「請將軍和軍師放心,這事就包在陸剛身上了。」

  商易之嘴角勾了勾,問道:「陸校尉既然這樣說,那就是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一句話就把陸剛給噎住了。他的營中倒是從豫州招了些新兵,可能活到現在也沒幾個了,又都是在最底層的小兵,他根本就不怎麼瞭解,現在就讓他說出個人名來還真是困難。

  徐靜見狀,略有些失望地說道:「如果校尉營中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那也只好從豫州軍中找人了。」

  「不!不用!」陸剛連忙說道,到了手的露臉機會怎麼也不甘心就這麼丟了,只好拖延時間,裝模作樣地回頭問阿麥道:「阿麥,你可知道有什麼機靈的人選?」

  阿麥抬眼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徐靜,又看到眉目冷淡的商易之,她穩了穩心神,冷靜地回答道:「有!」

  「誰?」徐靜問道。

  「張二蛋,」阿麥回道,又補充道:「是我伍裡的一個士兵,就是從豫州入伍的,一口的豫州方言,而且對豫州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絕對不會被問漏了陷。」

  商易之盯了阿麥片刻,見她視線毫不躲閃,開口問道:「他可是足夠機靈、心智沉穩?凡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阿麥搖了搖頭:「不能,他年紀尚輕,倔強有餘而急智不足,遇見突發情況怕是應付不了。」

  商易之冷笑一聲說道:「那還讓他去幹什麼?豫州現在的城防被北漠人管得甚嚴,讓他去送死?」

  阿麥沒有反駁,停頓了下又沉聲說道:「可以找個合適的人和他一起去,彌補他的不足。」

  「什麼人能和他一起去?」商易之又追問。

  阿麥直視著商易之凌厲的眼光,下意識地挺了挺脊樑說道:「我!」

  陸剛一愣,驚訝地看向阿麥,又看了一眼商易之和徐靜,卻見那兩人面上一個冷淡一個微笑,倒像是只有他才感到驚訝一般,連忙又收回了臉上的驚訝之色。

  商易之看了阿麥片刻,問:「你可會豫州話?」

  阿麥搖頭,見商易之嘴角上溢出一絲冷笑,沉聲說道:「我可以裝作啞巴,所以只要張二蛋一人會豫州話就好。」

  商易之沉默下來,注視著阿麥不語。徐靜卻笑了笑,問阿麥道:「如果你和他一起去,那要扮做什麼身份?照你們的年紀只能說是兄弟,可面貌卻絲毫不像,北漠人並不傻,又怎會輕易相信?」

  話問到此處,就連阿麥也沉默了下來,思量了片刻終於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自有辦法,請將軍和軍師放心。」見商易之和陸剛還是一臉的懷疑,唯有徐靜是笑眯眯的模樣,她咬了咬牙,狠下心對徐靜說道:「先生不用再兜圈子,我明白先生的打算了。不就是想讓我扮女人麼?我答應就是!只要讓我坐在車上或者轎中掩住身形,靠這張臉應該能矇騙過去。我和張二蛋扮夫妻,我是啞妻,自然不用說話。」阿麥自嘲地笑笑,又說道:「為了大夏,莫說是扮女人,就是要我阿麥的性命都沒問題,先生不必如此顧忌,再說我阿麥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被人取笑了,早就習慣了。不就是身女人裝束麼,沒什麼大不了,好男兒頭頂天腳踏地,坐得直行得正,胸懷可藏山納海,一身女紅妝又算得了什麼!」

  一段話說得眾人都是動容,商易之眼中光芒閃動,注視著阿麥不語。陸剛被她幾句話說得熱血沸騰,不由得攥緊了拳,目光熱烈地看著阿麥。就連徐靜也斂了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當下陸剛就想下去叫人去連夜回營中接張二蛋過來,被徐靜制止了,說此事甚是機密,這樣半夜三更地去營裡叫人,且不說夜裡山路危險,就是營裡知道了也會猜測出了什麼事情,還是讓陸剛先下去休息,明天再回營,然後不露痕跡地把張二蛋給派出來。

  陸剛一想也是,忙答應了。見商易之和徐靜再無事吩咐,告個辭便退了出來,誰知出來後阿麥竟然也跟著出來了,他不由地瞪了阿麥一眼,低聲道:「你跟著出來幹嘛?」

  見阿麥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阿麥剛才說得那幾句關於男人不男人的話,覺得這小子雖然長得模樣是秀氣了些,倒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會又回想起剛才將軍看阿麥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瞬間,可透露出的那個黏糊勁,像是對這小子似乎也沒完全忘情,心裡這麼想著,陸剛又瞥了一眼阿麥,又覺得阿麥還是娘們氣一些。

  兩種不同得看法在他的腦子裡交替閃現,一會就把陸剛的腦子晃得一團亂,乾脆使勁地晃晃了腦袋,低聲罵了一聲娘,心道這小子到底是爺們點還是娘們點又幹他陸剛何事!

  第二天陸剛按計劃回西澤山,阿麥卻在云繞山留了下來,徐靜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身村婦的衣裙,又從山下尋了個喜婆子來給阿麥修面。

  那婆子仔細地看了看阿麥的五官,笑道:「哎呦,這小軍爺倒是真俊,這肉皮比尋常女子還要細嫩些。只是眉毛太過濃了些,得好好修一修,現在時興的可是遠山眉,這樣濃可不行。」

  阿麥強忍著讓婆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劃過,不耐地說道:「那就全剃了畫上去好了。」

  「那可不行!」婆子說,掩著嘴笑道:「那一看就是假的,得用拔得。」說著就把阿麥得頭頂上的發髻放了下來,在阿麥臉邊比了比,讚道:「呵!別怨我老婆子多嘴,您這相貌還真是好,老婆子給人娶了那麼多的新媳婦,還沒見過比您更出挑的。」

  阿麥臉色拉了下來,有種想掐死這個婆子的衝動,婆子卻絲毫不察,猶自說著:「……只是鼻樑也有些高,不夠溫婉,這可沒法遮掩,」她不由得咂了下嘴,有些惋惜,一邊念叨著一邊又用小夾子給阿麥一根根地拔眉毛,把眉形修細修淡,然後又把眉梢挑高斜飛入鬢。

  阿麥咧著嘴忍著痛讓她修眉,這種痛雖然比不上刀劍傷,可眼皮卻是一紮一紮的疼,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紅了。

  徐靜挑了門簾從外面進來,笑問:「王婆子,怎麼樣?他可還能扮成個小婦人?」

  「那是,您也不看看是誰動手,您就瞧好吧。」王婆子笑道,用手指挑了點胭脂飛快地在阿麥唇上點了點,然後抬起阿麥的臉轉向門口,得意地問:「軍爺您看看,怎麼樣?只把這劍眉一修,稍微再涂點脂粉,俊後生就變美嬌娘了。」

  阿麥眼裡的淚還沒下去,頭髮散亂在臉邊,就這麼淚汪汪地看向門口,卻見徐靜還替後面的人挑著門簾,商易之正從外面跨進來,兩人一見阿麥的模樣不禁一愣,動作均是一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0 08:16 PM

第五章、人心

  商易之目光猛然間亮了亮,隨即便從阿麥臉上閃開,神態自若地邁進屋裡。徐靜也放下了手中的門簾,走進阿麥身邊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阿麥的臉,笑道:「行!怕是有點太漂亮了,不太像村婦了。」又轉身打發婆子說道:「你先下去領錢吧,等明天再教給她梳個頭,就沒你什麼事了。」

  婆子忙應了一聲千恩萬謝地下去了,等她出了門,阿麥忙問道:「就這麼放她走麼?別從她嘴裡走漏了消息!」

  徐靜笑道:「放心,這些我自有安排。」他捋著鬍子滿意地打量了一下阿麥,轉頭笑著問商易之:「將軍,你覺得如何?」

  商易之嘴角含笑,目光仔細地在阿麥臉上巡過。阿麥被他看的有些心虛,幾次都想低下頭去躲開他的視線,只是強自鎮定著迎接著他的目光。

  商易之突然斂了臉上的笑意,冷聲說道:「膽子太大,你見過幾個小婦人在陌生男子的注視中還能這樣鎮定的?目光也太過銳利,不像是村中的婦人。」

  阿麥聞言一愣,想了片刻後,垂了眼簾低聲說道:「我明白了,將軍。你看這樣呢?」說者便微側了頭抬眼含羞帶怯地瞟了商易之一眼,眼光又趕緊避開了,紅著臉低下了頭。

  雖明知道她是在做戲,可商易之還是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臟猛跳了一下。他不語,微皺著眉琢磨著些什麼,卻聽徐靜哈哈笑了起來:「真有你的,阿麥,這一眼還真能勾魂攝魄了。不過這樣也不行,你可別把那守城門得北漠韃子勾得跟著你走,到時候咱們可是什麼都幹不了了。」

  阿麥淡淡笑了下,沉聲說道:「我知道了,先生,等會我在自己琢磨一下,到時候一定不會讓韃子看出馬腳。」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對阿麥說道:「阿麥,你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周詳,絕對不能有絲毫的破綻,因為此次去豫州,並不是昨天說得那樣只是去城中探聽消息。」

  阿麥一怔,隨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他們的目的,不過卻仍做不知,靜靜地等著徐靜下面的話。

  徐靜和商易之換了一下眼神,正色對阿麥說道:「我下面要說得話十分重要,你必須記在心裡,任何一個人也不能告訴,就算是掩護你進城的張二蛋也不能知道,你可記住了。」

  「阿麥記住了。」阿麥沉聲說道。

  「那好,這次你進豫州城是要去想法和石達春石將軍取得聯繫!」徐靜低聲說道。

  「石將軍?」阿麥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可等這話從徐靜嘴裡說出來還是不禁有些吃驚。

  徐靜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石將軍投敵是我方提前定好的計策,是我們埋入北漠軍中的一枚釘子。北漠佔據豫州之後,我們也曾派出探子試圖聯繫上石將軍,可北漠對石將軍戒心很重,把他身邊的人全都換了,更是多次派人試探石將軍,石將軍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一直沒有和我們取得聯繫,這次想讓你去,就是因為石將軍認得你,可以取信於他。」

  「阿麥明白了。」阿麥說道。

  商易之目光凌厲地看了阿麥一眼,又說道:「石將軍的身份是軍中的絕密,現在除了先生和我就你一人知道,你此去豫州凶險難測,萬一被北漠人識穿了身份,你——」

  「阿麥死也不會洩露這個秘密,」阿麥接道,目光堅定地看著商易之一字一句地說道:「請將軍放心,如果阿麥被北漠人抓住了,那麼這世上知道這個秘密就只會有將軍和先生兩人。」

  商易之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睛打量阿麥,說道:「那就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回來了我給你慶功,」他停了下,又低聲問道:「你可還有什麼要求?」

  阿麥心思轉了轉,大大方方地說道:「如果阿麥能不辱將軍使命,活著回來的話,還請將軍升我的官吧。」

  商易之和徐靜都怔了怔,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盯著阿麥的眼睛說道:「這個沒有問題,等你回來我立刻向朝廷奏請升你為校尉!」

  阿麥也咧著嘴笑了笑,說道:「校尉就不用了,將軍找機會升我隊正做做就好,升太快了惹人疑心。」

  商易之爽快地答應:「那就這麼說定了!」

  「好!」阿麥答道。

  商易之笑了笑,讓徐靜留下再和阿麥仔細交待一下入城後的細節問題,他自己卻轉身挑了門簾出去了。一出屋門空氣霎時清新冷冽起來,商易之深吸了幾口氣,把心中那股莫名的騷動衝開了去,回首又望了眼窗口,這才利落地轉身離開。

  張生正在院門口守著,見商易之大步從院中出來,想跟上去,卻被商易之擺擺手制止了,「你從這裡守著吧,別讓閒雜人去打擾徐先生,我一個人在山裡轉轉,走不遠。」商易之說道,往前走了兩步後又轉了回來,站在張生面前盯著他看,直把張生看得心裡發毛,他這才說道:「張生,學女人拋個媚眼看看。」

  張生先是一愣,隨即便窘得面色通紅,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主將,急得眼睛都要紅了。

  商易之笑了,湊近了張生說道:「沒事,我就是看看,快點。」

  「我我……不會。」張生結結巴巴地說道,眼瞅著就要哭了。

  商易之指點道:「挺簡單,你先低頭,然後再慢慢抬頭用眼角瞟我一眼,然後再快速地低頭。」

  張生只得按照自家將軍的吩咐照做,可那脖子硬的跟木頭似的,看著平時一挺機靈俊俏的小夥,這個動作做出來就成了死不瞑目的殭屍一般……

  商易之被噁心得打了個冷戰,趕緊揮手:「算了,算了,別學了,還不夠瘆人的呢。」

  張生這個委屈啊,看著商易之的背影漸遠,心道我一大老爺們學這個,能不瘆人麼?

  屋內,徐靜又詳細地給阿麥分析了一下豫州城內的情況,都交代完畢後,徐靜沒走,起身在屋裡踱了兩圈,停下來轉回身又上下打量了下阿麥,語氣陰沉地問道:「阿麥,你可知這次去豫州最凶險的是什麼?」

  阿麥想了想,問道:「是我的身份,我畢竟在那裡待過,萬一被人認出就是大麻煩。」

  徐靜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是人心。」

  「人心?」阿麥下意識地問道。

  「不錯,就是人心。」徐靜輕輕地捋著鬍子,目光精亮地看著阿麥說道:「石達春投敵必然會遭大夏千萬百姓唾罵,再加上就連朝中現在也不知實情,必然會對石達春嚴厲責罵,這些一旦到了文人墨客的筆下,那措辭就會更加不堪了。面對這些,石達春必然會頗多委屈,他若能忍辱負重還好,如若不能,你可知會是什麼情況?」

  「一邊是辱罵指責,一邊是榮華富貴,定力稍差就會失了氣節。再加上現在我國在江北勢弱,觀朝中現在行徑,只聞雷聲不見雨露,怕世人也多認為我國將棄江北於不顧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替石達春正名的機會則少之又少了,與其背負千古罵名還不如乾脆實心投敵,反而有機會成為北漠建功立業的功臣。」

  徐靜聽阿麥分析得頭頭是道,眼中露出讚賞之色,點頭道:「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他的投敵只起於我的一封書信,並不是朝中的密旨,一旦他對我和將軍失去信心,那必然會自暴自棄。」

  阿麥十分驚愕:「一封書信?」

  「不錯!」徐靜說道,「在兵出豫州前我就預料到了北漠周志忍會揮軍北上,一旦我們被圍困在豫州城內,那等著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當時我若想引兵入烏蘭山,不但豫州軍絕對不會同意,怕是將軍的青州軍也難說服,所以我就計出豫州,讓大家不得不來這烏蘭山。」

  阿麥顯然是被他這個大膽的謀劃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徐靜,問道:「你最初把將軍也蒙在鼓裡了?」

  徐靜臉上是少有的陰狠嚴肅,說道:「不錯,出豫州時我並沒有告訴將軍實情,只是冒充他的名義給石達春留了封密信,上面把我對戰局的分析以及預測一一告訴了他,並請求他一旦周志忍圍城,能犧牲小我成全大我,舍小義而就大義!」

  「難怪豫州城內會適時地升起紙鳶,難怪我們騎兵會埋伏在烏蘭山外,難怪我們倉促入烏蘭山而物質充足……」阿麥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問終於都有了答案,「可是,將軍是什麼時候知道實情的?」

  「野狼溝回來的途中。」徐靜答道。

  阿麥心中不禁替徐靜有些擔憂,問道:「先生,您這樣私下安排,把將軍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裡,難道不怕將軍怪罪麼?」

  徐靜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看將軍是個有氣量的人,能夠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從目前看他並沒怪我。」

  阿麥心中暗自搖頭,不管是多麼有氣量的人都不會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裡利用,商易之雖然是也有野心的傢伙,但是恐怕心裡也會留下芥蒂,就算現在不顯現出什麼,只能說明他城府太深,以後一旦他得勢,怕徐靜會因此受累。

  可這些話是不能和徐靜說的,說了他未必見得聽。阿麥暗自嘆息,沉默不語。

  「阿麥,」徐靜又說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是沒有把你當外人,是見你是個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須要機智善變,得到些北漠人的確切計劃,我江北軍就要借此立威,只有打了勝仗,我們江北軍才能在烏蘭山中立住腳,我們兩個在江北軍中也才能站穩腳跟,你可明白了?」

  阿麥沉重地點了點頭。

  徐靜又說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個張二蛋來了再好好教教他,別讓他給你露了馬腳,不過記住,他只是為了掩護你進城,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麥說道:「阿麥明白了。」

  徐靜笑了笑,沒再多說,負著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麥一個人在屋裡慢慢消化他所說的消息。



第六章、入城

  是年冬,麥帥奉命潛入豫州。行前,成祖問之:「懼否?」麥帥笑曰:「自可頂天立地、藏山納海,豈懼區區幾胡虜乎!」成祖大讚,稱其真性英雄也。時,張士強與同行,當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軍師徐靜狡獪,令其易婦人裝,詐作帥之妻室,以掩麥帥。─────────《夏史•麥帥列傳》

  江北天寒,一入冬便多風雪,尤其是入了臘月更甚。十九那天晌午天上開始刮雪粒子,到夜裡便轉成了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直直撒了將近兩天,二十一這天,天空才突然間放晴,太陽從云層後露出來,把萬道陽光一把撒到被大雪覆蓋的江中平原上,映得四野裡一片耀眼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豫州城外的大道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湊堆走著,腳下的雪有些厚,一腳踩下去已能沒了腳踝,讓人走起來頗覺吃力。這些人大都是豫州附近的百姓,年關將近,或是去城裡賣些木柴換些茶鹽,或是去城裡採辦些過年的貨品。

  不久前,豫州城守石達春不戰而降,豫州落入北漠之手,城內外的百姓著實恐慌了一陣,可沒料到的是北漠軍這次軍紀嚴明,對普通百姓幾乎秋毫不犯。

  漢堡城破時的哭喊聲早已經消亡在了烏蘭山脈的崇山峻嶺間,而靖陽死去的三十萬南夏邊軍又離豫州百姓太遠,所以這些一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野農夫們對戰爭並沒有太清晰的概念,國與國之間的爭鬥落入他們眼裡不過是城門上站崗的士兵換了身裝束,還遠不如來年的年景更重要一些。

  於是,在經歷了最初的恐慌和懷疑之後,孱弱的豫州百姓竟然就這樣帶著一點點僥倖的心理漸漸安定了下來,繼續順著自己原來的軌道過了下去。反倒是那些平日裡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無用書生們站了出來,一邊痛罵著叛國賊石達春,一邊用並不強壯的胸膛英勇而無畏地挺向了北漠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槍。

  站著的人一個個倒了下去,只剩下那些彎腰求生的人瑟縮在一側,用恐懼而慶幸的眼光看著異族的刀槍飲飽自己同胞的鮮血。

  在這裡,我們不知道是該痛心疾首地怒罵豫州百姓的麻木不仁,還是嗟嘆自古文人多傲骨,又或是該伸出拇指誇讚北漠元帥陳起手段的高明。

  豫州城西一處林子邊上,一個農夫打扮的少年從林子裡快步走了出來,跳上一輛等在路邊的平板騾車,對車上的年輕婦人低聲說道:「都藏好了。」

  那婦人輕輕地「嗯」了一聲,並沒說話,明亮的眼睛機警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還好,附近並沒有行人路過。

  那少年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伍——」

  「叫娘子!」婦人糾正道,嗓音有些低啞,與其年輕姣好明亮的面容很是不符。

  少年面上紅了紅,不自然地瞟了婦人一眼。婦人笑了下,又說道:「實在彆扭就叫大姐吧,反正一看我也比你大。」

  「大——姐,」少年的舌頭還是有些打絆,神情極其不自然地問道:「為什麼連匕首也要埋起來?萬一遇到事情怎麼辦?」

  年輕婦人遙遙地望了一眼遠處的豫州城,面色平淡地說道:「如果遇到事情,手裡有把匕首就管用了麼?」她的嘴角突然彎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好看的弧形,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少年,玩笑道:「二蛋,你這可是要帶著新婚妻子進城買年貨的,好好的帶著凶器幹什麼?」

  張二蛋被「新婚妻子」幾個字窘地面色通紅,不自覺的偷眼去看身邊的伍長阿麥。一身簡陋的村婦衣裙,濃厚的黑髮上抹了鉋花水,用銀釵整齊地挽著,鬢角整齊,柔化了的眉眼下是凍得通紅的臉蛋,像是擦了過濃的胭脂,透露出鄉下婦人難以遮掩的土氣。更讓他不敢多看卻又控制不住總去偷瞄的是阿麥的胸口竟然也跟著起了變化,棉衣雖厚,卻仍遮掩不住那裡的曲線。

  很動人,也讓張二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覺察到張二蛋的目光,阿麥不急不緩地伸手入懷,摸索了一會,從裡面掏出兩個雪白的饅頭,在張二蛋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塞入了懷裡,還用手整理了一下兩邊的高度。

  張二蛋恍然大悟,瞪大了嘴震地說不出話來,傻傻地看著阿麥。

  阿麥挑了挑嘴角,笑道:「傻小子,合上嘴吧,這還是我從商將軍飯桌上順下來的呢,人家將軍定力可比你強多了,神色不但一點沒變,還誇我聰明,說是一舉兩得,餓的時候還可以當乾糧吃。」

  張二蛋更是傻眼,憋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豫州城已經不遠,阿麥收了臉上的笑容,深吸了幾口氣,轉頭對張二蛋說道:「就要到了,你可準備好了?」

  張二蛋連忙用力點頭,面容嚴肅地看了遠處一眼,答道:「嗯。」

  話音剛落,腦袋上就被阿麥扇了一巴掌,他不解地看阿麥,見她笑嘻嘻地說道:「屁!準備什麼?我們現在就是要進城的普通夫妻,有什麼好準備的?」

  張二蛋愣了愣,隨即便明白了阿麥的意思,有些不悅地說道:「大姐,你不要在外面打俺,俺好歹也是你男人,回頭讓俺娘知道了又要罵你不可。」

  阿麥臉上立刻掛上了惶恐的神色,討好地往前湊了湊,替張二蛋撫了撫腦袋,輕聲慢語地央求道:「二蛋莫去和婆婆說,等奴家回去給你烙餅吃。」

  明知道是演戲,張二蛋面色還是紅了下,憨厚地笑了笑,然後就聽見阿麥低聲說道:「快到了,我就不說話了,你別緊張,要想騙人就得先把自己騙了不可,我就是你的媳婦韓氏,我們臘月初九成的親,家境略有富餘,快過年了,你經不住我纏磨,所以帶著我來豫州城買些年貨。」

  張二蛋點了點頭,熟練地甩了下鞭子,騾車便輕快地往前駛了過去。

  豫州城落入北漠之手後,城防便都換成了北漠士兵,石達春手中的兵力只是主要負責城內的治安。天亮的時候城門就開了,現在日頭已經半高,城門外還是陸陸續續地有些南夏百姓在等著進城。城門處的北漠士兵衣裝整齊、軍紀嚴明,如果不是細看他們的裝扮,幾乎就會讓人誤以為他們本來就是守衛這個城市的士兵。

  進城的時候很順利,北漠士兵只是照例詢問了張二蛋幾句,見他回答的並沒紕漏,口音又是豫州本地的,便沒再多問,揮了揮手放他們的騾車進城。整個過程中阿麥一直沒敢抬頭,只做一副膽小怯懦的婦人樣子,靜靜地坐在騾車上聽張二蛋用略帶懼怕的音調老實地回答北漠人的問話。

  進的城來,阿麥和張二蛋均不覺長舒了口氣,張二蛋看了阿麥一眼,自然地詢問道:「大姐,咱們先找個客棧把車存下,然後再領著你買些胭脂水粉吧,好容易來一次。」

  阿麥點了點頭,張二蛋牽著騾車沿著大街向城中走,雖然已近新年,可街上的攤鋪和行人並不多,遠沒有往年的熱鬧,阿麥暗自思討,看來不管陳起手段如何高明,戰爭還是給這個富足的城市蒙上了一層陰影。

  往前走了沒多遠,前面傳來陣陣馬蹄聲,十幾個北漠騎兵簇擁著兩個年輕戰將從街角那邊轉過來。街上的路人紛紛向街道兩邊避去,張二蛋不等阿麥吩咐便也引著騾車避到街邊,不露痕跡地用身體擋了車上的阿麥,跟著人群一起低頭等著北漠騎兵過去。

  騎兵中為首的兩個北漠戰將年紀都甚輕,其中一個不過才十七八的光景,正側著頭眉飛色舞地和旁邊那個面容清冷的青年將軍低聲說著些什麼,說到興起處更是抽出腰間的長刀臨空虛劈了一下,然後又轉頭興沖沖地問道:「常大哥,你說是不是?」

  聲音並不大,傳入阿麥耳中卻不亞於驚雷,如果她沒有猜錯,這個被稱作「常大哥」的人恐怕就是北漠軍中的殺將常鈺青了!她幾乎有點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想抬頭去看看那個殺了十五萬邊軍的殺人狂魔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只是把頭更低地埋了下去,下巴幾乎觸及衣領。

  阿麥並沒有猜錯,馬上的正是北漠殺將常鈺青,旁邊的那個少年也不是別人,是周志忍的外甥,人稱小霸王的北漠校尉崔衍。這兩人在北漠上京便極相熟,常鈺青長了崔衍幾歲,更是崔衍從小到大崇拜的對象。這次兩人在豫州相遇,崔衍少不得過來糾纏常鈺青,非央求他把自己調到他的帳下,省的在舅舅那裡整天挨訓。

  從常鈺青那裡出來,崔衍的嘴就一直沒怎麼消停過,常鈺青話不多,只是靜靜地聽著,像是在思慮著什麼問題,並沒對崔衍的話太入耳。

  崔衍比劃了下自己的刀法,見常鈺青並不怎麼熱情,自己覺得也有些無趣,便收了刀百無聊賴地掃量街邊的南夏人。然後突然像是發現了些什麼,用刀背偷偷地拍了下常鈺青的大腿,低聲道:「常大哥,你看看兩邊這些南蠻子的熊樣,連看都不敢看咱們一眼。」

  常鈺青聞言,嘴角不屑地挑了挑,沒有說話。

  又聽崔衍說道:「元帥那裡還要讓我們把南蠻子看做自己的子民,可你看看他們這樣,先不說男人沒膽,就這娘們都跟咱們上京的女人沒法比,一個個都不敢正眼看人,那像咱們上京女人一樣敢愛敢恨啊!」

  常鈺青笑了笑,緩緩掃視了一下街邊臣服的南夏百姓,視線不經意地滑過緊貼街邊的那輛騾車時卻不由得頓了一下,車上坐了個年輕女人,一身鄉下人打扮並無特殊之處,頭也是低著的,卻不知為何讓他覺得有些彆扭。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0 08:23 PM

第七章、女子

  這世上,總有一種人,不論他的頭有多低、腰有多彎,他的脊背都是挺直的,像是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繃緊著,保持在一個最佳的姿勢,隨時準備著站起。這樣的人,似乎天生就比別人少了某些東西,比如說——奴性。

  很湊巧的是,常鈺青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出身,他的能力,還有他那輝煌的戰績都讓他有資本挺直了脊背。讓他哪怕在殿中面聖時,都不曾塌下過自己的脊樑。

  所以,當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特別還是在一個南夏婦人身上發現這種感覺時,常鈺青難免覺得怪異了。沒錯,這婦人的頭是低著的,可是卻絲毫沒有畏縮的感覺,雙手穩穩地撐了車版,像是在隨時準備著借力躍起……

  常鈺青不由得眯了眯眼。

  崔衍見常鈺青的視線在街邊某處停頓,忍不住也看了過去,見是一個很土氣的鄉下婦人,不禁有些奇怪地問道:「大哥,怎麼了?」

  常鈺青沒有回答崔衍的問話,只是注視著騾車上的那個女人,就在要和她相錯而過時,突然從箭囊中抽出支箭來,也不搭弓,只是用擲暗器的手法向著那女人甩了過去。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崔衍來不及問為什麼,張二蛋來不及用身體去當人肉盾牌,眾人甚至都來不及驚呼……箭就已經到了阿麥身前。

  阿麥本能地抬頭,避與不避的念頭在腦中火花般閃過,只在一瞬間便做出了選擇,驚恐地把身體微側著往下蜷縮,用肩膀生生受了這一箭。

  還好,也許是距離太近,箭的力道還來不及起勢,並沒能把她的肩膀釘穿,阿麥有些慶幸地想,只是受這樣的疼痛卻不能出聲著實是個折磨。不過這個時候,作為鄉下女人的她應該是暈過去了吧。可是傷口實在太疼,她真沒法保證自己有定力能暈得像,所以也只能先清醒著了。

  張二蛋大叫著撲到阿麥身邊,剛要張口,腿上被阿麥使勁地掐了一把,他把衝到嘴邊的「伍長」兩個字又嚥了下去,換作了「大姐」喊了出來。

  阿麥臉色蒼白,又驚又懼地看了常鈺青他們一眼,連忙把頭埋入張二蛋的懷裡瑟瑟發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胸前說道:「穩住!」

  崔衍看的有些愣了,不明白常鈺青為什麼會突然向一個女人發難。常鈺青嘴角勾了勾,露出些許譏諷的微笑,他的直覺還真沒錯,這女人果然有問題。剛才那不露痕跡的躲閃也許能騙過其他人的眼睛,卻騙不過他常鈺青。

  他擲的這支箭本身就是個圈套,如果是普通的婦人,那箭只會穿過她的腋窩,根本傷不了她。可是她反應太迅速了,這還不是錯,錯的是照她這樣的反應速度,是完全可以避過這支箭的。可惜,她卻用肩膀硬受了這一箭。

  「拿下!」常鈺青冷聲吩咐道。

  張二蛋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想要反抗,卻被阿麥緊緊抓住了衣襟。阿麥隱隱搖了搖頭,用手型做了個暗號,示意張二蛋不要暴露身份。

  幾個北漠騎兵上前就要捆縛阿麥二人,張二蛋一邊掙扎一邊哭喊道:「我們怎麼了?憑什麼抓我們,你們放開我娘子!你們放開她!」

  阿麥淚流滿面地往後縮著身體,見張二蛋被北漠兵給摁住了,又滾爬到常鈺青馬前,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張大的嘴裡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哎呀,大哥,這女人還是個啞巴!」崔衍叫道,見阿麥哭著叩頭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好好地抓他們幹嘛,放了行了!」

  常鈺青冷笑一聲,縱馬上前兩步,彎下腰一把把阿麥從地上提起來橫放在馬前,不屑地說道:「還要做戲?我看你還是省點力氣的好。」

  阿麥心中一驚,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哪裡露出了破綻,可顯然眼前這個人已經識穿了她的偽裝,想要讓他放過自己已是不可能。阿麥唔唔地掙紮了幾下,眼神卻飄向常鈺青腰間的佩刀,只想趁他不備的時候奪過刀來。恐怕只有劫持了這個人,她和張二蛋才有活著出豫州城的可能。

  街上的路人都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眼睜睜地看著那北漠人把那對可憐的小夫妻捆走,甚至都沒有人敢發出驚呼聲。

  阿麥頭雖朝下空著,腦中卻絲毫沒有糊塗,就算是剛才跑到常鈺青馬前磕頭都是她有意而為的,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離常鈺青更近一些,才可能一擊即中。她慢慢地停下了掙扎,只是一個勁地哭著。

  「常大哥,就這樣的娘們真會是細作?」崔衍咂舌問道,「會不會是你太小心了啊?我看不像!」

  阿麥聽有人和常鈺青說話,只想趁他分神回答的機會把刀搶過來,誰知手剛觸到刀柄,還不急把刀拔出,常鈺青的手就猛地扣了過來。

  「忍不下去了?」常鈺青冷笑道,自從把她提上馬來他就一直警戒著,怎麼會讓一個女人把刀奪了過去。

  阿麥見被他識穿,便想強行發難,只求有一分希望也要試一試。誰知她腰腹剛一發力,來不及挺身便被常鈺青一手把胳膊給反剪了過去,激烈的掙扎之中,阿麥只覺懷裡的東西往前一空,順著衣襟就滑了出來。

  崔衍看著地上的東西有些傻眼了,愣愣地看了片刻,還不敢置信地一彎腰用刀從地上挑了起來,見果真是個鬆軟的饅頭,舉給常鈺青:「常大哥,你看!」

  常鈺青一怔,隨即拎起阿麥的上身,見她原本豐滿的胸前果然塌了一邊。

  「我操!假的,假的!我說南蠻子哪裡來得這麼高的娘們,原來是個公的!」崔衍叫道。

  張二蛋本來被捆在了後面人的馬上,一聽這個神色劇變,只道阿麥身份再也隱藏不住,劇烈地掙紮起來。帶他的那個騎兵見他掙扎,也不廢話,只用掌刀向他頸後一劈,張二蛋眼前一黑,便帶著無限的不甘暈了過去。

  常鈺青這裡倒拎著阿麥抖了抖,又把另外一個饅頭空了下來,也忍不住失笑出聲:「南蠻子果真沒尿性,竟然連女人都扮。」

  傷口受到觸動,疼的入骨,想讓人不由自主地昏死過去,阿麥閉緊了眼,儘量不讓自己去聽他語氣裡的嘲弄與不屑,只告訴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棄,只要有一口氣她就得努力的活下去。

  崔衍也跟看怪物似地仔細打量了一下阿麥,驚訝地叫道:「常大哥,你還別說,這小子長得還真像娘們,你說南蠻子哪裡找的這樣的人才啊!」

  常鈺青笑而不語,把死人一般的阿麥重新放到馬前。

  崔衍忍不住問道:「常大哥,咱把他們帶哪去?」

  「回府,」常鈺青答道,又瞥了一眼身前趴著的阿麥,若有所指地說道:「咱們替石達春好好審審,看這兩個細作進城是和什麼人接頭的!怎麼還搞出個公扮母來,不像是一般的細作呢!」

  眾人都不禁哄笑起來,又往前走了一段,眼瞅著就要到常鈺青的臨時府第了,卻見前面一些士兵擋住了路口,為首的正是原豫州城守石達春。

  崔衍對常鈺青擠了擠眼睛,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然後拍馬上前問道:「石將軍,不知在這裡有何公幹啊?」

  石達春一臉肅容,視線從崔衍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常鈺青的馬上,說道:「元帥命石某維持豫州城內治安,石某不敢懈怠。剛有人舉報常將軍大街之上強搶民女,石某職責所在,只得前來查看。」

  常鈺青冷笑不語,卻聽崔衍罵道:「誰人敢誣陷我大哥?咱們抓的是南夏的細作,哪裡來得什麼民女!」

  石達春不露聲色地看了一眼常鈺青馬前的趴伏的那個女子,沉聲問道:「還請常將軍恕石某失禮,請問將軍馬上的女子是何人?」

  「這個女子?」常鈺青挑了挑眉,嘴角含笑,突然間把已近昏迷的阿麥從馬上拉坐起來,雙手抓了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只扯到一半卻突然僵住了。阿麥只覺的胸前一涼,意識猛然間清醒,倏地睜眼,見常鈺青雙手還抓著自己的衣襟僵著,忙不顧一切地去掩自己的衣襟。

  常鈺青面色大變,一時又窘又愧,急忙鬆手。阿麥一手護胸,一手去搶他腰間的佩刀。常鈺青只道她要憤而自刎,慌忙扣住她的手腕將其扯到自己身前,另隻手趕緊扯過自己身後的披風便把阿麥裹住了。

  一連串的動作只是瞬間的事情,把眾人都給看傻了,石達春和崔衍等人是因為在常鈺青馬前,所以只能看到阿麥的背影,而後面的那些騎兵看的則是常鈺青的背影,所以眾人都沒看太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崔衍開頭猜到常鈺青是要給石達春看看這個所謂的「女人」,可又被他後面的動作給搞糊塗了。

  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姿勢,要是再說不是強搶民女,那誰信啊?老大這是在搞什麼?崔衍是真的糊塗了。



第八章、刀鋒

  北漠軍入城後,特別是陳起到來後曾多次整頓軍紀,甚至斬了幾個違紀的軍官,這才把豫州城內的形勢隱隱控制住。可同是軍人的石達春很清楚,作為侵佔軍的北漠人,在敵方的地盤上燒殺淫掠是他們的權利,豈是幾條軍紀就可以控制住的!所謂的軍紀嚴明秋毫不犯也不過是表面上、宣傳上功夫,只不過,讓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發生在了暗處而已。

  可今天,作為北漠軍中二號人物的常鈺青竟然就這樣在大街上侮辱南夏婦女,實實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石達春的臉上,扇在所有隨著石達春叛國的南夏軍官臉上,火辣辣的疼。

  石達春眼中的怒火漸濃,握在劍柄上的手指節青白,顯然是用了極大的力才控制著自己不拔出劍來,厲聲說道:「常將軍,請自重!」

  常鈺青本也被突然的變故搞得有些羞怒,聽石達春如此說,劍眉一揚剛要說話,突然間覺得腰前一涼,身體不由得一僵,然後緩緩地低頭去看阿麥的臉。她的臉頰上塗了太多的胭脂,紅的俗氣。額頭很白,不見絲毫的血色,密密麻麻地布了一些汗珠,不時地滾落下來,隱入披風邊緣的黑色滾毛中。

  他的一隻手還扣著她的手腕搭在身側,另隻手扯著披風圈著她的肩膀,兩個人貼地太近,近到就是他也無法看到腰下隔在兩人之間那把彎刀。

  阿麥整個人都被他用披風護在了懷裡,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正淡漠地看著他,唇在他的頸邊輕輕地張合著,吐出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低啞卻字字清晰:「將軍要是不想被開膛,就照我說的做。」

  由於最近沒有戰事,又是在城裡,所以常鈺青並沒有穿重甲,只是一身輕便的戰袍,甚至連長槍都沒有帶在身邊,只是在腰間挎了把小巧的彎刀。

  北漠產的彎刀聞名天下,刀刃鋒利,有著幾近完美的弧線,可以流暢地切割開它面前的一切。

  阿麥幾次要奪的就是這把刀,可惜前面一直沒有成功,後來被常鈺青扯開胸前衣服露出無限風景之後,也試圖去奪過刀。常鈺青當時只以為她是因羞憤要自刎,所以只是扣住她的手腕拉到了自己體側。他怎麼也沒想到當一個女人胸前衣襟大開地撲在一個陌生男子懷裡的時候,還能惦記著去奪刀這件事情。

  所以,他有些大意了。

  可惜,阿麥從來沒有大意過,就是剛才奪刀的時候被他扣住的也只是受傷的左手,她那隻完好的右手,是一直擋在胸前的。現在,就是這只右手,穩穩地握了那把彎刀壓在他的腰前,只稍稍用力一劃,刀刃便很輕鬆地劃入了他的衣內,讓他感到了金屬特有的涼意。

  先是涼,然後才是痛。

  他環住她的手不由地緊了緊,觸到她肩頭的那隻箭上,感到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裡抖了抖。「呵呵……我不介意……和將軍死在一起。」她低低了笑了笑,聲音有些斷續,額頭上滾落的汗滴更大了些,然後刀刃又深了一分,「你說是我先疼死,還是將軍的肚子先被劃開?」

  眾人看不到披風內的玄機,石達春見常鈺青一直沉默不語,便說道。「請將軍放下這名女子!」

  「不要理他,繼續走!」阿麥低聲說道。

  常鈺青用力抿了抿唇,把視線從阿麥臉上移開,冷冷地看了石達春一眼:「讓開!」

  眾人一怔,雖然都知道常鈺青性子高傲,不屑於和石達春這樣的叛將交往,可日常行事卻也沒出過大格。今天這事,先不論誰對誰錯,只他這種強橫的態度恐怕就要落人口實,如果鬧到元帥那裡,怕是也要惹氣。

  石達春握劍當街而立,動也不動。

  崔衍眼珠轉了轉,沖石達春笑道:「石將軍誤會了,這兩人都是細作,是咱們剛才抓住的,想回去好好審審呢。」

  此時此刻,石達春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知道現在根本不是和他們相對的時候,再加上他只不過是南夏的一員叛將,軍職又比常鈺青低,哪裡有資本和常鈺青爭執,剛才也是一時出離憤怒失了理智,走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現在見崔衍給了個台階,便順階而下,沖常鈺青說道:「既然是細作,就請將軍將其交與軍情處審理。」

  常鈺青淡淡說道:「如若我要不交呢?」

  石達春一怔,沉聲回道:「常將軍親自審問細作也不是不可,不過石某會照實向元帥回報。」

  常鈺青不屑地笑笑:「請便。」

  石達春向他拱了拱手,轉身上馬便走。

  崔衍看著石達春領著人消失在街角,轉過頭有些不解地看向常鈺青:「常大哥,到底怎麼了?」

  常鈺青眼神更冷,沒有回答崔衍的問話,只是把頭壓低,在阿麥耳側低低問道:「然後呢?」

  他離她很近,唇幾近碰觸到了她的髮鬢,落入旁人眼裡就像是情人間的耳鬢廝磨。崔衍都看的傻了,手握著韁繩愣在了馬上。

  「放我男人走。」阿麥低聲說道,「別試圖做什麼眼色,看著我!」

  常鈺青譏諷地笑了笑,低頭看著阿麥的眼睛,吩咐部下道:「放了那個男人。」

  部下一愣,不過常鈺青的命令向來不能問為什麼,所以也不敢多問,把還在昏迷的張二蛋解開繩索,扔到了馬下。張二蛋被摔醒過來,見阿麥被常鈺青抱著,急忙衝了過來,卻被常鈺青的部下攔住了,冰冷的槍尖直指著他的喉嚨。

  阿麥彎了彎唇角:「放他走,誰也不許跟著。」

  「就這樣?」常鈺青輕聲問,「不用給他匹馬?人腿可跑不過馬腿。」

  「那就不勞將軍費心了。」阿麥說道,她冷笑,當她是傻子麼?如果只是張二蛋一人怕是還能混出城去,如果一個南夏百姓騎了匹北漠的戰馬還能順利的出城,那守城的士兵就都是傻子了。

  張二蛋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阿麥,可惜只能看到她露在披風外的早已散落的頭髮,連個臉色都看不到。不過還記得阿麥之前的吩咐,不管任務是否能完成,活著出去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所以便也沒有問,轉身隱入了小巷中,撿最近的路出城。

  「你呢?不一起走?」常鈺青又問。

  「不,我們慢慢地往前走。」阿麥低聲說道,話一出口不禁抽了口涼氣,手中的彎刀也跟著壓了壓:「將軍最好別再碰我的傷口,不然我痛一分必然會讓您跟著痛三分。」

  常鈺青眉頭皺了皺,不再說話,腳跟輕輕磕了下□的夜照白,慢慢前行。他的傷口雖還不深,卻有些寬,血順著刀刃緩緩流出,濕了他的衣袍,可惜都被那寬大的披風遮著,看不出來,即便有些滴落在地上,眾人也均以為是那女子的傷口流出的,根本沒有想到常鈺青這樣的人會在一個女子手下受傷。

  眾人雖對他的行為不解,也看出來有些不對勁,卻不知他是被阿麥劫持了。

  夜照白認路,走到府前台階處自動停了下來,常鈺青沒有下馬,冷靜地坐在馬上看著阿麥的臉色越來越白。她受傷在前,又是女子,肩上的傷口一直留著血,不用他做什麼,只需這樣拖延一會,她便會因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

  阿麥心裡也很明白,所以她必須在昏死過去之前出城,估算著張二蛋應該已經出了城,是她該脫身的時候。其實,她讓張二蛋先走也不是只為了捨己為人,她有著自己打算,如果讓常鈺青同時送他們兩個人出城,那必然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哪裡有強搶民女之後在送人家丈夫出城的?張二蛋一人出城,她再由常鈺青帶出城,可能就會穩妥一些,城門處的衛士見常鈺青帶著個女子出城,怕是連問都不問,只當是常將軍帶個女子出城遛馬了。

  「請將軍現在獨自一人送我出城吧,不過最好還是別讓人知道是被我劫持的,我想將軍也丟不起這個人,是不是?」阿麥低低笑道。

  常鈺青回答得極乾脆:「好!」吩咐了眾人一聲不准跟著,便撥轉馬頭沿著來路往回走。

  眾人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不明白常鈺青這聲「好」從哪裡來,更納悶為什麼到了家門卻又往回走。崔衍怔了怔,給了旁邊人一個眼色,帶著兩人在後面遠遠地跟了上去。

  阿麥窩在常鈺青的懷裡,雖看不到後面遠遠綴著的人,不過光想也知道北漠人不是白痴,常鈺青這一連串出人意外的舉動必然會引人懷疑,若是無人跟著那才叫奇怪了呢。雖想到這些,阿麥卻沒說什麼,右手仍是緊緊地握住了刀柄,不敢鬆懈半分。面前的這個男人是有著「殺將」之名的常鈺青,她不過是贏在了先機,稍有不慎便會在他手裡粉身碎骨。

  「勞煩將軍快一點,我血雖多,可也挨不住這麼流,是不是?」阿麥笑道,刀又輕輕地劃了下。

  常鈺青皺了皺眉頭卻笑了,雙腿一夾馬腹,讓夜照白輕快地跑起來,說道:「我肚皮也沒這麼厚,還請夫人手下有點分寸,別真給我開了膛。」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0 08:31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1-30 09:22 PM 編輯

第九章、逆勢

  兩人一馬很快就來到了城門,守城的士兵果然連問都沒問就放常鈺青出城。出了城門,常鈺青在阿麥的授意下放馬而行,速度一快,馬上難免顛簸,兩人的傷口都不怎麼好受。

  阿麥的雙眉緊皺,汗濕的頭髮緊緊貼在她的臉邊,唇上的胭脂已成浮色,顯得厚重無比。

  終究是逃不出去了麼?她直起脖頸掃了一眼馬後,目前還看不到後面跟著的人,是真的沒人追過來還是他們隱藏的太好?

  肩上的血一直留著,滴在雪地上綻成點點的紅,像是兒時家中後院的那幾棵老樹上開的花,也是這樣的紅。那花開得真好看,也香,剪下幾枝插在房裡的大瓶子裡,再被熱氣一烘,熏得整個屋子裡都是香的,搞得她都看不下書去,只想睡覺。腦袋真沉,只能在靠在這人的肩上,不過一點也不舒服,太硬了,不如陳起哥哥的肩膀靠起來舒服……

  是不是人要死的時候總愛想以前的事情?

  她真不想死,哪怕是有這個赫赫有名的「殺將」陪著她死,她也不願意。別人眼裡,她一命換他一命顯然是賺大發了,可於她卻是賠了,連命都沒了,賺再多又有何用?阿麥嘴角輕輕地彎了彎,緩緩地閉上了眼。

  「……我真不想……死……」她喃喃說道,握刀的手猛地用力,用盡了僅剩的力氣向常鈺青腰間劃了下去。

  只這一刀,只要劃實了,莫說要開膛破肚,就連腸子也要都被割斷了吧。

  可惜,已近昏迷的阿麥沒有發覺,她這用盡了力氣的動作還是比平時慢了好多,而他攬著她的那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她肩,在發覺她用力的第一時間,便大力地把她的身子扯離了他的身體,同時腰腹向後猛地回收,險險地避過那刀鋒,用另一隻手鉗住了刀刃。

  遠遠地,崔衍帶著人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常鈺青猶豫了下,還是先把阿麥的衣襟整理好了,這才低頭察看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口,還好,只是闊,並沒有真的被開了膛。

  阿麥已經昏死過去,失去常鈺青的扶持,身體便往馬下栽了過去,被常鈺青一把拽住了,又重新倒在他的身前。即便是沒了意識,她的手掌還緊攥在刀柄上,常鈺青手腕用了下力才把刀拿了下來,重新插入刀鞘。

  這會功夫,崔衍已經近了,但是由於摸不清常鈺青這裡的情況,不敢冒然上前,只好在遠處停下守著。常鈺青淡淡地瞥了一眼,喊道:「過來吧。」

  崔衍等人這才敢上前,見常鈺青一手攬著那個細作,另隻手卻摁在腹間,指尖有血緩緩滲出,顯然是受了傷。崔衍大驚,叫道:「常大哥!這是怎麼了?」

  常鈺青面色平靜,只是問道:「可帶了傷藥?」

  崔衍點了點頭,急忙滾下馬來,來到常鈺青馬前。常鈺青先把身前的阿麥遞給他,自己這才捂著腹部躍下馬來,從崔衍手裡接過金創藥,倒了些往傷口上摁去。天氣寒冷,再加上他的傷口雖長卻平整,摁了藥粉後不久便止住了血,旁邊又早有部下撕了乾淨的布條遞過來,「將軍,傷口太長了,估計得找郎中給縫一下,不然怕是會裂開。」部下說道。

  常鈺青「嗯」了一聲,把白布壓在傷口上,用腰帶固定了下,然後轉過身看被崔衍扔在雪地上的阿麥,她的肩上還插著支白羽箭,血早已經把肩頭的衣服浸透了。

  崔衍見常鈺青打量地上的阿麥,忍不住用腳踢了下,問道:「大哥,這小子傷的你?」

  常鈺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小子,是個女人。」

  崔衍聞言一愣,剛想再踢的腳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愣愣地問常鈺青:「女人?」

  常鈺青沒回答,走過去在阿麥身邊蹲下,手碰了下她肩上的白羽箭,略微頓了下便從腰間拔出彎刀來,一手固定住箭身,一刀把箭齊根削斷了,然後又用刀把她肩上的衣服劃開,露出還在緩緩流血的傷口,把藥瓶中剩餘的藥粉一股腦都倒了上去。

  崔衍還在驚訝,常鈺青已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回自己馬前,一手摁了腰間傷口一手往馬鞍上一撐,人已經跨上了馬背。「把她帶上,回城!受傷的事誰也不准提!」常鈺青說道,也不理會崔衍的驚訝,用披風遮了自己身前的血跡,便調轉馬頭向城內行去。

  崔衍納悶地看了看常鈺青的背影,又俯下身細看這女細作,見她髮髻早已散亂,那俗氣的絹花也早沒了,反而比之前好看不少。崔衍想了想,把阿麥的臉扳正過來,從地上抓了把雪往她的臉上抹了抹,臉上濃濃的胭脂順著雪水留下,只見她的臉色蒼白如雪,隱隱現了些青色。

  「漂亮娘們?」崔衍自言自語道,還是有些不信那個胸前塞饅頭的傢伙會是個女子,忍不住伸手往阿麥身前探了下,雖然稱不上豐滿,卻的確是觸手溫軟。崔衍像是被燙著般,連忙抽回手來,心虛地瞥了一眼常鈺青的背影,這才把阿麥從地上拎起來放到馬上,帶著她追常鈺青而去。

  阿麥再次醒來是在床上,床很大,只是有些硬,好在被子還足夠柔軟,與肌膚相擦,觸感很不錯,這說明被料的質地很不錯,也說明……她身上似乎沒有什麼衣服。

  阿麥撩了撩被子,見被下的自己果然不著寸縷,唯有肩頭被包的密密實實,還好,不能算是不著寸縷。

  遇見這樣的清醒,醒來的女人一般情況下都應該驚叫一聲,然後再用被子把自己裹緊,驚恐地打量床前的男人。可惜她的床前並沒有站著什麼男人,就算有,她現在也沒有力氣去做裹被子驚叫之類的事情,她甚至都沒有想自己是否遭到了什麼侵犯,她只是靜靜地躺著,然後感覺能活著真是不錯的事情。

  不管怎樣,她畢竟沒有死去,這不是很好麼?阿麥愜意地長舒了口氣,把身體往被子裡縮了縮,打算接著再補一覺。

  常鈺青赤著上身,坐在不遠處的圓桌旁,正往腰間一圈圈地纏著白布,聽阿麥醒了過來,抬頭冷眼看阿麥的反應。見她明明已經醒過來,卻既不驚叫也不恐慌,心中也不由有些佩服,忍不住出聲問道:「竟然一點也不怕?」

  聽到他的聲音,阿麥的身體還是僵了下,不過隨即便又放鬆了下來,連眼都沒睜開,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害怕有用麼?」

  常鈺青稍怔,揚了揚眉毛說道:「的確沒什麼用。」

  阿麥閉了嘴不再搭茬,常鈺青走到床邊低頭望她,見她雖然閉了眼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被壓抑的呼吸卻還是洩露出她內心的緊張,不由得彎了嘴角,有些嘲弄地說道:「不著寸縷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竟然還能如此鎮定,是習慣了還是不在意?」

  古往今來,女子做細作的大多都會出賣色相,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常鈺青知道,阿麥也清楚。所以現在常鈺青這樣說,明白著是譏諷她已經習慣出賣色相。

  阿麥並不理會他的挑釁,只是閉著眼沉默著。

  常鈺青顯然是試圖用話語激怒阿麥,嗤笑一聲道:「還是說你們南夏女人都你這般不知廉恥?」

  阿麥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清冷地看向常鈺青,問:「何為不知廉恥?」

  常鈺青不屑地說道:「在陌生男子面前赤身裸體還不算麼?」

  阿麥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問:「那男子在陌生女子面前袒胸赤膊呢?可算是不知廉恥?」

  常鈺青不語,冷冷地看著阿麥。

  阿麥閉了眼,輕笑道:「自己脫的人都不覺得羞恥,我一個被人脫的,又有何羞恥的。」

  常鈺青冷笑一聲,俯下身用手鉗住她的兩頰,冷聲說道:「倒是夠利的一張嘴,只是不知道這個身子是否也讓人受用。」

  阿麥伸出手把他的手指從臉上一根根扳開,語氣淡漠地說道:「不過是副臭皮囊而已,將軍要想嚇我,不如換個人來,」她瞥了常鈺青腰間帶血的白布一眼,「將軍自己不方便,我還沒美豔到讓將軍帶傷上陣吧?」

  常鈺青一僵,沒想到她竟然說出如此大膽的話來,怔怔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笑了,然後走到一邊把衣衫一件件穿上,外面又罩了身嶄新的戰袍,這才回身對阿麥說道:「只有最沒用的男人才會在床上征服女人,我常鈺青還沒淪落到如此地步。不過你最好考慮一下,我有的是方法讓你張嘴,最好還是不要試探我的耐性。作為女人,你夠狠,不過——」他回過頭瞥了她一眼,「和我比狠你還嫩了點,別指著我會因為你是女人便憐香惜玉,所以還是少找自找苦頭的好。」

  他說完便從桌邊拿了彎刀,往門口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似笑非笑地看著阿麥:「你手上有繭,臂膀結實,腰腹緊致有力,大腿上有疤,箭傷,還是新的,如果要想撒謊,最好把這些都圓起來,別一聽就破綻百出。」

  見阿麥身體明顯地一硬,常鈺青終於滿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第十章、交鋒

  聽聞房門在常鈺青身後關上,阿麥卻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幸好,常鈺青足夠驕傲,驕傲到不屑於用女人的身體來要挾她。這樣的人並不難對付,因為他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無往不利,習慣了別人臣服在他的腳下。

  阿麥笑了笑,發覺放在被下的手掌已經汗濕,伸開手掌在床單上擦了擦,然後看著帳頂愣了會神,決定還是先睡一覺補足精神比較好。只要還活著,生活就有著無限的希望,這是她堅信的事情。而且,他們絕對預料不到她肌體的自癒能力,這樣的箭傷,只怕用不了三天就可以結痂了,難怪母親以前總愛說她生命力頑強的就像打不死的小強,笑稱她是變異的人種。

  崔衍一直在房外等著常鈺青,見他出來湊過來有些擔憂地問道:「常大哥,真的不要那個郎中給你看看麼?那樣長的傷口,如若不縫上幾針的話,怕是極易裂開。」

  「沒事,這點傷還不礙事,」常鈺青輕聲說道,隨意地用手整理了下腰間的衣服,「過了不了幾日就能癒合。」

  崔衍知道他是不願讓人知道他受傷,所以才不要郎中處理傷口,尋思了下又低聲說道:「不如讓郎中給看一下,然後——」他用手比了個殺人的手勢。

  常鈺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說不用就是不用。」

  崔衍見他不悅,不敢再說,只得在身後追了上去,說道:「剛才元帥派人來了,說是讓你過去一下。」

  常鈺青腳下一滯,轉過頭看崔衍:「倒是快,石達春倒是還真有些性子。」

  崔衍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後又說道:「不過事情捅到元帥那裡是有些麻煩了,那男的還真跑了,我讓人去城門堵著也沒能截下他,估計是早就逃出城了。現在只剩下了這麼個女人在咱們手上,要是個男人還好說點,可偏偏又成了娘們,只要她咬緊了就是良家婦女,怕是在元帥面前也不好說清。」

  常鈺青冷笑道:「你也太小瞧咱們那位元帥了,他不會提我強搶民女的事情的。」

  崔衍不明白,搔了搔了頭髮,不解地問:「為什麼不會?」

  常鈺青停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崔衍,問:「就算我強搶民女了,他又能怎麼樣我?」

  是啊,就算他常鈺青強搶民女了,陳起又能怎麼樣他?按軍法處置他?怕是不敢也不能。既然不能怎麼樣他,那陳起何必去給自己找下不來台呢!

  崔衍終於也想明白了這一點,有些佩服地看著常鈺青,讚道:「我們擺明了和他玩橫的,他也沒招。常大哥,你還真——行!」其實他本想說的是「你可真無賴!」不過話到嘴邊又改了,常鈺青可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常鈺青瞥他一眼,露出些許無奈的微笑,說道:「行了,無賴就無賴吧,咱們有資本無賴,陳起那樣的人,很清楚咱們身後代表的勢力,所以他不會招惹咱們,起碼現在不會。」

  崔衍傻笑兩聲,跟著常鈺青往外走,到院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那個跟著崔衍一起出城的侍衛提了幾包草藥回來,見到他們忙行了個軍禮。常鈺青隨意地掃了一眼,吩咐道:「到後院交給那個婆子,讓她多熬幾碗給灌下去。」

  那侍衛應諾一聲就往後院走,崔衍又把他叫了回來,偷瞥了常鈺青一眼,別過身小聲吩咐道:「給你家將軍留些,等晚上回來也想法給勸下去。」

  侍衛點了點頭,崔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快去吧!」

  常鈺青警覺地看了崔衍一眼,崔衍乾笑著打了哈哈,往前疾走兩步道:「常大哥,咱們快去吧,回來還得去舅舅那裡應卯,省的又挨他訓。」

  陳起進城後和周志忍一起住在了石達春的城守府,而常鈺青卻找了個富商的別院臨時住了下來,並沒有和軍中那些高級將領住在一起。常鈺青和崔衍兩人來到城守府時,日頭已經偏西,陳起正在軍議廳裡和周志忍等軍中高級將領們商議著北漠軍年後的進攻方向,見常鈺青帶著崔衍進來,隨意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崔衍本以為陳起叫他們是來問上午的那件事情,誰曾想卻是召集了各部的將軍來商議軍事。他背景雖大,可畢竟年紀擺在那裡,校尉的級別根本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一時之間進退兩難,只好吶吶地站在門口,正猶豫要走要留時,就聽見陳起頭也不抬地說道:「崔衍也過來吧,聽一聽也好。」

  周志忍抬頭瞪了崔衍一眼,崔衍心虛地笑笑,走到大桌邊聽人議論下一步的軍事計劃。因為現在是嚴冬,北漠近二十萬大軍一直停駐在豫州城附近,只等開春天暖之後便有所行動。不過關於下一步的方向,此事卻有了分歧。

  照原本的計劃,南北兩路夾擊豫州後下一步就應該是直指泰興,可出乎計劃之外的是豫州軍並未被全殲,反而是讓商易之領了兩萬多人入了烏蘭山。

  這成了陳起心頭的一根大刺,讓他感到有些不安。如若不作理會而照原計劃進攻泰興的話,商易之的江北軍就如同掐在了北漠軍腰腹之上。而要是先進山剿殺商易之的話,先不說烏蘭山脈地形複雜,能不能一舉殲滅江北軍,就是北漠軍中怕是也有些人不情不願,認為他是在小題大做,畢竟江北軍不過才兩萬多人,散放在烏蘭山中都不能稱之為軍了,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匪字。

  陳起抬頭掃視了一下眾將,說道:「據探子回報,商易之已把人馬散開,分佈在烏蘭山中各個險要之處,其手下騎兵由唐紹義帶領,暫時遊蕩在西胡草原之上。過了年天氣便要轉暖,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打算,還要各位將軍暢所欲言。」

  眾將一時沉默,周志忍和常鈺青相視一眼,沉聲對陳起說道:「末將還是認為先取泰興的好。」

  「哦?」陳起面露微笑,問道:「那江北匪軍怎麼辦?」

  「既然是匪軍,就難成氣候。」

  陳起低頭看著地圖,手指在標記烏蘭山的地方劃過,說道:「可江北匪軍伏於我軍腰腹之上,會給我們的補給線造成很大的威脅。」

  周志忍沉默下來,陳起抬頭問常鈺青:「常將軍怎麼看?」

  常鈺青眉毛輕佻,答道:「大帥言之有理。不過我們還犯不著為了兩萬的江北軍就停止南下,烏蘭山地形易守難攻,如若想先消滅了江北軍再進攻泰興,那我們只需留下點人在豫州就行,剩下的人都回家娶媳婦生孩子,等孩子會跑了再來也不遲。就怕到時候南夏已經從云西戰事中拔出腳來,不知我們攻泰興還會不會那麼順利。」

  崔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遭到周志忍一個怒視,忙憋了回去。

  陳起對崔衍的笑聲充耳不聞,只是問常鈺青:「那常將軍有何高見?」

  常鈺青笑道:「高見不敢談,只是覺得進山剿匪和南下泰興並不矛盾,我們現在有足夠的兵力,完全可以兵分兩路,一路攻泰興,一路進山剿殺江北軍。」

  陳起擊案道:「好!就這麼打算。」他看一眼周志忍和常鈺青,又問道:「那誰去攻泰興,誰又進烏蘭山呢?」

  眾將沉默,心中均明白泰興城現已孤懸江北,取下只是早晚的事情,而烏蘭山卻地形險要、條件惡劣,剿滅深藏其中的江北軍並不容易。更何況拿下泰興城是名記史冊的大功一件,而進烏蘭山,現在就已經定下了個剿匪的名號,費力不討好。

  常鈺青嘴角帶笑,並不說話,只是把玩著手中的彎刀。

  陳起思量了下,說道:「周老將軍經驗豐富用兵老辣,又曾在圍困過泰興城,對其周邊地形多有熟悉,還請老將軍帶軍去取泰興。」

  周志忍怔了一下,隨即抱拳說道:「末將遵命。」

  陳起又對常鈺青笑道:「常將軍曾有剿滅沙匪的經驗,那還要有勞常將軍去烏蘭山替我軍除去心頭大患了。」

  常鈺青嗤笑了下,瞥了陳起一眼,懶洋洋地回道:「大帥既然有令,那我只能從命了。」

  計劃既定,眾人又討論了一番,這才散會。常鈺青一直沒說什麼話,見陳起宣佈散會轉身就要走,卻被陳起叫住了,陳起似隨意地問道:「聽說常將軍抓了個南夏的細作,不知道審得如何了?」

  常鈺青回身笑道:「還不錯,那人還算老實。」

  陳起也笑了,說道:「那辛苦常將軍了,晚上加把勁再審審,看能不能撬出些東西來。」

  常鈺青沖陳起嘲諷地挑了挑嘴角,回道:「那是自然。」

  眾人均聽說了常鈺青今天在大街上強搶民女了,現聽陳起這樣說,不由都心知肚明地笑了起來。

  出得門來,周志忍追上常鈺青打了個招呼,常鈺青止住了他要說的話,只是正色說道:「老將軍莫要客氣,按照輩分,青還要稱您一聲叔叔。青敬仰老將軍已久,老將軍帶軍取泰興是眾望所歸的事情,青心服口服。」

  周志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常鈺青的肩膀,嘆道:「衍兒要是能跟上你個零頭,老夫就可以放心了。」

  常鈺青笑道:「崔衍年紀還輕,多磨練一下,他日必可成器。」

  周志忍嘆息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1 08:28 PM

第十一章、殺手

  常鈺青回到府中時天已黑透,府中侍衛早已經備好了晚飯等著。常鈺青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了阿麥,便問侍衛道:「那女人可肯喝藥吃飯?」

  侍衛聞言一愣,恭聲答道:「是的,婆子說她倒是很配合。」

  常鈺青點了點頭,沒再多說,繼續吃飯。那侍衛面色卻有些古怪,想起婆子說的話來,那女人喝藥吃飯豈能用配合來形容,那簡直是積極,婆子給端什麼吃什麼,根本連勸都不用勸。看那架勢,人家壓根一點做犯人的覺悟都沒有,是睡的飽吃得香!

  常鈺青吃過了飯,侍衛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出來,見常鈺青果不其然地皺了皺劍眉,忙解釋道:「將軍,崔校尉臨走時專門交代的,您得把這藥喝下去,不然他就給您綁個郎中送過來。」

  常鈺青一聽這種無賴口氣的確是像崔衍的,沉默了下接過了藥碗,一仰脖全都灌了下去,一旁的侍衛急忙遞過漱口用的茶水來,常鈺青卻沒接,只是問道:「那女人呢?」

  侍衛回答:「還在您的臥房裡。」

  常鈺青起身往後院裡自己臥房走去,走到門口時正好碰到那個做粗活的婆子從房裡出來,見到常鈺青過來忙避在一邊福了一福。常鈺青腳下一頓不及開口,那婆子反倒先開口低聲笑道:「運氣還真差,偏偏趕將軍回來的這個時候跑。」

  聲音雖有些低啞卻年輕,正是穿了婆子衣衫的阿麥。

  常鈺青輕笑了下,看了阿麥一眼,掀了門簾入屋,見床上用被子蒙了個人形,侍衛上前掀開被子,見被剝地干淨的婆子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裡,估計是被阿麥打暈了。常鈺青轉頭看跟進來的阿麥,問道:「剛才為什麼不跑?」

  阿麥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將軍回來了就跑不了了,既然跑不了了,何必還要白折騰。」

  常鈺青點了點頭:「不錯,倒是清楚。」

  他揮了揮手,叫侍衛弄醒了那婆子,那婆子醒來時還是一臉迷茫,見自己竟然睡倒在常鈺青的床上,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臉色卻刷地一下子就白了,忙爬下來沖常鈺青磕頭求饒。常鈺青厭惡地皺了皺眉,讓侍衛打發那婆子出去,順便把床上的被縟也都換了。

  阿麥冷眼看了片刻,主動問常鈺青道:「常將軍,我有個問題還請將軍給個肯定的答覆。」

  常鈺青冷笑一下,說道:「你現在不過一個階下囚,有什麼資格向本將來要答覆?」

  「只要我還活著,就能資格來問。」阿麥不急不緩地回答道,「既然落入將軍手裡,我也認了,只是想知道我是否還有活命的希望。」

  常鈺青不動聲色,淡淡問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阿麥失聲而笑,說道:「將軍這話問的奇怪,如果將軍許我還能活命,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連活命都不能了,那我還廢這個口舌幹嘛?乾脆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也省的惹將軍煩心。」

  常鈺青笑了笑,說道:「如若我不守信用呢?等你什麼都說了我再殺了你,你豈不是白白說了,再說——」他臉色突然轉冷,寒聲說道,「你以為你想死就能死得成麼?」

  阿麥正色道:「將軍不會,將軍是統帥千軍的將領,是一言九鼎的丈夫,不會對個女人言而無信。至於將軍所說的我能不能死成,那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我想將軍可能有所耳聞,凡事入凶險之地的刺客,口中大都會藏有藥囊,就為了不受折磨而死。」

  常鈺青身形欲動,阿麥往後仰了仰身體,笑道:「將軍不要試探我的速度,我想在自己還是能在將軍制住我之前咬破藥囊的。」

  阿麥笑了笑,又說道:「我既然告訴將軍這些,自然是不想死,將軍還是不要相逼的好,畢竟我死了於將軍也沒有什麼好處。」

  「你是什麼人?」常鈺青突然問道。

  「殺手。」阿麥毫無停頓地回答。

  「殺什麼人?」常鈺青又問。

  「原豫州守將石達春。」阿麥淡淡答道。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就憑你的身手?」

  阿麥麵無表情,只是答道:「殺人不只是憑身手,身手和手段是兩碼事,身手好不見得就會殺人,需要的手段好。」

  常鈺青顯然不信阿麥的話,譏諷一笑,又說道:「既是殺他,白天在街上時為何不向他求救而趁機殺了他,為何還妄想劫持本將出城。」

  阿麥抿了下唇,淡淡答道:「我還沒想和他同歸於盡,我只是個小女子,沒那麼多的民族大義,我殺他只是為銀子,如果連命都沒了,要銀錢還有何用。」

  常鈺青沉默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阿麥,過了半晌,他突然輕聲問道:「誰花錢都可以在你那裡買命?」

  阿麥笑了,答道:「那是自然,出錢的是大爺,您掏錢,我去取您要的人命,這是正經的生意買賣,一分價錢一分貨,十分公道。」

  「公道……」常鈺青重複道,突然輕輕地笑了下,抬眼看著阿麥說道:「既然這樣,我也想在你這裡做筆生意。」

  阿麥心中一跳,面上仍是平靜,靜靜地等著常鈺青地下文。

  常鈺青自顧倒了杯冷茶,飲了一口,神色淡然地問道:「你可知我北漠軍中的主帥是誰?」

  阿麥的手指下意識地微收了一下,強自穩住了音調澀然回道:「自然知道,自是一代名將陳起陳元帥。」

  「一代名將?」常鈺青嘴角微挑,露出一個淡淡的譏諷的笑意,接著說道:「不錯,正是我北漠新升的將星陳起——陳將軍。」他身體稍稍前傾,饒有趣味地看著阿麥,問道:「這單生意你可敢接?」

  阿麥笑了,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輝:「常將軍這話問的奇怪,只要您出的起價錢,我自然敢接。」

  「價錢?」常鈺青嗤笑一聲。

  阿麥故作不解地看向常鈺青,奇道:「將軍笑什麼?」

  常鈺青身體倚回到椅子中去,很爽朗地笑了笑,答道:「我出的價錢自然會讓你滿意。」

  阿麥不由挑眉:「哦?」

  常鈺青收了笑意,冷峻的面容上立刻掛上了幾分殺氣,只是輕聲說道:「你的命。」

  阿麥微怔,隨即明白了常鈺青的意思,不由得苦笑,好麼,這價錢於她阿麥來說倒真是夠高的。常鈺青打的一副好算盤,用她的命換陳起的命,換來了,那是賺的,還不來,賠的也不是他的。阿麥沉默良久,終於苦笑道:「這樣的價錢我還要不滿意的話,那還真是嫌命長了,將軍好打算,在下服了。」

  常鈺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並沒對阿麥發自內心的稱讚有所表示,他默默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問道:「你不問我為什麼要買他的命?」

  阿麥搖了搖頭:「不問,這是規矩。」

  常鈺青突然笑了,有點不懷好意,問道:「你這樣的女人要殺人,用什麼法子?」

  阿麥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用色也好,毒也好,這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什麼時候可以動手?」常鈺青又問道。

  阿麥下意識地摸了摸肩頭的傷口,苦笑道:「您怎麼也得給我兩天養傷的功夫是不?要不然我這個模樣脫光了,怕是引誘不了您那陳元帥吧?」

  常鈺青嘴角勾起,打量貨品似地上下看了看阿麥,笑道:「依著你,不過給你個忠告,最好還是不要用色的好,怕是起不了作用的。」

  阿麥也笑了,伸了那隻完好的手去解胸前的衣襟,低聲說道:「您沒試過,怎麼知道?」

  常鈺青一怔,眸子乍寒。

  阿麥卻停下了動作,看著常鈺青嗤笑道:「不過,既然將軍有此忠告,我自然還是記住的好。」她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自嘲地笑笑,說道:「將軍,誰沒事也不喜歡脫衣服玩。但凡還有點別的可以依賴的,誰也不願淪落到色上去。這個道理不論放在男人女人身上都能用,您說是不是?將軍!」

  常鈺青嘴角輕抿,只是靜靜地冷眼打量著阿麥,並不開口。

  阿麥直視著常鈺青,淡淡說道:「能用刀的時候,我不會用毒,能用毒的時候我儘量不用色。將軍,您高貴,生在了名門。我這身子雖低賤,可好歹也是爹生娘養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們不容易,能不糟踐的時候我都儘量不糟踐。」

  常鈺青靜靜地看著阿麥,眸色漸深,像是極深的湖,萬丈的陽光都照不出底色來。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還有什麼要求?」

  阿麥的笑容溫和而清淺,只一彎唇間便到達了眼底,她輕聲問道:「將軍可否讓人給燒桶熱水?我只想泡個澡。」

  是的,她現在只想泡個熱水澡,一個如此簡單卻又奢侈的念頭,一個在汗氣熏天的軍營中念了很久的願望,能泡個澡,好好的洗個熱水澡……然後……乾乾淨淨地去見……陳起……



第十二章、心情

  「什麼?你讓她去殺——」崔衍幾乎從地上竄了起來,在常鈺青的冷冷一瞥中勉強地壓下了那個名字,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常鈺青,低聲問道:「大哥,難道你真的有……有那個心思?」

  常鈺青淡淡答道:「你覺得呢?」

  崔衍為難地撓了半天腦袋,最後一跺腳,乾脆地說道:「大哥,雖說我也有點,有點那個不什麼他,可畢竟我們都同是帝國的軍人,怎麼可以做這背後捅刀子的事情!大哥,你這做法我看不上,我這就去把她逮回來!」

  崔衍說完轉身便走,卻被常鈺青一聲給喝住了。

  「站住!」常鈺青冷聲喝道,他看著一臉不情願的崔衍,沉著臉問道:「崔衍,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種無恥之徒麼?」

  崔衍臉色有些憋紅,吶吶地看著常鈺青,解釋:「不,不是,大哥,我,我只是——」

  見他如此模樣,常鈺青神色緩和了些,說道:「你覺得那女人是個什麼身份?」

  崔衍低頭想了下,回道:「好好一個娘們,裝神弄鬼的,鐵定不會是什麼善茬子。」

  常鈺青冷聲說道:「既然你都能看出這個來,你覺得我就看不出來麼?她說自己是殺手,你覺得我就這麼容易的信了?」

  崔衍不解地看常鈺青,常鈺青眉眼間的冷厲柔化了些,淡淡說道:「一個女人對自己也能狠到如此地步,我不覺得還能從她嘴裡問出什麼東西來,所以她說是殺手,那就當是殺手好了。」他轉過了身,仰著視線看寒冬裡而格外清澈的天空,突然問崔衍:「你說她若不是殺手,還會是什麼身份?」

  崔衍的思緒有些跟不上常鈺青,更不明白常鈺青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望著天空來問他這樣的話,他向來是冷冽逼人的,眼神似箭,總會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即便親近如他崔衍,也都會在他的視線之下而感到壓迫感。而今天,他似乎並不想讓他看到他的眼神。

  不過,崔衍的性子決定了他不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有些事情即便覺察了些不對勁,也會在他那過於寬大的感情網眼中一漏而過。他見常鈺青問,仔細琢磨了下說道:「還能是什麼,只能是南夏派過來的細作了。」

  「要是細作的話,她是來和誰接頭?」

  「絕對不可能是元帥!」崔衍那還略有稚氣的眉頭皺起,很肯定地回答。

  常鈺青像是笑了下,很短暫,悄無聲息,然後轉回頭來看著崔衍問道:「這個還用你說麼?我雖然看不上他,但是也相信他不會是南夏的人。」

  「那是誰?石達春?」崔衍問道。

  常鈺青似松了口氣,笑道:「還好,傻小子倒沒真傻到家。」

  崔衍更不明白了,瞪著眼睛問道:「那這和元帥有什麼關係?你要試她,幹嘛讓她去殺元帥?」

  常鈺青被他的話搞得哭笑不得,看了崔衍好半天才忍著氣解釋道:「她身上並無書信之類的證物,只要她和石達春都咬緊了,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可如果她真的是細作,她自然會想法設法去和石達春去接頭,我送她去城守府,自然是給了她方便。我總不能直接和她講我懷疑你是細作,我送你去石達春接頭吧,然後我好等著人贓俱獲。我不讓她去殺陳起,還能讓她去殺誰?是你,還是你那也住在城守府的舅舅?」

  一聽提到了舅舅,崔衍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連連說道:「不行,自然是不能去拿舅舅做靶子。」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我自然知道不能用周老將軍的名號,倒是不擔心周老將軍的安全,只是怕她還沒能近身就被老將軍給斬了,老將軍可不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

  崔衍更驚訝了:「難道元帥就是?」

    常鈺青搖了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陳起那樣的人,是真人君子也好,還是沽名釣譽也罷,他是不會隨意要個女子的性命的。再說了,」常鈺青不屑地笑笑,「我就是看他不上,又怎麼了?反正現在大家都閒著,憑什麼我肚子就挨了一刀,他反而好好地過日子呢?就算那女人真是殺手,那就去煩擾一下元帥也不錯,起碼我高興!」

  崔衍吃驚地看著這個有些潑皮無賴的常鈺青,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其實,常鈺青的打算不能算是錯,只是,他漏算了一點,那就是阿麥和陳起之間的淵源,而這個淵源可能讓阿麥把什麼接頭,什麼緊要軍務,什麼民族大義都統統拋到腦後去。野狼溝千軍萬馬、血肉橫飛之中,她尚能砍出一條通向陳起的血路來,更何況在此時有人有心無心地把她往陳起身邊送的時候呢!

  不相聞時方能不相憶,不相見時才可不相問。

  流浪的幾年,因為聽不到他的消息,所以她可以做到忘卻。從軍後,烏蘭山中哪怕是來到這豫州城內,明明知道他就在這城守府內,因為沒想過相見,所以她也可以讓自己不去問那句「為什麼」,而是只做好自己責任。

  而現在,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想站在陳起的面前,問出那句「為什麼」。

  多年以後,在常鈺青隱約知道了這背後的事情,他嘴角的譏諷與不屑更深了幾分,為陳起,也為他自己。很多事情,做出了就是出弦的箭,再無回頭的可能,不論你心中如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射向目標,或死或傷……

  痛或悔,唯有心知。

  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愛高昂著頭,目空一切,不屑於所有卑微的東西。多年過去,才會知道,那些珍貴的東西都曾與你無比地貼近過,卻又擦身而過,只是因為你當時把視線放得太遠,而又把她看的太輕。

  於是,傷雖好了,痛卻永遠的留下了。

  聰明人想不到阿麥會真的去直面陳起,常鈺青想不到,陳起更想不到,就連遠在烏拉山的商易之和徐靜也想不到。崔衍想到了些,可他實在不算一個聰明人。

  所以當崔衍問常鈺青,大約意思是說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殺手,且不說她能不能傷到元帥,單是被元帥知道了是他常鈺青派去的,那可怎麼辦?常鈺青當時並沒有回答他,大概是覺得這小子心眼子太少了些,他又耐著性子跟他說了太多,現在這樣的問題還要問,他實在是沒這個耐性回答他了。

  其實回答很簡單,還是他常鈺青曾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撼動常門一族在軍中的勢力,所以,不管常鈺青是逗他玩也好,還是真心想要他命也好,他也只能裝糊塗,起碼現在得裝睜眼瞎。

  這是陳起的悲哀,這是寒門的悲哀,是出身寒門卻不甘於寒門的陳起的悲哀。

    阿麥是以一身侍女的服飾進的城守府,是城守府裡出來買絹花的侍女。常鈺青說了要她去殺陳起,可沒說要幫她進城守府。如果她自己連城守府都進不了,那還算什麼殺手。她的身後還跟著人,雖然並沒有露出行蹤,可她知道,她甚至知道那些人盯著她不是為了看她怎麼去殺陳起,而是看她是否去殺陳起。她不傻,她甚至都能清楚常鈺青縱她入城守府的目的是什麼,太過聰明的人總是愛玩,太過驕傲的人總是自負,這不過是一出貓戲耗子的把戲。

  可惜的是,她這隻老鼠卻會讓貓失望了。

    所有的一切都沒出阿麥的預料之中,唯一的小小紕漏就是那出門買絹花的侍女不是別人,是和她從漢堡一起逃出來後安身於城守府的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疑又帶著稍稍喜悅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她,這樣的神色讓阿麥一陣緊張,生怕被不知道躲在哪裡的眼線看出破綻來。所以,沒等徐秀兒開口,阿麥就乾淨利索地用掌刀敲昏了她,然後跑到路口用慌亂地神情求了兩個好心的路人,謊稱自己妹子病了,架了徐秀兒進了家客棧。過了半晌,從客棧裡再出來的就已經是一身侍女打扮的阿麥了。衣裙稍有些短小,不過還好,幸好南夏女子的衣裙都偏向於風流飄逸,所以還不是很打眼。

  阿麥從角門進了城守府,然後沿著曾經走過的路來到前院。因為城守府前院裡駐了兵,所以鮮有侍女出現,她還沒有接近陳起所在的小院,便被衛士攔著了。

  阿麥從容地福了一福,微低了頭,用略帶羞澀的聲音說道:「請軍爺稟告元帥大人,我家老爺讓婢子過來給元帥送些糕點。」

  那衛士狐疑地打量一下阿麥,說道:「你交給我吧。」

  阿麥卻不動,只是紅了紅臉,低聲說道:「我家老爺說……讓婢子親自給元帥送過去。」

  那衛士似明白了些,有些譏諷地笑了笑,轉身進了院子。阿麥垂首站在那裡,受著旁邊幾個衛士各色的目光,心中一片靜白。過了片刻,那衛士已經出來,對阿麥說道:「元帥說多謝石將軍的心意,東西放下就行了,姑娘請回去吧。」

  阿麥咬著唇倔強地搖頭,眼裡含了點點的淚光,怯生生地說道:「我家老爺交代的,一定要把點心親自端給元帥,我這麼回去是會被打死的。」

  她這樣的一副模樣,連那衛士也起了些憐香惜玉的心,想了想又說道:「那你等一下,我再去問問。」

  阿麥連忙謝那衛士,那衛士擺了擺手,又轉身重新進了院子,過了一會出來,衝著阿麥笑了笑,說道:「你送進去吧,放下就出來好了。」

  阿麥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緩步邁入了院門。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1 08:36 PM

第十三章、相見

  阿麥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緩步邁入了院門。沿著青磚砌成的路面,阿麥一步步走得很穩,沒有緊張,沒有慌亂,沒有激動,沒有憤怒,沒有……,原以為心裡會掀起驚濤駭浪,直到站在那扇門前時,她才發現,心中竟是駭人的平靜,死一般的平靜。

  唯有,指尖觸及房門時輕輕地顫了一下。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

  阿麥推門進去,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在書架前站著,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書卷,明明聽到了推門聲,身形卻動也未動,熟悉至極卻又陌生之至,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能夠就這麼捧著本書靜靜地在父親的書架前站上半天。而那時的她,永遠好動的像隻猴子,一個勁地在門口探頭,然後用很不耐地聲音問:「陳起哥哥,你看完了沒有?你說好要陪我去後山抓有綠羽毛的小鳥的!」

  是的,這就是陳起了,這就是從她六歲起就進入她生命中的陳起哥哥了,阿麥想。

  許是很久也沒聽到來人的聲音,陳起有些納悶地回頭,視線很隨意地掃向阿麥:「你還有——」

  剩下的話沒能再出口,陳起像是被人突然抽調了魂魄,就這樣僵在了那裡。

  雙目相視,寂靜,屋裡剩下的只有寂靜,靜到甚至連心跳聲都沒有了。不知過了多久,陳起才回過些許神來,困難地扯著嘴角衝著阿麥笑了下,轉回身默默地把手中的書卷放回到書架上去。也許是書架上的書太多了,也擁擠了,他費了好大的勁還是沒能把手中的放回到原處去,反而帶下了那書格中其他幾本厚厚的書,哐哐地砸落在地上。

  陳起閉上眼睛苦笑了下,終於放棄把書放回的打算,轉回身看著阿麥,輕聲叫:「阿麥。」

  聲音出口後是無比的艱澀,竟比阿麥的聲音還要粗啞。

  阿麥沒有說話,甚至連頭也沒點,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陳起。

  陳起邁過腳下散亂的書捲走到阿麥麵前,嘴角淺淺地笑著,眼中是多年未曾再出現過的柔色。他輕輕地伸出手去,卻在離她的發絲還有一指間的距離時倏地停住,「你長大了,阿麥。」他輕聲說道,緩緩地收回了手。

  是的,她長大了,從那是的垂髫少女長成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他曾無數次想過她出現在他面前時的情景,他是緊緊地把她抱入懷裡還是要狠狠地親她?那她呢?是會被困在他的懷裡哭喊撕打還是死命地咬他?

  可現在的她,既不哭鬧也不喊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而他,卻再也沒有資格去觸碰她,哪怕是一根髮絲,他都沒有資格。

  陳起突然笑了下,有些嘲諷地想,不是早就想開了麼?早在五年前做出那個決定之前就已經想開了,何必現在還要做這樣的小兒女姿態?他笑著往後退了幾步,站在遠處打量阿麥。

  阿麥的手中還端著裝滿糕點的碟子,靜靜地站著,默默地看著陳起,在他笑著退開之後,終於輕輕地問出了那句壓在心底很多年的「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辜負她的期盼,為什麼要背叛他們的誓言,為什麼要忘恩負義?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她的父母?

  聽到阿麥低啞的嗓音,陳起怔了。

  阿麥無聲地笑了,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好半晌後才輕描淡寫地說道:「用藥熏啞的。」

  陳起沒問為什麼,他問不出那三個字來,因為他能知道那是為什麼。

  阿麥卻笑了笑,接著說道:「那日逃出來後,為了怕你們追殺我,我自作聰明地扮了男子,後來被人識穿了,讓人給賣了,一百兩紋銀,不低吧?幸好我臉皮厚,跑的也快些,總算是逃了出來。然後就知道女扮男裝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就把頭髮剃了,又找了個江湖郎中弄了點藥,把嗓子也熏啞了。本來是想在臉上也劃上兩刀的,可是沒敢,怕不知哪天死了到了地府,那副模樣被爹媽認不出來。」

  心痛,出乎意料的痛,像是連呼吸都不能了,陳起閉上了眼,挺拔如松一般的身體止不住地輕輕地顫著。可阿麥似乎並不想就這樣簡單地放過他,她猶自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說到好笑處還會笑出聲來。

  「……後來我就想,我還是因為愛美才不想把容也毀了,我就勸自己,不毀容是對的,起碼還有個可取之處,以後萬一實在沒活路了,起碼還有這張臉可以去賣賣,能換兩頓飯吃。你說是不是?陳起哥哥?」

  「夠了……」陳起澀著嗓子艱難地說道,高大的身軀像是站立不住,唯有撐了書案才能立住,「阿麥,夠了,別再說了。」

  「為什麼?」阿麥睜大眼睛問道,「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告訴陳起哥哥呢,我從軍了呢?是江北軍,你見過的,在野狼溝的時候我還遠遠地看見過陳起哥哥呢,我本來想去找你的,可是那些人總是攔著我,還有人射了我一箭,大腿上,真懸啊,要是再高點我就得脫了褲子讓軍醫給我治了。真是倒霉,我好像總是和箭過不去,在漢堡城的時候,就有個傢伙用箭射穿了我的頭盔,差點把我釘在城牆上。這回來豫州,常鈺青又給了我一箭,你看看,現在還沒好呢!」她說著去扒自己的衣襟,露出還包紮著的肩頭。

  陳起死死地閉著眼,撐了書案手臂隱隱地抖著,無法讓自己看她一眼。

  「那人還真難纏,他還說我指尖有繭,手臂結實,腰腹緊致,腿上有疤,說我不著寸縷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還能如此鎮定是不知廉恥,他說——」

  「夠了!」陳起吼道,他睜開血紅的眼睛,用艱澀地聲音一字一血說道:「求你了,阿麥,別——說了。」

  阿麥微微地仰起頭,努力地把眼睛睜得更大,待眼中的濕熱淡了些才又緩聲問道:「陳起哥哥,怎麼能不說呢?我這些話攢了好久了啊,我不敢說給爹爹媽媽聽,我怕他們會罵我傻,我怕他們會傷心,怕……他們會擔心。陳起哥哥,」她突然盯著他,問道:「你有沒有夢見過我爹爹媽媽?我經常會做一個夢,四周總是衝天的火光,炙得我疼,爹爹的身體倒下去,血從他身上湧出來,把我和媽媽的衣服都浸濕了……媽媽尖厲的喊聲,她總是叫我快跑,往後山跑,要好好的活下去,於是我就拚命的跑啊,跑啊,可是怎麼也跑不到後山……陳起哥哥,你有沒有做過這個夢?」

  陳起盯著阿麥,突然低聲笑了起來,笑容蒼涼而又絕望,他抓了書案上的劍,踉蹌著走到阿麥麵前,把她手中的碟子扔出去,把劍塞進她手裡,然後緩緩地拉開自己的衣襟,把她手中的劍頂在他的左胸前,視線鎖住阿麥,一邊失控地笑著一邊說道:「做過,怎麼會沒有做過,我還比你多做了一個,那四周也都是火,火光映亮了半個城池,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被燒焦的氣味,母親把幼小的兒子塞入床下,也告訴他要活下去,然後就被破門而入的敵國士兵推倒在了地上,在掙扎反抗中被那些士兵一劍釘在了地上,臨死前她還掙紮著擋住了床下兒子的視線,不想讓幼小的他看到自己那才十三歲的姐姐被禽獸一般的士兵姦污……」他仍是笑著,笑到後來竟然笑出了眼淚,「阿麥,這個夢比你的如何?嗯,有一點比你強一點,他沒能看到父親的死狀,因為父親早在城破時就死在了城牆之上,他萬幸,沒能親眼看著。」

  陳起笑著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水漬,然後用手輕輕握住了劍身:「紮下去吧,一劍下去我們都解脫了,你不用再做那個夢,我也不用再在兩個夢之間掙扎。手別抖,緩緩用力就行。」

  阿麥的手沒有抖,可聲音卻在顫抖:「那不是我爹爹做的,那些都不是!」

  陳起苦澀地笑一下:「是的,你的爹爹貴為靖國公,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那些不過是他手下的南夏軍做的。可是,」 他靜靜地看著阿麥,「這些有什麼區別麼?」

  是啊,這些有區別麼?阿麥不知該如何回答。父親的身份,她早已經隱約地猜到了幾分,從軍後的耳聞只不過是讓她更加肯定了而已。

  過了好久,阿麥才聽到自己用已經變調的聲音問道:「你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陳起緩慢地搖頭:「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再回首,才會覺得那八年的快樂竟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阿麥閉著眼深吸了口氣,澀聲問:「你明明知道我爹爹已經歸隱,你明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嗜殺的人,他們養了你八年,就換來你的仇恨?為什麼就不肯放過他?」

  「因為我是北漠人。」陳起回答道。

  「可他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北漠人過!」阿麥哭喊道,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於在一瞬間爆發,「他們從來就沒有覺得你是異族過!」

  「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過。」陳起情緒反而意外地平靜下來,有些冷漠地回答道,「雖然你父親曾貴為南夏的靖國公,雖然他曾替南夏打下了江北的半壁江山,可他似乎也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過。在他眼裡,南夏北漠不過是兩個名稱,南夏不是國,北漠也不是敵,只不過是可以讓他一展抱負的地方。而我是北漠人,這是刻在我骨血裡的東西。」



第十四章、脫身

  「北漠人?」阿麥的反應有些遲鈍,喃喃地問陳起,「你是北漠人?那我呢?我算是哪裡人?」

  看她這樣的反應,陳起心中痠痛,可是他卻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腸說道:「阿麥,你可以殺了我報仇,我也早就等著這一天,這是我欠你的。但是現在我要說的是我不後悔,我從來都不後悔,現在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是會殺了你父親,因為他是南夏靖國公,因為他是北漠的敵人,這是國仇家恨!」

  「國仇家恨?」阿麥怔怔地看著他,問:「所以就可以不顧親情,不顧恩義?國仇家恨是什麼?它和我們有這麼大的關係麼?」

  「有!」陳起看著阿麥說道。

  阿麥有些迷茫地看著陳起,她想不明白國仇家恨這幾個字怎麼會如此沉重。就因為他是北漠人,而她的父親曾是南夏的靖國公?所以,他們之間便有了國仇家恨了嗎?她真的想不明白,她想就是她的父母恐怕也不會明白,所以才會收養身為北漠人的陳起,所以才會對他毫無防備。

  而在陳起這裡,國家的界限竟是如此的分明。

  「阿麥,你動手吧。」陳起緩緩說道,「殺了我為你父母報仇。」

  阿麥看著陳起,手握著劍柄鬆了又緊,到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我下不了手,雖然我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你,可是我現在還是下不了手。」

  陳起有些意外地看著阿麥,她苦笑一下:「還是你殺了我吧,不都是說斬草要除根嗎?除了根也就踏實了。」

  陳起沉默了片刻,伸出手仔細地把她的衣襟整理好:「阿麥,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想殺過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我甚至想過就把你抓回來好好地關著,就像籠中的鳥一樣,不管你怎麼恨我,我都不怕,反正我早已經是一個卑鄙小人了,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可是——」他停頓了下,自嘲地笑一下,又說道:「我知道我的阿麥從來就不是籠中的小鳥,所以我不能關著她,所以我得放她飛。」

  他整理好她的衣襟,抬頭溫和地笑著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阿麥,走吧,去哪裡都可以,什麼時候能下手殺我了就回來,只要你想殺我,我絕對不會還手。但是——別再回江北軍了,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而且,在戰場我只是個軍人,北漠軍的統帥,不管我心中對你有多歉疚,我都不會因為有你在對面就手下留情。」

  阿麥沒有說話,只是把劍丟到地上,默默地轉過了身向門外走去。陳起在她身後動了動手指,卻沒有能伸出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離他遠去。

  常鈺青是在城守府後的小巷裡找到的阿麥,她正貼著牆蹲坐著,用一個弱小者慣用的姿勢,雙手抱了膝,然後把頭深深地埋在膝頭,直到他都走到近前都沒有動上一動。

  中午的時候,手下的眼線回報說她成功的進入了城守府,他還在想這女人果真還是有點本事的,然後就又得到消息說她進府後根本就沒有接近石達春,而是直接找了陳起。這一點,倒是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再等到聽聞她安然無恙地從陳起那裡出來,他不由得更是吃驚了。

  常鈺青站在阿麥的身前,久不見她的動靜,竟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撫了一下她的頭髮,然後不等她反應,他自己反而受驚般地收回了手,皺著眉頭看向自己的手。

  阿麥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見到是常鈺青,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輕聲問道:「你是哪國人?」

  常鈺青微怔,不過還是冷淡地答道:「北漠人。」

  阿麥低頭,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自言自語:「是啊,你也是北漠人,可是我呢?我是哪國人呢?」

  常鈺青劍眉微皺,沉默地看著阿麥,像是在思考著一個很晦澀的問題。

  常鈺青輕抿薄唇,沒有回答阿麥的問話,只是突然伸手從地上拽起了阿麥,另隻手一抄就把她抱了起來,這才淡淡開口:「那你這條命就還是我的。」

  阿麥低低地笑了,把嘴附在常鈺青耳邊輕聲說道:「將軍,您那無比堅定的心志動搖了,您還是被我的迷惑了。」

  常鈺青嗤笑:「是麼?你就這麼確定?要知道美人我見多了。」

  「可卻沒有見過我這樣的,是不是,將軍?」阿麥用手輕輕地撫他的脖頸,修長的指尖劃過他的頸側,那裡的動脈在她的指下隱隱地跳動著,只需要一個刀片,她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常鈺青彷彿並沒有覺察到自己最軟弱的地方正在她的指下,仍鎮定自若地抱著阿麥往前走,揚了揚劍眉說道:「嗯,的確是沒見過,所以打算暫時先把你收在身邊,當個侍妾可能也不錯。」

  阿麥手指的動作滯了下,突然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在常鈺青的懷裡笑得花枝亂顫,直好半天才停了笑,用手輕輕地扶了下有些散亂的發髻,眼中含笑地瞥一眼常鈺青,問道:「讓我給您做侍妾?我可是個殺手呢,難道您就不怕哪天一覺睡過去了?」

  「不怕!」常鈺青乾脆地回答道。

  阿麥又笑了,忍不住用手勾住他的脖頸,笑著把臉埋入他的肩窩……再抬首時,她的手裡已經多了支閃亮的鋼釵,銳利的尖抵在常鈺青的頸動脈處,她仍是笑著問:「真的不怕?」

  常鈺青也跟著勾了勾嘴角,低下頭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怕。」

  阿麥看了他片刻,笑著把手中的鋼釵拿開,順手遠遠地扔了出去,淡淡說道:「那就成交吧。」

  兩人出了巷口,常鈺青的那些侍衛早已牽了馬在外面侯著,常鈺青猿臂輕舒把阿麥舉到馬上,自己這才踩了馬鐙飛身上馬,然後一手輕抖韁繩放馬緩行,另隻手卻把身前的阿麥攬入了懷中。阿麥見他如此做戲,不由得輕輕彎了彎唇角,配合地伸出雙手攥了他衣襟,把身體偎入他的懷中。

  常鈺青輕聲嗤笑:「還真少見你這樣高挑的女人,骨頭也太硬,抱在懷裡當真是不怎麼舒服,閉上眼都不覺得是在抱個女人。」

  阿麥輕笑不語,又聽常鈺青隨意地問道:「你叫什麼?」

  「將軍問得奇怪,殺手哪裡有什麼名字,有的只有代號。」阿麥輕聲答道。
  常鈺青不禁揚眉:「哦?這麼說你們還有組織了?」

  阿麥一僵,自覺地閉嘴,過了一會後淡淡說道:「將軍,行有行規的,就算您收了我做侍妾,我也不能洩露組織的秘密,不然我會活不下去。您若憐惜,就別再問了,隨便叫我個名字就好,花啊草的都不拘。」

  常鈺青笑了笑,竟然真不再問,只抱著阿麥任馬兒緩緩行著。天色陰沉了下來,後來竟漸漸起了風,夾雜著點點的雪片子吹了過來,把街邊高掛的紅燈籠吹得輕輕擺動著。常鈺青像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扯過身後的披風擋在阿麥身前,柔聲問道:「冷不冷?」

  阿麥搖了搖頭,含笑看向常鈺青:「將軍,您別做戲了,這沒用,我想您誤會了,我能從活著從城守府出來不是因為陳起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因為——我壓根就沒敢向他動手,所以,他並不知道我是個想要取他性命的殺手,只當我是個送糕點的侍女而已。」

  「哦?是麼?」常鈺青淡淡問道,「那你為何不敢向他動手?」

  「因為我怕死,」阿麥自嘲地笑了笑,「更發現將軍在糊弄我這個弱女子,我殺了陳起是死,不殺陳起也是死,只不過差別於死在誰手裡而已。如若落在將軍手裡,怕是還能多活幾天。」

  常鈺青面色不變,輕聲問:「難道你殺石達春就不會死麼?」

  阿麥答道:「可能會,但是還有逃生的希望,而殺陳起就沒有了,陳起和石達春不一樣。」

  常鈺青低頭看了阿麥片刻,突然笑了,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這個女人高看一眼麼?不只是你的狠勁對我的胃口,而是因為你就是滿嘴瞎話的時候也能說得這麼坦率和真誠,這——挺有意思。」

  阿麥眉頭皺起,終於笑不出來。

  常鈺青嘲諷地說道:「就算你是來聯繫的石達春的南夏細作又如何?就算你能和石達春聯繫上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一介叛將,在這豫州城裡雖然還掛著個官名,可你覺得我們會把他真得納入自己的將領體系麼?他又能知道多少你需要的東西呢?呵呵,如此看來南夏朝廷還真是白痴。陳起不殺石達春,不是因為看重他,只不過給其他的南夏軍官做個姿態罷了。所以,你是做什麼的,陳起並不關心,因為你根本取不到他看重的東西。而我,之所以關心也只是因為最近閒得無聊而已,而且我比陳起更看石達春不起,我不用在意什麼大局為重,能找個藉口除了他,我只覺得開心。」

  阿麥心中雖驚,但混亂了幾天的心緒卻漸漸地清晰了,腦海中似乎有一道光線漸漸粗亮了起來,只是還沒能徹底照亮她所有的疑問。她平靜了一下心境,淡淡問道:「既是如此,那將軍為何還讓我去殺陳起?」

  常鈺青睜大了眼睛,故作驚訝地問道:「難道你竟然都不知道麼?在這豫州城,我第一看不上的是石達春,第二看不上的就是陳起了啊!能逗著他玩也蠻有意思的啊。」

  阿麥默默地看著常鈺青,第一次有一種想撲上去咬死一個人的慾望。

  常鈺青卻收斂了臉上的玩笑,低聲說道:「不過,我現在卻覺得更有意思了,雖然我看不上陳起,不過他的本事我還是略有佩服的,他能放你出來必然有他的理由,而現在,」他低頭瞥一眼阿麥,「我對這個理由很好奇。」

  正說著,就見後面一騎疾馳追來,那騎兵繞過常鈺青身後的那些衛士,在常鈺青馬前停下,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後高聲說道:「啟稟常將軍,元帥有令,請將軍速往城守府議事。」

  常鈺青點了點頭,俯身在阿麥耳邊低聲笑道:「你看怎麼樣?戲沒有白做吧?」

  阿麥抿著唇並不應聲,常鈺青衝她笑了笑,伸手招了身後的侍衛上前吩咐道:「你們帶姑娘先回府,好生照顧著!」

  阿麥聞言想要下馬,卻又突然被常鈺青拉住了,她納悶地轉頭看向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常鈺青用披風劈頭蓋臉地蓋住了,黑暗之中一個溫熱的嘴唇就壓了過來。阿麥大驚,伸拳打向他腹部的傷口,常鈺青悶吭一聲,也沒憐香惜玉,手用力地捏了下她肩頭尚未痊癒的箭傷,痛的阿麥咧嘴抽氣。

  寬大的披風遮住了其中的一切,只不時傳來悶吭與類似於呻吟的聲音,把街上的眾人都看得傻了,不論是常鈺青的侍衛還是那前來傳令的騎兵,都直直地呆坐在馬上忘了動彈。好半晌,常鈺青才心滿意足地直起身來把披風甩向身後,露出滿臉怒紅的阿麥來。這下,傻子也知道剛才披風裡面是怎麼樣一道風景了。

  常鈺青毫不在意地添了添唇上的血漬,不顧阿麥幾欲殺人的眼光,把嘴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根本就沒有藥囊。」

  阿麥一愣,隨即怒火蹭地一下子衝向腦門,不顧一切地掄起拳頭砸向常鈺青的臉頰,卻被常鈺青一把攥住,手一抻一托,阿麥的身體已經從他馬前飛了起來,徑直砸向他旁邊的侍衛。那侍衛也是副好身手,手一迎一收間已經消掉了阿麥砸過來的勢道,順勢把阿麥橫放到了自己的馬前。

  「帶她回去!」常鈺青冷聲吩咐道,說罷就調轉馬頭往城守府方向疾馳而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1 08:44 PM

第十五章、挑釁

  身後的大多數侍衛都隨常鈺青撥轉了馬頭馳向城守府,只留下了帶著阿麥的那個侍衛和另外一人停在原地,等其他人都走遠了,那侍衛才不卑不亢地對阿麥說道:「姑娘,失禮了。」說完便抖了抖韁繩往前而走。

  阿麥俯身在馬背之上,有些困難地說道:「這位軍爺,還請你把我扶起來,我肩上箭傷未好,已經裂開了。」

  那侍衛聞言猶豫了下,把阿麥從馬背上扶起,讓她坐在馬前,自己的身體儘量後移不去觸碰阿麥。阿麥道了聲謝,騰出手來整理了一下早已經散亂的發髻,因為頭上固發用的釵子被她扔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別的來束髮,只好又輕聲求那侍衛道:「還得麻煩軍爺,看看能不能找個鋪子幫我買支髮簪。」

  這個問題卻著實讓那侍衛有些為難,將軍只交代把這女子帶回去,卻沒想到這女子事情如此麻煩,不過看她現在蓬頭散髮的確也有些不是樣子,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了。他和旁邊的另個侍衛對視一眼,心中均道自己這裡好歹兩個軍中漢子,對付這樣一個女子倒也不怕,兩人點了下頭,在一家首飾鋪前停了下來。另個侍衛翻身下馬,徑直來到櫃前隨意買了幾支髮簪,回來後交給阿麥,阿麥接過去,挑了兩支插入發間,剩下的又小心地納入了袖中。

  三人兩騎又繼續前行,前面街口便是豫州城內較為繁華的街道,帶著阿麥的那個侍衛心思較細,只怕途中生變,撥轉了馬頭便想從旁邊的小巷穿過,誰知剛拐進去沒多遠,碰巧遇上個推著滿滿一車酒罈的老漢從裡面出來。那老漢突然見有北漠兵士迎面而來,嚇得立刻亂了陣腳,越是想躲越是避錯了方向,慌亂之中,車子撞到了牆上,碰破了酒罈,酒水連帶著破瓦片子從車上稀里嘩啦地流下來,一下子就滾滿了大半個路面。

  戰馬有些受驚,往旁邊驚跳而去,馬上的阿麥一時坐不住,低呼一聲便往馬下栽了下去。那侍衛見狀來不及細想,一手勒了韁繩控制住馬匹,另隻手連忙去抄阿麥,強強把她拉入懷中,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只覺得頸間一痛,想張嘴已是不能出聲,眼前一黑便帶著阿麥栽下馬去。另外一個侍衛大驚,知是中計,抽出長刀就向那推車的老漢俯劈下去,那老漢慌忙團身滾過,動作雖然顯狼狽卻十分利索,分明與他的年齡不符。

  阿麥倉皇地從地上爬起,使勁搖著地上的那個侍衛:「軍爺,軍爺?」見他已毫無反應,她驚慌地抬頭衝著那個還在馬上的侍衛喊道:「軍爺,這位軍爺——他,他——」

  那侍衛已調轉馬頭打算再次劈殺那地上的刺客,聽阿麥如此驚慌失措喊叫,便知自己的夥伴已經遇害,生怕阿麥再遭不測,便先舍了那老漢,急忙向阿麥這邊衝來,在馬上向她伸出手喊道:「上馬!」

  阿麥急忙抓住他的手,被他一帶飛身落在他的身後,然後順勢用手臂往他頸中一攬,掌中暗藏的細簪已經刺破了他的喉嚨。

  「你!?」那侍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麥手中的簪子,再沒能多說出一個字便栽下了馬,直到臨死,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他替她買的發簪,為什麼會帶上劇毒了呢?

  阿麥麵色冷靜地勒住馬,對正欲舉著刀衝過來的老頭說道:「二蛋,快些將這兩個人拖到裡面去,把軍裝換下來!」

  張二蛋怔了,摸了摸貼在下巴上的鬍鬚,有些呆地問:「伍長,你認出我來了?」

  阿麥又氣又好笑,從馬上躍下來,走到一邊把另外一匹馬也牽住,沒好氣地說道:「少廢話,快點,剛才這邊動靜太大,不一會就得引人過來,趕緊把衣服換了,我們出城!」

  張二蛋不敢再問自己是哪裡露出了破綻,連忙與阿麥一起把那兩個北漠侍衛拖入小巷深處,然後把兩人的軍裝衣甲都扒了下來,穿到了自己身上。等張二蛋把那兩個侍衛的屍體胡亂掩好,回來時見阿麥已經利落地把頭髮在頭頂打了個髻,正在戴北漠人的頭盔。見他回來,阿麥把另一個頭盔扔給他,低聲說道:「戴上,然後把你那幾根鬍子扯下來。」

  張二蛋一愣,急忙把粘在下巴上的鬍子都扯了下來,跟在阿麥身後翻身上馬,往西城門疾馳而去。到了城門口,阿麥一晃腰間令牌:「奉軍令出城。」說罷不等守城士兵細看,火大地抽了那士兵一鞭子,怒道:「閃開,耽誤了要事,砍了你們這群廢物!」

  那些士兵急忙閃避,阿麥用力一夾馬腹,帶著張二蛋揚長而去。出得城門,兩人不敢停留,一個勁地催馬快行,直跑出了幾十里才停了下來,不論人馬均已是大汗淋漓。張二蛋回首望了一下早已經看不到了的豫州城,有些後怕地說道:「伍長,想不到我們真的就這麼闖出來了,我連想都沒敢想過。」

  阿麥笑了笑,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珠,沒有說話。張二蛋偷看了阿麥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吶吶地不知說什麼好,過了片刻突然問道:「伍長,你是怎麼殺了那兩個韃子的?我沒看見你手裡有刀啊!」

  阿麥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轉過頭看著他問道:「不是讓你先走了嗎?為什麼還要混入城內?」

  張二蛋吭哧了一會,說道:「我怎麼能撇下伍長一個人逃命,那不是大丈夫所為,那日我根本就沒有出城,只是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阿麥點了點頭:「倒是有些頭腦,也幸虧那日你沒有出城,不然也是被韃子逮個正著。」

  聽她誇讚,張二蛋臉上有些紅,低了低頭又說道:「後來我就一直想去韃子府裡救你,可守衛太嚴了,我進不去,只好在外面瞄著。」

  阿麥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問道:「這麼說你今天也一直跟著我了?」

  張二蛋老實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嗯,從你從韃子府出來我就一直悄悄在後面跟著,我還見他們也有人跟著你,所以也沒敢冒然上前,只一直等著機會,後來見那兩個韃子在首飾鋪停了會,我就跑到前面去了,正好有人推了酒出來賣,我把那人打暈了,然後推著車在巷子裡等著,我就覺得他們為了安全得避開大街走那條小巷,結果果真被我猜對了。」張二蛋笑了笑,笑容裡有那麼一兩絲得意。

  聽他言語中並沒有提到徐秀兒,阿麥心中一鬆,既然他一直跟蹤著她都沒有注意那個被她敲昏的那個侍女,那常鈺青的人也應該沒有留意了。阿麥看一眼旁邊有些得意的少年,心中湧起一絲不忍,他為了救她不顧性命,難道也要除了他滅口嗎?

  張二蛋見阿麥看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沉默下來。

  阿麥想了想,問道:「二蛋,你現在可知道我真實的身份了?」

  張二蛋怔了怔,隨即便明白了阿麥話裡的含義。他雖性子憨厚卻並不愚笨,甚至還可以稱的上聰慧,他早已經從種種跡象中看出自己的伍長是個女兒身,可就是這樣的伍長,在危險的一刻仍是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他,所以,他得懂得知恩圖報。他低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阿麥鄭重地回答道:「你是我的伍長,我只知道這個,別的我一概不知。」

  他的忠誠為他換回了性命,雖然他並不知道。

  阿麥失神了片刻,笑了笑,輕聲對張二蛋說道:「謝謝你,二蛋。」

  張二蛋連忙也跟著憨厚地笑了笑,突然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變色道:「伍長,我們來了趟豫州什麼也沒打探到,回去可怎麼向將軍和軍師交差啊!」

  阿麥冷笑一聲,說道:「我們沒白來,不會受他們責怪的,你放心好了。不過我們能活著從豫州城出來,倒是應該念石達春個好。」

  如果不是她碰巧遇到的是徐秀兒,如果不是石達春真能念舊情按照她的囑託進行了佈置,如果不是她演戲騙得常鈺青大意,如果不是陳起中計把常鈺青調走,就憑張二蛋的一車酒罈子,他們兩個怎麼可能脫身!阿麥不禁冷笑,這還要多謝常鈺青,是他讓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常鈺青都能知道石達春現在並無用處,那麼商易之和徐靜那樣的人會料不到麼?既然料到了,那還派他們入城幹什麼?再說,徐靜既然能留下書信讓石達春假作投敵,難道就不會留下怎麼聯繫的方法?還需要她阿麥巴巴地過來?她這樣的人,不論是扮男扮女都會是個惹目的人,又怎是做細作的材料!難不倒他們會想不到?

  她和張二蛋,不過是徐靜扔進豫州城的煙霧彈,是商易之拋過來吸引北漠人的工具,也許就在她的掩護下,真正來和石達春接頭的人早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又或許,他們的目標根本就不在豫州城!

  原來,她阿麥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隨便可以丟棄的棋子,怨不得別人,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其實在他們眼裡,她不過是長得好看點,頭腦靈活些,是她自己太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伍長?」張二蛋叫阿麥。阿麥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回頭望一眼後面並無追兵,不過還是說道:「快點回軍中吧,省的再生枝節。」說完揚鞭而去。

  同時,豫州城守府內,陳起臉色鐵青,對周志忍和剛剛趕到的常鈺青寒聲說道:「剛接到消息,皇上派出的犒軍隊伍在途中被劫,是江北軍中的唐紹義,他劫走了所有軍中賞賜,只留下了犒軍主使王大人以及聖旨,並派人送到了豫州城外。」

  陳起說罷拿起案上的一卷聖旨,緩緩展開,映入眼簾的是背面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多謝。周志忍和常鈺青臉色均是一變,看著那明顯被踩踏了的聖旨,眼中殺氣暴漲。



第十六章、樹下

  周志忍怒道:「紹義小兒區區幾千騎兵就狂妄至此,竟敢辱我皇使挑我軍威,我看他是活膩歪了!」

  常鈺青卻冷笑一聲,說道:「怕還不是那唐紹義狂妄,他手中騎兵不過兩千,敢做此挑釁,必然還有後著。想他這次打劫後應該不會再回西胡草原遊蕩,而是進了烏蘭山。」

  陳起看了常鈺青一眼,說道:「不錯,唐紹義挾劫掠的錢財錦帛等大量賞賜進了烏蘭山。」

  周志忍猛地用拳擊案:「堂堂南夏正規軍卻做山匪行徑,當真無恥!」

  常鈺青低聲冷笑,並不說話。

  陳起臉色已比剛才初得消息時緩和了很多,他沉吟了一下,沉聲說道:「先不論唐紹義此舉是故意挑釁還是山匪行徑,都是打在我等臉上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犒軍隊伍在我軍的眼皮底下遭劫,我征南軍臉面已蕩然無存,皇上也必將盛怒。」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了看周志忍和常鈺青,緩緩說道:「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此事必然引起朝中極大的怒火,所以不論這後面商易之是否已經挖好了圈套在等著我們,我們都得鑽了。」

  屋中三人都是沉默,他們都是深知軍事的統帥,是當今世上屈指可數的名將。陳起善於謀略思慮嚴密,周志忍老成穩重經驗豐富,而常鈺青卻是急智果敢銳不可當,這樣的三個人湊在一起,又怎麼可能看不出江北軍這點近似於小兒科的手段。可商易之的陰險就在於即便大家都明白這是個圈套了,可誰也不能不鑽。關鍵就是因為大家都太過於輕視商易之了,輕視了這位南夏京都裡有名的紈褲子弟,青州城中的騷包將軍。雖然他領軍入烏蘭山已引起了陳起的重視,可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子能在自己屁股都沒放穩的時候,膽敢用兩千的騎兵來捋北漠十幾萬大軍的虎鬚。

  事到如今,陳起他們已經是失了先招。如果不去打,眾人的顏面何在?北漠大軍的顏面何在?北漠朝廷的顏面又何在?北漠小皇帝那還有些稚嫩的臉蛋如何經受得住這麼狠狠的一巴掌。北漠朝中騰起的這一把怒火怕是沒法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燒,極可能就會命陳起手下的征南軍即刻進烏蘭山「剿匪」,而現在正逢寒冬,此時進山剿匪後果可想而知。

  常鈺青沉默了片刻,突然輕聲笑了笑,對陳起說道:「大帥,我需要您給我五萬兵,步兵,不要騎兵。」

  北漠此次征南軍□有步戰兵近十五萬,常鈺青開口就要走了五萬,那麼用來駐守豫州和進攻泰興的步兵就只剩下了十萬,豫州還好,可泰興卻是南夏在江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只正規守軍就三萬多人,用不足十萬的步兵想短時間拿下泰興卻是有些困難。

  陳起不說話,抬頭看了周志忍一眼。

  周志忍面色沉毅,淡然說道:「周某隻需八萬兵即可拿下泰興,大帥無需擔心。」

  陳起又看向常鈺青:「那好,我給你五萬步兵,騎兵五千,周老將軍攻下泰興之前,還請常將軍蕩滅江北匪軍!」

  常鈺青嘴角含笑,輕鬆說道:「得大帥軍令。」

  當下,周志忍自先下去安排軍隊的交接,常鈺青也想走,卻又被陳起喊住了,常鈺青回頭挑眉看他,詢問道:「大帥還有何吩咐?」

  陳起目光複雜地看著常鈺青,沉默了片刻後終於低聲說道:「阿麥是我舊時故友,還望常將軍手下留情。」

  常鈺青怔了怔,隨即明白了陳起話裡的意思,原來那丫頭叫阿麥這樣一個名字,只是想不到陳起會如此乾脆地承認與她相識,他輕笑了下,答道:「大帥言重了,既然是大帥舊人,那常某自然不敢為難阿麥姑娘。」

  沒說放也沒說不放,陳起那句話等於白說。可即便他這樣說,陳起也沒法再多說什麼了。陳起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衝著常鈺青拱了拱手,說道:「多謝。」

  常鈺青笑笑,也衝著陳起拱了拱手,轉身離去。一出城守府,等在外面貼身的侍衛就迎了過來,常鈺青見他面色沉重眼中暗含悲憤,料到有事發生,接過韁繩隨意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侍衛低聲答道:「那女人跑了,隊裡的兩個兄弟全都被害。」

  常鈺青正翻身上馬,聞言動作一滯,身體在半空中停頓了片刻才坐到馬上,再抬頭時眼神已是冷若冰霜,寒聲問道:「人呢?」

  「兩個兄弟的屍體已經被抬回府裡,身上的軍甲都被扒了,據城門回報,有兩人詐做元帥有令,已經騎馬出城。」侍衛答道,見常鈺青一臉寒意,又小心地補充道:「已是派人追去了。」

  「追不上了,」常鈺青說道,他抬眼看向西方,咬牙低低念道:「阿麥,阿麥,好你個阿麥!」只聽「啪」的一聲,他手中的馬鞭已然成了兩段。

  阿麥帶著張二蛋出豫州城後先向西奔了幾十里,然後又突然折轉向南而走。臨近傍晚,天空中撒的雪粒子漸漸變大,到後來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把路上的痕跡遮得一絲不露。再加上天色漸黑,豫州追出的騎兵是徹底沒了阿麥的蹤跡。

  阿麥與張二蛋兩人先是在一個小村莊裡換下了北漠侍衛的裝束,然後一路時而向西時而轉南,不幾日就進入烏蘭山脈南段。一進入山地,騎馬已是難行,阿麥乾脆捨棄了馬匹,用兩匹馬從山間獵戶那裡換了些食物,又問清了去漢堡城的路線,直接從烏蘭山系中穿向漢堡城北。

  張二蛋一直不解阿麥的意圖,不過他向來敬佩阿麥,只道她這樣繞遠是為了躲避開北漠的追兵,所以連問也不問便跟著阿麥走。兩人又在山間滾爬了幾日,等到達漢堡城北幾十里外的山林時,已是南夏盛元二年的最後一天,正當除夕。

  經過幾日夜的辛苦跋涉,兩人都已筋疲力盡,累的不成樣子,張二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問阿麥道:「伍長,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軍中?」

  阿麥看一眼遠處還有些熟悉的山林,說道;「快了。」

  張二蛋傻傻地笑了笑,說道:「經咱們這麼一繞,韃子累死也追不上咱們了。」

  阿麥點了點頭,看了張二蛋一眼,突然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你先在這裡歇會兒,我去前面看一下。」

  張二蛋聞言,只當她要去前面探路,急忙說道:「伍長,還是我去吧。」

  「不用,」阿麥笑了笑,從身上的包袱裡掏了個饅頭出來扔給張二蛋,笑道:「你先啃著,我去去就回來。」見張二蛋仍欲跟過來,阿麥又停了下來,看著張二蛋無奈地說道:「我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張二蛋聞言一愣,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面紅耳赤地轉回了身,似乎還覺得不夠,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在地上坐了下來。

  阿麥笑了笑,不再看張二蛋,轉身鑽入了那片有些雜亂的山林,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棵參天大樹前。還是那顆樹,只不過幾個月前這裡還是鬱鬱青青的,而現在只剩下了一樹的白。阿麥看著面前的樹,平緩了下跑得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後一步步走到樹下,扶著樹身緩緩地跪了下來。

  「爹爹,媽媽,你們還好麼?」她用額頭輕輕地抵在樹身,喃喃自語,「阿麥來看你們了,阿麥還活著,好好的活著……」

  這裡是父親初次來到這個世界的落腳之處,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突然從半空中墜落,在撞斷一根枝杈之後落到了這片土地上。短暫的迷茫過後,他把隨身帶的一些東西埋入了樹下,然後從這裡走出了這片山林,開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

  也是這裡,已經名滿天下的父親把所有能像徵他身份的東西又埋入了樹下,然後脫下鎧甲和相知相愛的母親歸隱山林。

  這顆樹,她找了好久,只憑著父母生前一些隻言片語的描述,她在烏蘭山中尋找了幾年,終於找到了這顆樹。然後又在這裡,埋藏下父母僅存的遺物。

  一顆顆大粒的水珠滑落到地上,把鬆軟的雪砸出極淺極淺的坑。她的身體蜷縮著,平日裡那總是挺得很平的肩膀微微顫著,手用力地抓了樹身,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已出青白之色。

  一切都無聲,就連風都似乎在這一刻停住了。

  阿麥就靜靜地跪了半晌,然後直起身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衝著樹身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說道;「爹爹,我得借你的寶貝用一用了。」說完便用手撥開樹下的積雪,拔出腰間的刀用力地在地上挖起來。

  現在雖是嚴冬,幸好樹下的土多是鬆軟的腐土,凍得倒不是很硬。阿麥挖了一會,便已能看到土中露出那抹灰綠色。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1 08:54 PM

第十七章、背囊

  阿麥挖的更加小心,到後來幾乎是用手在挖,最後終於把一個個頭巨大的背囊從土中拽了出來。由於埋藏的時間太久,背囊的顏色已經變得稍有些暗淡,可布料卻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的,質地卻相當細密結實,埋入地下已有三十餘年,竟是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這背囊的形狀也甚是奇怪,非但囊體超乎尋常的巨大,而且外面多了鼓鼓囊囊的小袋,似是專門為了分裝不同的物品。這還不是更怪異的,更怪的是這樣第一個大包,竟然找不到鈕子繩索之類,帶子倒是有一些,不過卻被一些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東西扣著,看來根本不是開背囊用的。

  這樣古怪的背囊,即便落入尋常人手裡怕是也不知從何處打開,到最後也只得割破了背囊了事。可惜,阿麥不是尋常人,而這外人看來古怪的背囊也是父親留下來的,上面有著母親費了半天力氣也無法仿造出來的拉鏈。她以前雖不曾親眼見過,聽卻是沒少聽過,所以,她知道該如何打開這個看似古怪無比的背囊。

  背囊裡東西很多,千奇百怪的模樣,太多的東西阿麥都不知道怎麼用,只是知道那是父母那個時空裡帶過來的東西。她小心地翻了翻,找到了上次曾見到過的那本筆記,紙張已經有些發黃,打開,父親熟悉的筆記躍然紙上。

  阿麥覺得眼圈又有些熱,連忙用手背擦了擦,把筆記塞入懷中,然後把那些似乎還殘存著父親氣息的東西重新在包囊裡放好,拉上拉鏈之前猶豫了一下,又把一柄有些怪模怪樣的匕首拿了出來綁到小腿上,這才把背囊整理好重新埋入樹下。張二蛋還在林子外等著,阿麥不敢久留,掩蓋了一下雪地上痕跡後,用額頭輕輕地抵著粗糙的樹身靜立了片刻,然後一咬牙就轉身離去。

  林外的張二蛋已經等的有些心焦,久不見阿麥出來,生怕她遇到什麼危險,想要進去找又怕遇到尷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見阿麥從林子裡走了出來。張二蛋紅著臉迎了上去,想要問句怎麼這麼久,可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嚥下去了。

  阿麥從地上抓起把雪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歇夠了沒有?歇夠了我們走吧,從這裡往東北,咱們走小路,沒幾天就能回營裡了。」

  張二蛋看出阿麥眼睛有些發紅,似是哭過了,心下有些奇怪,想問卻終還是忍住了。他聽阿麥如此說,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從地上拿起行囊來,又把阿麥身上的包袱拿過來背到自己背上,默默地轉身往前走去。

  阿麥愣了下,眉頭皺了皺,猛地從後面向張二蛋身上撲過去,一下子就把他瘦削的身體撲到在了地上,把他的胳膊反剪過來死死地摁住。

  張二蛋一驚,不解地回頭看著阿麥:「伍長?」

  阿麥用膝蓋壓住他的身體,一手拔出刀來逼到他的頸上,狠聲說道:「張二蛋你給我記住,我是你的伍長,以後還會是你的隊正,你的將軍,你可以把我當兄弟,但是你不能把我當女人,現在不能,以後也絕對不可以!」

  張二蛋臉上已經憋得通紅,有些急切地解釋:「我沒有,伍長,我沒有!」

  阿麥冷笑:「沒有最好,不然我就在這裡殺了你滅口,你別以為我會狠不下心來殺你。」

  張二蛋怔了怔,倔脾氣隨即也上來了,怒道:「你要殺就殺,你當我怕死麼?我張二蛋既然說過了你是我的伍長,你就永遠是我的伍長。如若不肯信我就乾脆殺了我!」

  阿麥瞅了張二蛋半晌,卻突然撲哧一聲笑開了,然後鬆了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著張二蛋笑了起來。張二蛋被她弄糊塗了,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殘雪,氣呼呼地看著阿麥。

  阿麥笑完了,看張二蛋還滿面怒容地瞪著自己,衝著他伸出了手,笑道:「拉我起來。」

  張二蛋愣了下,心裡雖然還怒著,不過還是伸出手把阿麥從地上拽了起來,阿麥就勢用肩膀撞了撞他,笑道:「好兄弟,我就怕你不經意間把我當成女人,我的身份要是在軍中洩露了,等著我的就只能是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張二蛋氣呼呼地說道。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把自己的包袱從張二蛋身上解下來背回到自己身上,說道:「就怕你會不小心露餡,如果剛才不是把我當女人,你幹什麼要替我背包袱?」

  「我——」張二蛋噎了下,臉上有些紅,剛才他下意識地去替阿麥背包袱,心裡倒真的是因為覺得她是個女子,想替她減輕些負擔。

  阿麥自嘲地笑笑:「以後不用這樣,我自己都沒把自己當女人過,你也不用。」她轉過身目光冷冽地看著張二蛋,正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幸好這裡沒有外人,也就算了。但如果在軍中,你要是再有一次,即便是好心,我也會除了你滅口的,二蛋,你記住。不管我是否忍心,我都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就像那日在豫州城對那兩個北漠侍衛一樣。」

  張二蛋看著阿麥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兩人一路向東北而行,走到後幾日干糧已經吃盡,只好在林中獵些不曾冬眠的小動物來充飢。阿麥倒是有心想去掏個熊窩弄兩隻熊掌嘗嘗,可一看到張二蛋那小身板也就死了這份心思。山中小路本就難走,再加上越往北走積雪越厚,兩人在這雪山裡走得甚是狼狽,上坡爬下坡滾,算得上是連滾帶爬,等到達江北軍的勢力範圍時已經是正月十三,離上元節不足兩天。

  江北軍的巡邏部隊在雪地裡發現了狼狽不堪的阿麥和張二蛋兩人,聽阿麥說是商易之身邊的親衛,出來執行任務時迷了路,便急忙把消息報到了商易之所在的云繞山。云繞山上的回應很快,阿麥和張二蛋還在巡邏隊的木屋裡抱著碗喝熱湯的時候,云繞山上派來接他們的人就已經到了屋外。

  木屋門口那又髒又硬的棉簾子突然被人撩開,一個身材高大的江北軍軍官大步地跨了進來。阿麥把碗裡的熱湯喝了個底朝天,剛把碗從臉上放下來就看到門口那個軍官,一下子也愣住了。

  「阿麥!」軍官叫道,低啞的聲音裡明顯地壓抑著激動。

  阿麥雙手還捧著陶碗,怔怔地叫道:「唐大哥?」

  唐紹義急上前幾步把阿麥從地上拽了起來,看著明顯瘦了不少的阿麥,忍不住有點眼圈發紅,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低聲說道:「又瘦了。」

  阿麥肩上的箭傷還沒有好利索,被他這樣一捏還是有些痛,不過她卻不想說與他知道,於是只是咧了咧嘴,笑道:「就是餓了幾頓,等吃回來就沒事了。」

  唐紹義微微笑了下,眼中還是閃過一絲疼惜的神色。阿麥覺得有些彆扭,故意岔開話題問道:「大哥,你不是在西胡草原麼?怎麼突然回來了?」

  唐紹義的大手終於從阿麥的肩膀上拿開,笑道:「自然是回來過年,怎麼?難道你還盼著大哥留在西胡過年不成?」

  「哈哈,阿麥,你鐵定還不知道,唐將軍這次可給大家帶回來了好多年貨。」張生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後面進來了,一臉笑容地說道,「可惜你回來有些晚了,好東西可是讓兄弟們都吃了。」

  阿麥和張生打了個招呼,然後又高興地看著唐紹義,驚喜地問:「大哥,你升為將軍了?」

  唐紹義笑得有些靦腆:「現在還不是,只是商將軍已經上報朝廷要升我為偏將。」

  「唐將軍這次為江北軍立了大功,在咱們眼裡就已經是了!」張生正色說道,然後又看著阿麥道:「阿麥,將軍和軍師還在云繞山等你,如果可以,咱們現在就趕快回去吧。」

  阿麥點頭,轉身叫上一直拘謹地站在旁邊的張二蛋,跟著唐紹義和張生一起趕往云繞山。在路上,阿麥才大略知道了唐紹義在豫州北邊劫了北漠犒軍隊伍的事情,她眉頭隱約皺了下,心中的疑點漸漸亮了些,不由得對商易之的佩服又多了幾分。

  到了云繞山眾人下馬進了軍營,阿麥見營中竟多了不少各式的燈籠,很有一股過年的味道,把軍營中的肅殺之氣遮掩不少。張生解釋道因為馬上就要到上元節了,將軍說軍中兄弟都辛苦一年了,如今又都窩在這山溝裡,應該好好過個節。阿麥心中詫異,暗道唐紹義劫了北漠犒軍回來,怕是北漠朝廷那邊已經氣瘋了,陳起必然會不顧時節便派軍入山來「剿匪」,商易之這裡倒好,還有心思過上元節,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

  阿麥壓下心中疑問,只是跟著張生去見商易之和徐靜,走到軍部門口,唐紹義卻停住了,說將軍沒有召見他,他在外面等阿麥就好了。阿麥這才知道原來唐紹義是私自去迎自己的,並沒得到商易之的將令。

  阿麥見此,說道:「那大哥先回去歇一會,我見完將軍在去尋大哥。」

  唐紹義尋思一下點了下頭,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會你在騎兵營這邊找我就行,我還有些東西給你。」

  唐紹義說完轉身回了騎兵營在云繞山的營房,張生帶著阿麥進了商易之居住的小院,來到房外打聲替阿麥通報導:「將軍,阿麥到了。」

  「進來吧。」商易之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



第十八章、狐狸

  阿麥腳下頓了頓,平靜了一下心神,掀開門簾進入屋內。雖是向北的瓦房,可屋裡的光線還是比外面暗淡了許多,阿麥的眼睛適應了一下才能看清東西,並沒找見商易之的身影,正納悶間,聲音從裡屋傳了出來:「到裡屋來吧。」

  阿麥應了一聲,轉身跨入裡屋,映入眼簾的卻是商易之和徐靜盤腿坐在土炕上對弈的身影。阿麥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景。她知道北方農村多盤土炕,可那也多限於貧苦人家,富貴之家大多還是用床的。徐靜原本就一個寒酸書生也就罷了,可商易之自小就是生在富貴窩的尊貴之人,阿麥實在想不出風流俊雅的商公子也會跟地主老財一般盤腿坐在土炕上。

  「要說還是這土炕好,冬暖夏涼,我早就勸將軍把他那床換成炕,先前他還不肯,現在怎樣,知道土炕的妙處了吧?」徐靜笑道,轉頭看了一眼阿麥,熱情地招呼:「阿麥,別傻站著,上來坐。」

  阿麥一時有些尷尬,這是她能脫靴上炕的地方麼!偏徐靜這老匹夫還一臉熱絡,像是這炕是他家的一樣。

  商易之動了下有些麻痺的腿腳,抬眼看了看阿麥,淡淡說道:「先生讓你上來就上來吧,在軍中沒有這麼多規矩。」

  阿麥猶豫了一下,還是恭聲謝道:「多謝將軍和先生,阿麥還是站在下面好了。」

  商易之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徐靜倒是捋了捋鬍子,笑道:「隨便你自在好了。阿麥可會下棋?來陪將軍殺一局,老夫可是不行了,根本不是將軍對手啊。」

  「阿麥魯鈍,不懂棋藝。」阿麥又答道。

  徐靜一聽,搖著頭嘆道:「可惜,可惜啊!」

  商易之聞言笑了笑,在棋盤中輕輕落下一子,突然問阿麥道:「此去豫州如何?」

  阿麥見他們總算問到這裡,忙斂了斂心神,把在心裡已經過了無數遍的應答說了出來:「回稟將軍,阿麥年前二十一進入豫州城,入城後不及聯繫石將軍便被北漠常鈺青所俘,阿麥謊稱為朝中買去暗殺石將軍的刺客,因石將軍叛國投敵特來刺殺他。常鈺青狡詐多疑,藉口讓阿麥去刺殺陳起以證身份,暗中卻派人監視阿麥,想抓到阿麥聯繫石將軍的證據。阿麥本已對聯繫上石將軍無望,只求藉機真能殺了陳起也好。誰知機緣巧合之下竟遇到同從漢堡逃出的女子徐秀兒,她現在正是城守府內的侍女,就跟隨在石夫人身邊。因有常鈺青的眼線監視,阿麥便故意打昏了徐秀兒,換了她的衣裙混入城守府假意刺殺陳起,暗中卻已囑咐徐秀兒把消息回報石將軍,把我軍細作在城中的落腳點告知了石將軍。」

  阿麥說完便等著商易之和徐靜的回應,就聽徐靜問道:「石將軍可曾聯繫了我軍細作。」

  「應是已經聯繫了,如若不是石將軍照應,阿麥無法逃出豫州城。」阿麥答道。

  商易之卻問阿麥道:「這樣說來,你果真見到了陳起?」

  阿麥僵了一下,然後單腿一曲跪倒在炕前說道:「請將軍責罰阿麥,阿麥一時貪生,雖是已經到了陳起屋外,卻沒能斬他於眼前。」

  屋子裡一陣寂靜,商易之低頭看著阿麥不語,倒是徐靜先笑了起來,語氣輕快地說道:「本就是讓你去聯繫石將軍,又不是讓你殺陳起的,算不得有罪,您說是不是,將軍?」

  商易之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先起來吧,從豫州死裡逃生已是辛苦,只有獎賞沒有責罰。」

  阿麥又重重地一叩首,這才從地上站起身來,猶豫了下又說道:「可是阿麥此次去豫州卻沒能探得北漠軍的動向,就連石將軍都沒能見上一面。」

  商易之沒說話,只抬眼看了下徐靜,徐靜捋著鬍子笑道:「沒事,石將軍已經派人聯繫了咱們,首飾鋪掌櫃已經把消息送了出來,北漠軍兵分兩路,常鈺青領軍來攻咱們,周志忍去攻泰興。」

  阿麥一臉原來如此的誇張表情,商易之看到了,嘴角忍不住挑了下,然後又趕緊繃住了,對阿麥說道:「你先下去歇著吧,升你為隊正的軍令隨即便會到達陸剛營中。」

  阿麥又重新謝過了商易之和徐靜這才出去。商易之看著棋盤有片刻的失神,徐靜瞥了他一眼低聲笑道:「這樣一個妙人,如若真死在了豫州城,將軍可會惋惜?」

  商易之淡淡笑了笑,搖著頭說道:「他這樣的人輕易不會死的,如果真的死在豫州了,也就不值得惋惜了。」

  徐靜咂了砸嘴,卻問道:「將軍還懷疑他和陳起有關聯麼?」

  商易之想了想,答道:「有沒有都不重要了,此人能用,我便敢用他。」

  徐靜瞭然地笑了笑,沒再多說。

  阿麥從屋裡出來,身上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張生還領著張二蛋在院門處等著,阿麥和張生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張二蛋去尋唐紹義。兩人走到沒人處,阿麥終於忍不住恨恨地踩著地上的殘雪,低聲罵道:「騷狐狸,讓老子去做靶子!老狐狸,你消息都收到了還問我聯繫沒聯繫!當老子是白痴耍嗎!」

  張二蛋大驚失色地看著阿麥,連忙拉她的衣袖,壓著聲音叫道:「伍長,伍長!」

  阿麥這才停下來,覺得心口憋的那口氣總算發洩了些,便衝著張二蛋嘿嘿笑了兩聲,安撫他道:「沒事,咱們去尋唐將軍吧。」

  兩人找到唐紹義住處,唐紹義早已經等著了,見阿麥進來,一邊吩咐人去給他們端飯食,一邊從牆上摘了把刀下來遞給阿麥,說道:「這是我給你留下的,用用看順不順手。」

  阿麥接過來長刀,見刀鞘簡樸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可只一抽刀間便感到絲絲涼意從刀鋒上漫了過來,沁人骨血。阿麥揮刀做了幾個虛劈的動作,屋內立覺刀風陣陣。

  「好刀!」阿麥忍不住讚道,「大哥從哪得來的?」

  唐紹義笑了下,說道:「從韃子那得來的,我瞅著好,就向將軍討過來了。正好你使刀,用著正合適。」

  阿麥一聽這樣倒也不和唐紹義客氣,取下腰間的原來的那把換了上去,沖唐紹義笑道:「那就多謝大哥了!」

  親兵從外面端過飯食來擺於桌上,阿麥一看有肉有菜甚是豐盛,口中唾液大盛,不等唐紹義吩咐就興沖沖地走到桌邊坐下,抓了熱騰騰的饅頭往嘴裡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招呼的張二蛋道:「二蛋,快些過來吃。」

  張二蛋哪裡敢就這樣過去,仍是侷促地站在一邊,滿臉通紅。

  唐紹義笑了笑,從後面拍了張二蛋一巴掌把他推向桌子那邊,笑道:「扭捏什麼!又不是大姑娘,兄弟們在一起沒有那麼多講究。」

  張二蛋這才敢上前,來到桌邊又說了一句:「多謝將軍」,這才站在桌邊大吃起來。他兩人已是十多日沒吃過一頓熱飯,在江北軍巡邏點那裡也只是喝了碗熱湯,阿麥還差點把人家碗給啃了,現在面對一桌熱乎乎的飯菜,兩人幾次都差點把舌頭吞了下去。兩人海塞一通,這才抬起臉來對望一眼,看著張二蛋滿臉的油膩,阿麥輕了一下喉嚨,故意繃著臉訓道:「看你個沒出息勁,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沒得讓唐將軍笑話!」

  張二蛋被她訓的一愣,手裡抓著隻雞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吶吶地看著阿麥,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倒是唐紹義看不過眼,笑道:「甭聽你們伍長的,他逗你呢!」說著扯了一條手巾遞給阿麥,「還有臉說人家,把你自己的屁股擦乾淨再說!」

  阿麥沒繃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張二蛋有些委屈地看著她,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巴,順手就把手巾扔給了他,笑道:「擦擦,別讓唐大哥笑話咱們。」

  唐紹義看了張二蛋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二蛋聽他問,急忙從桌邊站了起來,挺直了身板大聲答道:「回稟唐將軍,小人叫張二蛋。」

  「唉呀呀,別噴,別噴,你讓別人還怎麼吃!」阿麥忙伸出手臂去護面前的飯菜。唐紹義笑了,把張二蛋按回到座位上,笑道:「吃你的,這裡沒有將軍,只有兄弟,你和阿麥一樣喊我大哥就好。」

  張二蛋生平還是第一次被將軍級的軍官這樣對待,激動的滿臉都紅了,坐得直挺挺的,生怕唐紹義嫌他不夠威武似的。阿麥嗤笑一聲,瞥了一眼張二蛋,把他面前的那隻雞腿拿了過去,笑道:「你不吃正好,給我了。」

  她剛要往嘴裡塞去,可雞腿剛到嘴邊卻猛地停住了,唐紹義用手攥了她的手腕,說道:「別吃了,餓了許久,不能吃太多。」阿麥抽了抽手腕,紋絲不動,只得無奈地把雞腿放下,正色說道:「這雞腿得給我留著,下頓是我的,誰也別搶。」

  唐紹義一時哭笑不得,只得答應,又叫外面的親兵進來收拾了桌子,這才起身和阿麥說道:「你和二蛋先在我這裡休息,一會軍部那裡還有會議,我得先去了,晚上我再過來尋你敘舊。」

  阿麥點頭,看著唐紹義離去,然後自顧自地爬到土炕上倒開被子便要開睡。看阿麥在唐紹義這裡如此隨便,張二蛋有些著急,跟在她屁股後面低聲叫道:「伍長,伍長,咱們怎麼能在這裡睡啊!」

  阿麥沒好氣地說道:「你要不睡可以站一邊看著,我是得睡會,要累死老子了。」說完便用被子蒙了頭。張二蛋見她如此,一個人在炕前來回轉了好幾圈,這才無奈地倚著牆貼著炕沿坐了,過了沒一會眼皮也打起架來,他正兀自強撐著呢,一床被子就兜頭扔了過來,聽阿麥淡淡說道:「睡你的吧,哪那麼多事!」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1-31 09:04 PM

第十九章、酒宴

  阿麥與張二蛋二人一覺睡到了天黑,直到唐紹義的親兵來叫才轉醒過來。親兵傳話說商將軍留了各營的軍官吃晚飯,特意吩咐他回來叫阿麥也去。阿麥睡得腦袋還有些迷糊,猜不透商易之又做什麼打算,一時顧不得想太多便跟了親兵過去。等到了商易之那裡,阿麥這才驚訝的發現這所謂的晚飯其實應該叫做篝火晚宴,大冬天的,竟然在院子裡擺了幾桌酒席,場地中間生了火堆,上面架著的兩隻全羊正烤得滋滋冒油,肉香隨著風迎面撲來。阿麥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眼睛在烤全羊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才對上徐靜那雙笑眯眯的小眼睛,一腔食慾頓時全無。

  席上的人已經來了多半,當中主桌上除坐了商易之和徐靜及幾位軍部將領外,唐紹義也在那個桌上。可其他桌上卻有許多生面孔阿麥都不認識,像是江北軍各營的營官都來了。阿麥不禁有些詫異,難不成商易之召開的還是全軍大會?

  徐靜衝著阿麥招了招手,阿麥明知道他坐的那桌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可還得先過去和商易之和徐靜打個招呼。商易之只隨意地掃了阿麥一眼,便轉過頭去和旁邊的一個軍官低聲說著什麼。徐靜捋著鬍子笑了笑,低聲對阿麥說道:「隨便找個地方坐吧,今天來的都是咱們軍中各營的主將,你多認識幾個沒有壞處。」

  雖聽徐靜這樣說,阿麥心裡卻明白這在座的最次也得是個校尉,她一剛剛升起來的隊正,有什麼資格隨便找個地方坐?於是便彎著腰恭敬地說道:「多謝先生好意,阿麥在一邊站著伺候著就好了。」

  徐靜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輕聲嗤笑道:「讓你坐你就坐好了,別矯情了。叫你來不是讓你站著伺候的。」

  他是好心,可阿麥一時卻甚是為難,實不知自己該坐的哪裡去好,琢磨了片刻還是為難地回道:「先生,還是讓阿麥站著吧,這樣還自在些。」

  旁邊的商易之看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別在我這戳著,去找你們營官。」

  阿麥聞言一怔,順著商易之的目光望過去,果然見陸剛正坐在右手一桌,正看著翹著腦袋往這邊看呢,看到阿麥看他,連忙衝著阿麥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阿麥心中一樂,從沒覺得陸剛有像此刻這麼順眼過,趕緊就想要去陸剛那桌坐,誰知剛抬了腳就聽到徐靜低咳了一聲,跟卡了雞毛似的。阿麥腳下一頓,連忙轉回身垂首衝著商易之低聲說了一句:「多謝將軍。」

  商易之沒搭理她,微側著身體和旁邊的一個偏將談笑起來。阿麥偷偷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沖著徐靜補了一句「多謝先生」,這才往陸剛那桌走去。

  陸剛拍了拍旁邊的凳子讓阿麥坐下,身手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阿麥的肩上,低聲笑道:「好小子,好樣的,沒給咱們七營丟人,將軍的嘉獎令已經下來了,回去我就把你們那隊的李老蔫給調到軍需上去,給你騰地方。他娘的,他都要肉死我了,一腳踹下去就算有屁也得等天黑才能憋出來!」

  阿麥忍著疼強笑了笑,說道:「多謝大人提拔,以後阿麥還要仰仗大人,請大人多多照顧了。」

  陸剛爽快地答應道:「那沒問題,從開始我就覺得你小子投脾氣,一看就是根好苗子,……」

  阿麥低頭聽著,臉上表情越來越古怪,好在後面商易之站起來講開席前的場面話,眾人一時靜了下來,陸剛不敢再說,終於停了下來。

  對於商易之的口才,阿麥向來是佩服的,想當初野狼溝一役後豫州突然落入北漠手中,三萬多疲憊之師被人斷了後路,眼瞅著都要炸營了,而商易之就在臨時堆成的一個土檯子上,用他那極富煽動力的演講不但把形勢穩住了,還忽悠著近萬名的豫州軍把熱血灑在了豫州城下,為青豫聯軍西進烏蘭山創造了客觀條件。

  果不其然,商易之的話一講完,在座的軍官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均舉著酒碗站起身來,跟著商易之一起喊了聲「幹!」然後一仰脖把碗中的酒灌入腹中。

  阿麥自是不敢搞特殊,也跟著大夥一起豪情了一把,然後坐下來悶頭吃肉。誰知剛啃了一口,旁邊的陸剛就向她叫起酒來。阿麥瞅陸剛,心道哥哥你還沒喝就傻了啊,好歹我是手下的小弟,你要叫酒也是叫別人的啊,哪裡有人先窩裡鬥的啊。

  「阿麥,來,喝酒!咱們弟兄還沒一起喝過酒呢,今天說什麼也要喝個盡興。哥哥先敬你一杯。」陸剛舉著碗沖阿麥笑道。

  阿麥見此,覺得也和他講不出什麼道理去,只得也把面前的酒碗舉了起來,說道:「陸大人哪裡話,理應是阿麥敬大人才是,這碗酒是阿麥敬大人的,多謝大人對阿麥的照顧。」

  「酒桌上叫什麼大人,老陸比你痴長幾歲,不介意就叫聲哥哥。」陸剛笑道,說完一仰脖把酒給幹了。

  阿麥無奈也得跟著幹了,陸剛的大巴掌又拍到了她的背上,哈哈笑道:「小老弟爽快,哥哥我喜歡。」

  酒桌上正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常,由於坐的都是軍中的粗獷漢子,喝酒要的就是這個豪爽勁,不管能喝不能喝,是男人都得酒來碗乾。本來阿麥還想藏著點,可也不知是誰先提了句玉面閻羅,眾人這才知道桌上這寡言少語的少年竟然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一時都來和阿麥喝酒。阿麥暗暗叫苦,知道此種場合斷然不能拒絕他人的敬酒,只得一一喝了過來,只求喝完這一圈也就算了,誰知她還是低估了男人對喝酒的熱情,喝到後面各桌上的軍官竟是開始串著桌地喝。雖然阿麥有些酒量,可也挨不住這種喝法,別人喝多了也就罷了,可她哪裡敢在這裡喝醉!

  那邊唐紹義已是被人灌多了,走路都有些踉蹌,可還是端著酒碗來到阿麥這桌,口齒不清地衝陸剛說道:「陸校尉,這酒是——是我敬你的,多謝你——你對阿麥的照應,阿麥是和我一起從漢堡出來的,他就是我兄弟,以後還還請你多照應他,此酒敬你!」唐紹義仰脖幹了碗裡的酒,把碗底倒過來給陸剛看。

  陸剛連忙站起來說道:「唐將軍言重了,以前陸某有對不住您的地方,用這碗酒全當賠罪了。」說完也端起酒乾了。

  阿麥看著這兩個醉漢哭笑不得,一時連裝醉都忘了。

  唐紹義和陸剛喝完了,拎著酒罈又給自己倒滿了酒,然後用胳膊攬住阿麥肩膀說道:「阿麥老,咱們兄弟能在一起是緣分,我——」

  「大哥,幹!」阿麥生怕他又不知道說出什麼樣的醉話來,連忙用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酒碗,唐紹義果然忘了下面要說的話,也跟著大喊一聲「乾!」

  阿麥喝了小半,撒了大半,然後一閉眼往桌子上一趴,乾脆直接裝醉死過去的,反正席面上已經是喝倒了不少了,她倒下去也算不得顯眼。

  喝多了的陸剛在一旁哈哈大笑,指著阿麥笑道:「這小子不行了,瞅瞅都喝趴了,還是不行。」

  唐紹義已經喝的醉眼眯瞪,自己都站不穩了,見阿麥倒了下去還急忙身手去拽她,結果阿麥沒拽起來,他自己倒是坐倒在地上。旁邊還醒著的軍官都哈哈大笑起來,唐紹義也跟著嘿嘿地傻笑了兩聲,然後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又把阿麥扯起來架到肩上:「兄弟,別在地上睡,大哥送你回去。」

  阿麥這醉酒裝地極是辛苦,聽唐紹義要架她回去,心裡倒是一鬆,只求兩人走出眾人視線,她便可以不再裝醉。這樣想著,她便也做出一副醉死了的樣子,任唐紹義勾肩搭背地往外拖她。誰知剛出了院子沒幾步,後衣領卻突然被人拎住了。

  商易之的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了過來:「不能喝還喝成這個樣子!張生,你先送唐將軍回去,我還有話要問阿麥。」

  阿麥心中一驚,不知商易之是否看穿了什麼。可事到如今她斷然不能承認自己是在裝醉,只好硬著繼續裝了下去。聽張生在旁邊應了一聲,然後身邊一直嘟嘟囔囔的唐紹義就被他架走了。阿麥腳下假作軟了軟,身體欲往前踉蹌兩步藉機離開商易之的控制,誰知他手中抓的甚緊,拎著阿麥的後衣領愣是沒有鬆手。他一手托住阿麥的肩膀,另隻手往下探了探,還沒碰到阿麥膝窩便又停住了,收回來只是扶了阿麥的肩膀,架著她往旁邊挪了兩步,順著牆讓阿麥坐到地上。

  阿麥不由大鬆了口氣,身上已是出了一層冷汗,還好,還好,他既然不肯打橫抱起她,那就是還沒把她當作女人。



第二十章、妙計

  阿麥現在很是作難,動不能動言不敢言,想裝著說幾句醉話,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而且又怕被商易之看出破綻來。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極低的哼笑,像是怒極了才會發出的笑聲,被遠處的嘈雜聲遮著,有些聽不真切。

  有腳步聲從院門方向傳來,走到阿麥近前停了停,阿麥感到來人似乎彎下腰打量了自己片刻,不一刻便聽到了徐靜故意壓低了的聲音:「這……還真喝多了?」

  商易之沒說話,只冷著臉點了點頭。

  徐靜低聲說道:「嘿!行,也不怕鬧出事來!」

  那聲熟悉的哼笑聲又傳了過來,阿麥這下終於肯定剛才那聲不是幻聽了,只是琢磨自己到底怎麼惹怒了商易之,這叫個什麼笑聲?不滿?冒火?還是有怒極而笑?

  商易之不想繼續徐靜的話題,輕聲問徐靜:「先生,裡面如何了?」

  徐靜答道:「都喝的差不多了吧,醉倒的我已吩咐人把他們都抬下去休息了,也安排了人照顧。」見商易之仍是皺著眉頭看阿麥,徐靜又微笑道:「裡面還有不少人在等著將軍回去喝酒,將軍可不能給人留下個尿遁的話把,還是請回去吧,阿麥這裡由我來處理。」

  商易之微抿唇角看了眼阿麥,眉頭緊皺然後又緩緩鬆開,臉上終於換上了云淡風輕的笑意,對徐靜說道:「我看也不用管他,讓他在這裡凍凍,酒自然就醒了。」

  徐靜含笑不語,等商易之的身影轉過院門後才又轉回身來彎腰看阿麥,嘴裡嘖嘖有聲,突然壓低聲音說道:「阿麥啊阿麥,你要是再不醒,老夫也只能把你送將軍屋裡醒酒去了。」

  阿麥驚得一跳,立刻睜開了眼睛,有些驚慌失措地看著徐靜。

  徐靜面色突然一冷,低聲訓斥道:「老夫愛惜你的才氣,才容你至此,可是阿麥,你太讓老夫失望了,耍滑頭也得分個場合有個分寸,小心聰明而被聰明誤!如果剛才跟過來的人不是老夫,你該如何收場?你又讓將軍怎樣收場?」

  阿麥心中雖覺委屈,可還是低了頭說道:「先生,阿麥知錯了。」

  徐靜冷哼一聲,拂袖便走。阿麥立在當地,一時心亂如麻,只從剛才的情景看,怕是商易之和徐靜二人都已看破了她的身份,兩人非但沒有揭穿,反而又都在替她遮掩,這讓阿麥甚感迷惑。

  阿麥苦笑著搖了搖腦袋,覺得多少有點眩暈,幸好她自小是在酒鋪長大的,剛才喝的那些酒雖不少,可也只不過讓她感到稍有頭暈罷了。又想起徐靜剛才說的話,她不禁也有些害怕,暗責自己是有些小聰明過頭了。

  回到唐紹義那裡,唐紹義已經躺在炕上呼呼睡熟了,張二蛋還守著盞油燈等著她,見阿麥回來忙迎上來急切地問道:「伍長,你沒事吧。」

  阿麥略顯疲憊地笑了笑,說道:「我能有什麼事,快睡吧,明天我們怕是還得趕回西澤山,以後怕是先睡不成安穩覺了。」

  土炕很寬大,阿麥見唐紹義貼了炕頭睡著,便從炕的另一頭爬了上去,胡亂扯開一床棉被就要睡覺,轉頭卻看見張二蛋還炕前傻站著,不禁問道:「怎麼還不睡?傻站著幹什麼?」

  張二蛋的臉上突然紅了紅,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炕頭上的唐紹義,連忙從炕上抱了床被子說道:「我打地鋪。」

  阿麥奇道:「大冬天的,你有熱炕不睡,好好地打什麼地鋪?」

  張二蛋抱著被子憋不出話來,只吶吶地站在地上,阿麥心中更是奇怪,正想再問,就見那頭的唐紹義突然翻了個身,睡夢中嘟嘟囔囔地像是喊了句「阿麥」,然後便把懷裡的被子緊緊抱住了。

  醒著的兩人均是一愣,張二蛋不由傻呆呆地看向阿麥,阿麥只覺得臉上一熱,竟似被火燒了一般,見張二蛋用怪異的眼神看自己,咬著牙恨恨說道:「看什麼看?沒見過說夢話的嗎?還不上炕睡覺!」

  第二日一早,唐紹義醒來時阿麥和張二蛋已收拾利索正要離去,阿麥見他醒來,笑道:「大哥,我和二蛋這就得去陸大人那裡應卯,可能得即刻趕回西澤山,怕是不能回來和大哥敘舊了。咱們兄弟就此別過,大哥多保重,阿麥等著聽大哥建功立業的好消息。」

  由於醉酒,唐紹義的頭還有些暈沉,又是早晨初醒,所以只是半撐著身子眼神迷離地看著阿麥,像是絲毫沒聽懂阿麥的話。阿麥不由笑了笑,衝著唐紹義拱了拱手,說道:「大哥,後會有期!」

  說完便帶著張二蛋出門而去,等唐紹義反應過來,她人已經出了屋門,唐紹義光著腳從炕上跳下來,幾步趕到門口大聲叫道:「阿麥!」

  阿麥聞聲停下,轉回身看向唐紹義,唐紹義默默地看了她片刻,緩緩地彎起了嘴角,喊道:「多保重!」

  阿麥用力地點了下頭。

  到了陸剛那裡,陸剛去見了徐靜還沒回來,阿麥和張二蛋等了一會,這才見陸剛從外面回來,見到阿麥等在這裡,說道:「軍師說了,你直接和我回西澤山,不必再去見將軍。」

  阿麥應了一聲,跟著陸剛一起回西澤山。常鈺青領五萬兵已經到了烏蘭山外,商易之把全軍的營官都聚在一起開會,估計就是在部署一些戰略安排。阿麥雖然沒能參加那個會議,不過從商易之讓唐紹義故意挑釁北漠軍來看,她猜測商易之是想做個套等著北漠軍來鑽。而陸剛所轄的西澤山位於烏蘭山系最東,北漠軍來攻的話,首當其衝的便是這西澤山了。阿麥尋思著徐靜他們對陸剛必是已有交代,十有八九是讓陸剛以敗示弱,把北漠軍引向縱深。

  陸剛一路上都似有心事,像在考慮著什麼深奧的問題,連句話也沒有。阿麥見他如此也不多話,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幾人翻山越嶺,在走到一處較為平緩的山路時,陸剛突然叫阿麥上前,狀似隨意地問道:「韃子來攻,咱們西澤山首當其衝,你說這仗怎麼打好?」

  阿麥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說道:「大人,阿麥才疏學淺,不敢胡亂說。」

  陸剛卻說道:「沒事,這裡又沒外人,咱們弟兄隨便說幾句而已。」

  阿麥思量一下,沉聲說道:「此次韃子有幾萬人,咱們要想把他們阻在西澤山外是不大可能,就是兄弟們都力戰而死,怕是也擋不住韃子大軍。可不戰而逃,恐怕……」阿麥頓了頓,見陸剛瞥向她,轉而問道:「不知將軍和軍師他們可有什麼安排?」

  陸剛嘆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張紙條來遞給阿麥,很是困惑地說道:「這是軍師給我的錦囊妙計,只說照著這個做即可,可我已經思量了半路,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阿麥接過來紙條,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只寫了五個字——兵者,詭道也。阿麥心中暗罵徐靜故弄玄虛,嘴上卻故意問道:「孫子兵法上的?後面像是還有。」

  陸剛有些鬱悶地接道:「嗯,不錯,後面的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這話自然沒錯,打什麼仗都能用的上,可這叫嘛錦囊妙計?阿麥,你說軍師這是什麼意思?這讓咱們怎麼做?」

  阿麥一時也是沉默下來,腦子裡閃過的卻是在父親的筆記上的一段話,看江北軍現在的形勢,正是父親在其中提過的藏軍入山,不知那戰法是否也可以參考一下?阿麥思量了一下措辭,沉聲說道:「阿麥以前在將軍身邊伺候的時候,曾聽軍師和將軍說過這樣一種戰法,也許和軍師給咱們的錦囊妙計一個意思。」

  陸剛問道:「什麼戰法?」

  阿麥答道:「彼出我入,彼入我出,避實就虛,隱勢藏形。」

  陸剛有些迷惑地看阿麥,問道:「此話怎講?」

  阿麥看著陸剛,有些遲疑地說道:「阿麥琢磨著吧,軍師的意思是不是讓咱們——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陸剛一愣,和阿麥大眼瞪小眼,兩人心裡都各自轉了幾個念頭。

  阿麥連忙又補充道:「也不是胡亂跑,咱們得跑地讓韃子追不上,讓他們來往追逐,疲於奔命,到最後累死這群王八羔子們!」

  陸剛愣愣地瞅了阿麥片刻,慢慢地衝她伸出了大拇指,由衷地讚道:「阿麥,好小子,夠狠!」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大人別笑阿麥了,明明是大人自己早已想到,還偏偏要來考阿麥。」

  陸剛微怔,然後呵呵笑著拍了拍阿麥的肩膀,笑道:「少年人就該多鍛鍊鍛鍊,不是壞事。」

  阿麥忙行了一禮,謝道:「阿麥謝大人教誨。」

  「嗯。」陸剛點了點頭,面上稍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心裡卻是十分受用,心道阿麥這小子果真夠機靈。

  幾人繼續趕路,這回陸剛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只琢磨著韃子來了該怎麼打又該怎麼跑。而走在後面的阿麥也在琢磨著些事情,她有些不明白,商易之他們既然做好了布袋,就應該讓陸剛把這個袋子口鬆開放北漠軍進來才對,那徐靜為什麼還要給他一個這樣的所謂錦囊妙計呢?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4:02 PM

番外

  常鈺青,漠西常門第七子,真正的天子驕子,三歲習武,十二歲隨父入軍營,十五歲帶兵,十八歲獨自領軍破沙匪……直到二十三歲那年,千里奇襲南夏靖陽,終於成就了他的名將之路。

  也是在二十三歲,這一年,他遇見了她,又或者說是他,於是,他的名將之路便只剩下了坎坷。

  他是在豫州城的大街上發現的她,只當她是個細作,嗯,身材很不錯的細作,身材是南夏女人少有的修長,更難得的是還能有傲人的胸部……當然,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那是用饅頭造的假。

  雖然她是個漂亮的女細作,不過他卻沒怎麼放在心上,因為漂亮女人他見得太多了。真正讓他開始對她另眼相看的是因為她的狠,對他的狠,以及對她自己的狠。

  這樣的狠,他還從沒在一個女人的身上見到過,他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

  把這個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女人弄回將軍府,他沒想著自己去照顧她,她只是個細作而已,犯不著他親自去伺候。可那個做粗活的婆子實在沒用,見到她身上那許多的血竟然嚇得腿都軟了,手抖得連金瘡藥都擦不上,他還不想讓她就這麼死了,所以只能先胡亂地處理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口,然後從那婆子手中奪過藥瓶,耐著性子給她上藥包紮。

  她得皮膚細膩光滑,雙肩平直,有些像少年的肩,只更圓潤一些。手臂也不是尋常女子的那種纖纖細臂,雖說不上粗,卻是結實有力……繃帶從她的胸前繞過,胸不大,難怪要用饅頭來墊,他突然有些惡毒地想。再往下,腰腹緊致有力……

  傷口包紮好了,身子……也看的差不多了。不能說沒有慾望,不過慾望抵不過他腰間傷口的疼痛,而且,他覺得這只不過是他生理正常的反應,因為她是個女人,漂亮女人,而他是個男人而已,別的,他沒多想,也沒多做,更不屑於這個時候做。

  她只昏迷了一會兒,醒過來後掀了掀被子看了一眼,然後竟然似長鬆了口氣,再然後便往被子裡縮了縮,看樣子打算繼續睡下去。

  他的傷口還沒處理完畢,見到她如此的反應,冷靜如他都不僅有些佩服了,這樣的女人,還能叫做女人麼?他忍不住對她出口相譏,甚至恐嚇,想不到她竟然會說出讓他不要帶傷上陣的話來,掩不住的驚訝,哪怕明知道她是個出賣色相換取線報的女細作。更讓他感到一絲惱怒的是,在與她的對峙中,他竟然佔不到一絲上風。

  不過他也只是怔了片刻,然後便笑了,他不是毛頭小子,不會為女人幾句相激就失去控制,他知道她的弱點,因為她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會有弱點。於是,他把她身上的特徵描述給她聽,果然如願地看到她那看似無比強硬的外殼上有了一絲裂痕。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僵了下,他笑了,竟然很滿意她的這個反應。

  出了門,崔衍還在外面等著他,非要給他找個郎中看看,他拒絕了,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情,更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傷在一個女人手上。

  崔衍告訴他說石達春已經把事情捅到了陳起那裡,怕是不好交代。他看著有些緊張的崔衍,心道他還真是個孩子,陳起那樣的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和他們起衝突,因為他們代表的並不只是常鈺青和崔衍,他們身後還有著常家和崔家,甚至周家等若干個北漠將門。

  陳起他,現在惹不起,也不敢惹。

  別說只是個女細作,就算是個良家女子,就算是個豫州城的大家閨秀,他常鈺青搶了,他陳起又能怎麼樣?

  果然,陳起叫他只是談軍務,隻字不提「強搶良家女子」的事情。南夏商易之進入烏蘭山,伏於北漠大軍的腰腹之上,的確是個威脅,這一點他早已看了出來。陳起說的沒什麼錯,江北軍一日不除一日就會是他們橫掃南夏潛在的威脅,可周志忍卻堅持要先攻下泰興,主帥和東路軍主將起了衝突,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在了他的身上。

  周志忍的心思他知道,更清楚陳起的打算,不過他不在乎,因為他是個軍人,他要選擇的就是怎麼對軍隊更有利,所以,他選擇了讓周志忍去攻泰興,而他自己西進烏蘭山。

  他不怕挑戰,他只怕沒有挑戰。

  回到府裡,吃飯的時候竟然會突然問起那女人是否肯吃飯喝藥,他看出侍衛的明顯一愣,其實他怎麼都有些愣,好好的怎麼會問起這個呢?

  走到臥房外面的時候,做粗活的那個婆子從屋裡出來,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是那女人假扮的,可沒想還沒等到他開口,那女人自己竟爽快地承認了。嗯,懂得審時度勢,他有點欣賞。接下來,她的表現更是讓他滿意,處事乾脆果斷,然後誠實地說著瞎話。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有意思,他喜歡聰明的女人,喜歡果斷的女人,喜歡有股狠勁的女人……嗯,這女人有太多都符合他的口味了,只可惜,她是個細作,是個出賣色相的細作,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惋惜了。

  也許是為了提醒自己她只是個女細作,也許是為了刺穿她冷靜自若的面具,他故意問她用什麼手段來殺人,用色麼?如果是色,那對陳起恐怕不太管用。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這一刻,他甚至希望看到她的羞怒,看到她在他面前暴露出她的軟弱。可是,她依舊淡淡地笑著,然後用手去解自己的衣襟,用低啞魅惑的聲音問他,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

  結果,羞怒的是他。他冷冷地看著她,生怕那被深壓在心底的慾望會從眼中泛出絲絲點點來,是的,他對她有慾望。

  幸好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然後自嘲地笑笑,說沒人喜歡脫衣服玩,但凡還有別的依賴的,誰也不願意淪落到色這個字上。她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著,可那些話卻給了他很大的觸動,幾乎都讓他覺得他不該只把她當做一個女細作。

  崔衍聽到他讓她去刺殺陳起,又從地上竄了起來,他發覺還是崔衍好,做什麼反應都跑不出他的預料,不像那個女人。哎,他怎麼又會想到那個女人身上去了呢?他不禁奇怪,分明都幾天沒有去見那個女人了,為什麼還時不時地想到她身上去呢?

  再後來,他放她離府,看著她混進城守府……然後又在小巷裡看到那個縮成一團的她,像個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讓他那早已冷硬無比的心都不禁有片刻的軟化。

  她問他:「我沒能殺了陳起,怎麼辦?」

  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他把她從地上抱起來,告訴她:「那你這條命就還是我的。」也許他更想說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的人。

  只可惜,她會錯了意,而他……也看錯了自己的心。

  就此一別,再聚首時已是生死相搏。



第二十一章、私怨


  回到西澤山,副營官黑面正在帶著士兵操練,看到陸剛領著阿麥回來,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根本都不屑於遮掩的鄙視。阿麥暗自納悶,她跟這位黑大爺也沒仇啊,至於因為那一點小事就一直記恨在心麼?虧他還長了這麼個五大三粗的個子,心眼比針眼還小。阿麥抬眼瞥了一眼黑面的表情,心道他的這張黑臉還是不適合做鄙視這樣技術性的表情,看起來著實難看。

  陸剛把營裡的隊正以上級別的軍官召集在一起,宣佈了軍部對阿麥的嘉獎令,把原本第四隊的隊正李少朝調到軍需處,任命阿麥為第四隊的隊正。李少朝向來是個慢性子,這回難得爽利,很痛快地應了一聲。陸剛又吩咐阿麥回去考慮一下接她伍長的人選,好等明天一早全營早操的時候一道宣佈。

  從營部裡出來,有幾個軍官圍過來向阿麥道賀,笑鬧著要阿麥請客,阿麥連忙笑著應承。旁邊一個軍官卻突然哼笑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道:「要說這人還是長的俊好啊,去趟軍部回來就能陞官,早知道咱們兄弟還拚死拚活地干什麼呢?沒事多跑幾趟軍部不就什麼都有了嘛!」

  場面頓時僵住,原本吵著讓阿麥請客的幾個軍官也都噤了聲,各色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阿麥的身上。阿麥繃了下嘴角,抬頭坦然地看向說話的那個軍官,緩聲問道:「楊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他幾個隊正相互望瞭望,臉上均露出些曖昧的笑。楊墨嗤笑一聲說道:「該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怎麼?麥隊正心虛了嗎?」

  這話一出,明顯著是要找茬打架了。如若是在平時,早應該有人出面把兩人拉遠了勸解,可今天,大家似乎都一致地保持著沉默,一些人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些看好戲的模樣。阿麥心裡很明白,她升的太快了,已快到引起了這些軍官們的排斥,從小兵升為伍長還能說是砍了韃子立了戰功,可這一次,軍部的嘉獎令上只含糊了提了一下她執行任務立了大功,卻隻字沒提她去豫州城的事情。

  阿麥默默地看著楊墨,目光清冷坦蕩。楊墨開始還冷笑著和她對視,可到後面卻不自覺的避開了阿麥的目光。阿麥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的軍官,淡淡說道:「阿麥不心虛,阿麥的軍功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拚死拚活換來的,也許阿麥入營的時日比諸位大人短些,可阿麥敢說殺的韃子不比任何一位少。」她又把目光放回到楊墨身上,「楊大人為什麼瞧阿麥不順眼,大家心知肚明,不過阿麥還是要勸大人一句,以後少用這些娘們唧唧的話來陰我,看不順眼就直接動刀子就行,犯不著為了動手找茬,要打架恕我沒空,如果要玩命,我阿麥隨時奉陪。」。

  說著,阿麥「唰」地一聲拔出佩刀,狠狠地往雪地上一擲,刀尖插入地上,帶動刀柄悠悠地顫著。。

  楊墨先驚後怒,拔了刀就要上前,他身旁的幾個軍官見狀連忙抱住了他強往後拖去,其中一個吼道:「楊墨,別犯渾。」

  阿麥冷笑一聲,從地上拔起刀便欲迎上去,剛跨出一步就被李少朝使勁拉住了胳膊,李少朝扯著阿麥走開幾步,苦口婆心地勸道:「阿麥,夠了,千萬別惹事,刀槍無眼,同袍之間怎麼能動刀子玩命啊,陸大人知道大家都要受罰的!」

  不動刀子?你們能上來拉架麼?阿麥心中冷笑,如果她不做拔刀子玩命的架勢,估計這些軍官只會站在邊上興致勃勃地看熱鬧,然後看著她被楊墨狠揍一頓,或者再上來拉拉偏手。阿麥心中明白的很,和個身高力壯的男人滾在一起打架,她非但討不好去,怕是連身份都會洩露了。

  那邊的楊墨也已經被人拉遠,隱約傳過來他的怒罵聲:「你們放開我,讓我去宰了那小子,我操他媽的,他還敢叫板,老子非弄死他不行,你們是兄弟就放開我,我去給焦老大報仇!」

  焦老大,就是被她割破喉嚨的那個隊正,阿麥記得很清楚,她冷眼看了看遠處被人抱住的楊墨,把佩刀插回刀鞘,轉過身衝著李少朝一揖謝道:「多謝李大人教誨。」

  李少朝連忙擺了擺手說不敢當,他們已是同級,當不起阿麥的如此大禮,阿麥卻正色說道:「這不是隊正阿麥謝大人的,而是您手下的士兵阿麥謝的,阿麥謝大人多日的照拂之恩。」

  這回李少朝沒再客氣,只笑了笑,帶著阿麥回隊中,讓她先去交接伍中的事物。阿麥回到伍裡,王七等人還在都聚在張二蛋身邊笑鬧著。見阿麥回來立刻便拋棄了張二蛋,向阿麥這邊圍了過來。

  張二蛋不由得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水,他雖一直按照阿麥交代的話搪塞著這些弟兄,可這十來個人你一嘴我一舌的應付起來也甚是費力。他瞥了眼那邊被眾人圍住的阿麥,心道伍長就是伍長,連說話都有氣勢,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大家都解決了。

  吃過晚飯,阿麥私下把張二蛋叫到外面,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聲說道:「二蛋,這次你跟我出生入死,功勞苦勞都極大,我應該提升你做伍長……」

  「伍長!」張二蛋突然打斷阿麥的話,說道:「我,我不想做伍長。」

  阿麥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嘴邊露出個淡淡的微笑,說道:「我也不想,你年紀太小,怕是不能服眾。」

  張二蛋鼓起勇氣抬眼直視著阿麥:「伍長,你放心,你這是為我好,我都明白的。」

  阿麥笑了笑,伸出手按了按張二蛋還有些單薄的肩膀,問道:「跟著我去做個親兵吧,怎麼樣?」

  張二蛋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有些激動地問阿麥:「真的?伍長?」

  阿麥笑著點頭:「以後不要叫伍長,要叫隊正大人了,去吧,把王七給我叫過來。」

  第二日全營早操的時候,陸剛宣佈了李少朝的調令以及阿麥的任命,同時大談了一番同袍友愛共同殺敵的話題,很明顯,昨日阿麥和楊墨差點動刀子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裡。

  「弟兄們,我陸剛是個粗人,只說大實話,韃子進烏蘭山,第一站就是咱們西澤山,現在離咱們西澤山不過百餘裡,眼瞅著就到家門口了,不管你們之間什麼私人恩怨,都他奶奶地給老子放下,要砍人,存著勁給我砍韃子腦袋去,砍一個咱們不虧,砍一雙咱們就還賺了一個。誰他媽再用刀對著自家弟兄,別怪我陸剛不客氣!」

  散了早操,陸剛又把阿麥和楊墨叫到身邊,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兩人。待了半晌,還是阿麥先沖楊墨彎腰行了一禮,說道:「楊大人,昨日是阿麥莽撞了。」

  楊墨冷哼一聲,當著陸剛的面對阿麥拱了拱手算了事。

  陸剛叫罵道:「都他媽一個營的弟兄,韃子還沒打呢,你們先打起來了,」 說著沖阿麥和楊墨身上一人踹了一腳,「都他媽給我滾回去好好帶兵,等這回打完了韃子,你們要是都還能活著,老子再給你們了私怨!」

  此話一說,眾人都有些沉默,阿麥和楊墨對望一眼,楊墨冷哼一聲別過了視線,阿麥輕笑了下,微微搖頭。常鈺青五萬大軍眼看就要進烏蘭山,他們這群人正好要打第一戰,還不知道能活幾個下來。。

  南夏曆盛元三年初,北漠大將常鈺青領軍入烏蘭山對南夏江北軍進行圍剿。常鈺青一反往日快、猛、狠的作戰風格,前後拖拉了兩個月多月,五萬大軍才終以進入烏蘭山脈。

  西澤山,江北軍在烏蘭山脈的第一個門戶,就這樣暴露在了北漠五萬大軍面前。而此時,西澤山上的江北軍第七營早已經成了空營,如若不是地上還殘留著大隊人馬駐紮過的痕跡,很難想像這裡曾經是江北軍的門戶所在。

  北漠軍先鋒部隊把情況回報到中軍大帳,已經調到常鈺青手下的崔衍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這仗還怎麼打啊,南蠻子跑得比兔子還快,咱們這可真成了進山剿匪了。」

  常鈺青沒搭理他的話茬,只是問在一邊比照地圖的年輕軍官:「如何?」

  要說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就和常鈺青搭檔過的副將姜成翼。漢堡之戰後,常鈺青領八萬騎兵北上靖陽,就是他領著只剩個空殼的「西路大軍」到泰興和周志忍會合,後來便一直待在了周志忍的帳中。這次,崔衍非鬧著要跟常鈺青一起來剿匪,陳起順手把薑成翼也調了過來給常鈺青做副手。常鈺青雖然知道他是陳起的人,可由於姜成翼也確實有些本事,也便沒有拒絕陳起的安排。

  姜成翼聽聞常鈺青問,把手中臨時繪出的地形圖放到桌上,抬頭答道:「只從我們目前新繪的這部分來說,就和原來的地圖差很多,一是因為兵部提供的地形圖太過老舊,繪的又粗糙,一些地勢早已經發生了變化;二是從實地來看,一些山間路徑是江北軍有意改造的,以至於我們行軍地圖上的很多路徑都已不通。」

  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商易之十一月進烏蘭山,到如今也不過四月有餘,竟然連山間路徑都改了,可見這人的確是個人才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4:11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2-8 09:37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虛實

  崔衍忍不住問道:「大哥,那我們怎麼辦?」

  常鈺青走到桌邊拿起那張只繪了個邊緣的地形圖看了看,說道:「我們不著急,傳令下去,找個地方紮營,先不要深入了。」

  崔衍出去吩咐部隊在居高向陽之地紮營,姜成翼抬眼看了看常鈺青,說道:「我們手上的地形圖已近似於廢紙一張,得派探子出去摸清地形製出新的地圖才能再作打算,不然咱們就成瞎子了。」

  常鈺青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安排吧,多派些人出去,盡快把地形圖繪出來。」

  姜成翼應諾一聲,出去安排這些事情,走到大帳門口又停下來,轉回身有些擔憂地看著常鈺青,猶豫了下問道:「將軍,元帥讓我們在周將軍攻下泰興前剿滅江北軍,看眼下的形勢,時日上會不會……」

  常鈺青抬頭笑了笑,答非所問地問姜成翼道:「成翼覺得周將軍何時可下泰興?」

  姜成翼微怔了下,開始思量周志忍要攻泰興具體需要多長時間,還沒等他回答,卻聽常鈺青逕自笑道:「我猜沒有兩三年的功夫,周將軍是拿不下泰興城的。」

  見姜成翼面露不解之意,常鈺青嘴角挑了挑,解釋道:「泰興是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想必成翼已經親眼見識過,這些不用再說。只說泰興城南倚宛江這條,怕是周將軍一天練不出水師來截斷泰興的水路,泰興城就一天不會被攻下。」

  「水師?」

  「不錯,沒有水師,周將軍攻城的時候就要擔心背腹受敵,雖說南夏江南的兵力被吸引在云西之地,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抽調出來過宛江而救泰興?」常鈺青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再說泰興的城守萬良,既然能把他放到泰興來,又怎麼會是平庸之輩。攻城不比圍城,只要他不自亂陣腳,泰興城又怎麼可能是一時可以攻下的。」

  姜成翼被他說得有些愣,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只不過從沒有像常鈺青考慮的這樣深遠過,更何況他們年前只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攻陷南夏靖陽邊關,不費一兵一卒而收豫州,這南下的步伐實在是太順利了一些,以至於順利到他以為攻下泰興也不過是個很簡單的事情了。

  可現在聽常鈺青講來,攻泰興非但不會容易,而且會很麻煩。可惜常鈺青並沒有細說下去的打算,他只笑了笑,調笑道:「難不成成翼也跟阿衍一個想法,認為領兩萬精兵就能撞開泰興城門,十萬鐵騎就能橫掃江北之地?」

  姜成翼面上有些赧然,躬身行禮道:「多謝將軍指點,成翼受教了。」

  常鈺青輕揚了揚眉梢,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輕笑道:「所以說我們不必著急,剿匪剿匪,慢慢剿就是了。」

  姜成翼出得帳來,腦子裡還在思考著泰興城的事情,既然泰興城如此穩固,為何先前東西兩路大軍圍困泰興的時候,南夏朝廷還會如此驚慌失措,以至於要調靖陽邊軍回救泰興,如果不是這樣,靖陽邊關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攻下?南夏朝中那幫人是干什麼吃的?怎麼會下如此瘋狂的軍令?

  他正想的糊塗,正好撞到已安排好了紮營事務回來的崔衍,崔衍一把拉住他,略帶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山頭說道:「老薑,你看!」

  姜成翼順著崔衍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處山峰他認識,在地圖上有過標記,名叫擁翠山。山間有一大片林帶,不知是何原因一年四季皆是長青,乃是名副其實的「擁翠」。

  崔衍在旁邊說道:「你仔細看看,那邊林子裡一定藏了人的。」

  姜成翼眯了眯眼睛,果然見那邊林子裡似有鳥兒不時被驚起,繞著林子上空盤旋不下。「伏兵?」姜成翼下意識地問道。

  崔衍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定是南蠻子在那邊埋伏著呢,沒準是想來夜襲咱們,嘿嘿,總算有個玩頭了。等天黑我就帶人偷偷摸過去,逗逗他們。」

  姜成翼年紀稍大,畢竟要老成一些,說道:「望山跑死馬,看著近,離咱們這裡至少還得有幾個時辰的路程,你別胡亂行動,凡事先問過了將軍再說。」

  崔衍雖點了點頭,面上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眼神一直沒離開遠處的擁翠山。崔衍所料不錯,擁翠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阿麥用力踹了腳身旁的樹身,抬頭看著原本棲在樹上的鳥兒受驚飛走,然後再轉過身接著去踹另外的樹木。在那邊也領著人踹樹的王七湊過來,嬉皮笑臉地問道:「阿麥大人,咱們這活得幹到什麼時候?」

  阿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罵道:「屁!別叫什麼阿麥大人,要麼阿麥,要麼大人,哪裡來了個阿麥大人!」

  王七嘿嘿乾笑了兩聲,小心地瞥了瞥一邊的士兵,湊近了阿麥低聲問道:「阿麥,你說咱們在這踹樹有用嗎?韃子會上當?」

  阿麥踮了踮腳,翹著頭試圖想看的遠一些,可這片林子實在太密了,遮擋住了她的視線,更是遮住了遠處山坡上的北漠軍營。

  「誰知道呢,」阿麥低聲答道,「大人既然讓咱們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這事又不費力,總比貓在山坳裡的那些兄弟們強,引得來韃子,自有他們先接著,引不來韃子,」她看了一眼身邊已經升為伍長的王七,又用力踹了一下身邊的樹木,低聲笑道:「就當是練了拳腳了。」

  王七跟著「嗯」了一聲,轉身也笑嘻嘻地去練腳法去了。

  常鈺青他們進烏蘭山脈後,陸剛帶著第七營就從西澤山上撤了下來,藏入了這茫茫的山林之中。今天,阿麥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帶人過來假作伏兵。有伏兵,自然得有所表現,《孫子兵法》上都明白地寫著呢:鳥起者,伏也。

  阿麥心道這陸剛不虧是行伍出身,兵法背的倒滾瓜爛熟,只是這樣套用兵法,怕是太過生硬了。如果這種把戲就能騙了常鈺青,那常鈺青也太菜了些。

  不過,既然長官吩咐了要這麼做,她自然不好直接反對,想了想反正也沒什麼壞處,大不了就是白費些力氣而已,所以,阿麥接到陸剛的軍令,很痛快地就來了。再加上阿麥本來也想練一練手下的這些兵,多跑點路,練一練腳力,總是好事。

  因為有阿麥的「身先士卒」,江北軍第七營第四隊的戰士們將「踹樹」這一工作幹得熱火朝天。不只隊裡的士兵,就連阿麥的親兵也都加了進來。因為升了對正,阿麥也名正言順地有了親兵,除了李少朝留下的那幾個親兵以外,阿麥只從伍裡帶了張二蛋過來,不過她不喜歡使喚親兵,就算有事也大多會吩咐張二蛋去做。這樣一來,做她的親兵大都沒什麼事做,一看這樣,阿麥乾脆把原本只為自己服務的親兵隊改成了為全隊服務的通訊警衛伍,雖然仍是親兵的編制,不過用途卻大大改變了。

  很久以後,當人們提起麥帥的通訊警衛伍時,都不禁聯繫到了靖國公的警衛營和通訊營,均認為麥帥在還只是個小小的隊正時便已經頗有靖國公遺風了。當然,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阿麥又踹了一會樹,覺得有些吃力了,又見小腿上的綁腿鬆了,便乾脆停了下來往地上一坐,拆了綁腿細細地綁了起來。碩果僅存的親兵張二蛋見阿麥坐下了,連忙跟了過來給阿麥遞上水壺,蹲在一邊瞅著。阿麥接過水壺灌了幾口水,看張二蛋還在旁邊巴巴地看著,故意繃了臉,把水壺遞還給他,問道:「二蛋,你說咱們當兵的什麼最重要?」

  張二蛋被問的一愣,認真琢磨了下,拍了拍腰間的大刀,回答道:「大刀!當兵的要沒了刀,那就不叫兵了!」

  阿麥咂了下嘴,點了點頭:「說的不算錯,不過卻不是最重要的。」

  張二蛋迷惑了,忍不住問道:「那什麼最重要?」

  阿麥笑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兩條腿,笑道:「自然是這兩條腿。」

  張二蛋的五官往一塊擠了擠,黝黑的臉上滿是困惑:「為什麼?」

  阿麥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勝,我們追韃子跑,追上了才能殺敵;敗,韃子追我們跑,我們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你說我們這兩條腿是不是最重要的?」

  張二蛋被她講的有些暈,只覺得從她嘴裡初來的果然都是道理,看著阿麥的眼神不由又熱烈了兩分,忍不住也問了王七那個問題:「伍長,你說韃子真會被咱們引過來麼?」

  這一次,阿麥沒有和他說些官話,只是微微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去!」北漠中軍大帳前,常鈺青掃了一眼遠處的擁翠山,轉回頭吩咐崔衍道:「你老老實實地去加強營防,只多派些外探和外輔出去便可,南蠻子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除了負責警戒的部隊,其餘的人都踏踏實實地睡覺。」

  「南蠻子夜襲怎麼辦?」崔衍緊接著問道。

  「那警戒部隊幹什麼吃的?」常鈺青問道,他輕笑著瞥了崔衍一眼:「不過我猜南蠻子今夜不會來偷襲,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裡藏著等我們去夜襲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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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外探」:於營四面去營十里外游弈,以備非常,如有警急,奔馳報軍;
  「外輔」:潛伏哨,三、五人一組,在夜間「於軍前或於軍側三、五里外穩便要害之處安置」,攜帶戰鼓,不僅負責監視敵情,還擔負當敵軍「犯大營」時,「鳴鼓大叫,以擊賊後」的任務,主要起心理戰的作用。



第二十三章、弄計

  崔衍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常鈺青沒再多說,轉身又回了大帳。姜成翼正伏在桌案前參照著新制的地形圖對沙盤進行修改校正,看常鈺青從外面進來,不由抬頭問道:「真的不用派兵去探探麼?」

  常鈺青不語,走到沙盤前站定,看著沙盤上標記著的擁翠山愣神。這沙盤還是南夏靖國公的首創,戰爭中流傳出來,各國的將領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妙處,後來便廣為四國的軍事將領所用了。

  「在這裡。」常鈺青修長有力的手指沿著擁翠山山麓而下,在鄰近的一條山谷處停留了下來,說道:「伏兵應該在這裡了。」

  姜成翼看了眼順著常鈺青指的地方,又抬頭看向常鈺青,眉梢不自覺的挑了下。

  常鈺青笑了,沒有理會姜成翼的驚訝,轉身走到書案便坐下,隨手拿了本書翻看起來。姜成翼正奇怪間,突然聽見常鈺青狀似隨意地問道:「成翼覺得咱們用不用去給他們來個一網抄盡?」

  姜成翼抿著唇思量片刻,說道:「我軍對此處的地形並不熟悉,山間小路已多有改動,夜戰對我們明顯不利。」

  常鈺青眼睛沒有離開書本,只輕輕地點了點頭:「所言不錯,那就讓南蠻子先蹲一宿再說吧。」

  姜成翼嗯了一聲,等了片刻不見常鈺青再有交代,便復又低下頭去休整沙盤。

  常鈺青默默地看了會子書,嘴角處卻突然露出些笑意來,叫親兵喊了崔衍進來,交代道:「你今晚就別跟著巡營了,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日寅時到我這裡來。」

  崔衍被常鈺青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撓了撓腦袋,問道:「大哥,什麼事?」

  常鈺青卻不肯說破,只是冷著臉說道:「哪來得這麼多為什麼,讓你來便來好了。」

  崔衍見他面露不悅之色,也不敢再多問,只是用眼角瞟了下姜成翼,見他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常鈺青,頓時心裡有些平衡了,暗道原來糊塗的不只我一個。

  打發走了崔衍,常鈺青又叫人去各營傳令,吩咐明早寅時就造飯,吃過飯後各營整裝待命。姜成翼更是糊塗,不知道他這是做如何打算,既然說了要慢慢剿匪,又不急於出征,何必這麼早就造飯呢?姜成翼有些糊塗了。

  糊塗的不只是姜成翼一個,蹲在擁翠山東面山谷中的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陸剛也有些糊塗了,韃子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怎麼說也得派些人過來探探吧,怎麼這天都要黑了,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呢?

  黑面早已經蹲得不耐煩了,幾次都要帶兵去夜襲北漠軍營,被陸剛強行壓住了,只好氣呼呼地坐在草地上,瞪著牛眼發悶氣。

  這一夜,有人心焦有人急,有些人嘴角含笑地算計著什麼,還有些人,倚著大樹睡得正熟,比如——阿麥。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陽已經半人多高,陸剛等人這才終於死了心,帶著人飢腸轆轆地從山谷裡撤了出來。阿麥已經等在了擁翠山山腳下,見陸剛領著隊伍來了,忙叫人把準備好的吃食都給搬了過來。

  陸剛恨恨地咬一口麵餅,剛吞嚥了兩口突然又停下了,瞅著坐在一邊的阿麥問道:「你說韃子這是什麼意思?天濛濛亮的時候探子回報說是韃子營中寅時就開始造飯了,可老子又等了他們一個多時辰還是什麼也沒等到,又不見他們拔營,韃子這是在玩什麼花活?沒事這麼早吃飯幹嘛?」

  阿麥略嫌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低聲地重複陸剛的話:「寅時就造飯,卻不見拔營?」

  陸剛點了點頭,有些期待地盯著阿麥。

  阿麥的眉頭皺地更緊,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叩著膝蓋,突然抬眼問陸剛道:「探子最近一次回報是什麼時候?」

  「辰時三刻吧。」陸剛回答道。

  阿麥仰著臉看了看樹梢見透過的細碎陽光,大概估算著時間:「現在已過午時,這麼說大人已經快兩個時辰沒有接到探子的回報了。」她面色突然一變,「大人可還有探子未回?」

  陸剛心中也是一驚,忙把不遠處負責此事的副官叫過來細問,一問才知道還有幾組探子沒有回來,按理說應該有探子持續回報北漠軍營的情況的,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中間像是突然斷了。陸剛聽了臉色大變,噌地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他雖粗莽,可畢竟領兵多年,深知這個時候要斷了探子的線報,韃子就是摸到了他們身後,也無從知道了。

  「大人!」阿麥在他身後低聲叫了一聲,沉聲說道:「山路難走,少不得要多耽擱一些功夫,誤了會時辰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不必發火。」阿麥說著,眼睛卻輕輕地瞟向四周。陸剛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壓了下心頭的驚慌,復又若無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壓低聲音問阿麥道:「你如何看?」

  阿麥想了一下,說道:「韃子明知擁翠山有異樣,不可能毫無反應。」

  陸剛點了點頭:「不錯,失了的探子極有可能是被韃子得了,韃子很可能是識穿了我們的計策。」

  阿麥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這樣的詐做伏兵,常鈺青怎麼可能就會上當!不過此時不是講這些話的時候,她只是隨著陸剛的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此地不可久留。」

  這句話可是說到了陸剛心坎裡去了,他這就要從地上站起來,卻突然被阿麥一把拉住了:「阿麥覺得大人還是應該先穩軍心,韃子人多,我們本就處於劣勢,萬不可自己先亂了陣腳。」陸剛低頭看了阿麥一眼,點了下頭。

  當下,陸剛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隊伍,阿麥也在後面跟了上去。陸剛和幾個營級軍官商議了片刻,便決定把隊伍帶向山南,打算去北漠軍的左翼方尋找機會。阿麥沒再多說,帶著對立的士兵跟著部隊一起前行。由於大部分先在山谷中蹲守了一個晚上,還來不及休息,這樣一行軍,頓時顯了些疲憊之態,反倒是阿麥的第四伍,由於夜裡休整的不錯,到是精神的多。

  隊伍往南翻過了兩個山頭,剛走到一處地勢略微平緩的地方,陸剛正想下令讓隊伍停下休息,猛然見前面山坡上豎起幾面北漠軍旗,齊腰高的荒草之中齊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軍來,陸剛等人頓時僵住了。

  北漠陣列從中往兩邊分開,一員黑袍小將,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手端長刀高坐於戰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陣前。

  阿麥此時尚在隊伍中間,遠遠看到前面突然冒出來盔甲鮮明的北漠軍來,不由也是一驚,待看清了北漠陣前的那員小將,心中更是一凜,崔衍!那是崔衍!雖然只在豫州城見過幾面,她還是一眼認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僅是北漠名將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輔國公的小公子,只說他的出身,常鈺青就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犯險。既然他能在此出現,那麼常鈺青定然是已算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一想到這裡,阿麥心中不禁駭然。

  前面的陸剛急忙行兵佈陣,可崔衍哪裡會給他佈陣的時間,手一揮,北漠兵陣便壓了過來。頓時,喊殺聲震天響起,北漠軍衝殺過來,江北軍這邊倉皇應戰,只一接戰間便落入下風。

  雙方人馬混戰在一起,刀箭飛舞、血肉橫飛。陸剛揮劍砍倒一個衝到面前來的北漠兵,扯著嗓子吼旁邊的親兵:「他娘的光護在老子周圍幹嘛?老子用不著你們!前三隊擋在這裡,其餘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個親兵抽出身來去傳令,剩下的親兵依舊護在陸剛的周圍。黑面哪裡肯撤,揮著大刀擋在前面,獨自和五六個北漠兵纏鬥在一起,雖勇猛,可卻也險象環生。

  這樣的場景看入阿麥眼中,竟似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溝的戰場。阿麥咬著牙帶人衝殺到陣前,把陸剛從北漠兵的包圍中搶了出來。陸剛身邊的親兵已經死傷大半,他自己也已經殺紅了眼,看到阿麥怒聲罵道:「混蛋玩意,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隊嗎?讓你們先往山上撤!」

  阿麥舉刀擋開面前砍過來的彎刀,順勢一抹砍到了一個北漠兵,也不理會陸剛的怒罵,只衝著王七喊道:「帶大人走!」。王七點了點頭,揮手招了兩個兵士架起陸剛就走。阿麥等人邊殺邊退,路過第二隊的隊正楊墨身旁時替他擋了身側砍過來的一刀,大聲喊道:「帶著人往山上撤!」

  楊墨已是滿頭滿臉的血,血紅著眼睛厲聲罵道:「滾!小白臉怕死就自己滾,老子是第二隊的隊正,大人吩咐要擋在這裡!」

  身邊的北漠兵越湧越多,對留下的江北軍士兵漸成包圍之勢,張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麥身側,此時卻被北漠兵困在了一邊,反倒是楊墨和阿麥被七八個北漠兵圍在了一起,逼得兩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殺著四周的敵兵。

  「真他媽死心眼!」阿麥忍不住罵道,「後面的人已經撤了!你們也不用留在這裡白白喪命!」

  楊墨又砍倒一個敵兵,心中豪情頓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臉懂個屁,大丈夫能戰死沙場那是榮耀!」

  「榮耀個屁!」阿麥怒聲罵道,她的胳膊已經痠痛,揮刀的速度明顯見緩,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韃子困死在這裡,她咬牙把包圍圈劈開一個豁口,沖楊墨叫道:「你要是還想給你那死鬼長官報仇,就跟在我的後頭殺出來,別把命丟在這裡!」說完也不等楊墨回答,招呼了張二蛋一聲,率先向豁口處衝殺了過去。

  楊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麥身後向外殺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軍匯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時候就輕鬆了許多,幸好北漠兵追殺的並不兇狠,看樣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軍消滅掉。

  阿麥身上已經掛了彩,幸好只是胳膊處,傷口也不深,她一時顧不上包紮,只帶著人去追已經撤到山上的大隊人馬。等翻過了一個山頭,身後的喊殺聲才漸漸沒了。

  陸剛已經收攏了殘部等在那裡,隊伍折損了小一半,到現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這一次遭伏真可謂之慘烈。陸剛見只回來了阿麥等三四十個人,臉色更加陰沉,發洩一般地把配劍往地上一砸,轉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樹。旁邊的軍官連忙上前勸了,無非是說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類的話,阿麥也不湊前,只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到後來竟然轉回身看著身後的山頭髮起呆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山那邊很安靜,完全想像不到就在剛才那裡還進行了一場戰鬥,幾百個人把性命丟在了那裡。阿麥隊裡也有不少死傷,王七走過來,捅了捅還在愣神的阿麥,低聲說伍裡也犧牲了一個弟兄。

  阿麥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不只是為死去的那個弟兄,更多的是為第七營中所有的人。只用這一個營的人馬,怎麼可能去和常鈺青的大軍相鬥,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鈺青,北漠的軍事奇才,名震四國的「殺將」常鈺青!

  沒有指揮,沒有調度,沒有統籌的安排……他們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拋棄的江北軍,是被徐靜用來做誘餌的江北軍。

  那邊有軍官建議陸剛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麥斂了斂心神,走到陸剛身邊低聲說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陸剛疑惑地看了阿麥一眼,還是跟著她離開人群往一邊走了幾步。

  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想往回撤嗎?」

  陸剛點了點頭。

  阿麥沉聲說道:「我們回不去!伏兵不追,說明常鈺青還有後招在等著我們,剛才的那個韃子將軍叫崔衍,身份尊貴,常鈺青既然敢讓他來攔咱們,可能就算到咱們遭到伏擊之後會走回頭路,這裡怕只是虛攔一下,更厲害的還在那邊等著我們。」

  陸剛盯著阿麥的眼睛,問道:「你能確定?」

  阿麥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因為對方是常鈺青,我不能確定。」

  陸剛沉默了片刻,問道:「那你說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阿麥默默地看了陸剛片刻,突然說道:「大人,有些話阿麥只在這裡說一遍,大人若能聽得進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當阿麥從沒說過此話。」

  陸剛說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可。」

  阿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咱們從軍部回來的時候軍師曾給了大人個錦囊妙計,只說讓兵不厭詐,大人可曾想過軍師給其他營裡的會是什麼?」見陸剛沉默不語,阿麥又接著說道:「我想大人也已經猜到絕不會都和我們的一樣,如若咱們江北軍二十多個營都各自為戰的話,那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著韃子個個收拾好了,將軍他們絕對不會犯如此錯誤。」

  陸剛面色終於變了,阿麥笑了笑,說道:「大人,我們是餌,將軍和軍師拋給韃子的餌,活生生的餌,會掙扎會扭動,因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實,所以才能引著韃子上鉤的餌。往北走,等著我們的必然也是常鈺青的伏兵,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往南,崔衍見我們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備,現在又是天黑,只要我們熄了火把,悄無聲息地摸到他的身後,就能給他殺個回馬槍。」

  陸剛認可地點了點頭:「不錯。」

  阿麥看一眼不遠處有些散亂的隊伍,又轉回頭看陸剛,問道:「可是,大人,然後呢?以我們現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殺光崔衍的人馬,前後都是北漠韃子,轉過那個山坳後我們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一是向東,一是向西,向東是北漠大軍的軍營,看似死地卻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去,我們這些人就能逃離升天;而向西是烏蘭山脈深處……」

  阿麥說道這裡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陸剛輕輕地笑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4:19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10:06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軍人

  陸剛不傻,阿麥的話雖沒說完,他卻也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向西,是烏蘭山脈的深處,也是將軍和軍師想把韃子引向的方向。他轉頭看向遠處或坐或躺的士兵們,眼中緩緩蒙上一層悲壯,一路被追殺下去,這些兒郎還能活下來多少?陸剛轉回頭來看著阿麥,堅定地說道:「我們向西!」

  「大人!」阿麥失聲驚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驚訝。

  陸剛粗獷的臉龐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我們是軍人。」

  「可是——」

  「沒有可是!」陸剛打斷了阿麥的話,「只要是軍人,就應該隨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我們江北軍來到這烏蘭山為的是什麼?我們不是在為將軍和軍師戰鬥,我們是在為大夏戰鬥!軍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本分,是榮耀!」

  他的眼中熠熠生輝,堅毅代替了悲壯,豪情從中瞬間傾瀉。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這樣屹立在阿麥的面前,把她嘴裡所有的「可是」都壓了下去。

  陸剛盯著阿麥,壓低的聲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厲:「阿麥,你很聰明,如果你一個人想走,我不攔你,可如果你要是敢動搖軍心,別怪我手下無情。」

  阿麥靜靜地和他對視片刻,抿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阿麥明白,阿麥願意跟隨大人!」

  陸剛笑了,轉身大步地往隊伍處走去。阿麥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緊跟了上去。

  剛才一戰,營中已有一個營副和兩個隊正犧牲,陸剛出人意料地把那兩個隊的士兵歸到阿麥的隊中,然後又做了一番戰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報,韃子正在北邊的山谷伏擊著他們,所以只有去南邊殺韃子一個回馬槍。

  張二蛋給阿麥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他的神情頗為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阿麥才讓她受了傷。阿麥笑著開解了他幾句,然後和邊上的士兵一樣,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條來勒了口。部隊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個個被熄滅,深沉的夜色之中,七百多第七營士兵按照來路悄無聲息向山那頭摸了過去。

  一翻過山頭,就看到遠處晃動的火把,只剛到了山腳處,看樣子是剛打掃完了戰場。北漠軍的行進速度有些慢,受傷的士兵都走在了後面,還有一些士兵抬著死去了戰友。崔衍騎著馬行在隊伍的前部,顯然對今天的戰況並不太滿意,常鈺青嚴令他不許追擊,這一條讓他感到有些鬱悶,如果不是這樣,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蠻子都消滅了。

  江北軍來得很快,幾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從左右兩面同時包抄上來,像夜色中突然出現的山鬼,一下子殺了崔衍一個措手不及。陸剛把勒在嘴上的布條扯開,大聲喊叫著衝殺了上去。一天之間,兩軍士兵第二次混戰在一起。在陸剛等人不要命的拚殺之下,北漠軍不自覺的往後退去,崔衍急了,指揮隊伍把傷兵護在中間,自己帶著先鋒重新衝殺了回來。

  阿麥見自己這方的傷亡也很大,拚殺到陸剛身旁提醒道:「大人!該撤了!」

  陸剛按照事前的約定,發出號令命江北軍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命北漠軍緊追上去。陸剛看到馬上的崔衍,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只吩咐阿麥帶著隊伍先走,自己卻領著些人迎著崔衍就殺了過去。阿麥只覺頭皮一緊,頓時明白了陸剛的打算,急忙回頭大喊道:「大人!殺不得!」

  崔衍聞聲一愣,視線順著聲音看過來,夜色中並沒能看清阿麥,只看到陸剛凶神惡煞般向自己這邊拚殺過來。他冷笑一聲,非但不避,反而拍馬迎了上來,揮著長刀從陸剛頭頂一劈而下。陸剛舉劍相架,刀劍相撞火花四濺,陸剛只覺的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劍幾欲掉落,這樣的少年臂力竟然如此強勁,這大大出於陸剛的意料。

  第二刀又劈了下來,陸剛連忙再擋,強強擋住了崔衍的長刀。來不及反擊,第三刀又到了,這次不是劈,而是削,陸剛閃身躲避,刀鋒還是在胸前劃開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鎖子甲,這一刀怕是就已經把他削成了兩段。

  看著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驚駭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舉起長刀,正想再來一刀結束這人的性命,突然覺得身下一矮,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過去。他急忙從馬上躍起,一個翻滾落到一邊。

  阿麥躲開轟然倒地的戰馬,搶到陸剛身邊扶住搖搖欲墜的陸剛,急聲叫張二蛋道:「快,把大人帶走!」說完把陸剛往張二蛋懷裡一推,轉身擋在了他們身前。眼角掃見張二蛋沒有反應,阿麥厲聲喝道:「快走!」[

  張二蛋心一橫,終於架起幾近昏迷的陸剛往後拖去。

  崔衍看到阿麥明顯一愣,奇道:「是你?」

  阿麥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著面前的崔衍,嘶聲說道:「不錯,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過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熱血激昏了頭腦,她竟然就這樣握著刀擋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後是生死不知的陸剛,她不能退,也無處可退。

  崔衍先驚後笑,說道:「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興。」

  阿麥冷冷說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崔衍冷哼一聲,長刀一展,衝著阿麥就殺了過來。阿麥強自咬牙迎了上去,兩個人頓時打鬥在一起。論刀法,崔衍自小習刀法,而阿麥卻是半路出家。論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不可比。只幾個回合過後,阿麥的手就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麥的心,所以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想耗盡了阿麥的氣力活捉了她。

  眼看著追上來的北漠兵越來越多,阿麥深知一旦被圍住了就再無逃脫的希望,於是虛晃了一刀,逼開崔衍兩步,轉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裡肯放,緊追幾步又把阿麥攔了下來。

  再說張二蛋架了陸剛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來接應的江北軍士兵,便把陸剛交給了他們,轉身又沖了回來救阿麥,趕到時正好看到崔衍正在纏鬥著阿麥,阿麥的刀法已經不成章法,崔衍的長刀幾次貼著阿麥的衣角劃過,凶險無比。

  張二蛋大叫一聲,揮著刀砍了過來,可他又哪裡是崔衍的對手,崔衍不對阿麥下殺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卻沒想連張二蛋也要活的,只見崔衍刀風一轉,凌厲之勢倍增。阿麥的刀再也握不住,哐噹一聲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過來。崔衍也是一時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麥性命,可這時刀勢已經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麥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張二蛋大叫一聲,從旁邊一躍而起,撲到了阿麥的身前。刀鋒從張二蛋的後背劃過,他的頭猛地後仰,身體弓一樣彎起,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吭,握住阿麥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阿麥的肉內。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張二蛋又猛地推開了她,轉身衝著崔衍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驚呆的崔衍,吼道:「伍長,快跑!」

  阿麥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脫離了大腦,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不能丟下張二蛋一個人跑。崔衍推了幾下都無法擺脫張二蛋,氣得乾脆就扔了長刀,從腰間拔出了彎刀,衝著張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撲上來的阿麥抱住了,三個人一下子栽倒到地上。張二蛋還死死地抱著崔衍的腰,阿麥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時間什麼章法也沒了。

  崔衍又氣又急,連要活捉阿麥的念頭都忘了,只想在這種潑皮似的廝打之中脫身出來。他沒把阿麥放在心上,只覺得她不過一個女子,能有多大力氣,所以便先專下心來擺脫張二蛋。他剛用手強行掰開張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邊,還來不及坐起身來,卻見阿麥手中握著把形狀古怪的匕首向他揮了過來。崔衍下意識地仰身躲避,可喉間還是感到一涼,他心中一驚,抬腳便把身前的阿麥踹了出去。

  阿麥忍住腹中的劇痛,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一眼已到跟前的北漠兵,顧不上再去給崔衍補一刀,急忙從地上拉起張二蛋就跑。追上來的那幾個北漠兵沒有追阿麥,只是驚慌地圍住了崔衍。

  阿麥拉著張二蛋跑了一段,張二蛋腳下一軟,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麥低頭看去,見他背後被劃開了一條尺來長的口子,很深,血肉翻開了,血早已經整個後背都浸透了。

  「伍長,你……別管我了,快跑吧!」

  阿麥也不說話,只把張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撐著地強行站起來,接著往前跑。張二蛋虛弱地掙紮著,試圖從她背上下來:「我活……不成了,伍長……你……放下我。」

  阿麥壓住了喉嚨裡的哽咽,惡狠狠地說:「閉嘴!」

  張二蛋已經沒有力氣掙扎,頭無力地搭在阿麥的肩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樣……我們誰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夥……」

  山路漸漸艱險起來,阿麥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強穩住身體,她咬著牙把張二蛋的身體往上託了托,半趴伏著往前爬去。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你咬吧!」阿麥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背回去的。」

  張二蛋已近昏迷,終於沉默了下來。阿麥的脖頸處有些潮濕,她沒再說話,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地往前面走去。隊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的。



第二十五章、袍澤

  阿麥背著張二蛋又順著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濃,前後都聽不到聲音,就連背上的張二蛋都是沉寂了下來。阿麥的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可恐慌卻從心底漫無邊際地瀰漫開來。爬到山勢略微平緩處,阿麥找了塊青石把張二蛋放下來,顫著手去觸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剎那,她真的很想哭。

  可是,現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點火把,看不清張二蛋背上的傷勢,摸索過去觸手的全都是粘濕的血。不能讓血再這樣流下去,阿麥心裡很清楚,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用作包紮的東西。阿麥的心裡更慌了,正手慌腳亂間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慌亂地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條一圈圈散下來,又摸到張二蛋的傷口處,把兩人身上所有的金創藥都糊在了他的傷口上,一手摁著,一手把布條緊緊的纏過去。

  像是感受到了疼痛,昏迷中的張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一聲聽入阿麥耳中卻是激勵,起碼他還活著,還活著。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把重新把張二蛋背到背上,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沒多遠,卻又聽到身後傳來人聲,阿麥心中一驚,生怕是北漠人在後面追了上來,急忙背著張二蛋往一邊的亂石後藏去,慌亂中只覺得腳下一滑,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抓旁邊的荒草,背上的張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阿麥急了,慌忙把張二蛋往一邊拖,可她的力氣早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哪裡還拖得動。身後的幾個人已經到了跟前,也聽到了阿麥這處的動靜,拿著刀逼了過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夜色突然不那麼黑了,東邊的天空處隱約撒過些光線來,阿麥逆著光線看過去,見是江北軍的服飾,心裡頓時一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氣,剛想抬頭說話,可能看清了面前那幾個人的面容,一個心卻又倏地沉到了敵。來的幾人的確是江北軍中的人,可卻是阿麥最不想在落單的時候見到的人——楊墨,她曾經殺了他的長官,那個以前的二隊隊正,今天落單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楊墨看清楚了阿麥,不由得上前走了兩步,見她坐在地上,手上還抓著一個士兵的胳膊。

  阿麥苦笑一下,嘶啞著嗓子說道:「既然落到你手裡了,要殺要剮隨你邊吧,不過看在我曾幫你擋過一刀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人帶著,好歹也算是袍澤兄弟。」

  楊墨沒說話,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麥,蹲下身把張二蛋翻了過來,粗略地掃了一眼他背上的傷處,然後招手叫過後面的兩個士兵,冷聲吩咐道:「你們兩個輪流背著,趕快走,韃子還在後面追著呢。」

  那兩個士兵把張二蛋從地上拉起來,其中一個背上了,另一個在後面扶著,小跑著往前趕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麥和楊墨兩人,楊墨拎著刀,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阿麥。

  阿麥從來不是一個會主動放棄生命的人,她見面前只剩下了楊墨一人,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裡卻在暗暗盤算著如何給他來個出其不意。阿麥看著楊墨,淡淡地說道:「你要為焦老大報仇理所應當,我不怨你。」阿麥嘴裡慢慢說著,手卻不露痕跡地往靴子處滑去,那裡還藏著父親的匕首。

  「走吧!」楊墨突然說道,轉過身去往前走去。

  阿麥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趁人之危。可現在沒功夫讓她發感慨,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追去。楊墨已經小跑出去了一段,見阿麥一直追不上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驚愕地看到她幾乎是在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怎麼回事?」

  阿麥見楊墨突然又轉回來了,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道:「沒事,有點累,緩一會就好了。」

  楊墨卻皺了眉頭,彎下腰扯住阿麥的左小腿看去,只見腳踝間早已經腫地老高,紫紅一片。「什麼時候崴的?」楊墨問道。

  阿麥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背著張二蛋的時候太慌亂了,連滾帶爬的,只是覺得疼,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疼的她卻沒注意到。見楊墨還在托著她的腳,阿麥麵上有些不自在,連忙把腳收了回來,說道:「沒事,骨頭沒事,快走吧,一會韃子該追上來了。」

  楊墨鬆開了手,轉身身卻在阿麥身前蹲下了,冷聲說道:「上來!」

  「啊?」阿麥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楊墨這是做什麼。

  楊墨粗聲罵道:「他娘的讓你上來就上來!你替我擋一刀,我背你一趟,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有機會我還是會替焦老大報仇!」

  「不用!不用!」阿麥慌忙擺手道,「我找個棍子就行!」見楊墨轉回頭冷冷地看著自己,她心裡一慌,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腳踝一疼,差點又栽倒在地上。

  楊墨也不說話,上前一把抓住阿麥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時轉身彎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兩具身體相撞後緊貼在一起,兩個人同時都是一僵。

  阿麥一直用來裹胸的寬布條已經解下來給張二蛋包紮了傷口,雖然現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裝還厚,雖然外面還套了軟甲,雖然她的胸部並不豐滿,雖然……可她畢竟是個女子,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軟怎麼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樣。

  楊墨的身體也僵住了,彷彿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讓那裡的感覺更加敏感。阿麥閉了眼,臉色慘白,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把楊墨殺了滅口,如果不是兩隻手腕都還被楊墨抓在身前,她應該回去摸靴子裡的刀。

  楊墨從僵直中反應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阿麥的身體往上託了下,然後大步向前走去。一時間,聰明如阿麥,都無法摸透身下這個男人的心思了。他發現了麼?為什麼像是毫無反應呢?

  楊墨腳下健步如飛,一會竟就追上了前面背著張二蛋的那兩個士兵,再往前,已能隱約看到前面的大隊。在追上隊伍前,楊墨突然低聲問道:「焦老大是不是因為這個被殺的?」

  阿麥不知該怎麼回答,僵了片刻後澀聲回答:「他想欺辱我。」

  楊墨再沒說話。

  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從身後的山間躍出頭來,照在這些狼狽的士兵身上。這一仗下來,阿麥這邊又損失了二百多人,能趕到這裡的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陸剛被人扶著坐在地上,看到楊墨背著阿麥過來很是欣慰。

  楊墨把阿麥放到地上,不發一言地坐到了一邊,阿麥托著傷腳走到陸剛身邊,叫了一聲:「大人。」

  陸剛的臉色已經是灰白色,他被崔衍當胸砍了一刀,看樣子已經撐不了太久了。「阿麥,第七營就交給你了!」陸剛攢了半天的勁才說出一句話來。

  阿麥沒想到他會這樣安排,想要推辭,可一看到陸剛期盼的眼神,那些推辭的話卻說不出口來,只好重重地點頭。陸剛笑了,不再和阿麥說什麼,只是交代其他還倖存的軍官,從今天開始阿麥代行營官一職,大家都沉默著,並沒人站出來反對。陸剛交代完了軍務便讓其他的人都先下去,他還有話要和阿麥說。幾個軍官都是陸剛一手帶出來的,跪下來衝著陸剛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然後便紅著眼睛退到了一邊。

  阿麥上前扶住陸剛的身體,輕聲說道:「大人,您歇一會吧,韃子先追不上來。」

  陸剛咧了咧嘴,有些困難地說道:「我不怕死,既然投了軍就早晚有這一天。」

  阿麥的眼圈有些酸澀,使勁地吸了兩下鼻子,說道:「大人放心吧,阿麥一定會把韃子引到將軍面前的。」

  陸剛笑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腦子,阿麥,反正我也要死了,就說些你不愛聽的話,這回也別怨將軍,他不是針對你我,誰讓我們西澤山在這個位置上呢!別再和將軍賭氣了,他心裡有你,我看出來了。」

  「大人!」阿麥哭笑不得,想不到這個時候他還會說這些,可不知為何,心中湧上來的卻是難言的酸澀,「阿麥騙了您,阿麥不是將軍的男寵,當時那麼說只是為了保命。」

  陸剛愣了愣,語氣中透露出迷惑:「可連軍師……」

  「大人!」阿麥打斷陸剛的話,突然覺得他說起這些來比剛才交代軍務的時候順溜多了,一點也不想事要嚥氣的樣子,「您歇會吧,我去安排一下下面的事務。」

  阿麥說完叫來剛才的親兵照顧陸剛,自己則撐著根長槍去另一邊看張二蛋。她只當陸剛暫時沒事,卻忘記了這世上有種現象叫迴光返照,當胸的一刀,怎麼可能沒事。還沒等到她走到張二蛋身前,陸剛身邊的親兵雖然哭喊著叫大人,阿麥一下子僵在了那裡,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去,見被眾人圍著的陸剛臉上一片死寂的灰白,雙目緊緊地閉著,再也不能婆媽地操心她和商易之之間的事情……

  「背上大人的遺體,我們得趕緊往深處撤。」阿麥的聲音冷靜的不像話,話語間不帶一點生氣。

  王七找了過來,背上了張二蛋,看到阿麥的樣子,想讓伍裡的人過來背她,阿麥用長槍撐著身體,冷漠地說:「不用。」

  楊墨從旁邊走過來,不發一言地把她手中的長槍丟在一邊,攥了她的手腕把她背到背上:「往西走。」他說

  是的,往西走,他們必須往西走,把韃子引到烏蘭山脈的深處,引到江北軍的包圍之中。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2-8 09:39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楊墨

  崔衍是被人抬到常鈺青面前的,他的脖頸處受了刀傷,被繃帶厚厚地纏著,已經說不出話來。常鈺青臉色鐵青,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幾乎成線。一邊的親兵帶著哭腔說:「崔將軍突然騎著馬衝到了最前面,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將軍已經受了傷,坐騎也倒在一邊,馬腿被南蠻子砍了……」

  崔衍直愣愣地盯著常鈺青,喉嚨裡發出唔唔的聲音,努力地抬起手來,常鈺青攥住了他的手,放柔了臉上僵硬的線條,輕聲問:「別急,大哥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崔衍卻使勁把手從常鈺青手裡抽出來,在他手掌裡寫起字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在常鈺青的手心裡留下淡淡的血跡,字寫到一半,崔衍就再也支撐不下去,昏了過去。

  常鈺青低頭看了看崔衍留在自己手心裡的字跡,用力地攥上了拳。那是一個「女」字,旁邊只剛剛畫出半道橫來,就斷在了他的掌心裡。

  姜成翼見常鈺青如此神情,料想到他會派大軍追擊往西逃竄的江北軍殘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將軍,請冷靜一下,我們不能中了南蠻子的圈套。」

  常鈺青轉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崔衍受傷生死難料,如果就這樣看著江北軍逃入深山,陳起會如何想,周志忍和崔家如何想,身後的朝廷該又會如何想?常鈺青的嘴角綻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商易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圈套能做多大,看看到底是誰把誰吞入腹中!」

  阿麥的日子很不好過,不能怨她,換誰被人拿著刀追著屁股跑都好過不了。五百對兩千,還不算常鈺青已經拔營的大軍,雙方的力量簡直沒有什麼可比性,阿麥現在除了擔心自己隊伍裡士兵的腿,還擔心商易之的嘴,不知道他胃口有沒有那麼大,能把常鈺青的大軍都一口吞下。

  阿麥不禁都有些後悔殺了崔衍,如果崔衍不死,估計常鈺青不會這麼發瘋。

  李少朝過來問阿麥:「今天還要繼續加灶麼?」

  「加!」阿麥說道,「今天再增加一個營的。」

  為了迷惑北漠軍,在與身後的兩千先鋒營拉大距離後,阿麥就開始吩咐挖坑增灶,虛虛實實的,引著這兩千先鋒營在烏蘭山深處打轉悠。剛開始的時候,別說增灶,李少朝一聽她說要挖灶就提出了反對,說咱們跑得連鍋都沒了,用得著挖灶麼!阿麥也不解釋,只是讓他去挖灶,從最初的不足一營的到現在都快三營,搞得原本就沒脾氣的李少朝更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看李少朝垂著腦袋走了,楊墨走過來坐下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要把韃子引到哪裡?」

  阿麥抬眼看了看神態疲憊的楊墨,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嘲弄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商將軍和軍師神機妙算,誰知道他們會藏在哪裡。」

  楊墨看著遠處都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面色沉重:「大夥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乾糧也快淨了。」

  「總歸是不遠了吧,」阿麥把視線放向遠處的重重山巒,苦笑一下說道:「可別太高估咱們了,能引到了此處,咱們也算是盡了心了。」說完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起身去那邊看張二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看著楊墨說道:「這幾天多謝了,我欠你這個情。」

  楊墨卻道:「先記著吧,不過你好的倒快,兩三天功夫就能成這個樣子,實在稀奇。」

  阿麥只淡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她的腳踝已近大好,雖然走路還稍有些拐,可已經不太礙事了。對於楊墨,她不得不感激,前幾天一直是他背著她趕路,百十多斤的大活人,又是山路,辛苦可想而知,雖然楊墨嘴上從沒說過什麼,可每當隊伍休息的時候,她都能發現他的腿在止不住地打顫。阿麥清楚,這份情她欠大發了。

  張二蛋還活著,這一點讓阿麥感到很欣慰,更讓她感到窩心的是這些天來無論情形多麼危急,伍裡的兄弟都沒人說要拋棄他。張二蛋的傷在背上,所以一直都是在趴著休息,看阿麥過來,抻著脖子想抬起身來,卻被阿麥一把給按下了:「這樣就好!」

  張二蛋羞澀地笑了笑,小聲叫:「伍長。」

  阿麥隨口嗯了一聲,伸手去摸他額頭的溫度,發現已經不是很燙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還像小強,我都服了。」

  「小強?」張二蛋不解。

  阿麥咧著嘴笑笑,沒接話。

  王七湊過來說道:「這小子命還真是夠好,喬郎中那樣的人,愣是沒跑丟,你說這不是老天讓他來專門救他的嘛!」他又轉頭問阿麥:「大人,咱們是不是已經把韃子甩開了?」

  阿麥點頭:「甩開有一段距離了。」

  她的話一出,四周的士兵都不禁露了些笑容,沒日沒夜的跑了這些天,聽到這個消息的確讓人忍不住鬆了口氣。阿麥也是這樣的認為的,一直緊張的神經也忍不住有些鬆懈下來。

  得知韃子已經落下了一段距離,再加上大夥實在都太過疲憊,接下來的行軍速度不禁有些緩了下來,阿麥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可等隊伍走到九里溝的時候,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在了阿麥的頭頂,爬到高處的士兵下來後一臉慌張地稟告阿麥,後面突然又發現了韃子的旗幟。

  阿麥心頭一驚,發覺她還是有些低估常鈺青了。

  大家都沒說什麼,可那種讓人窒息的恐慌還是在隊伍間瀰漫開來。

  「再這樣下去,我們拖不垮韃子,反而會被韃子追死了。」臨時會議上,六隊的隊正說道。

  阿麥沉吟不語,手指又下意識地敲打膝蓋,說實話,她現在也有些慌了,雖然她在軍事上極有天分,雖然她年少時耳熏目染過一些行軍打仗的知識,可她畢竟只是個從軍不及半年的女子,怎麼可能和常鈺青那樣從小就在軍營和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戰將相比。

  「要不然咱們就在這裡和韃子拼了算了!」一個軍官意氣地說道。

  「不行,」楊墨突然冷冷開口,「咱們這些人留在這,都是一個死字。」

  「那怎麼辦?」

  阿麥突然抬眼掃了這幾個軍官一眼,沉聲說道:「我帶著一百人留下,在獅虎口攔擊韃子,其餘的人由楊隊正帶著往前,再往西走二百里,如果還找不到大營,就把人都散開,隱入山林!」

  話一出口,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著阿麥,半晌說不出話來。留在獅虎口阻擊韃子,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就算獅虎口的地勢再險峻,可一百個人又能攔得了韃子多久?

  阿麥不等大家回應,乾脆利落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去召集自願留下來的兄弟,你們趕緊組織大夥往前走。」

  「這事不能靠自願!」楊墨突然在她身後冷聲說到。

  阿麥慢慢地轉身看楊墨,楊墨毫不躲避地和她對視。

  「那楊隊正有什麼高見?」阿麥淡淡說道。

  楊墨嗤笑一聲,甩了手裡的樹枝,說道:「你現在是營官,沒道理讓你留下來阻攔韃子,我留下來,不用一百人,只要我的第二隊,我要讓韃子看看什麼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阿麥靜靜地看了楊墨片刻,說:「好。」

  楊墨突然笑了,走到阿麥麵前說道:「我還有事想和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便率先轉身往隊伍對面一塊巨石後走去。阿麥猶豫了下,還是跟了上去,誰想楊墨一直在前面走著,直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才停了下來,轉回身等著阿麥。

  阿麥跟過去,問道:「楊隊正有什麼事就說吧。」

  楊墨不說話,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甩到了石壁上,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阿麥心裡一驚,想要掙扎,胳膊卻被他全都摁住了,他用身體把她抵在石壁上,一隻手把她的兩隻手腕攥住了拉到了頭頂,低頭用力堵上了她的嘴。

  阿麥頭皮一炸,想不到他叫自己到背人處竟是做此卑鄙行徑,不能呼救,只好抬了腿用力地去撞他的胯間,誰知他早有準備,把腿擠進她的腿間,她一抬腿反而讓兩人的身體壓得更緊。他這簡直不是親吻,太過用力,使勁地吸吮她的唇,用舌強行地抵開她的齒關。同時,另隻手順著她的衣角探進去,往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柔軟……

  阿麥沒想到會在這裡受到這樣的侮辱,恨得只想把面前的人千刀萬剮。他的舌探入她的口內,她暫時放棄了抵抗,只想趁他不備一下子咬斷他的舌,誰知她剛張開了嘴,還來得及咬下去的時候,楊墨突然從她身上抽身離開,一下子把她被禁錮的手腳都撒開了,退後了兩步喘著粗氣看她。

  阿麥唰地一下子抽出了腰間的刀,惱怒地抵在了楊墨的脖頸上。卻沒想到楊墨啞著嗓子說道:「現在死了也值了!」

  阿麥一怔,氣息不穩地瞪著楊墨。

  楊墨突然低低地笑了,壓低聲音說道:「親也親了,摸也摸了,你以後就是老楊家的媳婦了,要是你還有機會生孩子,別忘了讓一個姓楊,給我們老楊家傳個香火!」

  楊墨說完用手不管不顧地拿開了阿麥的刀,轉身往外走去。阿麥站了片刻,腿一軟幾欲跪倒在地上,然後就聽見楊墨粗著嗓子在那邊喊:「第二隊的兄弟給我集合!咱們在獅虎口讓韃子瞧瞧什麼是南夏的男人!」

  阿麥把衣服抻平,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也大步向隊伍處走去,集合了隊伍接著往前趕路。楊墨及他的第二隊留在了遠處,準備調頭去後面的獅虎口攔擊韃子。阿麥用力地抿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回頭,走了幾十步後,卻突然聽見楊墨大聲地在後面喚她的名字。她怔了下,緩緩地回頭,看到他在後面的一塊山石上笑得燦爛,衝著她招手,然後大笑著喊:「阿麥!別忘了,照看好我媳婦!」

  他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絢爛,阿麥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點頭,然後轉回身大步地往前走去。



第二十七章、捨棄

  是日,獅虎口一戰,江北軍第七營第二隊阻敵半日殺敵三百,隊中六十七壯士皆壯烈犧牲,隊正楊墨身中七創,斷一臂,倚壁而亡,至死刀未離手。————《盛元記事》

  不知是誰先開始唱起了戰歌,慢慢地大家都跟著和了起來,阿麥也張了嘴,卻發現自己嗓子嘶啞的唱不出調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楊墨最後留在阿麥記憶裡的就是他的那張笑臉,眼睛笑眯眯地彎著,嘴咧得極開,方正的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茬子……阿麥知道她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洩露她的身份了,也不用算計著怎麼殺他滅口了。可是……為什麼心底的某個地方會絲絲作痛?

  又往深山處走了兩天,軍中食物已經吃盡,到後面大家都是在用野菜充飢,幸好現在已是早春,不少耐寒的植被已經泛綠。長距離的奔波逃亡,耗到現在,幾乎所有人的體力都已經被榨乾,往往還在趕路中,就會有些人突然倒下去了,從此就再也沒能站起來。活著的人沉默地挖著坑,然後把戰友下葬。坑很淺,只剛剛能把人埋住,沒有時間來好好地挖一個墓,也沒有那個力氣。

  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還得繼續往前走。

  阿麥身上僅剩的一小塊麵餅拿出來,用手掰碎了想塞到張二蛋的嘴裡,張二蛋死死地閉著嘴,說什麼也不肯張嘴。

  「聽話,二蛋。」阿麥啞聲說道。

  張二蛋卻拚命地搖著頭,到最後咧開嘴放聲大哭道:「伍長,你們把我放下吧,我就是個累贅,你們丟下我吧!我求你們了。」他趴在地上,跪不起身來,只是用胳膊撐起一點來,用額頭大力地撞著地,「我求你了伍長,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

  阿麥伸出手去墊在了他的額頭下:「傻小子,現在再丟,前面的力氣不是白費了麼?」

  王七從前面拎了隻兔子過來,眉開眼笑地對阿麥說道:「阿麥,你看看,要說比箭法,你絕對不如我。」他轉頭看到張二蛋還伏在地上嗚嗚哭著,來到他身邊蹲下,忍不住罵道:「又他娘的犯老毛病,哭,哭,哭!好歹也是條漢子了,一怎麼就跟個娘們似的哭哭唧唧。」

  王七把手裡的兔子脖子割開,順手遞到阿麥麵前,阿麥也不推辭,就著他的手,把嘴貼到豁口處閉上眼大力地吸了幾口,腥熱的兔血入口,化成溫熱的線落入腹中。腹中明明是空的,可是還是壓不住的噁心泛上來,她閉著眼屏了好半天的呼吸才強自忍了下去。然後抬眼問王七:「逮到幾隻?」

  「有個七八隻吧,不過這會兔子正瘦,沒多少玩意。」王七回道,他又咧著嘴笑了,說道:「他娘的也是怪了,這山裡的畜生們好像也都知道咱們兄弟要餓瘋了,大點的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兄弟們想逮個虎啊狼的,結果連個毛都沒見著。」

  「把捉到的這些獵物給大夥分下去吧,就這麼墊點吧。」阿麥吩咐道,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等過了前面的山谷到平家坳,如果還沒大軍的蹤跡,咱們就不再往西了。」

  平家坳,烏蘭山脈深處崇山峻嶺間的一處狹小平原,如果要進行大規模的伏擊戰,這裡是方圓幾百里的不二之選,阿麥知道,商易之清楚,估計常鈺青心裡也有數。

  只剛領著部隊進入谷口,那盼到望眼欲穿的江北軍斥候終於從前面縱馬飛來,阿麥站在隊前都忍不住下意識地去揉眼睛,生怕這再是自己的幻覺了。還記得母親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每個女子心中都有著一個英雄,在萬人矚目中身披金甲腳踩祥云過來救她脫離困境……而此刻,阿麥卻覺得這個英雄不用身披金甲,不用腳踩祥云,他只需要穿一身江北軍的軍裝,然後再騎匹馬就足夠了。

  「來人可是江北軍的第七營?」那斥候勒住了馬,高聲問道。

  阿麥走出一步,答道:「是。」

  那斥候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投道眾人身上,高聲問:「校尉營官陸剛何在?」

  阿麥抬著頭看他,沒有說話,只招了下手,身後背著陸剛遺體的親兵從隊伍中走出,來到阿麥身旁立定。那斥候也是一愣,怔了片刻後躍下馬來,沉默著沖陸剛的遺體行了個軍禮,然後轉向阿麥這裡說道:「將軍有令,所有人等速入谷,於平家坳處待命!」

  「卑職得令!」阿麥一字一頓地答道。

  斥候沒再多說,翻身上馬後又繼續往後馳去。

  南夏盛元三年三月,江北軍第七營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至平家坳谷外,至此,七營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猶存三百九十二人。初八日,匆忙調來的江北軍步兵第五營從後襲擊北漠先鋒營,五營兵敗,殘部退入平家坳。

  阿麥再次在江北軍的中軍大帳中見到商易之和徐靜時恍如隔世,商易之一身輕便的錦袍,俊逸依舊,而徐靜,貌似只下頜上的山羊鬍子長了一點點。

  商易之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默默地打量阿麥,好久都沒有說話。倒是徐靜打破了這片沉默,微微笑著說:「阿麥辛苦了。」

  阿麥垂下了視線,恭聲說道:「不辛苦,是卑職的本分。」

  商易之眼神一黯,轉身走到帳中掛的地形圖前,問道:「第七營走的什麼路線?」

  阿麥走到商易之身邊,看了地圖片刻,然後伸出手指沿著這些日子以來走過的路線粗略地畫了一遍。商易之的眼神卻突然有些恍惚,焦距無法投到地圖上,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手指。她的手原本就細長,現在更是幾乎只剩下了瘦骨嶙峋,指上猶帶著結痂的血口,全沒了往日時的白皙修長。

  「……將軍?」阿麥試探地輕喚。

  商易之猛地驚醒過來,轉眼間已經恢復自若,他轉頭看著阿麥的臉龐,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去吧。」

  阿麥目光清亮,衝著商易之行了個軍禮,然後從大帳中出來,剛走了沒多遠,突然聽到徐靜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她轉頭,見徐靜竟從大帳中追了出來。

  徐靜捏著鬍子嗟嘆:「唉,阿麥,你讓老夫說你什麼好呢?」

  阿麥麵上波瀾不驚,淡淡問:「軍師此話怎講?」

  「十一日行軍一千二百餘裡,實在出乎老夫的意料,你能引常鈺青主力來此實在是甚合老夫心意,可就是……」

  徐靜撚鬚不語,見阿麥只是抬眼靜靜地看著他,並不肯接話,他稍有些尷尬地笑了下,說道:「可就是你來得有些快了點,老夫的局險些就沒設好。」

  「是阿麥讓軍師失望了。」阿麥平靜地說道。

  徐靜知道阿麥心中有氣,也不和她計較,只是瞭然地笑了笑,安撫道:「不是失望,是太驚訝了,老夫本還派出了四個營的兵力去吸引韃子,誰知他們都沒用上,只你一個第七營就把常鈺青的幾萬大軍都招來了,這連老夫都沒算到,感覺你小子簡直就是在牽著北漠韃子的鼻子,你上哪他們追到哪了。」

  阿麥說道:「是阿麥走運吧。」

  徐靜緩緩地搖頭,問:「你怎麼招惹常鈺青了?」

  阿麥苦笑一下,回道:「我把崔衍給殺了。」

  徐靜小眼睛猛地睜大,驚愕地看著阿麥:「北漠輔國公崔家的那個崔衍?」

  阿麥沉默地看著徐靜,徐靜點頭,自言自語:「難怪,難怪,」他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阿麥:「老夫還有一事不明,阿麥怎麼知道要把韃子引到平家坳?」

  阿麥嘴角抬了抬,露出一絲略帶譏諷的笑意,回答道:「阿麥哪裡能猜到將軍和軍師會在此處設伏,阿麥只是把適合設伏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湊巧在這裡撞見大營罷了,從阿麥帶人逃命的路線,難道軍師都沒有看出來嗎?」

  徐靜一時噎住,微張著嘴看了阿麥半晌,終於淡淡笑了下,不以為意地說道:「先下去休息吧,讓軍需處安排你們的駐處,等將軍回頭再分配你們的任務。」

  阿麥笑笑,轉身離開。阿麥料想徐靜話雖這樣說,估計也不好意思再給她的第七營分配什麼任務,整個第七營已經被打殘打廢,半死不活的三百多人,還能做什麼?可沒想到過了二日,徐靜卻又找到了阿麥,神色頗為歉意地讓阿麥再領個軍令。

  「軍師敬請吩咐就好。」阿麥說道,她告訴自己不能帶出情緒來,可嘴角卻忍不住地想冷笑。

  徐靜神色凝重,說道:「我也知道這樣對不住你,可常鈺青守住谷口不肯深入,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必須把他引進來了。」

  「那就讓我們第七營再去送死?是不是第七營的一千四百二十七人死不絕,軍師都覺得不甘心?」阿麥冷笑道。

  徐靜沉默了下,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恨,可是這是大局所需!」

  「大局?」阿麥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尖刻,「大局就需要可著我們第七營死嗎?我們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就活該做靶子?將軍就非要除了我們第七營?」

  「阿麥!」徐靜突然厲聲喝道,「不要說混話!你們在做靶子,將軍呢?他還不是在用自己在做靶子!你也在這待了兩天了,這裡駐了多少兵力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主力根本就沒在這裡,可將軍在這裡,這說明什麼?他自己也在做誘餌,我們在賭,賭常鈺青會冒險進來吃掉江北軍的中軍大營!賭他就算知道這裡有詐,也不肯放棄除掉將軍的念頭!」

  阿麥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後哽著嗓子說道:「……可我們第七營已經沒法打了,現在還能活下來的人也是半死不活了,這些日子的煎熬,都不成人形了。」

  徐靜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下來:「不用你的第七營,我從其他營裡拿出五百人來給你用,打出你的旗就行,只是……」

  「我明白,」阿麥接口道,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去谷口叫陣。」

  徐靜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主意,將軍原本不同意的。」

  原本,阿麥苦笑,只是原本而已,結果還是同意了。

  徐靜轉身離開,臨走時又看了阿麥一眼:「你多保重!回來了,我力保你升為校尉!」

  阿麥笑了,說道:「那阿麥多謝軍師。」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4:36 PM

第二十八章、彎弓

  常鈺青一路緊追著阿麥到此,在把江北軍第五營逼入平家坳後反而不著急起來,只駐兵守住了谷口,毫不理會江北軍的挑釁。

  這日一早,軍中副將便過來告知又有敵將叫陣,常鈺青頭也沒抬,冷聲說道:「不理。」

  等了片刻不見副將答話,常鈺青這才抬眼看過去,見那副將面露遲疑地說道:「將軍,是江北軍的第七營。」

  常鈺青眼中一寒,冷笑道:「商易之倒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還敢用第七營來叫陣。本將倒要去看看這個第七營還拿什麼來叫陣!」

  常鈺青披掛整齊出了大帳,陣前早已有幾千北漠軍將士在嚴陣以待,對面不遠處就是前來叫陣的江北軍,人數不多,左右不過幾百人的樣子。常鈺青冷笑一聲,轉身正欲離去,卻又被身旁的副將叫住:「將軍您看!」

  常鈺青轉過身眯眼看去,見江北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書一個「麥」字,迎著風獵獵作響。常鈺青心中一動,隱約有些明白了那半個字是什麼意思。當日崔衍在昏迷前曾在他手中寫了個「女」字,另外半邊沒有寫完,他當時只道是軍中出了奸細,現在卻突然間明白過來崔衍要寫的是個「女子」二字!

  「備馬!」常鈺青寒聲說道。

  旁邊的副將有些愣,剛才將軍還說不要理會江北軍的挑釁,可這會功夫為何卻又要自己上陣了呢?有侍衛把常鈺青的坐騎夜照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翻身上馬,手拎長槍來到陣前,遠遠望去見對面大旗下果然站了個披掛整齊的江北軍將領,外披明光鎧甲內襯黑色征袍,一條猩紅披風更是襯得她唇紅齒白,面如冠玉。

  果真是她!

  常鈺青萬萬想不到豫州城內的女細作會在江北軍中出現,且搖身一變成了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他原來還詫異崔衍那樣身手的人怎麼會被人傷到了喉嚨,現在見了阿麥,一下子全明白過來,料想定是和自己死去的那兩個親衛一樣,是在毫無防備間才被阿麥傷了要害。常鈺青嘴角輕抿,面上只是冷笑,心中卻已是怒極。

  阿麥看清了北漠陣中出來的將領竟然是常鈺青時,心底的懼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可這個時候萬沒有再退的道理,只好硬著頭皮拍馬上前兩步,高聲叫道:「叫崔衍出來受死!」

  此話一出,常鈺青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直跳,怒得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立馬橫槍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仰面大笑起來。

  這就成了,阿麥心道,這哪裡還用著著她身後的這五百勇士,只需要她一個阿麥就足夠了,估摸著常鈺青現在生吃了她都覺得不解恨。

  常鈺青躍馬出陣,按照常理,這邊叫陣的戰將就應該顛顛地拍馬迎上去才是,想常鈺青可是一軍的主將,是名震四國的名將,他能出陣那是看的起你,大看得起你,這落在一邊軍人眼裡,先不論死活,這就是一種榮耀!

  不過於阿麥這裡,她倒是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所謂的榮耀,更沒有活膩歪了的想法,所以,見常鈺青挺槍出陣,她便做了個於她那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形象十分有損的動作,右手一揮,讓身後的人一湧而上……

  北漠那邊的將士見敵方的將領竟能無恥到如此地步,都不由得有些呆,被副將吼了一嗓子才知道跟著衝了出來,雙方人馬瞬時便攪在了一起。

  常鈺青長嘯一聲,長槍揮舞間寒光點點銀光閃閃,扎、刺、攔、點、撥……幾乎每一槍下去均要帶走一條人命,竟是直奔阿麥而來!

  阿麥看的心驚膽顫,竟連反應都沒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張生用刀背狠拍了一下她坐騎的馬頸,大聲喊道:「快走!」阿麥猛地回過神來,撥轉了馬頭就往後疾馳而去。張生卻縱馬躍出,衝著常鈺青就迎了上去。

  常鈺青冷笑一聲,長槍一探如潛龍出水,直衝張生的面門而來。張生大驚,急忙側頭去躲,同時長刀疾削,將將擦到了槍尖。常鈺青不肯和他糾纏,槍尖一挑順勢把張生挑翻落馬,繼續向阿麥追去。

  可就這麼片刻的耽誤,阿麥縱馬已經馳遠,眼看著就要到了後面的江北軍大軍前。軍中打起了旗語,讓阿麥領兵轉向側翼,不許衝擊己方的兵陣。 阿麥暗罵一聲,撥轉馬頭馳向一側。陣中的弓箭手從盾牌後站起,拉弓對準了遠處追過來的北漠兵。

  常鈺青本衝在最前,見狀猛地勒馬,夜照白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常鈺青順勢把長槍往地上一紮,反手摘弓,指間扣一枚流星白羽箭,拉弓便向阿麥射去……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阿麥在馬上下意識回首,只見身後不遠處常鈺青飛馬揚弓,疾射而來。瞬間,阿麥腦中閃現無數回憶,想當日在那漢堡城頭,常鈺青談笑間射向自己,險些將她釘在城牆之上。豫州城裡,他隨意間甩出的箭便險些射穿自己的肩膀。而今他全力而發,威力自然非同尋常,不過彈指之間,那箭已挾風雷之聲來到面前。阿麥雙眸驟緊,只覺得腦中似有根弦猛地一緊,牽扯著全身的筋絡都跟著抽搐起來,想要躲避,可身體卻似已不聽使喚。

  完了!阿麥心道,自己的小命看來就要丟在這人手上了。

  可就在這瞬間,突然只聽另一側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阿麥來不及反應,一支羽箭便緊貼著她的鬢邊擦過,「啪」地一聲,空中似乎有驚雷響起,轉眼間那箭已與常鈺青所射來的羽箭在空中相撞,瞬時間火花四濺,兩支羽箭頓時爆地粉碎。

  事發突然,常鈺青也不由得一怔,可隨即嘴角卻浮現一絲冷笑,回手從箭筒中連抽幾支箭,並不刻意瞄準,只飛速搭弓一一射去,他動作奇快無比,片刻功夫便已射出十幾支,箭箭不離阿麥左右。

  此時的阿麥已經無暇去看常鈺青向自己連射疾發的追命箭,從剛剛兩支箭在她面前爆裂之後,她便轉回身緊貼在馬背之上,不再理會身後的常鈺青,只是策馬狂奔,她很清楚,只要早一步馳回江北軍陣中,便能早得一分安全。

  可就在她飛馬回營之時,突聽得陣前兵士們突然發出一陣驚呼,只見隊列之中,商易之策馬而出,回手間已取出十餘支箭,手中一捻,將其扇形排開,抬弓搭箭,弓如滿月,放手之間,那羽箭便如流星般一支支直向阿麥射來。

  低頭,再低頭。阿麥已經沒有選擇,只有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貼到了馬背之上。只聽得頭頂破空之聲驟起,一個連著一個的爆裂聲響起,緊接著,便有碎木屑飛濺而來,打在頭上臉上,隱隱刺痛。

  軍中爆出震天的喝彩聲,阿麥的馬已衝到陣前來到商易之馬前,商易之信手微撥馬頭,避開直衝過來的阿麥。

  一直衝到弓箭陣前,阿麥才收住前進之勢,可那馬卻停不下來,情急中她只得猛勒韁繩,□坐騎雙蹄高高揚起,幾乎把她掀翻下去。半晌,阿麥才控制住馬勢在陣前停了下來。由於驚嚇連連,此時她已面無血色,鬢角臉頰處更有一道道紅痕,越發顯得驚魂未定。雖然剛從鬼門關衝出來,可阿麥卻不敢怠慢,調轉馬頭立在了商易之不遠處,向對面陣前的常鈺青看去。

  見此情形,常鈺青冷笑,棄弓取槍,槍尖遙遙直指商易之。只聽得戰鼓聲驟然響起,兵士以矛戈頓地,發出地動山搖般的響聲。

  這邊商易之卻面不改色,只揮手讓後面的弓箭手往前壓上,發令官一聲令響,只見萬隻羽箭如流矢般飛射向敵軍陣前,遮天蔽日。

  只一輪箭雨下去,北漠軍中就倒下了士兵無數,常鈺青把一支長槍舞動的潑水不進,不但不退反而縱馬向江北軍陣前衝了過來。一見主將如此英勇,北漠軍士兵士氣大漲,呼喊著衝著江北軍陣撲了過來。

  江北軍中的弓箭手速射過幾輪之後,便往後退去,換上了步兵向前,由軍中的幾員猛將帶領著衝著江北軍對衝了過去。

  有親衛上前欲護著商易之退向陣後,卻不想商易之抬手止住了他們。他再次抽箭搭弓,把弓拉到大滿,可手指卻遲遲沒有鬆開。

  遠處在人群中廝殺的常鈺青突然向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如炬,在看到商易之後頓了下,嘴角輕輕彎起,掛上了一絲譏諷的笑。

  商易之笑了下,緩緩垂下了弓。

  「放出信號,讓唐紹義從後面衝擊北漠的大營吧。」商易之吩咐旁邊的傳令官。

  與此同時,北漠軍中一名軍官縱馬奔到常鈺青的身邊,報告說大營後發現江北軍騎兵聚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來得正好,我就怕他們不來呢。」

  長谷外,唐紹義靜靜地坐在馬上看著遠處山巒,在看到一處峰頂燃起了狼煙之後,終於慢慢地舉起了佩劍。

  而在更遠處的山林中,姜成翼還帶著五千北漠鐵騎在靜靜地守候著……



第二十九章、軍令

  史載這是一場極其混亂的戰爭,先是時為隊正的麥帥領五百殘兵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輾轉一千餘裡至平家坳,然後是還是江北軍主帥的夏成祖以身犯險,又激得常鈺青不顧一切地領軍深入,然後是唐紹義以騎兵兩千從後奇襲北漠大營……一般戰役到這裡也就該結束了,可惜指揮這場戰役的雙方統帥都不是怎麼厚道的人。

  常鈺青不厚道,明知前面是坑還往裡面跳是因為他還留了後手,讓姜成翼帶著五千精銳騎兵潛伏在後,為的就是要吃掉江北軍的伏兵。商易之和徐靜更不厚道,愣是把唐紹義的騎兵也作為了餌,真正的一千騎兵精銳卻是奔了北漠大軍的糧草而去,一把大火,趁著風勢,把幾萬人的糧草燒了個乾淨……然後,商易之便帶著江北軍迅速地消失在了烏蘭山脈的崇山峻嶺中。

  原來,商易之和徐靜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吃掉常鈺青的大軍,而是要……餓死他們。

  混亂,亂成一團麻的戰役,可更亂的還在後面。原本被徐靜派出去當做誘餌的江北軍四個營,雖然在開始沒能做到引誘北漠大軍的作用,可在後來卻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要說還是中級將領們老實,當然,老實這個詞也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替換,那就是「死心眼子」。將軍和軍師吩咐了要打一下就跑,他們便打一下就跑,可發現北漠人根本不追,挨打了也不追,這江北軍也奇怪了,只好回頭再打一下……這就有點像幾個小孩子拿石塊丟個大人,雖打不死,卻能打疼打流血,也著實讓挨打的人心煩。

  不是常鈺青不想追,是他實在沒工夫追,軍中的士兵也沒體力再和江北軍在山中繞圈子玩。自從糧草被燒,常鈺青便急命軍隊後撤,想找個地方補充糧草,可找了幾個原本標註為村鎮的地方,卻發現早都已經人去屋空,人不在了,家畜和糧食自然也不會留下,原來商易之還給他來了一手「堅壁清野」。

  平家坳一戰,北漠軍損失了不足一萬人,而從平家坳到走出烏蘭山,北漠軍卻損失了將近兩萬,四千騎兵下馬變步兵,戰馬均被殺死用來充作了軍糧。

  走出烏蘭山之後,從豫州運過來的救急糧草也送到了。困頓不堪的北漠軍戰士們精神均是一振。常鈺青吩咐軍需官去安排糧草事項,然後自己也出了大帳,獨自牽了夜照白出來,一人一馬在野地裡漫無目的地轉悠。轉到了一處對著烏蘭山的緩坡處,他撒開夜照白,放任它隨意地啃著地上鑽出來的嫩草,自己卻在緩坡上尋了處地方躺了下來,隨手扯了根野草莖放進嘴裡叼著,頭枕著胳膊看著遠處高低起伏的烏蘭山脈發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失敗,而且敗的徹底。幾千騎兵變成步兵,五萬大軍現在只剩下了兩萬出頭……唯獨能給他點安慰的是崔衍總算活了下來,崔衍受傷後就被送回了豫州,今天信使捎來了他的平安信。其餘的,他敗的一塌糊塗。

  想不到,想不到他常鈺青也會有慘敗的時候,想不到商易之和徐靜竟能做出如此計謀,想不到那個叫阿麥的女子竟然會是江北軍中的軍官!一抹嘲弄地笑爬上常鈺青的唇角,那雙看似平靜的眸子裡卻藏著激流暗湧,這一次,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不遠處的夜照白半天不見主人動彈,跑過來探下頭頗有靈性地蹭了蹭他的頭臉處,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夜照白,目光仍注視遠處的烏蘭山脈,輕聲說道:「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打回去的……」

  同一片天空下,烏蘭山中的江北軍大營,呃……其實也不能叫做大營,因為從平家坳之役後,江北軍就被商易之分成了幾路逃竄,呃……也不能叫做逃竄,按照徐靜的說法那叫戰略轉移。

  張二蛋的傷勢已好了大半,那樣的一刀,雖然崔衍到最後收了力道,可還是幾乎把張二蛋的脊樑砍成兩段,沒能要了他的命簡直就是奇蹟。阿麥看著軍醫給他換好了藥,讓他一個人在帳中趴著,然後送著軍醫出了軍帳,先隨意地問了幾句張二蛋的傷情,然後就把話引到了將軍身邊的侍衛官張生的傷勢上。

  「張侍衛官的傷勢也無大礙了,那一槍只是挑穿了他腰側的皮肉,並沒有傷到內臟。只是,」軍醫低低地嘆息一聲,說道:「混戰之中,張侍衛官的一條腿被馬踩折了,接骨又晚了些,怕是以後行走會礙些事。」

  軍醫搖著頭離開,阿麥失神了片刻,還是轉身往中軍處走了去,可等走到了張生的帳篷外,她卻又停下了腳步。這一刻,阿麥有些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張生。張二蛋也是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可她可以自然地面對他,因為他護了她,而她也沒有捨棄了他,不管多難,她都一直沒有拋棄過他。可對於張生,阿麥心中卻存了一份愧疚,在常鈺青紅著眼向她衝殺過來的時候,是張生擋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卻調轉了馬頭往後逃去。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那樣的毫無猶豫,就這樣把張生丟在了身後。

  也許,潛意識裡她一直把張生當做商易之的人,而不是像張二蛋那樣是她的兄弟。商易之可以隨意地拋出她去做誘餌,於是她也便把張生隨意地拋棄了。

  正在猶豫間,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麥大人?」

  阿麥回頭,見是商易之侍衛隊裡的一名親衛。那侍衛看了看阿麥,又看了看帳門,有些奇怪地問:「麥大人,果真是你,是來看張大哥的麼?為何不進去?」

  阿麥有些尷尬地笑了下,正想怎麼回答間就聽見張生的聲音從帳內傳了出來:「是麥大人在外面麼?」

  阿麥只得應道:「是阿麥。」說著便挑簾走入帳內,笑著問:「我過來看看你,怎麼樣?好些了麼?」

  張生坐在一張矮床上抬頭看她,面色輕鬆,說道:「沒事,就是腿不太方便,我就不起來給大人行禮了。」

  阿麥的視線落到張生那條被木板綁著腿上,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低聲說道:「張大哥,我還叫你張大哥,你也別喊我勞什子大人,就還叫我阿麥吧。」

  張生笑了,爽快地說道:「行,阿麥,我也不和你客氣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阿麥點了點頭,隨意地往地上的毛氈上一坐,想問張生的傷勢,可張了嘴沒法說出口來,她明明已經從軍醫那裡都知道了,好了也會落下跛腳了,為何還要做那個虛偽的樣子?

  過了半晌,阿麥才低下頭澀聲問道:「張大哥,你可怨我?」

  張生一怔,隨即笑道:「好好的,我怨你幹嘛?」

  阿麥鼓起勇氣抬頭直視張生眼睛,說道:「如果不是要護著我,你就不會受傷,如果當時我沒有棄你而走,也許你的腿就不會被馬踩折。」

  張生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正色說道:「我護著你,因為這是我接到的軍令,如果當時你傻乎乎地留在那裡,只會是讓常鈺青殺,那樣我就不只是折一條腿而已。」

  阿麥怔怔地看著張生。

  「再說,傷我的是韃子,我好好的怨你做什麼?」張生又問道,他笑了下接著說道:「阿麥,你也做過幾天親衛,難道還不知道麼,我們做親衛的,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保護將軍的命,若是都你這樣想,將軍還要我們親衛做什麼?還不如一個人跑的快些。」

  「可是……」

  「沒有可是,將軍給我軍令就是保護你,我保護了,就是我完成了將軍交給我的任務,我沒有失職,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完不成軍令回來受軍法處置?」張生笑著問。

  阿麥說不出話來,可看著張生的斷腿,心裡還是難受,便找了個藉口從帳中出來了,正想回自己營中,卻又意外地碰到了徐靜,她轉過了身往另一邊走,想避過去,可誰知卻還是被徐靜認出了背影。

  「阿麥!」徐靜叫。

  阿麥只得停下轉過身來,看著徐靜恭聲叫道:「軍師。」

  徐靜捏著鬍子笑了笑,問:「過來看張生?」

  阿麥點頭,說道:「是,過來探望張侍衛官,沒看到軍師從那邊過來,請軍師恕阿麥不敬之罪。」

  徐靜早看出來阿麥明擺著是想躲他,卻也不揭破,只是笑道:「也幾日也不見你過來,不會是因為還在惱我吧?」

  阿麥弓了弓身,說道:「阿麥不敢。」

  「嗯,你說不敢就不敢吧。」徐靜笑道,「你校尉營官的任命這兩天就要下去了,還在第七營吧。」

  阿麥說道:「多謝軍師提拔。」

  「好好帶兵,」徐靜一副長者口氣,「缺的人我慢慢給你補上,你也可以和其他的將領學一下,琢磨一下怎麼把兵訓好。」

  聽著徐靜這些話,阿麥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先生,現在哪裡有時間讓我們練兵啊,韃子這次吃了大虧,更不會善罷甘休了,下次還不得來更狠的啊。」

  徐靜捋著鬍子看一眼東方,眯縫著小眼睛笑道:「韃子最近沒空惹咱們了。」

  「為何?」

  徐靜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說道:「你等著吧,沒兩天就有准信了。」

  兩天後,江北軍在北漠都城的細作傳回信報,北漠小皇帝不顧眾臣的反對御駕親征,親帥二十萬大軍出了京都,打算親自指揮攻夏之戰。

  這個消息收到沒有多久,南夏朝廷對江北軍的封賞也到了,商易之被封為江北軍元帥,統領江北軍。其他的將領也都跟著水漲船高地集體升了一級,於是,在升做校尉後不到半天,阿麥便又成了偏將,只不過,干的還是營官的活。

  由此以後,江北軍中的軍官普遍都比其他軍中同職軍官高了一級。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4:47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 04:48 PM 編輯

第三卷、且放歌踏青春正好

第一章、親征

  北漠天幸八年,北漠小皇帝不顧朝臣反對,親率二十萬京軍御駕親征。大軍從京都一路向南,至靖陽關口時卻被守關老將蕭慎攔下了。

  蕭慎是比周志忍更早一輩的成名老將,陳起從靖陽南下豫州後命其留守靖陽邊關。如今聽聞皇帝要率大軍入關親征南蠻,已近古稀的老將軍一身重甲跪於關前,寧死也不肯奉詔開關放行。不管小皇帝派人來傳什麼旨意,他只一樣的話應對:「天子親征,事關社稷,或是萬不得已,或是有必勝把握,如今關內形勢未明,勝負難料,天子怎可以身犯險?如果皇上非要入關,還請三軍踏著老臣的屍體過去,否則,臣將無顏見先帝於地下!」

  小皇帝萬萬料不到自己京都都出來了,到了這靖陽關卻被攔下了,氣得直罵蕭慎老匹夫。蕭慎可殺,卻又殺不得,畢竟小皇帝並不昏庸,又自小立志要做堯舜明君,這等殺害忠臣良將的事情當然做不得。可不殺,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嚥,再說這老頭一直在這跪著,這靖陽關到底還要不要過?正為難間,旁邊有人給小皇帝提了個醒:能不能出這靖陽關,關鍵還在征南大元帥陳起身上!

  豫州城內,陳起接到心腹密報,得知蕭慎竟然跪關阻駕,失聲說道:「蕭慎害我!」

  房內並無他人,只陳起的心腹副將姜成翼侍立在一旁,聞言忍不住問道:「蕭慎攔關於元帥何干?」

  片刻之間,陳起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先把手中的密報湊到燭火處點燃後,這才淡淡地說道:「蕭慎是得我軍令留守靖陽,現如今他把聖駕攔在關外,世人皆道是我授意,當如何看我?他又口口聲稱將在外只聽軍令不受聖命,皇上心中又會如何想我?」

  聽陳起此言,姜成翼也不禁面色微變,遲疑了一下又勸解道:「皇上那裡應不會有事吧,想當初皇上力排眾議把半國之兵交與元帥之手,可見是對元帥極信任的。」

  「如若信我又何必御駕親征?靖陽早破,南夏國門打開,江北之地已任我鐵騎馳騁。泰興城已是囊中之物,攻下只是早晚之別。如若說要渡江南下,而此刻又時機未到,皇上此時親征,所為何事?」陳起面上泛起絲絲苦笑,停了停嘆息道:「皇上不過是想借此建立新的軍功體系罷了。」

  姜成翼對陳起的一番話似懂非懂,張了張口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陳起見他臉上仍帶不解之色,低嘆一聲,又解釋道:「皇上是想借此親征之名平衡軍中的派系矛盾,重新建立朝中各派的平衡關係,以免造成個別將領居功自傲、功高震主。不信你等著看,此次隨駕前來的必會有不少軍中的老舊名門。別人先不說,就是常家怕是也會重新派人過來。」

  姜成翼更是不解:「已有常鈺青在此,常家何需再派他人?」

  陳起嗤笑一聲,說道:「皇上此行已表明他不願意看到有人可以功高震主,再說常鈺青已成『殺將』之名,這怕也是皇上所不喜的。皇上的心思,咱們猜的到,常家的那些老狐狸們會猜不到?常鈺青此次烏蘭新敗,倒是塞翁失馬,正好給了那些老狐狸們一個藉口,趁機把他往後撤,換了沒有軍功的新人頂過來,再立軍功,那也是常家的,可又不用擔心常鈺青鋒芒過盛而引皇上猜忌。等過段時間,常鈺青的風頭不這麼勁了,想要再復出,常家只需背後推一把就可以了。這也正是他們這種百年將門可以給與自己子弟的保護。」

  「那我們呢?」姜成翼忍不住問道。

  陳起笑了笑,輕聲說道:「我們不行,我們的根基太淺了,容不得我們退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時,眼中又已滿是堅毅之色,朗聲說道:「準備兩千騎兵,隨我前去靖陽迎聖駕入關!」

  山間四月,桃花始盛。

  這一日徐靜少見的清閒,在軍營裡轉悠了半圈之後便又背著手慢悠悠地向營外晃去,待到一處山坡前,見緩坡上幾株山桃開得正豔,徐靜一時來了興致,信步來到樹下,抬頭入神地看著那一枝枝的桃花。

  身後一直跟著的小侍衛還只道他是想剪幾枝開得好的回去插在房裡,連忙上前慇勤地問道:「先生,您瞧上哪枝了,我這就給您砍了下來。」

  徐靜聞言一愣,剛剛醞釀出來的那麼一點詩意靈感就被小侍衛的一個「砍」字砍了個精光,不由得捏著鬍子白了小侍衛一眼,沒好氣地罵了句:「俗氣!」

  小侍衛被徐靜罵的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正想再問,卻見徐靜面色突變。

  「壞了!打秋風的又來了!」徐靜低聲嘀咕道,一邊說著便向桃樹後藏去,可那山桃只碗口粗細,又只是開了桃花,如何能遮掩了這麼個大活人?徐靜圍著桃樹繞了半圈,也發現這地方藏不住人,只得又貓著身子向山坡上藏去,剛走了沒有幾步,就聽見阿麥的聲音從後面遠遠地傳了過來:「先生!」

  徐靜只作沒有聽見,腳下反而更快了些,可他的腳力如何能比過阿麥,只片刻功夫,阿麥的聲音已在身後:「先生,先生!」

  徐靜無奈只得停了下來,轉回身扶著身邊的一棵桃樹氣喘吁吁地看向阿麥。

  阿麥的面色比上次見時略紅潤了些,因為跑的急,額頭上掛了些細密的汗珠,正含笑的看著徐靜,笑問道:「先生興致真好,在賞桃花?」

  徐靜強自扯著面皮笑了笑,說道:「還行。」說著又看了看緊跟在阿麥身後跑得臉紅脖子粗的張二蛋,問道:「張士強,你又跟著你們大人來了?」

  已改名叫做張士強的張二蛋有些靦腆地笑了下,點頭說道:「嗯,軍師好。」

  徐靜點頭,捋著山羊鬍子問張士強道:「大夥說你的新名字可好?」

  「嗯,」張士強摸了摸腦袋,衝著徐靜猛然深鞠躬道:「多謝軍師賜名。」

  「不謝,不謝。」徐靜嘿嘿笑道。

  阿麥見徐靜故意晾著自己,明白他這是想轉移話題,連忙往旁邊跨了半步擋在張士強身前,沖徐靜笑道:「先生,幾日不見,可是讓阿麥好生想念。」

  徐靜一怔,連忙說道:「別,你還是別想念老夫的好,你要是不想,老夫東西還能少得慢點。上次你想老夫,老夫就少了二百新兵,這才過了幾天啊,你還好意思想念老夫?」

  阿麥嘿嘿而笑,徐靜翻了個白眼,問道:「今日怎麼這麼早?專程來堵老夫的?」

  阿麥笑道:「先生這是哪裡的話,我是帶著一些新兵晨跑,跑著跑著就跑到大營來了,正好也想念先生,過來看看。」

  徐靜聽阿麥如此說,撇了撇嘴,嘲道:「你阿麥倒是真能跑,幾十里的山路你這麼一個不小心就跑過來了,老夫佩服。」

  阿麥彷彿沒有聽出徐靜話裡的嘲意,仍一本正經地說道:「好容易營地派得離大營近,不過幾十里路,阿麥哪能不經常過來看望先生呢!」

  徐靜沒想到阿麥還能跟著他說這些場面話,也不得不佩服阿麥裝傻的本事,不由得咋了一下舌,瞅著阿麥問道:「我說阿麥,你自己拍著胸脯想想,老夫對你營裡是不是最照顧的了?招募的那些新兵,是不是給你營裡補的最多?」

  「可是——」

  「——是,」徐靜截住阿麥的話,「上次一戰,你營裡損失的也最多,可老夫也沒少給你補人吧?這前前後後都快把編制給你補齊了吧?咱們是老相識,老夫夠偏你了?咱們江北軍上上下下二十幾個營,你讓老夫怎麼和其他人交代嘛!」

  「可是——」阿麥見徐靜盯著自己,聲音緩緩低了下來,輕聲說道:「補的人是不少,可兵器裝備卻沒幾套,這麼些個新兵,總不能讓我給他們一人削根木棍耍吧?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的時候已經沒了聲音,徐靜沒聽清她最後的一句話,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麼?」

  阿麥抬頭看了徐靜一眼,又低下頭小聲嘀咕道:「我的兵又不是少林寺的和尚。」

  徐靜被阿麥噎得一愣,瞅著她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好半天才無奈地說道:「阿麥啊阿麥,我是沒招了,裝備你去管元帥要去吧。」

  阿麥見徐靜把話說到如此地步,知道要想從他這裡再摳些東西出來著實不易,心中雖對去見商易之有些怵頭,可卻明白要想給營裡把裝備配齊,也只能去找商易之了。想到這些,阿麥笑了笑,對徐靜笑道:「先生一直對阿麥照拂有加,阿麥心裡都明白。可營裡新兵大部分都沒配了兵器,阿麥回去也實在沒法和弟兄們交代,既然先生這樣說,那我就去找元帥,不過還是需要先生幫襯著說兩句好話。」

  徐靜點了點頭,答道:「你去吧,老夫這裡好說,只要元帥發話了,老夫在別人面前也好說話。」

  阿麥和徐靜告辭,領著張士強往大營裡走,走過徐靜的小侍衛身邊時,小侍衛連忙又恭敬地叫了一聲「麥將軍」,阿麥側臉笑了笑,卻沒說話,心裡只是琢磨一會見了商易之該如何說才能不空手而歸。

  徐靜在山坡上站了站,看著阿麥的背影漸漸變小,這才背著手往下溜躂,到小侍衛身邊時,卻見他仍看著阿麥離去的方向發呆。徐靜哼了一聲,小侍衛這才似猛地驚醒,忙在徐靜屁股後面跟了上去。

  「麥將軍是不是長得好看?」徐靜無意似地隨口問道。

  「嗯,好看。」小侍衛無心地回答道,卻見徐靜在前面突然停下來轉回身看他,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吭哧著說不出話來。

  徐靜突然笑了,笑道:「這怕什麼?麥將軍長得好看是全軍裡都知道的事情,又不是你一個人這樣說。」

  小侍衛心思簡單,見徐靜如此說,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有些興奮地說道:「先生,麥將軍長得真好看,剛才他從我旁邊過去的時候衝我笑了下,臉上紅紅的,跟旁邊的桃花一樣,不,比桃花還要好看!」

  徐靜愣了下,笑著緩緩地搖了搖頭,像是有片刻的失神,可臉色隨即便又冷了下來,盯著小侍衛正色說道:「這樣的混話對著老夫說說也就罷了,要是讓別人聽了去,你怕是活不久了,你可知道麥將軍的外號叫做什麼?」

  小侍衛見徐靜突然變了臉色,嚇了一跳,愣愣的看著徐靜。徐靜緩緩地說道:「玉面閻羅,野狼溝之戰,麥將軍一把大刀砍死了二十三個韃子,殺得北漠韃子是聞風喪膽,他這人脾氣雖好,可最恨別人說他長得好看,以後這話要是讓他聽見了,你這腦袋老夫可保不住,這樣的話可不許再說。」

  小侍衛被徐靜陰森森的話嚇得臉色煞白,忙結結巴巴地應道:「再,再也不敢說了。」

  徐靜沒再說話,默默轉回身又往山坡下走去,心中不知想到了些什麼,嘴角慢慢勾起了些。



第二章、起航

  再說阿麥帶著張士強往軍營而來,因為跑大營的次數著實多了些,就連和守轅門的小校都混了個臉熟,見到阿麥過來,早就有相熟的小校過來打招呼。阿麥平日裡人極隨和,都一一應承了,這才帶著張士強往商易之的中軍大營走。待來到商易之帳外,見有侍衛在外面守著,阿麥略微停頓了下,上前恭聲詢問元帥是否在帳內。那侍衛連忙向阿麥行了軍禮,回答說商易之並不在大帳之中,至於去了哪裡,他也不清楚。

  聽到侍衛如此回答,阿麥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不知為何,她似乎總有些怕見商易之。現在聽到商易之不在帳中,心裡反而覺得輕鬆,走開了幾步便吩咐張士強趕緊去把放在營外的東西拿來,回來直接去張侍衛官處找她便可。

  張士強一溜小跑地往營外跑,阿麥直到看著他的身影不見了,這才輕笑著搖了搖頭,不急不忙地往張生的營帳處走。來到張生帳外,沒想到卻看到了商易之的貼身侍衛守在門口,阿麥不由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就想避了回去,可那侍衛卻已經看到了她,出聲叫道:「麥將軍。」

  阿麥無奈,連忙衝著那侍衛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又咧著嘴乾笑了下,壓低聲音問道:「元帥可在裡面?」

  那侍衛雖不明白麥將軍為何要這樣小心說話,不過還是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樣子,小心地點了點頭,小聲問道:「您過來尋元帥?小人進去給您通報?」

  阿麥連忙搖頭:「不用,我還是去元帥帳外等著吧。」說完正想轉身走開,誰知帳簾卻一下子被人撩開,然後就看到了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正是江北軍統帥商易之。阿麥心中叫苦,臉上卻掛上了恭敬的微笑,雙手抱拳道:「末將參見元帥。」

  商易之點了下頭,隨意問道:「過來看張生?」

  阿麥怎麼敢說是過來看張生,來到大營哪裡有未見主帥卻先私下來探望舊友的道理,於是毫不思索地回道:「末將在大帳處未見元帥,聽人說元帥來了這邊,便尋過來了。」

  商易之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看不透阿麥那點小心思,聽她這樣說也不點破,只嘴角輕佻了挑,一邊往外走著,一邊隨意地問道:「這次來大營又有何事?」

  阿麥連忙跟了上去,頗有些難為情地答道:「還是為末將營中新兵裝備的事情,先不說盔甲,營裡新添的三百多士兵手裡連趁手的兵器都沒有,只能先給他們每人一根木棍拿著用著,可末將營裡能精通棍棒的教官卻都沒有,再說,就算這棍法都連熟了,怕是上陣殺敵的時候……」

  阿麥嘴裡小聲說著,商易之卻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默默地看著她。阿麥嘴裡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到最後尾音也都消失了,只低著頭不敢再說下去。

  商易之嘆了口氣,說道:「阿麥,在我這裡不用玩這些小心思。」

  阿麥心中一驚,連忙說道:「末將不敢!」

  商易之淡淡笑了笑,轉身又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只能再給你二百長刀,盔甲五十具,別的,就是我有,我也不能都給了你第七營。」

  聽商易之能給這些,阿麥心中已是十分知足,像是生怕商易之反悔似的,趕緊衝他行了個軍禮,高聲說道:「末將多謝元帥。」

  見她如此模樣,商易之幾乎失笑,緩緩搖了搖頭。阿麥只做不見,忙綴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老老實實地跟著。兩人走了一段,阿麥心裡正核算怎麼趕緊把這些東西都要出來帶回營裡好放心呢,忽聽商易之輕聲問道:「在營裡可……辛苦?」

  話一出口,商易之已察覺自己語氣不當,不等阿麥回答便掩飾般地大步向前走去。阿麥微怔,正考慮要不要不回答這句話的時候,抬眼卻見張士強拎了兩隻野兔氣喘吁吁地從前面跑了過來,她心中暗暗叫苦,一時也忘了商易之剛才的問話。

  張士強也看到了商易之和阿麥並肩而來,也許是和阿麥待久了,言行中受她的影響,下意識地竟想轉身就跑,心中剛有此念,又反應過來此舉不妥,於是便又繼續往這邊小跑了兩步,來到商易之面前行了個軍禮:「小人參見元帥。」

  商易之看了看他,又瞥了他手中拎的東西一眼。阿麥生怕張士強太過實在回錯了話,不等商易之開口就先說道:「這是來的路上逮了幾隻野味,末將就想給元帥送過來嘗嘗。」

  商易之瞭然地笑了笑,先叫張士強從地上起來,這才對阿麥說道:「我這裡不缺這些,還是給張生送過去吧。」

  阿麥貌似有些為難:「這——」

  商易之故意玩笑道:「心意我領了,拿給張生吧,再說你送我兩隻兔子,我給你二百長刀,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我這裡可以用兔子換兵器,都拎了兔子來我這裡換裝備怎麼辦?兔子好逮,可我這兵器卻沒這麼多。」

  話說到這個份上,阿麥也不再堅持,反正這兔子原本也是給張生的,再說她心裡也有數商易之早就看了出來,既然大家都願意裝糊塗,這樣豈不是更好。

  張士強剛才聽到阿麥突然說這兔子要送給商易之,本來心裡正矛盾呢,現聽商易之這樣吩咐,和商易之告了個罪,趕緊就拎著兔子往張生的營帳裡跑去。

  商易之看著還在張士強手裡掙扎的野兔,腦子裡突然就想到了以前聽說過的營裡關於阿麥追兔子跑的比細狗還快的笑談,一時忍不住突然失笑出聲。旁邊的阿麥被笑了個糊塗,有些不解看向商易之。商易之掩飾地輕咳兩聲,嚴肅了面皮,轉移話題說道:「前兩日接到朝中旨意,要軍中上報有功將領的名單,文書來問你的名字怎麼報。」

  阿麥一愣,聽商易之問道:「阿麥,你真名到底是什麼?麥阿麥這個名字,真要是報到了朝中,那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阿麥抬頭,見商易之的臉上絲毫不見剛才的笑意,眼中難掩凌厲之色,似想看到自己內心中去。她低頭思慮了片刻,抬頭直視著商易之的視線,沉聲說道:「不瞞元帥,阿麥只是乳名,末將本名叫麥穗!」

  商易之定定地看了阿麥片刻,見她視線毫不躲閃,終於說道:「那好,就報這個名字了。」

  阿麥點頭,又聽商易之淡淡說道:「你可還有別的事情?如若沒有就不用跟著我了,剛才張生還談起你,你去看看他吧。」

  「那兵器和盔甲——」

  商易之微微笑了笑:「過兩日我讓人給你送去。」

  阿麥連忙說道:「不用,不用,我還有一夥子新兵等在營外呢,一會我們自己捎回去就行。」

  見她如此急切,商易之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說道:「那好,你先去看張生吧,一會來大帳取了我的手書,去軍需官那裡要了便是。」說完不等阿麥回音,他便徑直向前走去。

  阿麥等商易之走了,這才轉回身去了張生的營帳,張士強還在裡面和他說著話。張生見阿麥過來,笑道:「我沒什麼事了,你不用總來看我,再說你現在已是偏將,怎麼可總來探望我。」

  「張大哥又說見外的話。」阿麥說道,上前欲查看張生的傷腿,張生連忙避讓了:「沒大礙了,軍醫說在有些日子就能走了。」

  阿麥沉默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會不會留下……」

  張生笑著截住了她的話,玩笑道:「沒事,頂多是跛一點,站著的時候都看不出來,剛才元帥還教給我呢,說以後去相親的時候騎馬上別下來就行,任誰家姑娘都看不出來。」

  阿麥強自笑了笑,心裡明白要是腿跛了,別說是商易之的侍衛官,怕是在軍營裡在待下去就難,現如今見他笑得這樣輕鬆,阿麥心中更覺難受,只說了幾句便找了個藉口從張生那裡出來了。

  阿麥本想去商易之大帳那裡要調撥軍備的手書,誰知還沒走到就迎面碰到了剛才跟在商易之身邊的那個侍衛,人家竟然都把手書給她送了過來,並傳話說元帥有交代,說是讓麥將軍領了東西直接回營就可,不需再去大帳辭行了。阿麥雖不明白自己又怎麼招了商易之不待見,可能這樣省事反而更稱她的心意,便衝著那侍衛表達了對元帥如此體諒部屬的感激之情,順便又說了那侍衛幾句好話,然後直接讓張二蛋出大營去叫人,領著人奔了軍需處而去。

  軍需官對阿麥三番五次地過來要東西已經見怪不怪,驗過了商易之的手書,利落地給阿麥點出了二百長刀和五十具鐵質盔甲。事情都辦利索了的時候,日頭都還沒過頭頂。張士強偷偷地杵了杵阿麥,示意這都到晌午了,飯食怎麼辦?阿麥抬頭看了看頭頂的日頭,又掃了眼軍需官,見人家也沒有要留自己吃飯的打算,也不好厚著臉皮在這裡耗著,乾脆就吩咐大隊直接把東西抗上肩,列了隊往營外走。

  出了大營,阿麥重新安排了一下,體格壯的背盔甲,體格弱的抗長刀,她自己也背了套盔甲在身上,然後招呼二百來號人集合。這夥人天不亮的時候就被她拉出來跑了幾十里的山路,直到現在都還吃上飯,肚子裡早就空的咕咕叫了,阿麥聽了也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乾脆站在了隊伍面前,緊了緊背上的盔甲,大聲問道:「大夥餓不餓?」

  這話一問出去眾人都愣了一下,然後便齊聲喊不餓。阿麥卻笑了,笑道:「瞎話!肚子都叫得比鼓響了,還說不餓?餓又怎麼了?不丟人,本將軍我也餓了!肚子叫的不比你們聲音小。」

  眾人哄笑,阿麥又喊道:「不過,餓也沒事,咱們有法子,大家看我的!」

  這些兵大多都是新入伍的,聽她這樣說都覺奇怪,心道難不成將軍還會仙法,能讓大夥肚子不餓了?大夥都眼瞅著阿麥,只見她雙手持了腰帶,一邊解開一邊說道:「先把腰帶都解開,然後——抓住了——使勁!」她說著,雙手用力把腰帶往緊處一勒,「吶,勒緊點就先覺不出餓來了。」

  眾人均是愣,然後便是齊聲哈哈大笑,就連一邊的張士強的臉都憋紅了,使勁地瞪著個眼,繃著嘴角,才沒笑出聲來。唯獨阿麥卻一臉嚴肅,臉上絲毫不帶笑意。眾人也漸漸察覺,覺得有些不對勁,笑聲緩緩停了下來。

  「好笑麼?」阿麥平靜地問道。

  眾人不敢出聲,聽阿麥又緩緩說道:「這不是笑話,你們落了幾頓飯?算上今晌午的不過兩頓,這就餓得走不動了?可我第七營的將士從西澤山引北漠大軍入烏蘭山的時候,曾經幾天都吃不上一頓飯,餓不餓?開頭還覺得的餓,後面連餓都不覺得了,怎麼辦?可除了勒緊自己的褲腰帶沒別的法子!」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到後面幾乎喊了起來。隊伍裡一片寂靜,人們臉上的笑容都沒了,換上了肅穆之色。張士強不知想到了些什麼,眼裡竟然蘊起了水汽。

  阿麥頓了頓,然後把身體繃得更直,高聲叫道:「全體都有!把腰帶都給我勒緊!還餓不餓?」

  「不餓!」眾人齊聲喊道,聲音震天。

  阿麥點了點頭:「咱們耽誤了晌午飯,不能回去把晚飯也落下了,全體都有,給我跑步回營!」

  山路本就崎嶇難行,眾人身上又都負了重物,行走起來更加不便,說是要跑步回營,可哪裡跑的起來!再者俗話說的好「遠道無輕重」,那一套鐵甲背在身上,開始時尚不覺得如何沉重,可是越往後走,就越覺得發沉。阿麥耐力雖有,腳力更是比一般的男子都出色,可論到體力上去,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兒身,和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相比就差得多了。山路只走了一半多,她的體力已漸漸不支,臉色由紅轉白,牙關也不由自主地緊扣了起來。

  張士強一直跟在阿麥身後,見她步伐漸漸滯重,就察覺出她已感到吃力。和阿麥相處這些時日以來,他已深知阿麥的脾氣,知道要是直接勸她停下休息或是減輕她的負重,她必定不肯同意,於是便故意落下幾步,來到後面的帶隊隊正身旁,給那隊正做了個眼色,又看了前面的阿麥一眼。那隊正也是個機靈人,見此已明白了張士強的意思,忙往前趕了幾步跑到阿麥身邊,喘著粗氣說道:「大人,兄弟們都有些累了,怕是得歇一會。」

  阿麥聞言,回頭掃了一眼隊伍,停了下來點了點頭。那隊正大喜,忙命令隊伍停下來原地休息。此令一下,眾人便都把身上的負重解下來就地休息,還有不少人連負重也懶得解,乾脆就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阿麥已是累得說不出話來,強撐著樣子往遠處走了走,找了一高處背著人群坐下,這才塌下腰來大口地喘起氣來,可沒等氣喘勻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響,忙又暗自直了直脊背這才轉頭望去,卻見是張士強跟在後面爬了上來。阿麥不由得鬆了口氣,衝著張士強伸出手去拉他上來,然後又拍了拍身旁的地面,示意他坐下來。

  張士強咧著嘴憨厚地笑了笑,在阿麥身旁坐下,見阿麥復又低下頭去並不理會自己,便也不多嘴,只從身上的背囊裡摸了個雜麵饃出來,悄無聲息地遞了過去。

  阿麥微怔,她和所有的士兵一樣,也是接連兩頓飯都沒吃,肚子裡早已經空蕩蕩的了,現如今看到這圓生生的雜麵饃,腦中還來不及反應,嘴裡卻已是自然而然地分泌起唾液來。

  張士強見阿麥半晌沒有反應,還道是她要責怪自己私藏乾糧,面上便有些吶吶的,伸在半空中的手不自然地動了下,略帶尷尬地解釋說:「不是多拿的,是……昨天晚上俺省下來的,所以,所以不算大人搞特特殊,大人,你——」

  阿麥笑了,伸手從他手中接過雜麵饃,掰成兩半遞迴半個去給張士強,又把自己手裡的半個咬了一口,這才低聲笑道:「就是私藏的也沒事,」她回頭看了一眼,見並無人跟過來,便又嘿嘿笑道:「做人嘛,不要那麼死板,該活絡時就得活絡點。」

  張士強被阿麥誇的有點臉紅,咬著雜麵饃也跟著嘿嘿傻笑。阿麥幾口吃完,又仔細地把落在衣襟上的碎屑都一一撿起吃了,這才隨口問張士強:「我怎麼發現你總是能剩下乾糧?營裡的每人的定額也沒那麼多啊。」

  張士強的面色有片刻的黯淡,沉默了下才低聲回答道:「小的時候家裡鬧過饑荒,餓死了不少人,就記住了俺娘說的話,有吃的時候能省就省下點,省的下一頓挨餓,就算吃不飽也比餓死了的強。」

  阿麥聽完,半晌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只覺得剛才吃下去的半拉饃饃堵得胃裡有些難受,她從地上站了起來,伸手用力拍了拍張士強的肩膀,張了半天嘴才說出一句:「挺有道理。」

  阿麥帶領眾人回到營中時天色已經擦黑,營中的軍需官李少朝正站在營門口外慢悠悠地繞著圈子,見阿麥等人從遠處過來,這才停了下來,腳下連邁了幾步迎了上去。等看清楚大夥身後背的東西,李少朝高興地嘴一咧差點沒笑出聲來,可這嘴角才咧到一半,就又看到了自家大人那張滿臉泥汗再也俊俏不起來的臉,於是那嘴角又強強地收了回去,只是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迷得更細了。

  「營中可還留著飯食?」阿麥問道。

  李少朝一邊去接阿麥身後的盔甲,一邊連聲說道:「有,有,有,給大夥備著飯呢,都是干食,還有葷菜呢!」

  眾人一聽,忍不住都歡呼起來,齊齊地瞅向阿麥,只等著她下令去吃飯。阿麥見狀也笑了,吩咐李少朝把這回帶來的兵器盔甲都點清楚,看是否損壞丟失,然後就趕緊領著大夥去吃飯了。

  等阿麥這裡吃過晚飯,李少朝那裡也已經清點完畢,過來給阿麥回話。阿麥隨意地問了幾句營裡現有的情況,李少朝都詳細地答了,說著說著便又把話說到了軍隊操練上,於是說道:「大人該向元帥再要個好的教頭來就好了。」

  阿麥聞言抬頭看著李少朝不語,李少朝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咧著嘴乾笑。阿麥這才轉開了視線,淡淡說道:「要去你且去要,就這些東西還是我把臉皮在石壁上磨了又磨才從元帥那裡討回來的,你家大人這張臉是已經用完了,沒得剩了。」

  李少朝被阿麥幾句話噎得只知嘿嘿乾笑,說道:「那咱們就先等等再說,要不就現在咱自己營裡找,總能挑出幾個槍棒刀箭好使的人來。」

  阿麥也點頭,她其實也很清楚營裡現在實缺一個好教頭,可只西澤山一役,營裡的老人就死了個七八,現在的大多是新招募來的新兵蛋子,要想找出幾個武藝精通的來談何容易。心道這事也只能暫且押後再說,可事情偏也湊巧,就在李少朝提了這事沒過多久,老天爺就還真給他們送過來一個沒得挑的教頭來,正是那在西澤山一戰中失散的原第七營的校尉營副黑面!

  大夥都沒成想這黑面還能活著,再次相見著實激動,團團地把黑面給圍住了,七嘴八舌地說得熱鬧。黑面比原來瘦了不少,面皮更黑了,原來那日他在後阻攔韃子,身上也不知道被砍了幾刀中了幾箭,後來終於體力不支昏死過去,等再醒過來時戰場上早已無人,當地的一個獵戶把他從死人堆裡背了回去,足足養了月餘才能爬起身來,這就往烏蘭山深處找尋江北軍,後來輾轉尋到了江北軍大營處,商易之留了他幾日,便讓他回第七營了。

  眾人聽了皆是唏噓不已,不由得想到了慘烈戰死的陸剛和楊墨等人。阿麥心中更是複雜,眼前只不停地浮現楊墨最後給她的那個燦爛笑容,一時間竟然連話都忘了說了。直到李少朝出來打圓場,阿麥這才驚醒過來。

  黑面過來和阿麥見禮,阿麥對他好言撫慰了幾句,心中對於黑面的回歸卻是有喜有憂,喜的是黑面是一員難得的猛將,這下子營中的教頭也總算有了著落,憂的卻是這黑面本就看她不起,現如今她卻又成了他的頂頭上司,難免他會不服。誰曾想阿麥這次的擔心純屬多餘,也不知道黑面臨來前商易之交代了什麼,總之黑面對於阿麥的安排非但沒有牴觸,更是少見的配合,這讓阿麥大大鬆了口氣。

  這樣一來,營中人員裝備均已差不多補齊,再加上又沒有什麼戰事,日子便過得格外快些,眼見著天氣一天天變熱,江北軍在烏蘭山中的第一個夏天便到來了。

  由於天氣越來越熱,士兵操練的時候穿的便越來越少,到了後來黑面帶頭,滿校場上便都是打了赤膊的漢子,只除了一個人——那就是第七營的主將阿麥。阿麥非但每日裡軍裝穿得整齊,就連外面套的軟甲都不曾脫下過。最初親近的幾名部下還暗地裡誇自家大人那是儒將,和自己這伙子粗漢子不同,可等人們熱得都光了脊樑,自家大人的背後也印出鹼印子的時候,大家的眼神中難免有些怪異了。

  人們私下裡難免會議論幾句,有次正好被第四隊的隊正王七聽到,王七嘿嘿地笑了兩聲,瞅了兩眼四周見主將阿麥並不在附近,這才嘿嘿笑道:「那是因為咱家大人肉皮子太嫩,又白,太不男人了,他哪好意思往外露啊!」

  眾人哄笑,有人笑道:「那越捂不是越白了?還不如跟咱們一樣,脫光了曬上兩天,自然就黑得跟炭人一樣了。」

  王七道:「胡咧咧,咱家大人跟咱們不一樣,你看他那臉色,整年這麼曬著也沒見黑了多少,還不是跟小白臉一樣,這人比人啊得死,貨比貨得扔!」

  有人故意激王七道:「王七,你就瞎說吧,說的跟你見過大人身上什麼色一樣,你也就是跟咱們吹吧。」

  王七聽他如此說,面上便有些不擱,瞪大了眼說道:「怎麼沒見過?不瞞你們說,想當初咱們和麥大人可是一個鋪頭睡過的兄弟,不信你去問大人,他正經是咱們第四隊第八伍出來的!能不知道什麼樣麼?咱們還和麥大人打過一架呢。」

  眾人都知道這樣的事情哪裡又能真去和自家大人核實,有人又笑著問王七:「那你和大人打架,誰贏了?」

  王七老臉一紅,嘿嘿笑道:「咱家大人下手可真狠,真狠。」

  眾人又哄笑起來,有那老成持重的便勸道:「咱們別私下裡議論大人了,省的傳到大人耳朵裡招惹是非。」

  有幾個應聲說是,其中一個低聲道:「咱家大人看著脾氣雖好,可軍紀管得卻嚴,就前幾日那個伍長,還是從西澤山跟過來的,大人一句斬就給斬了,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大人那臉,冷得跟寒冰似的,只問那小子可記得軍法第九條,那小子答了句記得,大人就一句廢話也沒多說,直接就讓人拖出去斬了。」

  大夥聽了忙都停了嬉笑,有人低聲念道:「軍法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謂奸軍,犯者斬之。有功又能怎樣?那小子自己作的,可怨不得別人。」

  眾人聽了都不覺點頭。

  進了七月,天氣更加炎熱,有士兵耐不住酷暑,便趁了黑偷偷摸到營前的那條淺河中洗澡,阿麥得知了,倒也沒有訓斥,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在李少朝的建議下乾脆定下了法令,每日操練完了,可由各隊的長官帶著下河去清涼上半個時辰,不過得注意安全,萬不可發生溺水事件。

  此令一出,全營歡呼,當天散了操便齊齊衝到河裡去了。阿麥只遠遠掃了一眼,就趕緊轉身回了營帳,第二日那法令後便又加了一條:注意軍容,別脫光了下去,省的被附近的百姓看到不雅。

  其實要說熱,阿麥更熱,可再熱她也不敢跟著這群人下河。有次熱得實在受不住了,便捲了褲腿和衣袖到水邊站著洗臉,可即便這樣還得防備著那些不遵法令脫光了下河的,阿麥覺得實在辛苦,乾脆連在水邊站也不站了,部下問的時候,只推說小時候溺過水,嚇怕了,不敢下河。

  別人不知怎麼回事,張士強心中卻明白阿麥的苦衷,可卻也沒別的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夜裡多打上幾桶水送到阿麥帳中,好歹也能讓她擦洗一下。開始的時候阿麥還用這水,後來乾脆這水也不讓他打了,只每天半夜便獨自一人前去巡營,天亮回來的時候總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張士強心中奇怪,便留了心,等這日阿麥去巡營的時候悄悄地在後面跟了去,見她出了營在四周巡視了一番後又向後山而去。

  雖是深夜,可空中有月光照下,倒也能看清山路,張士強遠遠地跟著阿麥,不多時便爬到了半山處。前方有嘩嘩的水聲傳來,張士強白天時倒是曾到過這裡,知道前面繞過山壁處便有因瀑布落下集成的水潭。

  前面阿麥的身影已經轉過山壁,張士強沒多想就跟了過去,人剛一轉過石壁,便覺得面前一股寒氣逼來,嚇得他身體頓時僵住,再低頭時見自己頸前已經架了把刀。

  「你?」阿麥奇道,收回了刀,笑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張士強這才回過神來,答道:「我怕大人一個人有危險。」

  阿麥笑了笑,收刀入鞘,說道:「沒事,你這樣跟著我,要是誤傷了你怎麼辦?」

  張士強便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

  阿麥見狀,便笑道:「行了,既然跟過來了,就到這邊等著我吧。」說著她便轉身又往前走去,直到水潭邊的一塊大青石處才停下來,轉回身對張士強說道:「我下去沖個涼,你在這守著,幫我看著些人點。」

  張士強沒想到阿麥深夜來此竟是為了洗浴,聽她如此說已是窘得臉色通紅,忙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去山壁那邊看著人。」說完不等阿麥說話便轉身飛快地往石壁那邊跑去。阿麥笑了笑,逕自把軟甲和軍裝脫下,只剩下內面的裹胸和短褲,「噗通」一聲跳入了潭水中。

  張士強這裡還沒有跑到石壁處,就聽見身後阿麥的落水聲,腳下一停,臉上不由得更紅了,他急忙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停了下來,背對著水潭筆直地站著。等了一會,他忽然記起白日裡見這水潭深不見底的模樣,心裡不由得一驚,生怕阿麥再出了意外,忙背著身子叫了一句:「大人!」

  半天聽不到回音,唯有遠處瀑布嘩嘩的水流聲,張士強又大聲了幾句,還是聽不到阿麥的回音,不禁有些心急起來,顧不上避諱,轉身又往那青石處跑,到了那隻見到了阿麥脫在青石上的衣物,旁邊的潭水早已經是一片平靜。張士強這下慌了,趴在青石邊上只衝著潭中大喊「大人」,到後面又喊起「伍長」來,聲音裡已隱隱帶了哭聲。眼見一點動靜沒有,他這裡正要往潭水裡跳,忽然見潭水中冒出個人來。

  阿麥抹了把臉上的水漬,問道:「怎麼了?」

  張士強見阿麥安然無恙,忍不住破涕而笑,半晌才說出話來,聲音裡還猶自帶著哭音,說道:「我見大人半天沒有動靜,還以為你溺水了呢。」

  阿麥見他又哭又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罵道:「傻小子,我剛才潛到對面瀑布那去了,沒聽到你喊。你家大人從小就在河里長大的,就這小水潭怎麼會淹死,也忒膽小了點。」

  張士強也跟著傻笑起來,忽又見到水中的阿麥還裸著肩,嚇得猛地轉過了身去。阿麥雖不甚在意這些,可也不想讓張士強窘迫,便悄悄地從水中鑽出,胡亂地擦了擦就套上了軍裝軟甲,這才問張士強道:「我還要到山頂上去,你可跟我一起上去?」

  張士強紅著臉點頭,阿麥笑了笑,便帶著他往山頂上爬去。兩人爬到山頂處,東方已經隱有亮光。阿麥迎風而站,看著遠處的山巒,對身後的張士強笑道:「張士強,你看我們烏蘭山中的風景可好?」

  張士強往遠處望去,見晨靄之中山巒起伏各顯造化,不由得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向阿麥,見她身姿瘦削,髮梢猶帶水珠,又想她這樣辛苦地混在軍營之中,且不說每日裡為著身份提心吊膽,只每夜裡為了洗浴還得到這深山中來就非一般女子可以忍受的,忍不住問道:「大人,你為什麼要待在軍營?」

  阿麥微怔,片刻後才回頭緩緩答道:「為了父——輩的榮耀!」

  「父輩的榮耀?」張士強迷惑。

  阿麥轉回身去,迎風張開雙臂,閉上眼仰頭大聲笑道:「嗯,為了父輩的榮耀!」

  山風之中,阿麥的衣角翻飛,太陽從遙遠的東方躍起,剎那間萬道金光射來給她的身形鑲上一道亮邊。這個身影落入張士強眼中,竟似欲乘風而去的仙人一般,他愣愣地看著,不由得呆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5:09 PM

第三章、顏面

  阿麥閉眼站了片刻,待心中澎湃的情感平靜下來後這才轉回身來,欲行間卻見張士強正有些失神地看著自己,她心中微微一驚,面上卻不露絲毫,還如平常一般笑道:「走吧,下山。」

  阿麥說完便自己率先向山下走去,張士強這時才回過神來,匆忙應了一聲在後面追了過去。

    兩人回到軍營時不過是早操時分,黑面正帶著士兵在校場上操練,看見了阿麥只遠遠地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阿麥並不在意,略一點頭,然後便把視線投向了校場,默默地注視著那些汗流浹背的士兵們。西澤山一戰,第七營損失慘重,原有的人馬損失了十之七八,現有的這些士兵大多是戰後新招募來的,一部分是從江北其他州縣投奔而來,還有些就是烏蘭山中的農家子弟。

  這些都是南夏的熱血男兒,他們現在缺少的只是實戰經驗而已,阿麥心中不由默念道。

  阿麥注視著校場許久不語,身後的張士強也不敢出言打擾,直到看見軍需官李少朝從遠處往這邊而來,這才小聲提醒阿麥。

  阿麥聞言別過臉來,果然見李少朝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近了才搭訕道:「早啊,大人。」

  這顯然是沒話找話,只看李少朝的神色阿麥就知道他來找自己作何,無非是又想鼓動自己去大營要東西,於是便把視線又重新放回到校場上去,只隨意點頭道:「早。」

  李少朝又笑道:「真是巧,大人,又在這碰到您了。」

  阿麥心道我每天早上都到這裡來看士兵操練,你會真的不知道?心中雖這樣想,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還是輕輕點頭:「巧。」

  見阿麥兩次都是這個反應,李少朝面上終有些掛不住了,尷尬地搓了搓手,也學著阿麥的樣子,把視線放到校場上那一群赤背的士兵身上

  過了片刻阿麥才轉回身來,看著李少朝似笑非笑地問道:「這樣就有點不自在了?」

  李少朝聞言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嘿嘿笑著。

  阿麥又說道:「你家大人我每次去大營打秋風時基本上都是這個待遇,你現在可知道這個滋味如何了?」

  李少朝見被阿麥識破了心思,臉上笑得更不好意思了,笑道:「還是大人厲害,卑職這嘴還沒張呢大人就知道要說什麼了。大人可別怪我,誰讓咱當著這個管家婆呢,可不就是我來討這人嫌麼!」

  阿麥笑了笑並不搭話,李少朝見阿麥麵上並無惱色,又試探地說道:「再說了,張嘴三分利嘛,大人多往大營跑跑,總不見得有什麼壞處,何況哪次去沒給大人個面子啊,且不說徐先生那裡待大人自然是和別人不同的,就連元帥那裡——」

  李少朝見阿麥瞥向自己,連忙打住了話頭,只看著阿麥嘿嘿地笑。阿麥把李少朝從頭到腳打量了好幾遍,這才淡淡說道:「還記得陸大人曾說過你為人忠厚、不善言談,每每軍事會議上都極少開口,可現今看來,陸大人可是看錯了你,我看你倒是舌頭上能開花了。」

  李少朝只做聽不懂阿麥的暗諷,笑道:「那不是當隊正的時候嘛,要講兵法陣列,卑職還真是說不出什麼來,現在管的都是當家過日子的事,卑職難免會話多一些,管家婆管家婆,不婆媽哪能叫做婆嘛!」

  阿麥被李少朝氣得無言,只嘿嘿冷笑了兩聲,怒道:「李少朝,行,你行,你也少給我這磨嘰,我既然說了不去就不去,要去要東西你就自己去,我臉皮薄,已經磨穿了,行不?」阿麥說完拂袖就走,連操練都不看了,張士強連忙跟了上去,留下李少朝在後面站了片刻這才回過神來,小聲念道:「別急嘛,有話好好說嘛……」

  阿麥雖不願再往商易之那裡跑,可惜這世事往往是事與願違的。八月初,商易之向分佈在烏蘭山各處的江北軍各部發出軍令,命各營主將於中秋節前齊集江北軍大營。

  阿麥的第七營離江北軍大營最近,收到的消息也就越早。軍令到的時候,阿麥正召集營裡的幾個主要軍官開每月例行的軍事會議,商討怎樣才能增加新兵實戰經驗的問題。烏蘭山之役後,江北軍各部和北漠軍隊之間雖沒有再發生大的戰役,可小規模的戰爭卻時有發生,雙方互有勝負,總的來說還是江北軍佔到的便宜多,尤其是唐紹義所統領的騎兵部隊,更是讓北漠人頗為頭疼。而阿麥的第七營卻由於駐地離江北軍大營太近,反而一直沒有任何戰事,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商易之和徐靜有意讓第七營休養生息,阿麥心中自然也明白他們的好意,可同時卻又清醒地意識到這樣下去對第七營來說並不見得就是好事,因為只有經過戰場上的洗禮才能讓這些新兵成為真正的軍人。

  傳令兵把軍令送到阿麥手上,阿麥瞅著手中的軍令不由得隱隱皺眉,搞不清商易之下這個軍令幹嘛,難不成他現在還有心思聚齊了大家一起過中秋節?

  軍令在其他幾個軍官手中傳了一圈,眾人的臉上也不禁掛上了些許納悶,齊齊地看向阿麥。阿麥眉間早已經放平,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問傳令兵道:「可知道元帥此次因何召集大夥?」

  那傳令兵也是個機靈人物,見阿麥問,略一思量連忙答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朝廷裡對各位大人的賞賜下來了。」

  此言一出,帳中眾人面上不禁都透了喜色,早在烏蘭山之役之後商易之就把江北軍中有功將領的名單上報了朝廷,這都過了大半年,獎賞總算是有了信,大夥心中難免都有些雀躍。倒是阿麥麵上絲毫不為所動,只是讓人帶那傳令兵下去好生招待。

  待那傳令兵出去,帳中卻意外地靜了下來,阿麥掃視了一圈,見眾人面上都是一副難掩喜色卻又不肯露出來功利之心的模樣,心中不由暗笑,正要張口說話,卻見王七突然站起來說道:「別看咱們最近這些日子沒打過韃子,可就憑咱們第七營輾轉一千多里引韃子入烏蘭山這一條,大人去了那也是頭功,少不了露臉。所以大人這次去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只帶著張士強一個親兵爬山翻嶺地過去,沒得被人看輕了。這回說什麼也得講講排場,也讓其他營部看看咱們第七營的軍威。」

  眾人聞言連忙稱是,更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該如何在眾營之前亮亮軍威來,不過說來說去無非也就是得鮮衣怒馬、兵強馬壯而已。王七等幾個軍官越說越是興奮,唯有軍需官李少朝一直沉默著,眨巴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阿麥含笑不語,只是靜靜聽著,待眾人都說的都差不多了,這才點頭說道:「大夥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我們第七營在西澤山之戰中損失太重,雖然軍中給我們補了不少,可是家底畢竟不比其他兄弟軍營,再說我們又是步兵營,營裡統共也沒有幾匹馬,不比唐將軍的騎兵——」

  話剛說到這,一直沉默的李少朝突然出聲道:「這個大人請放心,馬匹的事情包在卑職身上,大人只需定下人數即可,到時候卑職一定把馬都準備好了。」

  阿麥十分意外,想不到一向摳門的李少朝能說這話,營中馬少,有數的幾匹馬都讓阿麥用來組建了偵查隊,並沒有配給營中的軍官,為了起表率作用甚至就連阿麥自己都沒有專用的坐騎,李少朝張口就答應給這次去大營的人員配備馬匹,這實屬讓阿麥感到意外。

  「還是算了吧,非戰時軍官不可調用偵查隊的馬匹,這是營裡早就定好的,再說離大營又不算遠,翻山過去半天也就到了,要是騎馬走大路反而要繞不少冤枉路。」阿麥說道。

  「不!得騎馬!」李少朝卻少有的執拗起來,「這可關係到我第七營的顏面問題,馬匹的事情不用大人擔心,包在卑職身上,絕對不會徵用偵察隊的馬匹。」

  見李少朝把話說得如此圓滿,阿麥心中更是疑惑,奇怪李少朝如果不徵用偵察隊的馬匹的話,哪裡還能搞來戰馬。

  八月十四日,阿麥命黑面留守大營,帶著親兵張士強及王七等幾個軍官前往江北軍大營。幾個人新衣亮甲都打扮好了,李少朝的戰馬還不見影子,直到眼看就要誤了時辰,幾人等得都上火了,李少朝才派人來傳話說坐騎都已備好,請各位大人直接前往軍營轅門即可。李少朝如此神秘,讓阿麥心中的疑問更大,王七等人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幾人來到軍營轅門處,果見李少朝牽著幾匹馬已經等在了那裡,可一見那馬,幾人頓時愣了。

  王七圍著那幾匹馬挨個看了個遍,忍不住大聲叫道:「我操,老李,你這也好意思叫戰馬?這匹,還有那匹,毛都掉禿了,怎麼出去見人?」王七頭次穿地這樣光鮮地前去大營,本是一心興奮,卻沒想到李少朝拍著胸口打下保票的戰馬卻是這個模樣,頓時如滿心的期待都變成了熊熊的怒火。

  看著那幾匹或老或瘦的馬匹,阿麥心中也是不悅,見李少朝還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冷笑道:「這就是你給咱們第七營準備的顏面?」

  李少朝嘿嘿笑道:「一樣騎的,一樣騎的。」

  阿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突然吩咐張士強道:「卸甲!」

  張士強一怔,隨口問道:「大人,卸甲做什麼,不是還要去大營麼?」

  阿麥眼睛卻看向李少朝,嘿嘿冷笑道:「不卸甲如何來騎你李大人給配的戰馬?壓壞了這馬你李大人少不得又要心疼!」



第四章、故舊

  見阿麥都帶了怒色,李少朝卻似並不害怕,不論眾人如何諷刺挖苦也只是在一邊賠笑。這樣一來,倒像是鐵拳打在棉包上,軟了吧唧的,大夥的怨氣想撒都撒不出來。想必李少朝也早已猜到眾人的反應,所以愣是把這些馬藏到了最後才敢露出來。現在大夥都已鎧甲在身,又急著要走,想不騎都不行了,你總不能穿著幾十斤的鎧甲去翻山越嶺,如若那樣,就算不被累死,到了大營也會被人笑死。

  事已至此,阿麥也有些服了李少朝,見王七等人還在抱怨,冷聲說道:「夠了!都上馬吧,別辜負了李大人的一片心意!」

  李少朝連忙討好地牽了匹最為壯碩的馬到阿麥麵前,阿麥冷哼一聲,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其他人雖不情願,可見此也只好紛紛上馬。李少朝充耳不聞大夥的抱怨聲,笑呵呵地看著眾人離去,直到都看不到人影了,這才轉身吩咐一邊的小兵道:「趕緊地,領幾個人去搭個新馬廄。」

  「馬廄?」小兵奇道,「麥大人這回能從大營要回戰馬來?大營裡也沒有多餘的戰馬啊。」

  李少朝得意地笑了笑,說道:「這次不用麥大人要,自然會有人送咱們大人上好的戰馬!」他見那小兵一臉詫異,又笑罵道:「行了,別問了,等著就知道了。」

  小兵滿臉疑問地往回走,走了沒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問道:「那得搭多大的?」

  李少朝想了想,嘿嘿笑道:「大點,怎麼也得裝得下十匹二十匹的吧。」

  再說阿麥和王七等人,騎了李少朝「精心」準備的戰馬,眼看日頭都已偏西還沒看到江北軍大營的影子。一夥子人都已經餓得是前心貼後背,就連罵罵咧咧地抱怨了一路的王七到現在也餓得沒話了。

  幾人跨著馬正踢踏踢踏地往前慢慢晃悠著,突聽後面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阿麥等人都回頭看去,見十幾匹健馬由遠而近飛馳而來,眨眼功夫就要到了眼前。眾人不自覺地都往道路兩邊讓去,剛避到路邊那十幾騎已在眼前一掠而過,耳邊只聽得馬蹄聲又密又急如同驚雷一般,馬蹄踏地帶起的塵土撲面而來,灰塵之中竟然連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不過十幾個人的騎兵隊竟能有如此聲勢,眾人不由都被震得有些愣了。

  阿麥正暗自納悶這是哪營的人馬竟然如此張揚,卻見其中為首的那一騎突然在不遠處猛地停下,他身後的騎士也紛紛跟著勒馬,十幾個人齊齊地停了下來。那人回身向阿麥處望過來,片刻後才出聲喊道:「阿麥?」

  阿麥聞聲略怔,就見那人又掉轉馬頭跑到自己馬前勒住了坐騎,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叫道:「阿麥。」

  「唐大哥!」阿麥又驚又喜,沒想到來人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唐紹義。

  唐紹義身穿戰袍戴盔披甲,黝黑的面龐上難掩意氣,向阿麥笑道:「剛才過去時晃了一眼覺得像你,沒想到果然是你。」

  阿麥笑道:「唐大哥還能晃了一眼,你剛才過去時我可是連你人影都沒能看清楚。」
  唐紹義聞言咧嘴笑笑,解釋道:「看天色不早了,所以跑得有些急。」

  阿麥這行人中,張士強、王七等人是早就認識唐紹義的,其餘不認識的聽聞他竟然是江北軍的騎兵主將唐紹義,也紛紛上來見禮。唐紹義一一還了禮,又沖著張士強笑道:「張二蛋吧?可是顯高了不少。」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麥笑著說道:「他已經改了名字,叫張士強,現在是我的親兵隊長。」

  「張士強,嗯,好名字。」唐紹義讚道,又轉頭沖阿麥說道:「前面還有你認識的人,你可猜不到是誰。」

  阿麥奇道:「是誰?」說著便向等在前面的那些騎士望過去,見其中一人策馬越眾而出也往這邊而來,到了近前衝阿麥笑著招呼道:「麥將軍。」

  「張大哥!你怎麼會——」

  張生知阿麥要問什麼,只是笑道:「我現在已是唐將軍手下的一名騎兵校尉,想不到吧?」

  阿麥搖頭,烏蘭山之戰中,張生為救阿麥而被常鈺青挑落下馬,混亂之中又被戰馬踩斷了腿骨,後來傷雖好了可卻落下了個跛腳,阿麥只道他會因此退出軍中,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唐紹義身邊看到他。

  「是我自己向元帥要求到唐將軍手下做騎兵的,幸好唐將軍不嫌棄我這個跛腳。」

  「幸好沒有嫌棄,」唐紹義笑道,「不然哪裡能求的這樣一員悍將,現如今草原上誰人不知我軍中有個拚命張郎?男人恨他恨得要死,女人卻愛他愛得要死。」

  眾人哄然而笑,張生只是含笑不語,待眾人都笑過了才提醒唐紹義道:「將軍,時辰不早了,我看你和麥將軍不如邊走邊聊。」

  唐紹義點頭,阿麥也連忙稱是。唐紹義策了馬和阿麥並韁而行,張生卻故意落後了一步,和王七等人隨意地閒談起來。

  阿麥和唐紹義自烏蘭山一戰分開後就再沒見過面,阿麥被商易之留在了大營近處休養生息,而唐紹義卻被放出去帶領著騎兵部隊轉戰西胡草原和江中平原,只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就闖出了極大的名頭,不但成為懸在北漠陳起大軍腰腹上的一把鋒利的匕首,而且還成了紮在西胡單于心頭上的一根利刺。只因北漠常鈺青偷襲靖陽邊軍時曾借道西胡東境而過,這便讓唐紹義有了藉口報復。他時不時地就去西胡的小部落劫掠一番,等西胡再集結好各部的軍隊而來時,唐紹義卻又已經橫穿烏蘭山脈到了豫北地區,出人意料地偷襲了北漠軍的某個分部。這種看似有些無賴的打法讓唐紹義掠得了大量的財物和戰馬,使原本不足三千人的騎兵部隊很快就擴張到了近萬人,一躍成為江北軍中的第一主力部隊。

  阿麥和唐紹義兩人邊行邊談,由於阿麥這邊人員的馬匹跑不起來,唐紹義那邊也只好放韁緩行,直到天黑時分眾人才到了江北軍大營。負責接待的軍士把眾人迎進大營,阿麥吩咐手下的軍官隨人去吃飯休息,自己卻和唐紹義先去見江北軍元帥商易之。

  兩人剛走到商易之居住的小院外,商易之已經得到消息迎出了院門。阿麥只一看商易之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就知道他不是來迎自己的,於是便很自覺地慢了半步落在唐紹義身後。結果果然不出她所料,商易之見唐紹義欲單膝跪下行禮,連忙向前搶了兩步滿面笑容地托起唐紹義,而她這邊都跪下把禮行全了才換來商易之隨口的一句「免禮吧。」

  阿麥很清楚自己現在的份量當然無法和唐紹義比,所以心中也並不在意,抬頭見後面跟出院門的徐靜正眯縫著小眼睛笑著看自己,又老老實實地向他行了個軍禮。

  徐靜笑著問阿麥道:「你的那些新兵練得如何了?」

  阿麥答道:「黑面正在教他們步射。」

  徐靜點了點頭,故意拉長了聲音說道:「哦,原來如此,難怪這幾個月不見你帶著你那些新兵練腿腳了,你這些時日不來大營,老夫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阿麥知徐靜是故意取笑,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並不答話。

  徐靜又上下打量了下她,隨口笑道:「像是壯實了不少,可見你們第七營生活不錯啊。」

  阿麥臉上笑容一僵,面上不禁露了些尷尬之色。

  商易之本和唐紹義走在前面,聞言也回頭掃了阿麥一眼,視線滑過阿麥胸前時表情微怔了下,隨即便又閃開了視線。阿麥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面上一紅下意識地微微含胸。

  也許是最近半年生活比以前安逸了太多,她那原本並不明顯的女性特徵在這半年突然就蓬勃發展了起來,阿麥心中雖然著急卻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把裹胸纏的越來越緊,可即便這樣,胸口也不像以前那樣一馬平川。如若阿麥是個身材粗壯的漢子,就算有這樣的胸部人家倒也不會覺得如何,可她偏偏身材高挑瘦削,這樣的身材有著這樣發達的「胸肌」著實惹眼了些。為了不讓胸部顯得這樣突兀,阿麥無奈之下只好把腰腹也都襯上衣物纏了起來,起碼這樣看起來讓人覺得她是粗壯了些,而不只是胸肌發達。

  商易之別過視線後面不改色地回過頭去繼續問唐紹義一些軍中的情況,阿麥臉上卻仍有些不自在,不由惱恨徐靜這老匹夫故意給她難堪。其實阿麥這次卻錯怪了徐靜,徐靜人雖然老謀深算,也早已經識穿阿麥的女子身份,可在這種事情上卻知之甚少,只當阿麥是胖了些,壓根沒往別處想。商易之卻不同,想當初在京城裡也曾是有名的風流公子,眼光何許毒辣,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徐靜那裡尚不知自己話裡的問題,猶自說道:「不過你這安逸日子也該到頭了。」

  阿麥見徐靜終於轉開話題,忙問道:「先生此話怎講?」

  徐靜笑道:「你們第七營足足養了半年了,也該出去練一練了。」他見阿麥仍是面露不解之色,神秘地笑了笑,瞥一眼走在前面的商易之一眼,壓低聲音向阿麥說道:「你且等著,元帥這回對你們第七營早有安排。」

  阿麥欲再細問,徐靜卻再不肯透露什麼,她只好忍住了心中的疑問,跟在徐靜身後進入屋中。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5:17 PM

第五章、推測

  商易之和唐紹義已站在沙盤前討論著騎兵部隊下一步的軍事計劃,徐靜也走過去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捋著鬍子輕輕點頭。阿麥為了避嫌並未湊前,眼光在房中轉了一圈後便落到了旁邊書案上。

  商易之無意間一次抬頭恰好看到阿麥正在盯著自己的書案愣神,不由得順著她的眼神看了過去,見不過是一本扣著的《靖國公北征實錄》,自己閒暇時翻看的,軍中十分常見的一本兵書,沒想到會讓阿麥看的如此專注。

  徐靜瞥見商易之看阿麥,捋著鬍子瞭然地笑了笑,沖阿麥笑道:「阿麥,傻站在那裡作甚?還不過來聽聽。」

  誰知阿麥卻如同充耳不聞,仍出神地盯著書案處。

  徐靜只得又放大了聲音叫道:「阿麥!」

  這一次阿麥這才猛地驚醒,卻沒能聽清徐靜之前喊她做什麼,只好回頭有些茫然地看著徐靜。徐靜等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阿麥的眼睛中如此真切地透露出茫然的神色,心中都不覺有些詫異,一時間三人都瞅著阿麥,誰都沒有開口。

  唐紹義首先反應過來,笑著替她解圍道:「徐先生叫你過來一起聽聽。」

  阿麥連忙應了一聲,走到沙盤旁垂手站在唐紹義一旁。對面的商易之只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指著沙盤上一處繼續問唐紹義道:「你打算這一次從這裡穿過?」

  唐紹義點頭,「是,末將已經派人探查清楚,這裡有條狹長的山谷,被當地人稱為『棒槌溝』,東寬西窄,最為狹窄處只容兩騎並行。雖然從這裡通過後還要轉向南,多走三百多里,不過安全性卻要高得多。」他又指著另一處說道:「上次偷襲韃子豫南跑馬川兵營是穿秦山谷口而過,完全是欺陳起自負,想不到我們會用他自己的招數,這一次如若還要從這裡通過,怕是陳起已早有所準備,所以末將就想這一次不如走這棒槌溝。」

  商易之低頭看著沙盤沉思不語,倒是徐靜問道:「唐將軍是否想過棒槌溝如此地形,如若那陳起在此處設伏,則我軍危矣。」

  唐紹義答道:「先生不必擔憂,一是此處極為隱秘,若不是我軍中有當地來的士兵也不會知道還可以經此處穿過烏蘭山。二是我軍剛剛偷襲過一次韃子設在跑馬川的兵營,他們必然想不到我們還敢再次襲擊那裡。而且根據探子的回報,韃子跑馬川兵營被襲後陳起反而把給周志忍籌備的糧草從臥牛鎮偷偷轉移到了此處,可見他也不會認為我們還會去跑馬川。」

  一席話說的徐靜微微頷首,可商易之卻依舊沉默。唐紹義見商易之始終沒有表示,忍不住問道:「元帥如何看?」

  商易之想了一下這才答道:「如若我是陳起,當會在棒槌溝設伏。」他抬頭見唐紹義等人都看著自己,又解釋道:「北漠皇帝正在豫州,上次紹義偷襲了跑馬川就已經讓陳起面上很是無光,他必然會加倍小心,尤其是這些糧草是他給周志忍攻泰興備下的,更是不容有失。他已經吃過你一次虧,必然會細查所有能從西胡草原去往江中平原的道路,而且不論是跑馬川還是臥牛鎮都會有重兵把守。」

  商易之的一席話說的唐紹義和徐靜也都有沉默,細一思量也覺有理。唐紹義濃眉不禁微皺,又凝視了沙盤片刻,抬頭問商易之道:「這麼說我們就沒法動這批糧草了?」

  商易之緩緩搖頭,「不,動得。」

  徐靜也捋著鬍鬚輕笑道:「不錯,動得。周志忍領了大軍圍困泰興,韃子皇帝又坐鎮豫州,這兩處都極佔兵力,再加上常家領兵東進,又分去了不少。陳起手中兵力有限,不可能在每個地方都重兵把守,所以不論是秦山谷口與棒槌溝也好,還是跑馬川和臥牛鎮也好,必然都會是一虛一實,我們只要能看穿他的虛實,一切都好說。」

  「那先生覺得誰虛誰實?」唐紹義忍不住問道。

  徐靜含笑看了商易之一眼,答道:「老夫的看法和元帥相同,陳起此人自負多疑,善用疑兵,應是秦山谷口為虛棒槌溝為實,伏兵很可能就在棒槌溝,而糧草卻依舊放在了臥牛鎮,說是轉移到了跑馬川不過是給我們耍的花槍,轉移過去的怕不是糧草而是伏兵。」

  徐靜說完又轉頭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認為呢?」

  阿麥想不到徐靜會問到她頭上,微微一愣後才答道:「阿麥猜不透。」

  徐靜知是阿麥圓滑,笑了笑又問道:「如若你是唐將軍,你會如何?」

  阿麥見徐靜仍然追問,又見商易之和唐紹義二人都看向自己,略一思量後說道:「那我還是走棒槌溝,偷襲跑馬川。」

  商易之追問道:「為何?」

  阿麥答道:「我既然猜不透陳起的心思,那乾脆就只管埋頭做自己的事情。既然探到了棒槌溝這條路無人知曉,自然要走棒槌溝。探子既然報來陳起把糧草轉移到跑馬川的消息,那我就去偷襲跑馬川了。」她見他三人仍是注視自己,又接著說道:「這就像是兩個人猜拳,石頭剪子布你總得出一樣,如果非要猜出對方出什麼的話那轉的彎可就多了,轉轉反而把自己轉糊塗了,還不如自己想出什麼就出什麼。」

  商易之等人俱是一愣,細一琢磨阿麥說的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又覺得如若只憑個人感覺行事就像賭博一般,又太過冒險了些。

  其實,阿麥的這種做法倒不是賭博,而是基於她對陳起十分熟悉的基礎上。他們曾朝夕相處了八年,對於陳起的脾性,這些人中怕是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徐靜所言不錯,陳起此人極其自負,如若是他來偷襲的話,必然還要極大膽地走秦山谷口,所以他也會猜測唐紹義也會如此,如此一來他重兵防守的就會是秦山谷口。又來阿麥又深知陳起心思縝密,考慮事情總喜歡比別人更深一步,對待他這樣的人,心思簡單反而成了上策。

  阿麥雖然說得簡單,其實心中早已把其中曲折都想透了,不過如若想要和這三人說清楚,必然就要牽扯出她和陳起的往事,所以見那三人都沉默不語,也不再多說,只靜靜地站在那裡。

  幾人都還在沉思,門外有侍衛稟報已把晚飯備好,商易之這才笑道:「只顧著拉著紹義談論這些,卻忘了紹義是遠道而來,今天就說到這裡,吃過晚飯先去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們再細說。」

  侍衛把酒菜抬入屋內,阿麥曾給商易之做過一陣子的親衛,這樣的活也沒少做,於是習慣性地站起來幫忙擺酒布菜,唐紹義見她如此一時有些遲疑,正要立起卻被徐靜偷偷扯住了衣袖,見徐靜笑著衝他微微搖頭,果然就聽商易之說道:「阿麥,你且坐下,讓他們擺即可。你現在是我一營主將,不是我身邊的親衛,用不著你來伺候。」

  阿麥聞言坐下,心中卻暗道你如若真把我當一營主將,為何對我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我也沒見你對其他的主將這個態度啊。

  晚飯有酒有菜倒也豐富,不過因桌上有商易之,阿麥雖餓卻不敢放開了吃。唐紹義能飲,卻又不好和商易之和徐靜敞開了喝,所以一頓飯吃得很是平淡。

  晚飯過後,唐紹義和阿麥告辭出來。出了院門,唐紹義見左右無人,問阿麥道:「沒吃飽吧?」

  阿麥不避諱唐紹義,摸著肚子笑道:「嗯,守著元帥和徐先生吃飯,覺得筷子都沉。」

  唐紹義聽了低聲笑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陪著長官吃飯本來就是煎熬。走,去我那裡,咱們再好好地喝一場。」

  阿麥有些遲疑:「不好吧,剛從元帥這裡吃了的,要是被元帥知道了怕是要挑理的。還是算了吧,我回去讓他們隨便找些東西來墊墊肚子就可,大哥也趕了多日的路了,回去早點歇著吧,等明日軍中必定還會有大的晚宴,到時候我們兄弟再好好喝一場。」

  唐紹義卻笑道:「我有法子,你先在這等我一會。」說著不等阿麥答應就大步離開。

  阿麥不知唐紹義想到了什麼法子,只得在原處等著,好在一會兒的功夫唐紹義就回來了,手中還多了個大大的皮囊。阿麥疑惑地看唐紹義,唐紹義卻笑而不語,只用手推了推阿麥的肩膀,說道:「走,我們去營外。」

  阿麥半信半疑地跟著唐紹義往營外走,兩人轉到大營後的一處山坡上,唐紹義這才把手中的皮囊往地上一丟,笑道:「今天我們兄弟就提前在這裡過中秋了。」

  阿麥這時已是猜到那皮囊中定然裝了酒肉,上前毫不客氣地解開皮囊拿出裡面的肉乾和酒囊,自己先嘗了塊肉乾,又順手把酒囊扔給唐紹義,笑道:「好,那小弟我就不客氣了。」

  唐紹義接過酒囊大大地喝了口酒,然後仰面躺倒在草地上,望著半空中的明月嘆道:「今天的月亮真圓啊。」

  阿麥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道:「大哥,今天還不是中秋呢,只聽說過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的,還沒聽說十五的月亮比十四圓的呢。」

    唐紹義卻沒笑,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圓,比我們在漢堡的那夜圓多了。」



第六章、飲酒

  一提到漢堡的那夜,阿麥臉上的笑容也一下子散了下去,腦中又浮現出那如同地獄一般的漢堡城,火光血光、哭聲喊聲……還有那根本就沒有月亮的夜空。

  「也不知秀兒現在如何。」阿麥問道。

  「我曾讓人查訪過,還在石達春的城守府裡,好在石達春還算有些良心,沒把小公子和徐姑娘交給韃子。我原本想過把他們偷偷接出來,可咱們現在都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的人,讓他們兩個跟著咱們還不如就留在豫州的城守府裡安全些。」

  阿麥點頭:「的確,在那裡也好。」

  唐紹義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又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我現在看著天上這月亮就如同做夢一般,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在漢堡,和一幫兄弟們喝酒,可如今那幫兄弟就只剩下了我一個,其他的都沒了,屍骨埋在哪裡都不知道。阿麥,」唐紹義轉頭看阿麥,「你說這會不會只是個夢?你,徐姑娘,還有這江北軍大營都只是夢裡的,會不會等明天我酒醒的時候,我還只是漢堡城裡的一個小小校尉,那幫兄弟們還會活蹦亂跳地出現在我眼前?」

  阿麥心中也是傷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唐紹義愴然地笑笑,把酒囊丟給阿麥:「你能喝酒,我看得出來。」

  阿麥笑了笑,也學著唐紹義的樣子仰頭把酒倒入口中,喝了一通後才停下來,頗為自豪地說道:「那是,我家可是專門釀酒的,我爹釀的酒那是我們鎮上的一絕。」

  「我爹是個秀才,」唐紹義笑道,「做夢都想讓我能考個狀元什麼的光耀門楣,可惜我偏偏背不下書去,後來乾脆就偷著跑出來參軍了,現在他怕是還不肯認我這個兒子呢,你呢,阿麥?為什麼一個人去漢堡?」

  阿麥沉默良久,唐紹義見她如此知她必然有不願人知的往事,便轉開話題說道:「嘗著這酒如何?這可是草原上有名的烈酒。」

  「他們都死了,」阿麥卻突然說道,「已經死了五年了。」

  唐紹義沉默了片刻,坐起身來走到阿麥身旁,用手大力按了按她的肩膀。阿麥卻抬臉衝著他笑:「我這個夢是不是比你做得久多了?」

  「今天咱們不在這裡說這個,過節就得喝酒!」唐紹義大聲說道。

  「好,喝酒」阿麥爽快說道。

  兩人對月痛飲,草原上的酒烈,兩人又都喝得快,饒是唐紹義善飲也已是帶了醉意,阿麥更別說,她早已經沒有了平日裡的謹慎小心,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一邊舉著酒囊,一邊大聲地念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不對,」唐紹義坐在地上喊道,「你喝多了,數錯了。」

  阿麥醉眼惺忪地看他,然後又認真地數了數地上的影子,哈哈大笑:「嗯,是不對,應該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四人。」

  阿麥與唐紹義兩人喝得極多,到最後都醉倒在地上,兩人抵背而坐擊劍放歌,阿麥嗓音暗啞,每每唱到高處便會突然沒了動靜,唐紹義便笑她道:「瞧你這啞巴嗓子,平日裡聽著還行,一到真章上就不行了吧!」

  阿麥的臉早已經喝得通紅,爭道:「我以前也不是沒有清脆好聽過。」

  唐紹義哪裡肯信,阿麥見他不信鯁直了脖子欲再反駁,誰知卻又突然打住了,只是沉默地喝起酒來。

  阿麥回到自己房中時已是半夜時分,張士強仍點著油燈坐在房中等她,見她回來忙迎了上來。

  「先不忙別的,去幫我倒杯茶來。」阿麥在椅子上坐下,捏著太陽穴說道。

  張士強連忙倒了杯茶端過來,問道:「大人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和唐將軍去喝酒了,」阿麥接過茶杯一口氣喝乾,放茶杯時卻看到桌上多了本《靖國公北征實錄》,不由地一愣,問張士強道:「哪裡來的?」

  「是元帥送過來的。」張士強答道。

  「元帥?他來過這裡?」阿麥驚問道。

  「元帥晚上來過這裡,我說要出去找你,元帥沒讓,只留下這本書就走了。」

  阿麥拿起書來翻看,心中訝異商易之為何專門給她送來這本書,只是因為她曾在他那裡留意過此書,還是說他發現了什麼?阿麥一時心思百轉,只覺得本就有些昏沉的頭更疼了起來。

  張士強見阿麥臉上神情變幻莫測,不覺也緊張起來,問阿麥道:「大人,出了什麼事情?元帥送這書來還有別的意思嗎?」

  阿麥自己也不知道商易之送這書來是什麼意思,又怎麼來回答他的問題,再說她又不願和張士強說太多,勉強笑道:「沒事,這書是我今天在元帥那裡翻看的,想是元帥希望我多學習些兵法吧。」

  張士強不解:「那這是好事啊,大人為何還——」

  「我只是怕和唐將軍私下飲酒會惹元帥不悅,畢竟這算是違反軍紀的事情。」阿麥打斷張士強,又說道:「再者說部下私交過密總會惹長官不喜,這是常理。」

  見張士強仍是一臉擔心模樣,阿麥笑道:「沒事,咱們元帥不是心窄之人,別擔心了,快去睡吧,明日裡才有得忙呢。」

  聽阿麥如此說,張士強這才將信將疑地離去。

  阿麥也懶得脫衣,只和衣往床上一躺,但想要入睡談何容易,閉上眼睛滿腦子的都是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眼見著窗外已濛濛發亮時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已大亮,張士強在外面把門拍得砰砰作響,喊道:「大人,大人!」

  阿麥從床上爬起身來去開門,腳一沾地就覺得一陣眩暈,一下子又坐回到了床上,只覺得頭痛欲裂,反而比昨夜時更重了三分。

  張士強只當阿麥還在沉睡,還在外面拍著門:「大人,該起了,元帥命各營人馬齊聚校場呢。」

  王七等人早已經披掛整齊等在院中,見阿麥久無動靜,王七忍不住問張士強道:「大人怎麼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旁邊另外一名軍官橫王七一眼道:「胡說,大人好好的能出什麼事?」

  幾人正低聲嘀咕阿麥已打開房門走了出來,眾人見她果然面色蒼白心中不覺都有些詫異,唯有張士強知道她是昨日飲酒太多,想要問她是否需要他去尋些醒酒的東西來,卻又怕別人知道她私下和唐紹義縱酒,只得把話壓在了舌下。

  阿麥見眾人都在等自己,歉意地笑道:「可能是昨夜受了些風,睡得沉了些,讓大夥久等了,實在抱歉。」

  這世上哪裡有長官對自己說抱歉的道理,眾人聽她如此說都道無妨無妨,有幾個周全的還上前問阿麥現在如何,是否需要找個郎中來。阿麥推說不用,見時辰已晚忙領著眾人往校場趕,一路上大夥都走得匆急,可到達校場時還是晚了些,雖然沒有誤了時辰,可卻成了最後到的一營軍官。

  阿麥不敢多說,只低著頭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商易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轉回身去對前來宣旨的官員說道:「請大人宣旨吧。」

  那官員展開聖旨開始宣讀,阿麥凝神聽著,只覺得言辭晦澀難懂,聽了半天也只懂了個大概。待聖旨宣讀完畢,商易之領著眾人謝恩,然後又派人送那官員先行去休息,這才轉回身來面對眾人。

  阿麥見商易之眼神掃過眾人之後便往自己身上投了過來,忙心虛地避過他的視線,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果然就聽商易之寒聲說道:「來人,將第七營主將麥穗拉下去鞭責二百!」

  在場的軍官聞言都是一愣,唐紹義反應過來後就要出列,卻被身邊的張生死死拉住胳膊。眾人還在發愣,兩個軍士已上前架了阿麥要走。唐紹義見此,再不顧張生的暗示,一把甩開他的手臂,上前一步單膝跪下說道:「請元帥饒過麥將軍。」

  其他軍官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跟在後面求情。商易之看一眼垂頭不語的阿麥,對眾人冷笑道:「還要饒過?慢軍當斬,只鞭他二百已是饒他,你們還要我如何饒他?」

  眾人被商易之噎得均是一愣。

  第七營的其他軍官因官階低微本在後面,這時也走上前來,齊刷刷在阿麥身後跪下,喊道:「麥將軍遲到只因我等,我等願替麥將軍受罰。」

  商易之面上笑容更冷,說道:「本就少不了你們的,不過既然你們願意替他受罰,那我就成全你們,來人,全部拉下去鞭責四百,把他家將軍的也一起打了。」他說著又看向阿麥,吩咐軍士道:「把麥將軍放開,讓他去監督施刑。」

  架著阿麥的那兩名軍士退下,阿麥這才抬起頭來默默地看了商易之片刻,然後平靜地說道:「末將犯法何需部下來頂,再說他們遲到均因我睡過了頭,責罰理應我來受。我營中在此一共五人,算上末將的二百一共是一千二百鞭,末將領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5:25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10:09 PM 編輯

第七章、鞭責

  各營將領聽阿麥如此說均是大驚,鞭撲雖然是示辱之用的輕刑,可這一千二百鞭要是打下來,鐵人也會被打爛了,何況血肉之軀?就算行刑者手下留情能留你一口氣在,這人身上可是連一塊好皮肉也不會有了。眾人皆知阿麥乃是商易之的親衛起身,又和軍師徐靜的關係非比尋常,向來深得商易之和徐靜的青睞,不知今日這是怎麼了,商易之竟然只因她是最後一個到就要鞭責於她,而她更是發強,自己要領一千二百鞭。

  商易之怒極而笑,望著阿麥道:「好,好,來人,給我拖下去打!」

  「元帥!」唐紹義膝行兩步,抬頭說道:「元帥,麥將軍只是晚到並非誤了時辰遲到,況且是昨夜——」

  「唐將軍!」阿麥出聲喝道,「我第七營的事情與唐將軍何干?」

  「阿麥!」唐紹義叫道,轉頭又求商易之道:「元帥,打不得!」

  眾人也忙跪下替阿麥求情,校場之上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得到消息趕來的徐靜看到的就是這個混亂場面。

  徐靜雖然名為軍師,實際上卻只是商易之的幕僚,並無軍銜,所以今天也樂得躲個清靜,並沒有前來校場。誰知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聽人來報說商易之要鞭責阿麥。徐靜開始只道是商易之嚇唬阿麥,所以也並未著急,只背著手慢慢悠悠地往校場走,還沒走到半路又迎面撞上了趕來報信的小侍衛,這才知道商易之是真發了火,不但是真要打阿麥,還要鞭責一千二百鞭。徐靜乍聽這數一愣,心道這真要打了,且不說阿麥的身份要露餡,性命怕是都保不住了,徐靜這才趕緊一溜小跑地往校場趕,來到校場正好看見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阿麥被兩個軍士架著正要往外面拖。

  「元帥,打不得!」徐靜急忙喊道。

  商易之見是徐靜來了,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叫了徐靜一聲「徐先生」,然後才壓著怒氣問道:「他壞我軍法,如何打不得?」

  徐靜見商易之如此問,心中不由大鬆了口氣,如果商易之真想打死阿麥的話,絕不會如此接他的話,他既然這樣問了,明擺著就是想讓自己給他個台階下。只是不知這阿麥如何惹了他,又讓他無法下台才會惹他如此發怒。

  徐靜心神既定,便輕捋著鬍鬚微笑道:「不是打不得,而是一千二百鞭打不得。」

  「先生此話怎講?」商易之問道。

  徐靜看一眼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的阿麥,又掃一眼跪在地上急切看著自己的唐紹義等人,含笑說道:「麥將軍有錯,自然打得他的二百鞭,但是他營中部下的鞭子卻不能由他來替。軍法非同兒戲,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怎容他人來替?如若這樣,那以後他人犯法如何處置,是否也能找人來替?長官可以替部下挨鞭子,那麼部下是否可以替長官掉腦袋?如此下去,置軍法威嚴於何地?」

  商易之沉默不語,徐靜見此又轉向跪在地上的王七等人,問道:「老夫這樣說你等可是服氣?」

  「服氣,服氣,我等心服口服。」王七等人連忙答道,「我等願領二百鞭責。」

  徐靜微笑,轉身又看向商易之:「元帥意下如何?」

  商易之瞥一眼阿麥,緩和了語氣說道:「先生言之有理。」

  「既然如此,麥將軍違反軍紀理應受鞭責二百,不過——」徐靜停頓了下,接著說道:「老夫昨夜見過麥將軍,麥將軍的確是因身體不適才會來晚,元帥可否容老夫替他求個情,這二百鞭暫且記下,等他身體好了再責。」

  徐靜說完笑著看向阿麥,等著阿麥的反應。阿麥心思何等機敏,當然看出徐靜這是讓自己趕緊向商易之說句軟話求饒,可是也不知為何,也許是這些年來她已經跪了太多次,她這一刻一點也不想向商易之跪地求饒,哪怕是用鞭子打死了她也不願。

  商易之冷冷地看著阿麥,等著她的反應。

  阿麥抬眼和他對視,絲毫不肯避讓。

  見兩人如此模樣,徐靜正奇怪間,就聽阿麥淡淡說道:「末將謝過先生好意,不過部下因我受責,我怎能獨善其身,末將身體已無礙,願與他們一起受這二百鞭責。」

  此話一出,連徐靜也怔住了。商易之眼中寒意暴漲,面上卻露出淡淡的笑容來,輕聲說道:「那好,既然麥將軍身體無恙,那就施刑吧。」

  軍士架了阿麥等人就走,唐紹義心急如焚,見狀還欲替阿麥求情,不曾想卻被徐靜按住了,「唐將軍不可。」徐靜輕聲說道,又沖著張生使了個眼色,張生微微點頭,悄悄地往後面退去,可只剛退了兩步就聽商易之厲聲喝道:「張生站住!」

  軍中鞭刑,受刑者需裸上身,雙臂吊起,不過因阿麥身為一營主將,所以只卸了她的盔甲,並未脫衣。阿麥走上刑台,望瞭望兩側的繩索,轉頭對兩邊的軍士說道:「不用縛了,我不躲就是。」

  這些軍士均聽說過阿麥狠決的名頭,又不願過分得罪於她,見此倒不強求。阿麥又回身看一眼那執鞭的軍士,問道:「聽說你們使鞭精準,有種手法就是能打得人皮開肉綻卻衣物無損,可是如此?」

  那軍士不知阿麥為何如此問,只得點頭。

  阿麥輕笑道:「軍中物資匱乏,還請你留的我這身袍子完整,不知可否?」

  那軍士一愣,他執鞭刑多年,不是沒見過上了刑檯面不改色的硬角色,還是卻還沒見過像阿麥這樣談笑風生,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別毀了身上衣物的。

  見那軍士點頭,阿麥轉回身去伸手抓住兩邊的繩索在手腕上繞了幾圈,說道:「開始吧。」

  執鞭軍士告了聲得罪便開始揮鞭。那鞭子乃是熟牛皮所制,阿麥再怎麼狠決也是個女人,不比的軍中漢子的皮糙肉厚,只幾鞭下去就讓阿麥麵上變了顏色,可她偏偏不肯向商易之示弱,只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肯呻吟一聲,那軍士見她如此硬氣,心中也有些佩服,手下的勁頭不由略收了些,可即便這樣,等挨到五十多鞭的時候,阿麥背後已透出血跡來。

  唐紹義哪裡還看得下去,一急之下衝過來擋在了阿麥身後。執鞭的軍士見狀只得停下了手,為難地看著唐紹義,叫道:「唐將軍,請不要讓小的為難。」

  唐紹義怒道:「我又沒有抓住你的手,你儘管打便是。」

  執鞭軍士知唐紹義是軍中新貴,哪裡敢打他,只好停下手站在那裡。正僵持間,就聽阿麥輕聲喚唐紹義,唐紹義連忙轉到她面前,見她面色慘白如紙,唇瓣已被咬得滲出血來。

  「唐大哥,」阿麥輕喚,深吸了幾口涼氣才攢出些氣力來苦笑道:「你還不明白麼?你越是護我,我挨得鞭子越多。」她見唐紹義明顯一愣,只得強忍著背後火燒般的疼痛,又解釋道:「大哥又不是不知軍中忌諱軍官私交過密,何苦這樣,二百鞭子又打不死我,只不過受些皮肉之苦,挨挨也就過去了,大哥還是讓開吧,讓他們早些打完了我,我也好少受些疼痛。」

  唐紹義咬牙不語,不過卻不再堅持,默默閃開身來走到一旁,隻眼看著阿麥受刑。

  阿麥微微一笑,抬頭間,不遠處的商易之還看向自己這裡,嘴角的弧度不由得又大了些。身後的軍士又開始揮動鞭子,阿麥本以為打到一定程度也就不覺得疼了,誰知每一鞭落下去都似抽到了心上,讓人恨不得把整個身體都蜷起來。阿麥心中默記著數字,還沒數到一百的時候,就覺得意識似乎都要從身體上脫離了……就在疼痛都已快消失的那一刻,模模糊糊地聽到張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阿麥再次清醒的時候已是深夜,先是聽到外面隱約傳過來的喝酒喧鬧的聲音,睜開眼,張士強正守在床邊抹著眼淚:「大人何苦要這麼倔,也不想想二百鞭是輕易可以受的麼,這才一百鞭就打成了這樣,要是二百都打下來怎麼辦?」

  「才打了一百鞭?」阿麥有氣無力地問道。

  「嗯,」張士強點頭,「元帥說剩下的一百先記著,以後再打。」

  「呵!」阿麥自嘲地咧嘴,「還不如趁著昏死過去的時候一下子打完呢!」她轉頭,看到張士強眼圈通紅,不由得取笑道:「真丟人,都這麼大的人了一怎麼就哭,讓王七看到了少不得又得罵你。」

  「他才看不到呢,他這會也正在床上趴著呢!咱們營裡的人除了我,這會都在床上趴著呢。」張士強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道,只因他是親兵,早上並未去校場,反而逃過了這一劫。

  阿麥被他氣得一笑,牽扯到了背上的傷口,不由得哎呦了一聲。

  張士強大驚,想要看她背上的傷卻又不敢下手。

  阿麥費力轉頭,見自己身上依舊是那件被血浸透卻仍然完好無損的戰袍,傷口竟然未作任何處理,忍不住罵道:「張二蛋,你死人啊?就不知道替我處理一下傷口?」

  張士強被阿麥罵得手足無措,只得答道:「元帥有令,不許任何人幫你們清洗療傷。」

  阿麥一怔,隨即便明白了商易之的用意。

  張士強猶豫了下,還是小聲問道:「元帥是不是已經知道大人的身份了?」

  阿麥不語,過了片刻後才答道:「不只元帥,軍師也是知道的。」

  「啊?」張士強失聲驚道。

  阿麥苦笑道:「你也是見過我女裝模樣的,就那個樣子稍有些眼力的人就可看出,別說元帥和軍師這樣的人了。他們怕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這才會選我去豫州。」

  張士強不由得咋舌,心道元帥和軍師果然都是異於常人,他和阿麥一個營帳裡睡了多日的都不曾發現她是女子,元帥和軍師竟然早就知道了。

  「還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去拿把剪子來把衣服給我剪開。」阿麥吸著涼氣說道。

  張士強連忙去取剪刀,拿過來了卻依舊不敢下手。見此,阿麥無奈地說道:「張二蛋,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第八章、根由

  張士強連忙去取剪刀,拿過來了卻依舊不敢下手。見此,阿麥無奈地說道:「張二蛋,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張士強嗯了一聲,拿著剪刀的手懸了半天才敢落下,小心翼翼地把她背後的衣服和裹胸布條從兩側剪開,可接下來卻又不敢下手了。阿麥被他面紅耳赤的模樣氣得無語,最後只得氣道:「出去,出去吧,去看看王七他們如何了,把剪刀和傷藥留下,我自己來好了。」

  張士強如釋重負般長鬆了口氣,把剪刀和藥瓶都放在阿麥手邊,這才往外走,臨出門時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大人自己能行嗎?」見阿麥氣極,張士強嚇得連忙帶上門出去了。

  阿麥忍著背後的劇痛強自半撐起身體,外面的衣服倒還好脫,可裡面的裹胸布條卻早已被污血粘在了背上,阿麥只輕扯了一下就痛得眼冒金星,一下子趴倒在床上,半天才敢喘出那口氣來,不想眼淚也跟著刷的一下子流了下來,阿麥頓時覺得心裡委屈無比,乾脆發狠地把一段布條直接硬扯了下來。

  阿麥這裡正痛得涕淚齊流,就聽見張士強又推開門回來了,滿腔的怒氣頓時衝著他發了過去:「滾出去!」

  話未落地,阿麥卻愣住了。

  商易之看了她一眼,走到床邊淡淡說道:「趴好。」

  阿麥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趴回到床上,任由商易之替她處理背後的傷口。商易之的動作很輕,可即便這樣阿麥還是痛得幾欲昏厥。

  「可知我為什麼罰你?」商易之低聲問道。

  阿麥鬆開緊扣的牙關,顫著聲音答道:「私自出營,深夜縱酒。」

  商易之手中動作未停,靜默了片刻後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你記住,我容你縱你,不是讓你來花前月下、對酒當歌的!」

  阿麥連抽了幾口涼氣,這才敢出聲答道:「記住了。」緩了片刻,她又接著說道:「不過,阿麥也有句話要告訴元帥,我來這江北軍也不是為了花前月下,對酒當歌的。」

  商易之不再說話,只默默地替阿麥清洗背部的鞭傷。

  阿麥不願在他面前示弱,愣是咬著牙不肯吭出一聲來,捱到極痛處,更是痛得她身體都顫慄起來。每到此時,商易之手下便會停住,待她身體不再抖了才又繼續。他是好心,可怎知這樣更讓阿麥受罪,就這樣斷斷續續,只把阿麥疼得如同受刑一般,幾欲死去活來,冷汗把身下的棉被都浸濕了。到後面阿麥實在捱不住了,只得說道:「元帥,您——能不能干脆些,給我個利索?」

  其實商易之額頭上也冒了汗,他出身高貴,哪裡做過這樣伺候人的事情,聽阿麥這樣說,面上閃過尷尬之色,一狠心把一段緊貼阿麥皮肉的布條一扯而下。

  這一回阿麥再也沒能忍住,「啊」地一聲慘叫出聲。

  徐靜剛推開屋門,被阿麥的這聲慘叫嚇得一跳,一腳踩在門檻上差點絆了個跟頭。他抬頭,只見商易之正坐在阿麥的床邊,而阿麥卻赤著背趴在床上,兩人齊齊地看向他。徐靜一怔,連忙打了個哈哈,趕緊轉身往外走:「走錯了,走錯了。」

  「先生!」商易之和阿麥異口同聲地喊道。

  徐靜停下,卻沒轉身,只收了剛才玩笑的口氣,淡淡說道:「元帥,我替阿麥從營外找了個郎中來,已等在門外。我找元帥還有些事情,請元帥移步到外面。」

  徐靜衝著門外點頭,一個郎中模樣的人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商易之見此默默從床邊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徐靜轉頭看了阿麥一眼,跟在商易之身後退了出去。他兩人剛出去,那郎中就一下子跪在了阿麥床前,一邊磕頭一邊求道:「求女將軍饒命,求女將軍饒命,小人家中有老有小全靠小人養活著,求女將軍饒過小人一家性命。」

  阿麥看那郎中模樣著實可憐,問道:「軍師如何交代你的?」

  「軍師?」那郎中面現不解之色。

  阿麥暗嘆一口氣,說道:「就是剛才領你來的那老頭。」

  「哦,」那郎中連忙答道:「他問我可擅長治療外傷,然後許我大量錢財來給您療傷。」

  「既然如此,那為何還要說讓我饒你性命?」阿麥不禁問道。

  那郎中又磕了個頭,帶著哭音答道:「您營中就有軍醫,何需讓小人一個山間野民過來,再說小人是被幾個換了裝的軍爺從家中硬擄來的,就是沒想讓小人活著回去啊。」

  阿麥心道這還真是徐靜的風格,看來他是想要把這郎中事後滅口的。不過這郎中能想到這些倒也算有些見識。她低頭,見那郎中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心中不覺有些不忍,思量了片刻後問他道:「我乃是江北軍第七營的主將,你可願在我營中做個隨軍郎中?」

  那郎中略略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阿麥如此問便是要留他一條性命,急忙又連連磕頭道:「願意,願意,小人願意,小人謝過女將軍。」

  阿麥盯著那郎中說道:「以後只能叫將軍,如果你要是洩露了我的身份,別說是你的性命,就是你全家人的性命也都保不住。」

  那郎中知阿麥這話不是恐嚇,又生怕阿麥不肯信他,連忙就要發毒誓,卻被阿麥止住了。

  「我從來不信什麼誓言,」阿麥淡淡說道,「你只需記得我會說到做到好了。」

  再說商易之和徐靜兩人默默而行,直到院外徐靜才出聲叫道:「元帥!」

  商易之站住,轉回身看向徐靜等著他下面的話,可徐靜張了張嘴卻又停下了,只看著商易之沉默不語。反倒是商易之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首先說道:「先生想說什麼易之已經知道了,先生過慮了。」

  見徐靜仍帶著疑色看向自己,商易之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張紙條遞給徐靜。徐靜詫異地看了眼商易之,接過去藉著月光細看那紙條內容,面上的神色也漸漸變了。

  「這是今天早上剛收到的消息,還沒來得及給先生過目。」商易之解釋道。

  徐靜還有些震驚於紙條上的內容,出言問道:「這消息可是精準?石達春只是降將,陳起會讓他知道如此機密的事情?」

  「是石達春安排在崔衍府中的一名徐姓侍女傳回來的消息。陳起伏兵於秦山谷口,給周志忍籌集的糧草果真全部轉移到了跑馬川。」商易之負手而立,看著天空中那輪明月嘆道:「果真如阿麥推測的一模一樣,只憑藉我們昨日所說的隻言片語就能做出這樣的判斷,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了。」

  商易之轉頭看著徐靜道:「每近她一分,她的天分便讓我驚豔一分,先生,你說這樣的軍事奇才,我怎捨得把她當作一個女子!」

  徐靜聞言大鬆了口氣,習慣性地去捋鬍鬚,說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又觀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表情,試探地說道:「不過今天阿麥挨這鞭子……有點屈了她了,她是和唐將軍一同從漢堡城死裡逃生的,兩人可算是生死之交,關係自然非比其他將領。」

  商易之沉默片刻,這才緩緩說道:「唐紹義長於勇,先生精於謀,而阿麥卻善於斷,你們三個人在一起才能撐得住我江北軍,而前提就是阿麥不能當自己是個女子,因為唐紹義是個性情中人,而女子一旦牽扯到『情』字,就會當斷不斷了。」

  徐靜不覺點頭,想想商易之所言也對,又聽商易之竟然而把自己和阿麥以及唐紹義放在一起,心中便知他必然還有下文,果然就聽商易之又接著說道:「我江北軍烏蘭大捷之後朝中已經嘉獎過一次,而這次朝中又專門派禮部大員來這宣旨獎賞,除了顯示恩寵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想要讓我同宣旨官員一同回京城述職。」

  徐靜心思已是轉到這裡,便問道:「元帥已經引起朝中忌憚?」

  商易之笑笑,說道:「家父領兵在云西平叛,我這裡又從青州跑到山裡來建江北軍,大夏軍隊十之七八已在我父子手中,如何不引朝中的忌憚?」

  徐靜緩緩點頭:「再加上我江北軍發展迅猛,自然會讓一些人不放心的。」

  商易之笑道:「不錯,朝中誰也想不到我一個只知花天酒地的紈褲子弟能在這烏蘭山中苦熬下去,而且還熬出來七八萬的人馬出來。」

  「元帥要跟著他們回京城?」徐靜眨著小眼睛問道。

  「回去,朝中怕江北軍因我離開而軍心不穩,所以並沒有在聖旨中明言,待我處理好軍中事務之後會跟著宣旨官員一同回京。」

  徐靜又問道:「那將軍是想要把軍中事務交給唐將軍呢還是交給阿麥?」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5:34 PM

第九章、回京

  商易之搖頭:「唐紹義非青、豫兩軍出身,而阿麥又資歷太淺,兩者現在都不能服眾,我打算先交給李澤,此人雖材質平庸,卻能識得大局,又出自我的青州軍,是可信之人。先生意下如何?」

  徐靜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鬍子,「也可,」他略一思量,又問道:「元帥可曾想過此去京城可能就是有去無回了?朝中既然已經忌憚你父子,自然不會輕易放虎歸山。」

  商易之自然也早已考慮到了這些,淺淺笑了笑,說道:「往好處想,朝中留我段時間後會放我回來。往壞處打算,朝中極可能會另派人過來接管江北軍。」

  徐靜又追問道:「那元帥還要回京?」

  商易之笑了:「要回去的,家母還在京中,膝下只有我一個獨子,怎能不回去?難道先生認為我不該回去?」

  徐靜眼中精光閃現,答道:「回去,自然要回去,依老夫看,元帥不但要回去,而且還要風風光光地高調回去,一旦唐將軍事成,則元帥離歸期不遠矣。」

  商易之怔了怔,隨即便明白了徐靜的意思,衝著徐靜一揖道:「多謝先生教我。」

  徐靜笑了笑,微微側身避過了商易之這一禮。

  商易之站起身來笑道:「今日中秋,我還要去陪陪那禮部的官,先生這裡如何?是去與各營的將士們飲酒,還是——」

  「老夫自己轉轉就好,」徐靜接口道,他抬臉瞅著銀盤一般的明月,笑道:「如此月色,如若照在一堆酒肉之上,太過俗氣了。」

  商易之笑著點頭稱是,又和徐靜告辭。徐靜站在原地,直待商易之的身影漸漸融入月色之中,這才轉回身來背著手沿原路往回溜躂,卻不知又想到了些什麼,自己突然嗤笑出聲,搖頭晃腦地唱起小曲來:「……休言那郎君冷面無情,只因他身在局中……」

  徐靜並沒有回自己住處,而是又轉回了阿麥那裡,敲門進去只見阿麥一人在床上蓋被躺著,那郎中卻沒了身影,徐靜不由問道:「那郎中呢?」

  阿麥背上的傷痛已被傷藥鎮得輕了很多,聽徐靜問,便回道:「先生忘了?我第七營除了張士強躲過一劫,其餘的都還在床上趴著呢,我打發他去給王七他們上藥了。」

  徐靜聞言嘿嘿而笑,走到床邊細看阿麥的臉色,見她臉色依舊蒼白,「嘖嘖」了兩聲,故意取笑道:「麥將軍啊麥將軍,你這一頓鞭子卻是你自找的啊!明明可以不用挨的。老夫好意幫你,你卻頂了老夫幾句,這你能怨得了誰?」

  阿麥默了下,說道:「阿麥可以不用挨鞭子,第七營主將麥穗卻得挨。阿麥可以隨意地向人下跪磕頭求饒,但是麥穗不能!」

  徐靜聽了一怔,頗有深意地看了阿麥一眼,然後笑道:「倒是有些將軍的風度了。不過也休要惱恨,元帥雖打了你,可不也親自過來替你療傷了麼?想這整個江北大營之中誰人有過如此待遇?」

  阿麥惱怒地瞪了徐靜一眼,不答反問道:「如若有人先用大棒打了先生,然後再給先生顆甜棗哄哄,先生是否就覺不出剛才的疼了呢?」

  「疼,當然疼了,不過老夫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打,所以只能吃甜棗,挨不得大棒了。」徐靜笑道。

  「那就活該我要挨大棒?」阿麥沒好氣地回道。

  「瓜田李下,不得不防。」

  阿麥又哪裡不懂這個道理,可她和唐紹義並無私情就這樣被人懷疑著實讓她惱恨。

  徐靜見阿麥如此神情,收了玩笑話正經說道:「阿麥,我想你也明白,元帥這頓鞭子不過只是個警告,雖然唐紹義是難得的一員大將,而你又深得元帥的賞識,但如果你和唐紹義若是有了私情,軍中定然不能容你們同在。到時候你們哪個能留下,就得看誰對江北軍更有用了,而就目前情況來看,你還遠不及唐紹義。」

  阿麥不願再和他談此,便問道:「軍中便有隨軍郎中,先生偏偏又從外面擄了個來,豈不是讓人生疑?」

  徐靜知阿麥是想轉移話題,捋鬚笑了笑,答道:「元帥明令軍醫不可給你們醫治,老夫慈悲心腸,怎忍心看你麥將軍躺在床上哀號,只得從外面給你擄個來了,你這阿麥不但不心生感激,反而質問起老夫來,實在沒有良心。」

  阿麥笑道:「這哪裡是質問,隨口問問罷了,再說阿麥還得多謝先生給我第七營送了個醫術不錯的軍醫來呢!」

  徐靜一怔:「你收那郎中在軍中?」

  阿麥點頭:「我已答應他。」

  徐靜看了阿麥半晌,說道:「你既已決定,老夫不說什麼,不過阿麥,這樣婦人之仁只怕以後會給你招惹麻煩。」

  徐靜見阿麥抿嘴不語,不禁緩緩搖頭,卻聽阿麥問道:「先生昨日說元帥對我第七營自有安排,不知是什麼安排。」

  「哦,剿匪,不過——」徐靜笑了笑,又說道,「只因你,你們第七營軍官現在有一半都趴在床上了,這剿匪的事情怕是還得往後拖拖了。」

  阿麥奇道:「剿匪?」

  徐靜點頭道:「嗯,宿州南部有幾伙山匪已盤踞山中多年,你們第七營也歇了許久,也該出去練練了。」

  阿麥本以為是要去與北漠人作戰,沒想到卻是去剿什麼山匪,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徐靜見她表情如此,笑道:「你還別不樂意,這卻是個美差事,那幾伙山匪人數加起來已逾千人,要錢有錢要人有人,算是肥實得很,老夫再送你八個字——能收則收,不行再剿!」

  阿麥心道也是,便謝徐靜道:「阿麥多謝先生贈字。」

  徐靜又問道:「聽說你這次來大營是騎馬來的?」

  聽徐靜提到那幾匹老馬,阿麥臉上不禁一紅,頗為尷尬地說道:「是營裡軍需官耍了個小心眼,先生放心,阿麥不會向先生張嘴的。」

  徐靜卻笑道:「你向老夫張嘴也沒用,我這裡也不產戰馬,再說我看你那軍需官也沒打算讓你向老夫張嘴,他打的怕是唐紹義的主意,只可惜啊,這回他可打錯了算盤,怕是要失望嘍!就是唐紹義想送你些戰馬,這回也不敢送了。」 他笑看了阿麥一眼,又哈哈笑道:「老夫雖然不能送你幾匹好馬,不過卻能送你兩輛好車,正好拉了你這些傷號回去。」

  徐靜果然沒有猜錯,李少朝看到王七他們幾個是怎麼去又怎麼回來時,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先從馬背上躍下的張士強跑過來扶王七,王七忍著背上絲絲拉拉的疼痛下得馬來,見李少朝還不甘心地踮起腳跟往他們後面張望,沒好氣地說道:「別看了,什麼也沒有。」

  旁邊的另一個軍官已是大聲叫道:「媽的,老李,快過來扶我一把!」

  李少朝過去扶他,又發現主將阿麥竟然沒有回來,忍不住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麥大人呢?」

  「大人被元帥留在大營了。」張士強答道。

  「那你怎麼沒有陪大人留下?」李少朝又問道。

  張士強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讓他留下照顧阿麥,聽李少朝如此問只得搖頭。

  李少朝滿臉疑惑:「把大人一個人留在大營幹什麼呢?」

  對啊,把大人一個人留在大營幹什麼呢?張士強也是滿心疑惑,雖說大人的確是鞭傷未好,可未好的不只她一個啊,這些未好的不也都「騎」在馬上回來了麼?

  「回京?」阿麥一臉驚愕,「不是說要讓我去剿匪麼?」

  自從幾天前商易之只把她一人留在大營裡,阿麥就已覺得奇怪,可怎麼也沒想到商易之會命她隨他一起回京。

  徐靜其實也沒料到商易之會突然決定讓阿麥跟著一起回京,否則他也不會向阿麥透露要讓她去剿匪的事情,今天聽到商易之如此安排,他也是心中疑惑,不過這些卻不能說與阿麥知道,於是只是笑道:「你營裡的軍官有一半都得臥床,還如何去剿匪?只得換了別的營去了。」

  「我營裡軍官一半都臥床還不是被元帥打的?」阿麥氣道,她心中念頭一轉,遂目不轉睛地盯向徐靜,暗道莫不是這老頭又有什麼倒霉差事給她?

  徐靜被她看得發麻,只得收了臉上的笑容,老實答道:「好吧,這是元帥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打算。」他說完又仔細打量阿麥,反過來又把阿麥看得渾身不自在了,這才問道:「阿麥,你我二人同時投軍,雖稱不上知己,但關係畢竟不比他人,你和老夫說句實話,你現在對元帥可是有情?」

  阿麥被這個問題驚得差點從床上滾落下來,呆滯了老半天才反問道:「你怎麼不問問我對先生可是有情呢?」

  聽阿麥如此回答,徐靜反而放下心來,笑道:「既然無情,那你就聽老夫一言,和元帥回京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哪怕是一起見見那盛都的花花世界長長見識也好。」

  「長見識是不錯,可是我第七營怎麼辦?」阿麥自言自語道,「掌兵半年,毫無建樹,以後如何服眾?」

  徐靜笑而不答,只輕輕地搖了搖頭。



第十章、棋局

  八月十九,唐紹義離開江北大營,前去準備給北漠人的「週年大禮」。阿麥鞭傷未好,卻仍是一身戎裝地與他送行。唐紹義辭過商易之和徐靜,眼光只在阿麥身上掃了一下便翻身上馬,提韁欲行間卻見阿麥走了上來。唐紹義心中情緒起伏,面上卻不敢帶出分毫來,只靜靜地注視阿麥。

  「大哥,」阿麥仰臉,看著馬上的唐紹義伸出手。

  唐紹義會意,在馬上俯下身和她握拳相抵。

  阿麥手上用力,囑咐道:「多保重!」

  唐紹義重重地點頭,嘴角微抿,眼中卻透露出難掩的歡喜來。

  阿麥鬆開手,退後幾步看著唐紹義帶隊漸漸遠去,等再轉回身來時,商易之等將領都已離開,只剩下徐靜還站在原地瞅著她樂。阿麥沒有理會,逕自在他身邊走過,倒是徐靜在後面緊跟了幾步,笑問道:「阿麥啊阿麥,你是不是鞭子還沒挨夠?」

  阿麥停下轉頭看他,淡淡對道:「本就無私,何需扭捏?」

  徐靜反而被她噎得一愣,待要再說話時,阿麥卻已經走遠,只好自言自語道:「阿麥,阿麥,你將軍沒做幾天,到做出氣勢來了,有意思了。」

  八月二十九日,商易之經柳溪、澤平一線出烏蘭山脈,由張生領一千騎兵護送直至宛江上游渡口宜水,商易之棄馬登船順宛江東下。

  一入宛江,眾人提了多日的心均放了下來,商易之也脫下戎裝換回錦袍,不時站在船頭欣賞著宛江兩岸瑰麗的景色。阿麥已換回了親衛服飾,看著這身熟悉的黑衣軟甲,阿麥不由得長嘆了口氣,自己拚死拚活地掙了個偏將營官,誰曾想商易之只一句話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因不願和商易之打太多照面,阿麥除了當值很少露面,每日只待在艙中翻看那本《靖國公北征實錄》,倒也頗得樂趣。

  就這樣混了幾日,這日一早,阿麥正在艙中休息,卻有親衛過來傳信說元帥要她過去。阿麥不知商易之尋她何事,連忙整衣出艙。待到甲板之上,卻見商易之正站在船頭望著江北出神。阿麥輕步上前,正猶豫是否要出聲喚他時,突聽商易之輕聲說道:「那就是泰興城。」

  阿麥聞言一怔,順著商易之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見到了在晨霧之中若隱若現的泰興城。

  泰興城,地處江中平原南端,和阜平南北夾擊宛江互為依存,跨越宿襄兩州,控扼南北,自古以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一旦北漠攻下泰興阜平,不但江北之地盡失,北漠人還可以順江東下,直逼南夏京城盛都。難怪北漠小皇帝會如此按捺不住,不顧朝臣反對非要親自指揮攻夏之戰,阿麥暗道。

  「也不知周志忍的水軍建得如何了?」阿麥不禁出聲問道。

  商易之聞言側頭看了阿麥一眼,淺淺笑了笑,答道:「北人雖騎兵精銳,卻不善水戰,周志忍若想在數月之內建立起一支和我南夏相匹敵的水軍,如同痴人說夢。」

  「可周志忍這次並不著急。」阿麥說道,這一次,周志忍很有耐心,挖溝築城,重兵重圍,甚至還開始籌建水軍以截斷泰興與阜平之間的聯絡。

  商易之臉上的笑容更加淺了,他沉默良久,突然轉頭問阿麥道:「那本書可看完了?」

  阿麥不知商易之的話題怎麼又突然轉到了這上面,只得點頭道:「已是看完了。」

  商易之卻不再言語,轉過頭去繼續看著江面出神。阿麥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乾脆也不再出聲,只默默地站在他身邊一同看著遠處的泰興城,那被北漠人已經圍困了近一年的江北第一大城。

  親衛過來請商易之回艙吃早飯,阿麥自知以她現在的身份不可能和商易之一桌吃飯,便很有自知之明地去船上的廚間去尋吃的。待吃過了早飯,阿麥剛回到自己住處,商易之便讓親衛又送了一摞書過來,阿麥一一翻看,見不過是《孫子兵法》、《吳子》、《六韜》等尋常的兵書,均是在父親書房裡常見的,只不過當時都是在陪著陳起讀,而她從未仔細看過。

  阿麥笑著問道:「元帥可有什麼交代?」

  那名親衛連忙躬身答道:「沒有,元帥只是吩咐小人給麥將軍送過來。」

  「哦,」阿麥心中不由納悶商易之這是何意,回神見那親衛還垂手立在一旁等著她的問話,阿麥又笑道:「現在咱們身份相同,萬不可再稱將軍,叫我阿麥即可。」

  那親衛連說不敢,阿麥只笑了笑,沒再堅持。

  自那以後,阿麥露面更少,每日只是細讀這些兵書。她幼時見著這些東西只覺得枯燥無味,更不懂陳起為何會看得那麼專注,而如今從軍一年,再細細品來才漸覺出其中滋味。

  不幾日船到恆州轉入清湖,水面更廣,水流更緩,商易之也不著急,只吩咐船隻慢慢行著,遇到繁華處還會停下船來遊玩兩日。那一直跟在後面的禮部官員也不催促,反而時常過船來與商易之閒談,兩人品詩對詞倒是很投脾氣,阿麥卻在一邊聽得是頭昏腦脹,如同受刑一般,到後來乾脆一聽說那官員過來她就直接與他人換值,躲開了了事。

  這一日又是阿麥在商易之身邊當值,見那官員又過船來找商易之,阿麥奉上茶後正想找個藉口躲出去,卻聽商易之邀那人對弈,阿麥眼中不由一亮,便也不再尋什麼藉口,只侍立在一旁觀棋。

  商易之和那官員棋藝相當,兩人在棋盤上廝殺的激烈,阿麥便也看得入迷,其間商易之喚阿麥添茶,直喚了兩三聲才喚得阿麥回神。阿麥連忙重新換過了茶,她見商易之已是有些不悅,本不想再觀棋,可卻又捨不得這精彩的棋局,只好又厚著臉皮站在了一旁。

  誰知一局未完,商易之面上便帶了些倦色,那官員何等靈透的人物,見此忙找了個藉口告辭離開。阿麥心中大叫可惜,跟在商易之身後送那官員出艙,回來時卻聽商易之似隨意地問她道:「你會下棋?」

  阿麥誠實地答道:「會些。」

  商易之緩步走到棋盤前,輕聲說道:「那陪我下一盤。」

  阿麥沒想到商易之會邀她下棋,不覺微愣。商易之已在跪坐在席上,微揚著頭看著阿麥。阿麥剛剛看他們下棋便已是手癢難耐,現聽商易之邀她,竟鬼使神差般在他對面坐下,和他對弈起來。

  阿麥幼時曾隨母親習棋,除了流浪的這幾年顧不上這個之外,也算是對棋痴迷,只可惜她母親自己便是個臭棋簍子,教出個阿麥來自然也就成了臭棋簍子。果然不過一會兒功夫,商易之便隱隱皺了皺眉,待棋至半中,他更是忍不住低聲說了句:「臭。」阿麥臉上一紅,偷眼看商易之,見他臉上並無不耐之色,只覺心中略安,便把心思都用到了棋局之上,可即便這樣,到最後還是被商易之殺了個片甲不留。

  見阿麥麵帶不甘之色,商易之倒是笑了笑,說道:「若是不服再來一局。」

  阿麥點頭,兩人收整了棋盤重新殺過,可結果仍然和上局一樣,只不過阿麥輸得更慘。阿麥怎肯服氣,兩人便又再下,阿麥求勝心切,白子干冒奇險孤軍深入,卻被商易之的黑棋重重圍住,眼看已陷絕境,阿麥心中漸急,不知不覺中便露出了本來面目。她思量半晌落下一子,商易之輕輕笑了笑,捻起黑子便要落下,誰知阿麥卻突然擋住了他的手,耍賴地連聲叫道:「不算,不算,這個不算!」

  商易之一怔,隨即便又輕輕笑了,說道:「依你,不算便不算。」

  阿麥心思全在棋盤之上,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已是露出小女兒嬌態,聽商易之允她悔棋,連忙把剛才落下的白子又拾了起來,用手托腮又是一番冥思苦想。

  商易之也不著急,只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她,待阿麥重新落子後才又捻子落下。又下數子,阿麥又是悔棋,商易之倒也不惱,任憑阿麥悔棋,可即便這樣,到最後阿麥還是輸了幾子。

  自那日以後,一輪到阿麥當值商易之便會邀她對弈,阿麥棋藝低劣,自然是敗多勝少,每每輸了又極不服氣,回去後也會仔細考究輸了的棋局,非要尋出個制勝的對策來不可。別看阿麥棋藝不高,記性卻極好,第二日仍能把前一日輸過的棋局重新擺出,倒讓商易之也不得不驚訝稱奇甘拜下風。

  如此一來船上的時間消磨得更快,就這樣又行了七八日,船便來到了盛都之外。盛都,南夏都城,臨清水倚翠山,已是八朝古都。既名為盛都,自然是極繁華所在。

  商易之換下錦衣,著戰袍,披銀甲,一身戎裝下得船來,早已有定南侯府的家人等候在碼頭,見商易之下船連忙迎了上來,恭聲叫道:「小侯爺。」

  商易之點頭,吩咐那家人道:「回去告訴母親大人,我面聖之後便回府。」那家人領命而去。商易之上馬,在阿麥等三十六名親衛的護衛下往盛都城而來。未及城門,便看到一個錦衣華冠的青年帶領著數位官員正等在城外。

  商易之下馬,上前幾步作勢欲拜,那青年連忙扶住他,笑道:「表哥,切莫多禮。」

  商易之就勢站直了身體,也笑了,問道:「二殿下怎麼來了?」

  那青年溫和一笑,說道:「太子前日中了些風寒,父皇命我來迎表哥。」

  阿麥一直跟在商易之身後,聽商易之稱這人為二殿下,這才知道眼前這個一臉溫和笑容的青年竟然就是那個和太子明爭暗鬥的二皇子齊泯。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5:43 PM

第十一章、公子

  待齊泯和商易之兩人寒暄一番後,眾人一起上馬進城,阿麥這才第一次進入了盛都。

  城內百姓聽說是在江北大敗韃子軍的少年將軍回京,紛紛擠在了街道兩旁瞧熱鬧,見不但那當頭的將軍年少英俊威武非凡,就連他身後跟隨的眾衛士也是鮮衣怒馬青春年少,不由得都嘖嘖稱奇。更是有不少懷春的姑娘用錦帕擋了臉含羞帶怯地注目打量,直待大隊都過去了,猶自望著遠處出神。

  街邊一個陪母親採買雜貨的少女因看得太過入神,直到母親喊了她幾聲才喚得她回過頭來,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氣得其母大聲呵斥,卻引得旁人哄然發笑,旁邊一個身材發福的中年男子善意地笑道:「莫要罵她,別說是她這樣的小丫頭,就是大娘你,若是再年少幾歲,怕是也會看愣了神呢。」

  眾人都笑,就連剛才那氣沖沖婦人也不由得笑了起來。那中年男子又說道:「你們可知這小將軍是誰?」他見四周的人紛紛搖頭,臉上略帶了些得意之色,說道:「他就是當今天子的親外甥,盛華長公主的獨子,定南侯府的小侯爺,姓商名易之,咱們盛都城裡排了頭名的多情公子!」

  眾人聽這將軍竟然有如此多的頭銜不禁驚呼出聲,那中年男子臉上的得色更濃,「不信你們去打聽打聽,這盛都城裡誰家的小姐不想嫁這小侯爺,」他含笑看了剛才那少女一眼,又逗她道:「小姑娘多看兩眼又有何妨?說不定以後還能嫁入那定南侯府呢。」

  那少女本聽得入神,聽他又說到自己身上,一下子羞得滿面通紅,跺腳就走。

  旁邊一個矮個漢子卻冷哼了一聲,說道:「這樣的痴夢還是少做的好!」

  眾人都問為何,那矮個漢子瞥了剛才說話的那個胖男人一眼,冷冷說道:「這樣豪門公子看似多情,其實卻是最為無情,你讓她一個小姑娘把一腔情思都寄在他身上,到最後反而害了她。」

  其實那胖男人說的本是玩笑話,卻遭這漢子如此冷臉反駁,臉上有些不擱,便拉了臉反駁道:「你怎知這小侯爺就是無情之人?」

  那矮個漢子冷笑一聲轉身要走,誰知那胖男人卻扯了他不肯放過,他見無法擺脫,忍不住轉回頭冷笑著問那胖男人道:「你可知道當朝林相有位女公子?」

  那胖男人顯然也是見過些世面的人,答道:「自然知道,那是咱盛都第一才女,聽說不僅品性賢良而且還貌美如花。」

  那胖男人答道:「自然無法可比。」

  那漢子冷笑,說道:「就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相爺之女,那小侯爺尚且都看不上,那小姑娘的夢做了又有何好處?」

  那胖男人聽他如此說倒是笑了,說道:「男女之事本就是緣自天定,難不成相爺的女公子才貌雙全,人家小侯爺非得傾心不可?這位老哥說話好無道理,這天下的好女子多了,總不能讓小侯爺都看上了吧,這又怎能說小侯爺是無情之人呢?」

  旁邊也有人幫腔說是,那漢子聽了冷笑不語。突又聽人群裡有人問道:「這漢子休要胡說,人家林相爺的女公子一心向佛,在家廟之中帶髮修行呢!」

  那漢子聽了卻憤然道:「還不是因為這『多情』的小侯爺!若不是他,林小姐又怎會遁入空門!」

  眾人聽他如此說都來了興致,那漢子卻不肯多說。那胖男人笑了笑,故意激他道:「商小侯爺年少英俊,林家小姐貌美賢淑,再說定南侯位列武將之尊,林相又為百官之首,這兩家如若結為兒女親家那可是何等風光之事,定是你這人在瞎說,」

  旁聽的眾人也都稱是,那漢子卻氣道:「怎的是我在瞎說?」

  胖男人笑道:「那你憑何說林家小姐是因為小侯爺才出家的?你又如何知道?我看定是你胡謅了來騙大夥兒。」

  那漢子果然上當,急眉火眼地說道:「我姑母是林府裡的老嬤嬤,自然知道。」

  胖男人連忙問道:「那林家小姐怎麼會為了小侯爺出家呢?」

  漢子長嘆一聲,說道:「說來這也是孽緣,兩年前林家小姐去翠山福緣寺給父母祈福,在後山恰好遇到了出來遊玩的小侯爺,林家小姐何等妙人,那小侯爺見了自然百般挑逗,用花言巧語引得林小姐傾心。林家小姐回府後便害了相思,相爺夫人得知後捨不得看女兒受相思之苦,雖然聽說過那小侯爺的花名,卻仍是託人前去侯府提親,你們猜如何?」

  眾人連忙問:「如何?」

  「小侯爺沒同意?」胖男人問道。

  那漢子氣道:「他若只是不同意便也罷了,這小侯爺當時又迷戀上了青樓裡的一個女子,早就把林家小姐拋到了九霄云外,聽說來替林家小姐提親的,當下便問道『林家小姐,林家小姐是哪個?』那媒人提醒他說是在翠山與他結伴遊山的那位小姐,小侯爺想了半天才不屑地說道『哦,她啊,如此醜女也想嫁入我定南侯府?』媒人回去回了相爺夫人,恰好小姐在門外聽到了,林小姐乃是天之驕女,性子又烈,如何受的這種羞辱,一氣之下便出了家。」

  眾人聽完了皆是嘆息,倒是那胖男說道:「這樣聽來倒是不假了,我有親戚在朝中為官,說是林相爺和商老侯爺是不合的,想必就是因為此事了。」他嘆息兩聲又問道:「不過那小侯爺此事卻是不該了,婚姻允不允別人怨不著,卻不該這樣貶低人家小姐,那定南侯爺也容他如此胡鬧?」

  漢子接道:「不容又如何?老侯爺聽說了根由也是氣急,見他又迷戀青樓女子,一怒之下就要仗殺這小侯爺,可這小侯爺乃是長公主的命根子,長公主百般阻攔老侯爺也是無法,最後也只是把兒子弄到了青州了事。」

  人群中有人嘆道:「要說還真是慈母多敗兒,這小侯爺如此性子怕也是長公主縱容而成。」

  「那是,聽說這長公主體弱多病,只育得這一子,自然是從小百般嬌慣。」有人接道。

  這時人群中有人小聲說道:「可有一說是長公主並不是小侯爺的親母。」

  眾人聽了均是一驚,不由得看向那人,那人小心地掃量了一下四周,又神秘地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有種說法是長公主體弱不能生子,可又不肯讓定南侯納小,便想了個法子,讓身旁的一名侍女替她生子,等那侍女懷了孕便弄到城外的莊子裡偷偷養著,長公主這裡也假作又孕,待到快生產時也回了那莊子,後來便有了這小侯爺,可那侍女卻從此沒了蹤影。」

  眾人聽得都咋舌,就連剛才那好事的胖子也聽得心驚,連忙說道:「莫論皇家事,莫論皇家事。」眾人連忙點頭稱是,再也不敢湊熱鬧,紛紛散去了。

  再說阿麥隨著商易之來到皇城,商易之進宮面聖,阿麥等眾侍衛卻被擋在了外面,直等了兩三個時辰才見商易之獨自從宮門內出來。商易之面上不見喜怒,只是吩咐道:「回府。」

  一行人這才往定南侯府而來,待到侯府時已是午後時分,定南侯府正門大開,侯府裡的管家領著眾多家僕等在門口,見商易之等人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商易之躍下馬來,把韁繩隨手甩給一個小廝,轉頭問那管家道:「貴順,母親大人呢?」

  老管家連忙答道:「長公主在落霞軒等著小侯爺呢。」

  商易之聽了便大步往府裡走去,留阿麥等一眾侍衛在外面。阿麥此時早已是腹中□,見商易之如此,暗道這人太不厚道。正腹誹間,卻見那管家過來笑道:「諸位小哥也都辛苦了,隨我進去歇著吧。」

  阿麥心道歇不歇著倒不打緊,關鍵是先給點吃的填填肚子要緊。阿麥心中雖這樣想,面上卻仍是笑道:「那有勞老伯了。」

  管家領著眾人進府,在前宅的一個偏院中把大夥安頓下來,待眾人酒足飯飽之後天色已經黑透。阿麥與幾個侍衛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心中卻在考慮晚上怎麼安排。商易之自從入了府就沒再露面,看來是先顧不上她了,這院子房間雖說不少,可也沒到一人一間的份上,晚上怎麼睡就成了大問題。想她剛入兵營的時候也曾和一夥子士兵睡過一個通鋪,可那是在戰中,大夥都是和衣而睡,而現在要是再不脫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阿麥正心煩,卻見那領他們進來的管家從屋外走了進來,問道:「哪位是麥小哥?」

  阿麥站起身來答道:「在下是阿麥。」

  管家便笑道:「小侯爺讓我過來請麥小哥過去。」

  阿麥聞言忙起身跟著管家出去,那管家七轉八繞地把阿麥引到一處幽靜小院,一邊打著簾子引她進屋,一邊解釋道:「此處是小侯爺的書房,小侯爺吩咐說讓麥小哥先住在這裡。」



第十二章、往事


  阿麥這才細細打量屋中陳設,見果然是個個露著精巧,處處透著雅緻,自與別處大不相同。

  那管家見阿麥視線轉到臨牆的一面書架上,又笑道:「小侯爺交代了,屋裡的書隨小哥翻看,不必拘束。」

  呵!這可是好大的面子,不知這商易之又有什麼要命的差事給自己做,阿麥想到這裡便也不再客氣,只略點了點頭。那管家又引她到內室門口,說道:「小哥也勞累一天了,洗洗早些歇著吧,夜裡有侍女在屋外當值,有事喚她們即可。」

  那管家含笑退下,阿麥往內室一扒望,見一側的屏風後隱約冒著騰騰的熱氣,繞過去一看果然是早就預備好了大浴桶。阿麥忍不住用手試了下水,水溫恰到好處,她已記不得多久沒有泡過這樣的熱水澡了,這樣一大通熱水擺在面前,著實是個不小的誘惑。

  洗就洗吧,阿麥暗道,既然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那乾脆也就不猜,先享受了再說。她極利落地脫衣入水,直到把整個身體都浸入水中時,才長長地嘆了口氣,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聲。

  書房外,那管家匆匆離去,走幽徑繞亭廊,直到侯府後院的最深處的一所房子外停下來,在門外低聲稟道:「回小侯爺,都已安排妥當了。」

  房內,仍是一身戎裝的商易之直直地跪在一塊牌位前,淡淡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管家猶豫了下,終還是忍不住說道:「小侯爺,長公主也是為了您,您——」

  「貴順,」商易之打斷了管家的話,說道:「我知道的,你下去歇著吧。」

  「可是——」貴順剛欲再說,卻突然又住了口,忙低頭垂手讓在一邊,恭謹地叫道:「長公主。」

  商易之聞言不由抿唇,身體下意識跪得更直。

  房門被緩緩推開,盛華長公主出現在門口,她是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女人,眉眼都細細的,長相不算極美,卻無一處不透露著溫婉。

  商易之並未回身,只是叫了句「母親」。

  盛華長公主緩步進入屋內,站在商易之面前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這才輕聲問道:「可是想明白了?」

  商易之抬眼,眼神中透露出平日裡極少見的倔強之色,答道:「易之沒錯。」

  「啪!」的一聲,商易之的臉被打得轉向一側,再回過來的時候,面頰之上已是多了幾道淺淺的指印。想不到這看似柔弱無比的長公主出手竟是如此狠厲。

  「可是想明白了?」盛華長公主的聲音依舊輕柔溫和,彷彿剛才那一掌並不是她摑出的一般。

  商易之眼中的倔強之色更濃,仍是答道:「易之沒錯。」

  又是「啪」的一聲,盛華長公主說道:「還說沒錯!我送你去青州是讓你韜光養晦的,不是讓你鋒芒畢露逞英雄的!」

  商易之的嘴角已滲出血絲來,卻依舊是直挺著脊背答道:「我沒錯!我是齊家的子孫,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南夏的土地被韃子所佔,看著我南夏的子民被韃子所殺,我不能——」

  「你必須能!」長公主冷聲說道,「如果你連這都不能忍,你乾脆也就不要去爭這個江山,就老實地留在這定南侯府裡做一個風流的小侯爺,安安生生富貴到死!」

  商易之抿唇不語,只直挺挺地跪著。見他如此模樣,長公主臉上的溫柔神色終於不在,怒道:「你可知攘外需先安內?現在的江山不是你的,是你叔父的,是坐在皇城裡的那個弒父殺兄的齊景的,就算你把被韃子都趕走了,就算你打過了靖陽關,那又如何?只不過命喪得更快一些罷了!」

  商易之卻凜然說道;「如若爭的是這半壁江山,不要也罷!」

  長公主氣極,伸手欲再扇商易之,可手到他面前卻又停下了,她靜默了半晌,突然問道:「你可知道?半壁江山丟了還可以再奪回來,可人的性命一旦丟了,卻再也回不來了。你可知道?最危險的往往不是你面前的敵人,而是你身後的親人。」她停下,轉頭看向香案上的牌位,輕輕嘆息一聲:「這裡不光你是齊家的子孫,我也是,沒有一個齊家人願意看到我南夏的大好江山被韃子所佔,可前提是你得活著,只有活著,才能把江山重新從韃子手裡奪回來,才能把你父親的牌位光明正大地擺進宗廟,而不是……偷偷地藏在這裡。」

  商易之默默注視著那牌位良久,臉上的狠倔之色終於軟化了下來,深深地叩下頭去,緩聲說道:「易之知道錯了。」

  長公主見他如此,淡淡說道:「既然知道錯了就起來吧。」

  商易之緩緩站起身來,長公主看了他一眼,又說道:「則柔正在翠山,既然回來了,就去見見她吧。」

  商易之沒有說話,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長公主又問道:「你把那個姑娘也帶回來了?」

  「是。」商易之答道。

  「懷疑她和靖國公韓懷誠有關?」

  「看年齡像是韓懷誠的後人。」

  「韓懷誠……」長公主面上浮起淺淺的微笑,似又想起了些很多年前的事情,她輕聲說道;「我也只見過他們夫婦幾面,能不能認得出還難說,不過他們夫婦都是很有趣的人。」

  阿麥原本以為她這一覺會睡得很長,可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卻發現外面天色依舊黑著,心裡頭湧上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挺對不起商易之這書房的,如此柔軟的床和錦被,竟然都睡不到天亮,真是太燒包了。

  她又躺了片刻這才從床上起身,剛穿戴好了就聽見屋外有侍女輕聲問道:「公子起了?可是要梳洗?」

  阿麥微驚,料不到屋外竟然會有侍女一直守候,見此情形顯然是早已受過了交代,像是一直在注意著屋裡的動靜,等她穿戴完了這才出聲詢問。又聽自己的稱呼竟然成了公子,阿麥心中更覺好笑,清清了嗓子才答道:「進來吧。」

  屋外有侍女端著臉盆毛巾等洗漱用具進來,不用阿麥吩咐便上前伺候阿麥梳洗。阿麥哪裡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直到侍女們都收拾利索裡退了出去,她這裡才回過神來,當下心中更是猜疑,不知商易之這到底是做的什麼打算,本想去尋商易之,可轉念一想卻又忍住了,只想乾脆就先這樣等著,以不變應萬變最好。

  誰知這一待就是好幾日!

  此後幾日,商易之均沒露面,不是說宮中設宴就是好友相邀,總之是不在府中。阿麥見是如此,便對那管家笑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回侍衛隊好了,我本是元帥親衛,哪裡有總佔著元帥書房的道理,再說又讓其他兄弟們如何看我?」

  那管家卻不溫不火地答道;「小侯爺交代過的,麥小哥自然與他人不同,只安心在這住著便可,若是下人們有伺候不好的,儘管和我說,我替小哥處置他們。」

  阿麥心道這哪是因伺候的不好,而是因為下人們伺候的太好了,所以她心裡才更沒底,左思右想商易之也不是那做賠本買賣的人。

  那管家見阿麥麵露不快之色,又說道:「小哥若是待著無聊,我找人陪小哥出去轉轉,咱們盛都是有名的花花世界,好玩的東西可是不少。」

  阿麥聽了此話卻是心中一動,竟然允許自己出府,看來倒還不是軟禁,難不成還真是商易之良心發現,覺得罰得那二百鞭子確實過了,現在來向她示好?可這甜棗給的也太大了些啊。她忙點頭,笑道:「那就有勞老伯了。」

  那管家怎知阿麥心思轉了這許多,只又囑咐道:「小哥出門還需換了這身軍衣,我讓人給小哥備些尋常的衣衫來吧。」

  阿麥笑著稱謝,那管家去了,不一會的功夫就叫人送了一個包袱來,裡面衣衫靴襪一應俱全,還封了一包小銀錠。阿麥不由得讚了一聲,想這管家辦事真是周到。再往下翻翻,竟然連公子哥們不離手的扇子都備了一把,阿麥頓時哭笑不得,這都已是晚秋時節,手裡再抓把摺扇豈不是故作風流了?

  盛都已是八朝古都,城外清湖如鏡、翠峰如簇,城內商業發達、市肆繁華。與江北重鎮泰興不同,盛都並無「坊市」的格侷限制,允許市民在沿街開店設鋪,所以繁華之景自然不比別處。阿麥接連在城內轉了幾日,不過才走馬觀花般地逛了個大概,果然是徐靜所說的花花世界。又聽人說城外名勝佳景更多,尤其是翠山福緣寺不但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的廟會更是熱鬧非常,阿麥便興了心前去遊玩一番。

  這日一早,阿麥獨自一人從角門出了侯府,在車馬市雇了輛馬車由西城門出了盛都。福緣寺坐落於翠山半腰,已有三四百年的歷史,是善男信女求佛拜佛許願還願之地。不過阿麥並非善男信女,對菩薩又無所求,來這裡也就是看個風景圖個熱鬧。

  廟門外一個雜耍班子開了場子正在表演雜耍,阿麥見耍得好看,不由得駐足觀賞,待看到精彩處也不禁拍手稱好。正看得開心時,卻覺察身側似有目光總在自己身上停駐,竟讓人感到陣陣寒意。阿麥心中警覺,裝作無意地轉頭,沒能找見這目光的來處,轉回頭來時卻和對面人群中一公子哥熱辣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那人本正毫無顧忌地盯著阿麥的面龐,見阿麥發現非但不躲,竟然還故作風流地衝阿麥挑眉一笑。

  阿麥心中厭惡至極,卻不願多生是非,便趁著人多擁擠時悄悄地退了出來,快步向另一熱鬧處擠去。就這樣連擠幾處熱鬧所在,阿麥才把身後那公子哥甩開。阿麥心道那公子哥倒不足為懼,只是剛才那道讓人生寒的目光不知是何來路。她心中更是謹慎,不敢直接回城,便撿了條僻靜小徑往後山走去,只想先躲躲再說。

  誰知剛走了沒多遠,便聽得身後有人喚道:「前面的小兄弟,請留步!」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5:59 PM

第十三章、跑吧

  阿麥不作理會,腳下的步子反而邁得更大了些,那人在她身後緊追不止,又高聲叫道;「小兄弟,請留步。」

  旁邊已有人留意這邊,阿麥只得停了下來,轉回身往四周看了看,這才看向那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問道:「閣下可是喚我?」

  那公子哥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阿麥麵前站定,氣喘吁吁地說道:「正是。」

  阿麥問道:「閣下喚我何事?」

  那公子哥勻了勻呼吸,把手中摺扇「啪」地一聲打開,作勢扇了扇才答非所問地笑道:「小兄弟走得好快,讓在下好一陣追趕。」

  他那扇子剛一打開,阿麥便聞到了香氣,再這麼一扇,頓時覺得一陣香風撲面而來,熏得她差點閉過氣去,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公子哥哪裡知道阿麥是被他熏得開不得口,還當是阿麥被自己的風姿所迷,又故作瀟灑地笑道:「剛才便覺小兄弟十分面善,像是哪裡見過一般。」

  「我不認識閣下。」阿麥乾脆地說道,轉了頭便就要走。那人見阿麥甩袖就走,心中大急再也顧不上什麼文雅不文雅,連忙去扯阿麥的衣袖。阿麥豈容他扯住自己袖子,輕輕一側身便閃開了,沉下臉來看著那人:「閣下想做什麼?」

  那人卻攔在阿麥身前,頗為無賴地說道;「小兄弟一人遊山豈不無趣,不如咱們結伴而行,可好?」

  阿麥見此人如此糾纏,不禁眉頭微皺,她眼珠一轉,卻忽又展眉笑道:「好,不過我不喜這裡人多喧鬧,想要去後山玩耍,你可隨我同去?」

  那人見阿麥笑容明媚照人,身子就先自酥軟了半邊,想美人果然都是宜嗔宜喜的,忘形之下哪裡還考慮這許多,只知道點頭說道:「同去,同去。」

  兩人便結伴往後山遊玩而來,那人一路上喋喋不休,不是誇讚阿麥相貌就是炫耀自家權勢,阿麥含笑不語,腳下卻只引著這人往偏僻小徑上走。他見阿麥只是笑而不語,到後面越髮色膽包天地想動手動腳來,誰曾想阿麥卻也不惱,只用摺扇擋開了他伸過來欲撫她肩膀的手,轉過身對他笑道:「你且先閉上眼。」

  那人聞言連忙聽話地閉眼,嘴裡卻問道:「好兄弟,你讓我——哎呦!」那人猛地捂著襠部彎下腰去,阿麥再次提腳,一邊踹一邊罵道:「我讓你好兄弟,瞎了你的狗眼!」

  好半天,阿麥才從小路上返回,手中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衫,嘴裡卻不由自主地哼起小曲來。

  原來,施暴這種事情,不管是哪種,做起來都是很爽快的。

  心裡暢快,腳下的步子也就更覺輕快些,不一時阿麥便又回到了福緣寺前,正欲去尋自己雇的馬車,卻見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一隊身穿禁軍服色的士兵一邊揮鞭驅趕著人群,一邊大聲喝斥道:「都蹲下,所有人等都蹲下。」

  小老百姓平日裡哪見過這樣的陣勢,大街上頓時哭聲喊聲響成一片。阿麥見勢連忙抱著頭隨著人群在路邊蹲下,偷偷抬眼觀察那些士兵,見他們不時地從人群中扯出些人來捆縛在一起,心中不禁詫異,不知這些人犯了什麼事情值得禁軍出動,再一細看時心中更驚,只見那些被扯出來的都是些身穿或深或淺青色衣衫的青年男子。

  阿麥不由得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然後蹲著身子慢慢地往人群後面挪動,等挪到人群之後時,這才貓著腰往山後跑去。難道剛才那人還真是什麼貴妃的侄子不成?阿麥暗道,可自己這裡剛揍了他,估計他這會還在那片林子裡躺著呢,也不該有這麼快啊,怎會禁軍就到了?阿麥越想越覺不對勁,腳下也慢慢停了下來,看來這不是對著自己來的,她不由得失笑,想自己竟然也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了。

  阿麥這裡正尋思著,卻突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個巡到這裡的禁軍已是發現了她,大聲喝道:「站住,別動。」其中一個士兵看一眼阿麥,再對比著手裡的畫像,叫道:「青衫,白臉,無須,面目俊俏,沒錯,就是這人!」

  阿麥聽了心中大驚,這回可真是撩開了腳丫子就跑。多年的生活經歷讓阿麥已養成了有人追就得趕快跑的習慣,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抓她,可還是先跑了再說吧。她卻忘了此時的身份早已是今非昔比,原本是不用跑的,這一跑,反而壞了。

  越往山後跑,道路越來越崎嶇難行,可身後的追兵不但一直擺脫不掉,反而有越聚越多之勢,身邊不時有箭矢擦身而過,看來追兵也沒有要留活口的覺悟。阿麥心裡不禁也急躁起來,眼見前面轉過一處石壁,視野突然大開,阿麥卻暗道一聲不好,前面竟然是一面極陡的山坡,山路到此戛然而止。

  阿麥將將停住腳步,看一下面前深不見底的陡坡,腦中迅速核算就此滾下去的生還幾率能有幾成。追兵眼看就要追了上來,阿麥咬了咬牙還是不敢冒此大險。她四處掃望一眼,乾脆就極利落地扒下自己的長衫,裹在一塊山石之外,順著山坡便推了下去,自己卻縱身往石壁處的草木叢中躍去。阿麥本想冒險在草叢中暫時藏身,誰知這一躍確是落身虛空,身子竟然穿過草叢直直地往更深處落去,她本能地伸手亂抓,可石壁本就光滑,又生有綠苔,哪裡有可抓握的地方,直到跌落到底,她也不過只抓了兩把綠苔。

  說來這也是大自然造化神奇,這緊貼石壁處竟然暗藏了一道窄窄的暗縫,平日裡被石壁前的草木所遮掩,除非是撥開雜草細找,否則還真不易發現。

  阿麥輕輕活動了下手腳,慶幸這暗縫倒不算太深,總算沒有傷到手腳。她不敢大動,只貼著石壁緩緩站起身來抬臉細聽外面的動靜,外面追兵果然已到,就隱約聽得有人罵道:「他娘的,怎麼又滾下去一個?都當自己是神仙呢,落了懸崖都不死!」

  阿麥暗自奇怪那人怎麼用了個「又」字,難不成除了她還有別人?又聽得上面有人喊道:「四處都細查查,別讓那小子使了詐。」阿麥嚇得連忙把呼吸都屏住了,只仰頭看著上面,就見不時有長槍頭在縫口處閃過,戳到石壁上一陣叮噹亂響。幸好這石縫開得極窄,又是藏在草叢之下,那些士兵也怕草叢中藏著有人,只拿著長槍一陣亂刺,並未發現緊貼石壁處別有玄機。

  就這樣提心等了片刻,外面的聲音漸小漸遠,阿麥不由得長鬆了口氣,轉回頭正欲打量此處環境,突然察覺身側有風忽動,她心中大驚,下意識提腳迎去,那人側身一閃躲過她這一腳,身影一晃之間已是欺身貼了上來,一把扼住了阿麥的喉嚨。

  脖子既在人手中,阿麥頓時不敢再動,只抬眼看面前這人,可因剛才她一直抬頭看著上面光亮處,這時視線仍未適應下面的昏暗,好半晌這人的面孔才在她眼前清晰起來,這一清晰不打緊,阿麥只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駭,如若不是嗓子被他掐住,怕是跳出來的勁頭都有了!

  青衫,白臉,無須,面目俊俏……

  原來說的不是她,而是他!

  常鈺青也沒想到阿麥會從天而降,今日他在福緣寺前的廟會上已是看到了她,不過當時礙於種種原因沒能出手,後來行蹤敗露又遭追殺,誰曾想老天竟然如此開眼,把這人活生生地送到了自己面前。

  老天真不開眼,阿麥暗道。耗子摔到貓窩裡,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沉默,只能是沉默,殺他親衛,傷他兄弟,她不知道說些什麼能讓眼前這位煞神放過自己,與其說些廢話,還不如閉上嘴的好。匕首還在靴筒裡,如若想拿要麼彎腰,要麼抬腳,就目前看來,兩者都辦不到。

  常鈺青見阿麥久不出聲忍不住出言譏諷道:「以前不是伶牙俐齒的麼?」

  阿麥還是不語。

  常鈺青眼神漸冷,手上的力道漸大:「江北軍第七營主將麥穗,想不到你會死在這裡吧?」

  「我若死了你也等著困死在這裡吧!」阿麥突然說道。

  常鈺青手下一頓,卻突然笑了,問道:「你就算準了我出不去?」

  阿麥冷靜答道:「此處離上面出口三丈有餘,常將軍又傷了一臂,如若靠將軍一人之力,怕是出不去的。」

  常鈺青沒有搭話,只靜靜地盯了阿麥片刻,然後冷哼一聲,緩緩地鬆開了箝制她脖子的手。

  阿麥一直激烈的心跳這才平復了些,她見常鈺青的左臂一直垂著不動,便猜他左臂有傷,不曾想果然是猜對了。阿麥見常鈺青鬆開了手,這才虛脫一般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起氣來。

  常鈺青退後一步,看著阿麥冷笑不語。

  阿麥也不看他,只用手抱了自己的雙膝坐在地上,低聲嘆道:「真是鬼門關裡轉了一圈……」話只一半卻突然從地上竄起,手中寒光一閃,猛地刺向常鈺青。

  常鈺青冷笑一聲,卻是早有防備,側頭避過刺過來的匕首,右手已是握住了阿麥的手腕,順勢一帶把阿麥整個人都甩到了石壁之上,上前用肩頂住阿麥背部,喝道:「鬆手!」

  阿麥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手裡的匕首已是把握不住,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常鈺青冷笑道:「早知你這女人話不可信!」



第十四章、匕首

  他鬆開阿麥手腕,用腳尖一挑,那匕首便落到了他的手中。「這樣形狀的匕首倒是少見,也夠鋒利。」常鈺青忍不住讚道。

  阿麥的手腕已是脫臼,她卻不願在常鈺青面前示弱,只握住手腕咬牙不語。常鈺青見她額頭已是冒出汗珠來,卻仍是不肯吭一聲,心中不覺也有些佩服這個女人的狠勁。他左臂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一時顧不上理會阿麥,退後幾步坐於地上,單手解開自己的衣衫,開始處理自己左臂上的刀口。這是剛才被追殺時砍傷的,因為怕血跡會暴露他的行蹤,所以簡只胡亂地捆紮了起來,現如今一解開,刀口又冒出血來。常鈺青把金瘡藥一股腦地倒了上去,又從內衫上扯下白布來包紮好,再抬頭見阿麥仍端著手腕倚壁站著,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

  常鈺青站起身來打量四周環境,這個石縫上面開口雖小,下面空間卻大,唯有這一處上面透著光亮,兩邊都是黑漆漆的山洞,不知通向何處。石壁這一面直上直下長滿青苔,爬是爬不上去的,而另一面更是別說,竟然是內凹的,要想上去更是痴心妄想。常鈺青估算了一下開口的高度,最矮的地方大約有三人多高,如若是兩人配合,想要出去倒是也不是很難。

  「你把匕首還我,」阿麥突然說道,「我保證不會再對你使詐。」

  常鈺青斜睨阿麥,眼神有些嘲諷,像是在問她怎麼會提出這樣幼稚的要求。阿麥卻直視過去,淡淡說道:「要麼把匕首還我,要麼就直接在這裡給我一刀。」

  常鈺青見阿麥說得如此決絕,手中把玩著那把匕首,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東西就對你那麼重要?」

  「除非我死了,讓人在我屍體上把它拿去。」阿麥答道。

  常鈺青微怔,卻又笑了,一邊拋接著手中的匕首,一邊不懷好意地瞄向阿麥,故意戲弄道:「要還你也行,你把衣服脫了下來,我就給你匕首。」

  阿麥已用青衫裹了山石扔下了山坡,現在身上只剩了一件白色中衣,聽他如此說,二話不說單手就去解衣帶。常鈺青最初只含笑看著,可等看到阿麥已經露出裡面的裹胸來的時候,他便有些笑不下去了。阿麥脫了中衣後抬頭看了常鈺青一眼,見他沒有表示便又低下頭去解胸前的裹胸。

  常鈺青突然冷聲喝道:「夠了!」一揚手把匕首扔了過去。

  阿麥急忙用手接住,插回了靴中。

  常鈺青不屑道:「就算你手中有把匕首又能把我怎樣?」

  阿麥不語,只低著頭去穿剛才脫落的衣衫。可她一手手腕脫臼,只單手脫衣倒是無礙,要是想單手繫上衣帶卻是不易了,即便是後來用上了牙齒,卻仍是無法系好胸前的衣帶。

  常鈺青終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諷道:「脫得時候倒是麻利,穿倒是不會了,你——」

  阿麥猛地抬頭看他,滿是淚水的眼中幾乎能迸出火星來。常鈺青看得一愣,就聽阿麥怒道:「我沒有自尊,我不知廉恥,你不就是要說這些嗎?我就是沒有自尊,我就是不知廉恥,自尊當不了飯吃,廉恥保不了命在,自尊廉恥是你們這種人要的,我要它們做甚!」

  常鈺青愣了半晌,然後沉默地走到阿麥身旁,在阿麥防備的眼神注視下,左手緩緩托起她的右臂固定不動,以右手握住了阿麥的掌部,抿緊了唇猛地用力拔伸,只聽得一聲脆響,阿麥脫臼的腕關節已經是復了位。

  阿麥臉上的驚愕之色還沒下去,就聽常鈺青說道:「這隻手一月之內不要用力。」他見阿麥仍驚愕地看著他,不由笑道:「你倒不必感激我,沙場上見面時,必然還會是你死我活。」

  阿麥冷哼一聲,氣道;「我為何要感激你,這手本來就是你給我弄脫臼的。」

  常鈺青張嘴想要反駁卻又停下了,只是說道:「我何必和你一個女人爭這個口舌。」說完便又去查看上面的出口。「你過來。」常鈺青叫阿麥道。

  阿麥聞言看了常鈺青一眼,慢慢地走了過去。

  「你搭人梯送我上去,我回頭再把你拽上去。」常鈺青說道。

  阿麥仰頭看了看上面,說道:「這裡上不去,搭了也是白搭。」她見常鈺青劍眉微皺,又接著說道:「我右手使不得力,你左臂又傷了,就算我搭你一把,你也上不去。」

  常鈺青看了阿麥一眼,卻突然展了眉心,笑問道:「你可是怕我上去後失信不肯拉你上去?」

  阿麥聞言扯了扯嘴角,嘲道:「將軍倒是多想了,將軍現在於我不異於地獄的羅剎,我巴不得能趕緊把你送走,我上不上去又有何妨?上去了命也是在你手裡,還不如自己待在這裡的好,沒準還能留的一條命在。」

  常鈺青沒想到阿麥會是這樣一套說辭,一時倒是怔了,過了片刻後才說道:「這裡人跡罕至,你困在這裡免不了要餓死渴死。」

  阿麥卻譏笑道:「常將軍不用嚇我,如若這裡只有我一人,怕是餓不死也渴不死的。」

  「怎講?」

  阿麥瞥一眼常鈺青,答道:「咱們都用的一個法子糊弄那些禁軍,他們又不是傻子,等到山坡底一探便知道滾下去的只是石頭,必然還會回來找,到時候如若我們兩人都在,怕是都要沒命,可如果只我一人,我卻可以呼救了。」

  常鈺青卻奇了,問道;「既然你敢呼救,那為何剛才還要藏身?」

  阿麥臉上一紅,她哪裡能說是因為自己膽小,見著有人追就趕緊跑了。常鈺青見阿麥如此反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接道:「是因為你不知他們尋的是我,還當抓的是你,所以慌不擇路地落到了這裡。」

  阿麥沒有理會常鈺青的嘲弄,突然說道:「還有一法可以離開這裡,只是不知將軍……」

  「只是不知將軍信不信你,」常鈺青接口道,「你說的一法無非是要我搭人梯送你上去,我明白告訴你,不可能,我不信你!」

  阿麥笑了笑:「那就沒法子了。」

  常鈺青看著阿麥不語,兩人正僵持間,忽然聽得外面又傳來人聲,常鈺青猛地用手箝制她的脖子,低聲說道:「不許出聲!」

  只聽得外面一人吼道:「再給我仔細地查,每個草窠子都給我翻開了查!」

  常鈺青和阿麥都是一驚,兩人不約而同地往石縫深處緩緩挪去,剛隱入暗處,就聽見聲音已是到了頭頂之上,石縫口處的雜草被長槍挑開,有人叫道:「頭,這邊像是有個溝。」

  幾隻長槍出現在石縫口處,有人胡亂地往下胡亂地捅了捅,叫道:「看樣子還挺深的,賊人沒準是藏下里面。」

  常鈺青抬頭看了看上面,把嘴貼近了阿麥耳邊低聲說道:「往裡面走。」

  阿麥轉頭往裡面看了一眼,黑漆漆地看不到底,忍不住低聲說道:「如果要是不通怎麼辦?」

  常鈺青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那就賭我們的運氣吧,如果要是能通到別處的,你我二人都逃出生天,如果不通,我只能讓你陪我一起死了,也省卻了黃泉路上的寂寞。」

  上面的士兵已經在喊人去點火把,常鈺青見不能再遲疑下去,只笑著在阿麥耳邊說道:「把你匕首先給我,我可不敢保證等會走到黑燈瞎火的地方你不會偷著給我一刀。」

  「我說過的話算話。」阿麥說道。

  常鈺青低聲笑道:「你的話我可不敢相信。」說著便蹲下身子從阿麥靴筒裡摸出了那把匕首,箝制著阿麥往山洞深處退去。

  越往深處去光線越暗,到後來竟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常鈺青再箝制著阿麥走路已是不便,乾脆鬆開箝制,反握了阿麥的左手,低聲笑道:「幸好我們傷的不是一側的手,不然牽起來倒是個麻煩事。」

  阿麥沒反抗,極乖順地任常鈺青拉著手。洞中黑暗道路難辨,只能貼著這一側石壁摸索前進,兩人牽手行來,倒像極了一雙熱戀之中的小兒女。越往裡行,腳下也越難行起來。常鈺青走在前面不時地提醒阿麥注意腳下碎石,可即便這樣,阿麥還是被碎石狠狠地絆一跤,差點把常鈺青也扯倒在地上。

  常鈺青把阿麥從地上拉扯起來,阿麥痛的連吸幾口涼氣,這才說道:「走吧。」誰知常鈺青卻不肯動,靜了片刻突然說道:「麥穗,把你手裡的石頭扔掉。」

  阿麥心中一驚,嘴裡卻作傻道;「什麼石頭?」

  常鈺青只是不語,黑暗之中,明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阿麥卻似乎仍感到了常鈺青迫人的視線,乾脆笑了笑,爽快地把一塊石頭扔在了地上,笑著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手裡有石頭的?我剛才摔的不真麼?」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你摔的很真,不然我也不會扯你起來,只是你再怎麼也是個女人,哪裡有女人摔了跟頭爬起來不拍打自己身上泥土的?你不拍打,定然是手裡抓了東西。」他頓了一下,握著阿麥手的那隻手加大了力,又譏笑道:「麥穗,我勸你還是少動心思,你以為手裡有塊石頭就能把我如何了?還是老實些好,一時激怒了我反而有你好看。」

  阿麥聞言沉默了片刻,這才說平靜說道:「老實又能怎樣?出不去自然是死,出去了還不是要死在你手上。」

  常鈺青一時愣住,好一會兒才說道:「若是我們能活著出去,我應你放你條生路便是。」

  「當真?」阿麥緊追了一句。

  常鈺青答道:「我既能應你,自然算數,你當我是你這種女人?」

  阿麥笑道:「你不是我這種女人自然是好。」

  常鈺青只冷哼一聲,轉回身扯了阿麥繼續往前摸去,走了一段突然說道:「你既是江北軍中的主將,我若殺你自然會是在戰場之上。」

  阿麥聽他這樣說反而更放下心來,順手就把手裡偷藏下的另一塊石頭也扔了出去,笑道:「這樣便好。」

  常鈺青聽得石塊滾落到地上的聲音,這時才明白原來阿麥剛才竟然一起抓了兩塊山石在手中,不由得有些羞怒,氣道:「你這女人……」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阿麥,只冷笑了兩聲說道:「你手勁倒是不小,傷了的手還敢如此,以後就等著受罪吧。」

  阿麥只是聽著,卻沒有和他鬥嘴。兩人一時都沉默下來,只摸索著繼續往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可四周還是一片黑暗,那石壁彷彿都沒有盡頭,阿麥心裡也漸漸有些虛起來,終於受不了這份壓力,開口打破了這份寂靜:「你發現沒有?我們像是在一直往地下走。」

  常鈺青早已忘了阿麥是看不到他的,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聽阿麥再無聲音,以為她是怕了,嘴角不自覺地挑了挑,故意嚇阿麥道:「也許是通向地獄的黃泉路。」

  阿麥忍不住諷道:「倒是適合你這種人走!」

  常鈺青卻是不惱,反而哈哈大笑了兩聲,笑道:「早晚免不了的黃泉路,身邊有美作伴倒是不虧。」

  阿麥不肯理他,又走了一會後突然說道:「這石洞是通的,這裡的氣流明顯是流動的,前面必然是有出口。」

  果不其然,再往前行了一段,前面已不再是一片漆黑,竟然透出隱約的光亮來。再往前走,前面雖然仍看不到頭,可頭頂上卻不再是石壁,而裂成了一道窄窄的縫隙,不過,卻離了地面足足有千尺有餘了。

  「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一線天了。」阿麥仰頭看著山縫間透出的些許星光,不禁嘆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6:12 PM

第十五章、水性

  既能見到天,兩人心中都不由鬆了口氣,常鈺青更是笑道:「也許前面走出去就是個世外桃源呢。」

  阿麥卻說道:「是什麼都沒關係,只要能找到吃的就行。」

  此話真是大煞風景,不過常鈺青卻也不能反駁,他自己也是接連兩頓沒有進食,又摸黑走了大半夜,現在腹中自然也是飢渴難耐。他扯了扯阿麥手臂,說道:「那就趕緊走吧。」

  前面既有盼頭,兩人腳下也顯輕快了些,天快亮時,已能隱約看到前面的出口。常鈺青臉上不禁露出些輕鬆笑意,扯著阿麥緊跑了兩步,可到了出口處時卻是怔住了,就連一直牽著阿麥的手也不由鬆開了。

  這一線天通向的哪裡是什麼世外桃源!左右兩側都是壁立千仞的崖壁,面前是湯湯流淌的大河,原來不過是造化迎著崖壁劈下的一條窄縫而已。

  阿麥往四處看了看,河對面雖然也是陡坡,卻不似這邊崖壁一樣高不可攀,便問道:「這河應該是清水了吧?」

  清水,江南第一大河,繞翠山而過,匯入清湖,盛都護城河裡的水就是引自這裡。

  常鈺青看一眼阿麥,問道:「你可會水?」

  「會水?」阿麥找一塊乾淨石面席地坐下,搖頭說道:「我可不會。」

  常鈺青望著那廣闊的河面出神,又聽阿麥說道:「這會子在外面了,你該把匕首還我了吧?」

  常鈺青回頭看阿麥,看著看著突然笑了,說道:「不行,這裡既然不通,我們還得往回走,匕首先不能給你。」

  阿麥抬眼瞥一眼常鈺青,復又低下頭去捶自己酸脹的雙腿,說道:「往回走?回去自投羅網?再說我也沒那個氣力走回去了。要回去你自回去,我是不動的了。」

  常鈺青在阿麥身前蹲下,問道:「那你待在這裡豈不是要等死?」

  「等運氣吧,也許會有船隻經過,到時我大聲呼救便是了。」

  「那萬一沒有船隻經過呢?」常鈺青又問。

  阿麥抬頭笑了下,答道:「那就如你說的,等死唄。」

  常鈺青盯了阿麥片刻,緩緩說道:「阿麥,你會水。」

  阿麥也看著常鈺青的眼睛,答道:「不錯,我是會水,不但會,水性還很不錯。不過那又怎樣?你是肯放我獨自離去,還是能信我能把你也帶過河去?」

  兩個人俱是沉默,半晌之後,常鈺青的唇角輕輕彎起,笑道:「我信你。」

  這樣的回答反而出乎了阿麥的意料,她又看了常鈺青片刻,輕輕點頭道:「那好,我帶你過去,不過你若是再想掐著我的脖子,我可是帶不了的。」

  常鈺青笑著站起身來,走到水邊看了看,回頭問阿麥道:「你怎麼帶著我過去?」

  「游過去!」阿麥沒好氣地答道,她從地上起身,觀察了一下河面,然後一邊解著身上的衣帶,一邊吩咐常鈺青道:「脫衣服。」

  常鈺青一愣,怔怔地看著阿麥,眼見著她脫掉了自己的白色中衣,又退下了褲子甩下鞋襪,就連腰間纏的白布都解了開來,只剩下了胸前的裹胸和下身的短褲。阿麥久不聞常鈺青的動靜,轉回身看他,見他仍怔怔地立在那裡看自己,臉上不禁有些羞怒,冷聲說道:「我不是脫衣服上癮,這衣服一入水便重若千斤,我右手又使不得力,你穿著衣服我可帶你游不過去。」

  常鈺青已是回過神來,面上也有些尷尬之色,卻仍是上下打量著阿麥,笑道:「你身材倒是比去年時好了許多。」

  阿麥聽他竟然說出如此無恥之言,幾欲氣極,卻又強強忍住了,轉回頭去不再理會常鈺青,只開始活動手腳做入水前的準備活動,過了一會,就聽常鈺青在她身後笑問道:「這可還需要脫了?」

  阿麥回頭看他一眼,見他也已除了身上的衣物,正手提著短褲褲腰笑看著自己。「隨便你。」阿麥答道,又彎腰從地上拾了根衣帶起來,走到常鈺青身前說道:「我得把你的雙手縛起來。」

  常鈺青斂了笑容,問道:「縛手說什麼?」

  阿麥答道:「我不把你手縛起來,豈不是也要被你累得溺死在這清水河裡?」

  「我不會驚慌。」常鈺青說道。

  阿麥嘲弄地笑笑,說道:「不識水性的人入了水就沒有不驚慌的,你沒聽過救命稻草之說?溺水的人手裡連根稻草都會抓的死死的,更何況我這麼個大活人。你要是不敢把手縛起來也罷,那你就自己先下水,等灌糊塗了的時候我再下去,省的被你扯住了齊齊丟了性命。」

  常鈺青卻是搖頭,揚了揚眉笑道:「你若捆了我往水裡一丟,我豈不是白白送了性命?我既信你能把我帶過河去,你就得信我不會驚慌。」

  阿麥見常鈺青說得也有道理,便也不再堅持,只是說道:「那可要說好了,過得河去你還我匕首,我們各奔東西。」

  「好。」常鈺青爽快答道。

  阿麥又瞥一眼常鈺青手中的匕首,又說道:「你還是把匕首縛在身上吧,我怕你一會入水慌張拿不穩,掉入河底我可摸不起來。」

  常鈺青依言把匕首縛在腿側。阿麥率先跳下水去,現已是晚秋,又是黎明時分,水溫自然是冷得刺骨,阿麥用手撩水揉搓著手臂,回身見常鈺青卻仍站在石邊不肯下來,便笑道:「你若不敢跳下來,就順著石壁滑下來吧。」

  常鈺青聞言笑了笑,不理會阿麥的言語相激,順著石壁滑入水中,一手扶著石壁,一手伸向阿麥。

  阿麥卻是失笑,問道:「你不會以為我拉著你一隻手便能帶你過去吧?」
  常鈺青挑眉:「那要怎樣?」

  阿麥避開常鈺青的手,游到他的身後,用手臂攬住了他的脖頸。常鈺青只覺得身後一個溫潤膩滑的身體向自己貼了過來,心神俱是一蕩,又聽阿麥笑道:「自然是得這樣,你且放鬆了全身仰面倒下,不用害怕,我自會讓你口鼻露在水外。」

  阿麥見常鈺青只怔怔聽著竟無反應,還當他是不肯信自己,便又冷哼一聲,說道:「我既然說了帶你過去,自然算數,如若你不肯信我,那乾脆早說,也省得泡這冷水。」

  常鈺青面上已是有些發燙,幸好阿麥在他身後看不到他的臉色,聽阿麥如此說,便伸手抓了阿麥在他身前的手臂,說道:「聽你的便是。」

  「你抓我手臂做什麼?」阿麥問道。

  常鈺青卻輕笑道:「我若不抓牢了,到了水中央你只一鬆手,我哪裡尋你去?」

  阿麥嗤笑一聲,不再和他計較這個,只是囑咐道:「你可記得,一會兒無論多慌都不得伸手抱我,否則咱們都得沉底。」說完腿用力一蹬岩壁,已是帶著常鈺青向水中滑了出去。

  常鈺青口中雖說不慌,可手一鬆岩壁,心裡頓時懸了起來,雖然他上了馬是無敵的戰將,可一旦入了水卻是毫無手段,四周都摸不到實物,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地抓住阿麥的手臂。

  「你放鬆些!」阿麥喝道,「再用力我手臂就斷了!」

  常鈺青四肢依舊僵硬,只緊緊地抿了唇,強自壓下想往後伸手攀住阿麥的念頭,稍稍鬆開了些手。阿麥嘴角挑起一絲嘲弄的笑意,順著水流已是把常鈺青帶到了河中央。

  「常鈺青,你屢次戲我辱我,可曾想到會有今天?」阿麥突然貼近了常鈺青的耳邊說道。

  常鈺青心中一驚,阿麥已是把手臂從他手中猛地抽走,冰冷的河水立刻四面八方地湧了過來,齊齊地往口鼻中灌了下去,他想回身抓住阿麥,可阿麥的身體靈巧得像魚,只在他身後轉悠,讓他如何都摸不到。

  阿麥在一旁踩著水冷眼旁觀,看著常鈺青在河水中沉沉浮浮,直等到他不再掙扎,身體直直往水底沉去的時候,這才從後面游了過去,扯著他的頭髮把他拎出了水面,笑道:「堂堂北漠殺將,如若光溜溜地溺死在這清水河中,世人知道了會是什麼情景?」

  常鈺青雙眼緊閉,唇色青紫,像是已經灌昏了過去。阿麥見他沒有反應,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果然是已沒了呼吸,她不敢再耍,急忙扯了常鈺青頭髮往河對岸游去。

  清河水面寬廣,阿麥已是久不進食,一手又扯了個常鈺青只能一臂划水,游起來自然費力,待快到岸邊時已是累得快要脫力,幸好此時腳尖已能觸到河底,她便乾脆立起身來把常鈺青往岸邊拖。只剛拖了兩步,阿麥突然察覺身後不對勁,急忙鬆手,可為時已晚,常鈺青已是把她撲倒在了水中。

  如若是在河中央,常鈺青自然是拿阿麥無法,可先如今他腳已踩到了實地,便再也不是剛才那個任阿麥推搡的旱鴨子了。

  「你使詐!」阿麥叫道,剛喊出一句話來,身體便又被常鈺青按入了水中,只得連忙閉氣。

  「是你先使得詐!」常鈺青冷聲道,又把阿麥腦袋浸入水中,剛才他被她灌了個水飽,現如今說什麼也要報復回來。阿麥見出不得水面,乾脆就閉著氣沉入水底把常鈺青也往水裡拽,可她氣力本就比常鈺青小,又是在水裡游了半天的,手腳都用上了依舊是不能把常鈺青拽倒。阿麥只顧和常鈺青扭打,卻忘了此時兩人身上衣物少的可算是衣不掩體,又都是在水中浸透了的,她尚不覺如何,常鈺青卻是青壯男子,如何受得了這樣的廝磨,原本你死我活的爭鬥在他這裡反而漸漸地生出些銷魂的滋味來。

  阿麥一口氣憋到了底,強自掙紮著露出水面來換氣,見這一次常鈺青倒沒又把她往水裡按,心中不覺詫異,正疑惑間,常鈺青卻已是壓下頭親了過來。阿麥本在水裡已是憋得缺氧,一時被他吻得有些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羞怒之下更是奮力掙扎,誰知不動還好,這一掙扎常鈺青的親吻反而更加熱烈起來,手臂更是把阿麥從水中托起,緊緊地貼到了自己身前。



第十六章、守信

  阿麥羞憤欲死,雙手使盡力氣卻也無法把常鈺青從身前推開,一急之下把所有的氣力都攢到了牙上,張口便咬!也幸得常鈺青反應迅速,一覺疼痛立刻回手來鉗阿麥的下頜,強強地把唇舌從她牙下完整地抽離,卻也是鮮血淋漓了。

  阿麥仍不肯罷休,右手衝著他的臉便打了過來。常鈺青怎容她打到臉上,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時怒極:「你這女人——」話說了一半卻打住了,阿麥的右手腕早已經腫脹的不成樣子,就連幾個手指都已是伸不直了。常鈺青想她就是用這樣的手拖著他過了清水河,心中不覺一軟,怒火頓時散了大半,只說道:「你這手還要不要了?」

  阿麥卻不回答,只又迅疾地揚起左手,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到底是給了常鈺青一個耳光。常鈺青明顯地怔了一怔,眼中的怒火隨即噌地一下子竄了起來,揚手就要回敬一個,阿麥並不躲閃,只咬著唇瓣發狠地瞪著他,臉上滿是淚水卻不自知。見她如此模樣,常鈺青這揚起的手是如何也落不下去了,最後只得冷哼一聲別過視線,繞過阿麥往岸邊走去。

  阿麥早已是筋疲力盡,全靠一口氣撐著,現在見常鈺青離開,她那腿就再也站立不住,在水中晃了兩晃便倒了下去。常鈺青還沒走出多遠,聽得身後水聲,回頭再看時卻見水面上沒了阿麥的身影。他急忙又趟著水往回趕,從水中把阿麥撈起,伸臂攬住了她的腰便往岸上拖去。

  阿麥雖累的脫力,神智卻是清醒,只怒道:「你放手!」

  常鈺青理也不理,只管往岸邊走,直到上了岸才把阿麥往地上一丟。

  阿麥被摔得悶吭一聲,怒罵道:「常鈺青你這混蛋,我早該把你丟在這清水河裡,讓你喂了王八!」

  常鈺青聽她這樣潑婦般叫罵卻不惱了,只蹲下身子饒有趣味地看著阿麥,笑道:「後悔了?晚了!」

  阿麥氣極,想要張嘴再罵,卻又知自己這樣叫罵反而會讓他看了笑話,乾脆也就閉了嘴,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常鈺青見狀反而更樂,故意逗道:「你不敢看我了?」

  阿麥不肯上當,只抿唇不語,又聽常鈺青接著調笑道:「你不用害羞,雖然你我身份懸殊,不過我既然和你有了肌膚之親,自然不會負了你,等我辦完了事便帶你回上京,你先好好地伺候我,就算以後大夫人嫁過來了,有我護著你她也不敢拿你怎樣,等以後你替我生個一男半女,我便也給你個名份……」

  阿麥再也聽不下去,轉過頭惡狠狠地罵道:「做你的春秋大夢!」

  常鈺青面上笑容更深,樂道:「怎麼是做夢,你不是對我有情麼?」

  阿麥氣道:「誰對你有情?」

  「你啊,」常鈺青笑了,問道:「不然你為何不把我丟在河中央淹死?」

  阿麥已經冷靜了許多,知他是故意戲弄她,聽他這樣問只是冷笑,反問道:「我殺你親衛,傷你兄弟,你為何不見面直接給我一刀了事?難不成你也對我有情了?」

  常鈺青臉上笑容滯了一下,這才淡淡答道:「我已說過,要殺你自然是在沙場之上,不會在這裡欺負你一個女子。」

  阿麥嗤笑一聲,譏道:「難不成只你常鈺青是守信君子,我就得是言而無信的小人?我若殺你也自然會是在沙場之上,不會是在這清水河中!」

  常鈺青聽得愣住,默默看了阿麥片刻,才又說道:「原是我看錯了你。」

  阿麥冷哼一聲,並不理會。常鈺青也不說話,默默在一旁坐下。

  現在已是晚秋,天氣已經轉涼,阿麥剛才在水中一直不得停倒還不覺如何,現上得岸來,身上又無衣物,只小風一吹便覺得冷得刺骨,不由得用雙臂攏緊了肩。一旁的常鈺青卻站起身來往四處觀望,見身後陡坡之上像是有條山路,只是不知通向哪裡。阿麥知他心思,冷聲說道:「別看了,這裡荒山野嶺的沒地去尋衣物,等我緩過些氣力來,再去那邊把衣衫鞋襪取過來。」

  常鈺青卻皺眉道:「你那手再也使不得力了,否則定要廢了不可。」

  阿麥也看自己的右手,見拇指食指都已是不聽使喚,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如若這隻手真廢了,怕是以後連握刀也不能了,還如何上得了沙場?正思慮間,常鈺青突又抓了她的手臂,扯了她往一塊大石後躲去。

  「對岸有人?」阿麥問道,伸出了頭想要扒望,卻被常鈺青用手按下了,「衣衫還落在那邊,估計很快就會找到這邊了。」常鈺青說道,語氣有些凝重。

  阿麥卻說道:「我們講好了的,過的河來你還我匕首,我們各奔東西。」

  常鈺青聞言不由看一眼阿麥,挑眉問道:「你如此模樣,能走到哪裡去?」

  阿麥答道:「這不用你管,你還我匕首就是。」見常鈺青沉默不言,阿麥臉上有些變色,戒備地看著常鈺青,冷聲問道:「難不成常將軍要食言?」

  常鈺青笑笑,從腿側解了匕首下來,正欲說話卻忽又停住了,只側耳凝神聽了片刻,突然起身把阿麥撲倒在了草叢之中。阿麥大怒,以為常鈺青又要羞辱於她,張口便往常鈺青肩上咬去。常鈺青被她咬得作痛,發狠地把匕首插入阿麥頭側的地上,在她耳邊狠聲說道:「麥穗!你當我沒見過女人麼!」

  阿麥一怔,就聽見陡坡之上傳來了散亂的馬蹄聲。

  這來的也太快了些!對岸不過剛有人影,怎會這麼快就有人找到了這裡?阿麥暗覺蹊蹺,抬眼看常鈺青,見他也是面帶惑色,估計也是想到了這裡。如今只盼這並不是來找尋常鈺青的人馬,阿麥暗道,否則自己也要跟著他遭殃。

  馬蹄聲在陡坡上略有停頓,就聽見上面有人叫道:「留兩個人在這裡細找,其餘的再往前走!」

  上面大隊的馬蹄聲漸遠,常鈺青把唇壓在阿麥耳邊,低聲說道:「我去看看,若是得了手,咱們的衣服就有了,若是不成,你就從水裡走。」

  阿麥略有些驚愕地看向他,心道我自然得從水裡逃生,總不能和你一起死在這裡。常鈺青卻誤解了阿麥的眼神,只道她是感動,咧著嘴笑笑,竟然還伸手輕輕拍了拍阿麥的臉頰,然後便要拔地上的匕首,誰知卻被阿麥伸手擋住了,常鈺青微怔,默默地和阿麥對視片刻,嘴角微微一哂,收回了手。他悄悄從草叢中起身,見剛才留下的那兩個禁軍已經下馬,正一前一後地往坡下搜了過來。常鈺青估算著幾人之間的距離,既要把前頭這名禁軍幹掉,又不能讓後面那人跑了,而且還不能弄出太大的動靜免得引來他人。正思慮間,忽來一陣山風吹得他藏身處的草木低伏,卻是把他的身形顯露了出來,前面的那名禁軍視線正好轉到這裡,恰好和常鈺青的視線碰個正著。兩人俱是一愣,常鈺青身體一緊就要撲出,卻聽那禁軍驚問道:「七少爺?」

  常鈺青和阿麥聞言俱是一愣,那名禁軍已招呼著後面的同伴跑了過來,上前問常鈺青道:「可是七少爺?」見常鈺青緩緩點頭,那禁軍連忙說道:「我等奉主上之命特來找尋七少爺,請七少爺速速和我等離去。」

  常鈺青聽他稱呼自己七少爺,看來是知自己身份之人,當下也不多問,起身便走。那名禁軍卻是發現了不遠處的阿麥,不禁面帶詢問地看向常鈺青。常鈺青回頭看了阿麥一眼,笑道:「不相干的人。」

  那人聞言放下心來,說道:「請七少爺先走,小人在這裡替您辦些事情。」他見常鈺青站在那裡沒動,只道他是捨不得阿麥美色,又沉聲說道:「還請七少爺體諒主上的處境,以大局為重。」

  阿麥不動聲色地看著,手卻悄悄地把匕首塞入了背後布條內。

  常鈺青站了站,終究是沒有回頭,大步向坡上走去。

  那名禁軍漸漸逼近阿麥,阿麥卻似已經嚇得腿軟,竟然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只面露驚慌地往後挪去。那名禁軍暗自嘆息,真真是個美人,倒是可惜了。阿麥慢慢退到水邊,猛地把手中抓住的沙石向那名禁軍面上擲了過去,然後趁那他側頭躲閃的空當,一個魚躍扎入了水中,再冒頭時已是在十幾丈開外。那名禁軍還愣愣地站在水邊看著,一時有些傻眼。

  清水河繞翠山而過緩緩流向清湖,阿麥四肢乏力,只順著水流慢慢飄著,就這樣飄了十來里路,河水由東轉向東南,河面更加寬闊起來,兩側已不再是峭壁和陡坡,漸漸看到三三兩兩的莊園。阿麥知道像這樣的豪門莊園大多會開闢河道引水進去造景,只要選對了河道,再游不多遠便可以進入一家大宅的後園了。她體力已剩無幾,耗不了多久,只得進了最近處的一條河道,強撐著游到一處莊園之外,閉氣穿過院牆下的一段水道,終於來到了人家的後園之中。待冒出水面一看,卻不禁有點傻眼,她只道這戶人家是引水進來造景,誰知人家竟然造了個不小的湖。

  好一個有錢人家!阿麥暗道,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水中爬出,沿著湖邊的小徑往內裡摸去,必須盡快地找到食物和禦寒的衣服,再不然怕是要死在這裡了。阿麥心中無比明白,可腳下卻漸漸浮漂起來,走了沒多遠,突聽見遠處似有人聲,她心中一驚,慌忙向路邊的一處假山石後躲去。她雙腿虛軟,已有些站立不住,強強地倚著假山石站住,就聽得一個溫婉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你有心事。」

  不是問句,而是用極輕柔的語氣說出極肯定的話語。那女子身旁的男子不覺怔了怔,然後淺淺笑了,輕聲說道:「府裡這兩日有些事情。」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6:22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5 10:35 PM 編輯

第十七章、心機

  女子也跟著笑了笑:「難得還記得過來看我,真是不易。」

  男子目光溫柔地看向女子,問道:「什麼時候回去?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裡。」

  「這裡挺好的,」女子笑容依舊溫婉,投在湖面上的視線卻漸漸悠遠,「有山有水有秀色,我倒覺得比那喧囂的盛都城好多了。」

  男子笑著搖頭,柔聲說道:「這兩日禁軍已是把翠山圍了,說是有韃子奸細逃到這裡,你一個女孩子家在這裡,林相怎能放心。」他見那女子微笑不語,又勸道:「則柔,跟我回去吧。」

  被叫做則柔的女子並不答話,只笑著回頭看他,眼神中卻是不可動搖的堅定。男子見了也只得無奈地笑笑,不再勸說下去。

  再說藏在假山石後的阿麥,她體力心神俱已是到了極限,最初時還能勉強聽清那兩人的話語,可到後面腦中卻開始出現一段段的空白,再一陣眩暈襲來,她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咚」的一聲從假山石後栽了出來。

  外面的那男子急忙擋在女子身前,衝著阿麥這邊喝道:「什麼人?」

  阿麥雖然栽倒,可神智卻沒全失,認出這男子依稀便是那日在城外迎商易之進城的南夏二皇子齊泯,急忙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答道:「定南侯府,商——」話未說完,已是昏死了過去。

  聽到阿麥喊出定南侯府,這兩人俱是一愣,齊泯更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身後的林則柔一眼。阿麥倒下去後便再無動靜,齊泯等了片刻見她仍無反應,正欲上前查看,卻被身後的林則柔喚住了。

  「殿下,」林則柔臉上已沒了剛才的溫婉笑容,只淡淡說道,「這人雖說是來路不明,可畢竟是個女子,還是勞累殿下出去喚幾個丫鬟婆子進來,先替她打理一下再細問吧。」

  齊泯停下腳步,苦笑道:「只要沾了定南侯府的邊,我便成了殿下,真真想把那定南侯府從盛都抹去了才好。」

  「殿下!」林則柔叫道,「這樣的話說給我聽便也罷了,讓別人聽到了又要招惹是非。」

  聽林則柔如此說,齊泯反而笑了笑,說道:「聽到便聽到了,我怕他們作甚。」

  「我怕,總行了吧?難不成你覺得我名聲還不夠——」

  「則柔!」齊泯打斷了林則柔的話語,抿著唇頗為不悅地看向她。

  林則柔只是笑笑,說道:「我不說便是,我讓你趕緊去叫兩個丫鬟婆子來,你看這女子穿成這樣總是不好,總不能叫侍衛進來抱她出去。」

  齊泯聽她說得在理,又見阿麥像是一時半刻醒不過來,就算留林則柔一人在此也沒什麼危險,便去前面喚人。林則柔見齊泯的身影走遠了,這才緩步走到阿麥身邊細看,見她身下竟然還壓著柄匕首,林則柔略一思量,便把匕首拾起扔入了假山石之中。

  阿麥的意識一回到體內時便察覺出有些不對勁,對外界的一切感知都有,可是卻連眼皮都撩不開,更別說活動自己的手腳了。正疑惑間便聽到最初聽過的那個女聲說道:「丫鬟已給她灌了湯藥,可是還是醒不過來,可能是在水裡泡久了受了寒。我這裡不想留定南侯府的人,殿下就多受些累,順便把她送回去吧。」

  齊泯在外屋不知說了些什麼,有人進來把阿麥從屋裡抱了出來,直抱到了一輛馬車之上,馬車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下來,車簾被猛地撩開,阿麥便聽見了商易之十分急切的聲音:「阿麥!」

  阿麥有心應答,卻怎麼也無法張嘴,正急躁間,身體突地騰空,已是被商易之抱了起來。

  齊泯見商易之竟然不顧身份親自把阿麥從車內抱了出來,眼中不禁多了抹訝色,驚道:「果真是表哥府裡的人?」

  商易之抱著阿麥轉回身來,答道:「是我從江北帶回來的侍妾,這丫頭性子頑皮好動,昨日裡貴順說她換了男裝偷偷跑出去逛福緣寺廟會,夜裡竟也沒有回來,我正著急呢,又怎麼去了林相的莊上?」

  齊泯答道:「像是順著清水進了林相府裡的湖中,正好我在那裡,聽她說是定南侯府,便給表哥送過來了。」

  商易之低頭去看阿麥蒼白的臉,焦急之色溢於言表,顧不上和齊泯多說,只是吩咐一旁的貴順道:「快去找郎中!」然後才轉頭和齊泯說道:「改日再謝過二殿下,我先抱這丫頭進去。」說完竟然不等齊泯回答就抱著阿麥急匆匆地往侯府裡走去。

  阿麥雖不能言語,心中卻是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況絕對有問題,果然等商易之給她灌了碗藥湯子進去,她的身體才漸漸有了感應。

  「常鈺青在盛都,禁軍中有奸細。」阿麥的聲帶還有些麻木,說出的話幾乎無聲,商易之把耳朵湊近了她的唇邊才聽清楚。

  「常鈺青?」商易之眉頭微皺,想不到禁軍要抓之人竟然會是他,更想不到他竟然敢深入南夏都城。

  阿麥又說道:「禁軍在搜尋他,他左臂受傷,卻又被禁軍中的人救走,我從清水逃生,游到林相莊上昏死了過去,有人趁我昏迷的時候給我灌了藥,我雖有意識卻無法動彈。」

  商易之面色陰晴不定,只是問道:「你怎會遇見常鈺青?」

  阿麥現在口舌雖不大靈活,心中卻不糊塗,回答商易之道:「我去逛翠山,恰好遇到,他要殺我為崔衍報仇,我逃入清水才得以逃脫。」

  商易之又問道:「齊泯送你回來的路上,可曾對你有所試探?」

  阿麥微怔,一時不明白怎麼又到了齊泯身上,聽商易之問便答道:「沒有,這一路上只我一人躺在那輛馬車之上,並無他人在車上。」

  商易之沉思不語,阿麥又覺頭腦漸漸昏沉,急忙又趁著自己清醒說道:「我有柄匕首落在了林府,不知是被誰拿了去。」

  商易之心神略回,聽她此時竟會提及一把匕首,不由問道:「對你重要?」

  阿麥看著商易之的臉色,抿唇點頭。

  商易之卻沒表示,只是說道:「你也累了,先好生休息吧,匕首的事情回頭再說。」

  阿麥無奈之下也只得點頭,而且她的頭腦也確是越來越暈沉,竟似連坐都坐不住了。商易之也是發現了阿麥的異常,伸手來觸她的額頭,阿麥本能去躲,只一別頭就覺得天旋地轉起來。商易之的手在空中頓了下,還是落到了阿麥的額前,只覺觸手燙人,果然是已經起了高熱。

  貴順叫了郎中過來,商易之等郎中給阿麥切過脈寫了方子出來,這才從臥房出來去見母親。

  落霞軒中,長公主聽到常鈺青的名字也是眉頭微皺,淡淡說道:「早就聽聞朝中有『議和』之聲,想不到竟不是空穴來風。」

  商易之氣道:「議和?前方將士尚在浴血奮戰,朝中的人卻要和韃子議和?議和三十年前便議過,結果又怎樣?對北漠韃子的法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如靖國公一般把他們打回去。常鈺青竟然還敢來盛都,真當南夏男人都死絕了麼?」

  長公主抬眼淡淡瞥了商易之一眼,說道:「齊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中難免有些人會坐不住了。」

  商易之也察覺自己情緒過於激動,平靜了一下才又問道:「可是太子?」

  長公主卻是笑了,說道:「他有什麼坐不住的?齊景死了,皇位自然是他的,他十幾年都坐過來了,哪裡又等不得這一時三刻的。」

  「齊泯?阿麥見過常鈺青,如若是他,為何還會留下阿麥性命,況且我已問過阿麥,齊泯連話都不曾與她說過一句,並未試探過她。」商易之說道。

  長公主卻是不答,只是問道:「你把那姑娘抱入了自己臥房?」

  商易之愣了愣,答道:「只想做給齊泯看的。」

  長公主卻笑道:「喜歡便又如何?既然喜歡不如便收了房放在身邊。」

  商易之面色微窘,說道:「母親,我是惜她之才才把她放在軍中,並無男女私情。」

  長公主反而斂了笑意,正色說道:「既是惜她才華更應該留在身邊,要知道權勢可留男子,對於女子,卻唯有一個情字才能留住。則柔不是小氣之人,如若覺得自己不好張口,我去替你說。」

  聽母親提到則柔,商易之的眼神不禁也有些柔和,說道:「我知則柔不是小氣之人,正因如此,我才更不願負她。母親,阿麥的事情我自有分寸,還請母親不要操心了。」

  長公主見他神色堅定,便知這樣多說無用,只嘴角掛了些笑意說道:「你們小兒女之間的事情,我不管便是。」

  阿麥再次能睜開眼時已是深夜,這次倒是多睡了幾個時辰,她暗道。聽到她翻身的動靜,立刻有長相甜美的侍女湊了上來,一臉驚喜地衝著外面叫道:「醒了,姑娘醒了。」

  阿麥聞言不禁一怔,腦海中猛地冒出來母親曾經講過的那千篇一律的故事,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頭臉,莫不是也穿了吧?

  那侍女笑著對她說道:「姑娘可是醒了,一連昏睡了幾日,可是把小侯爺也嚇著了。」

  聽她說出小侯爺,阿麥終於放下心來,於是又倒回到床上長長地鬆了口氣,這才問道:「我睡了幾日?」

  「足足有四日了,」侍女答道,「小侯爺每日裡都來,只是姑娘一直睡著不曾知道……姑娘,姑娘?」

  阿麥總覺得那裡不對勁,有些呆地看那侍女,直到那侍女連喚了她幾聲,這才回過神來,難怪會覺得不對,這侍女竟然叫她姑娘,似乎還從未有人這樣叫過她,以前是她年小,親近之人只叫她阿麥,頂多會偶爾喊她聲小丫頭,後來穿了男裝,更是再無人叫她姑娘了。

  那侍女還嘰嘰咕咕地說著小侯爺如何如何,阿麥卻突然覺得煩躁,忍不住出聲說道:「你能不能少說些話?」

  那侍女見阿麥不悅,忙低下了頭不敢再出聲。阿麥見她如此小心的樣子反而有些過意不去,又放緩了聲音說道:「可有吃的?我餓了。」

  侍女忙叫外面的人端了清淡的飲食上來,阿麥正吃著,又聽得屋外的人喚小侯爺,便知是商易之來了。她心中猜測商易之必要細問常鈺青之事,便也提了十二分精神等著,誰知商易之進來後只看了她一眼,便在一旁坐下了。商易之這樣沉默,阿麥反覺得不自在起來,心裡正合計怎麼開口,就聽得商易之問道:「吃飽了?」

  阿麥看看眼前還剩大半的米粥,極誠實地搖了搖頭。

  「那為何還不吃?」商易之淡淡問道。

  是啊,那為何還不吃?阿麥乾脆也不回答,直接端起碗來接著吃了起來。商易之嘴角微挑,待阿麥吃完才又狀似隨意地說道:「匕首的事情我已讓人去辦了。」

  阿麥一怔,下意識地說了聲「多謝。」她偷眼見商易之面色不錯,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元帥,我想回江北軍。」

  商易之的唇角依舊彎著,片刻後才回答說道:「好。」

  聽商易之答出「好」字來,阿麥一顆心才算落了地,她早已在這侯府待夠,只恨不得能立刻插了翅膀飛回到烏蘭山去,營裡的秋季練兵尚未結束,回去得早了可能還能趕上最後的武技競賽。

  誰知商易之這一個「好」字之後卻再無動靜,匕首倒是讓人給阿麥送了回來,可回江北軍的事情卻沒了下文。阿麥又搬回了書房去住,商易之依舊是整日見不到蹤影,她不敢再隨意出府,每日裡只是翻看著些兵法陣法之類的書籍打發時間。這日天色已晚,阿麥不習慣就著燭火讀書,正欲洗洗睡下的時候,管家貴順卻急匆匆地尋上門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捧了衣衫首飾的侍女。

  「快,快,快,」貴順連說幾個「快」字,阿麥被他說得迷糊,還未來得及發問,貴順身後的兩個侍女已是疾步上前,一個來解阿麥衣帶,另一個卻是舉高了手要來拆阿麥的發髻。阿麥閃身躲開那兩人,急道:「這是作什麼?」

  貴順連忙解釋道:「二殿下來了府裡飲酒,還給小侯爺捎了兩個番邦女子過來,長公主叫你過去攪攪局,莫要小侯爺把那兩個女子留了下來。」

  阿麥奇道:「那為什麼讓我去?」

  貴順答道:「你是小侯爺寵妾,那二殿下也是知道的,自然是要你去。」

  「寵妾?我?」阿麥哭笑不得,說道:「那日裡小侯爺如此說不過是權宜之計,我哪裡是他什麼寵妾啊,難道老伯還不清楚嗎?侯府裡自然還有別的姬妾,讓她們去不就成了?」

  貴順卻正色說道:「我是知道,可二殿下卻不知道,所以你必須去,小侯爺待你不薄,難不成這點事情你都要推脫?」

  這點事情?阿麥咋舌,這分明就是趕鴨子上架,他說得倒是簡單,阿麥麵現難色,推託道:「我真做不來這些,只能壞了事情,還是讓別人來的好。」

  「簡單,你只去了先上去扇那兩個番邦女子幾巴掌,小侯爺如若斥責你,你就哭哭啼啼撒潑使賴就好。」貴順把事情說得極簡單,然後又招手讓那兩個侍女上前把阿麥推入裡間裡換裝打扮。

  阿麥心中暗暗叫苦,也只得任那兩個侍女圍著自己忙活,男衫換宮裝,棉布裹胸變成絲綢抹胸,就連不夠長的頭髮都被那巧手的侍女給盤成了靈蛇髻……阿麥直到被貴順推到花廳之外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要穿成這個樣子來做這麼荒唐的事情。

  「不行,我真的做不來這個。」阿麥轉身便要往回走。[

  「撒潑就好,進去只管撒潑就好。」貴順嘴裡說道,手上卻暗使了力道,一下子把阿麥推了進去。

  廳中酒宴正酣,當中坐了二皇子齊泯,商易之陪坐在旁,再往兩邊便是些阿麥不認識的面孔,不過看那穿戴便知是這盛都城裡的豪門子弟。眾人見一個美貌女子突然從外面衝了進來,不禁都是一怔。這些人裡面唯有齊泯是見過阿麥的,見狀只嘴角含笑地看向商易之。

  阿麥心知這時再無後退的道理,只得讓自己不去注意別人的目光,面上做出怒氣衝衝的樣子奔著商易之的桌案而去,可等到了桌前她卻又傻眼了,撒潑,撒潑,她只打過架又哪裡撒過潑,誰知這潑要如何撒?

  商易之一時也是有些怔,只是抬頭靜靜地看著阿麥。

  阿麥記起貴順交代的話,說是要先扇那兩個番邦女子幾個耳光,可轉眼一看商易之身側那兩個嬌滴滴的美人,她那手卻如何也不忍落下去。廳中一片寂靜,眾人的視線都投在她的身上,阿麥臉色漲得有些紅,乾脆一咬牙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案,從席上扯了商易之便走。

  眾人這才醒過神來,隨即便哄笑起來,更是有人在後面大聲笑道:「小侯爺哪裡尋了個母夜叉回來?這下可有得受了,二殿下,我看你這兩個美人還是送與我好了,小侯爺怕是無福享用了。」

  齊泯也笑道:「等他回來你自去向他討吧。」

  廳中笑聲陣陣,阿麥這裡已是扯著商易之繞過花廊,就聽見商易之輕聲說道:「阿麥,你走慢些,我飲了酒,頭有些暈沉。」

  阿麥這才驚覺自己竟然還拽著商易之的衣袖,嚇得急忙鬆了手。商易之面上卻帶了微笑,看著她問道:「怎麼穿成了這個樣子?」



第十八章、求醉

  聽聞商易之如此發問,阿麥不由低頭,駭然發現自己的衣領竟然開的如此之低,心中陡然一驚,強強忍住了到嘴邊的驚呼,斂一斂心神,自動忽略了商易之的問話,向商易之恭聲說道:「阿麥奉長公主之命,前來通知元帥,那兩個番邦女子絕不可留。」

  阿麥說完,便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裡。

  商易之輕輕地「哦」了一聲,臉上的微笑便淡淡散了下去。

  阿麥久聽不到商易之的動靜,抬頭,正好和商易之的視線對了個正著,見他的確是飲多了酒,就連眼中都帶了層朦朧之色,便又說道:「元帥,如若無事,容卑職下去更換衣物。」

  商易之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阿麥的眼睛。

  阿麥心道,這可是醉大發了,估計都聽不懂文言腔了,得,還是說大白話吧。於是乾脆也不躲避商易之的目光,直愣愣地說道:「元帥,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換衣服去了啊!」

  商易之面上的神情終於有了些許的變化,好半天才又輕輕扯了扯嘴角:「你去吧。」

  此話一出,阿麥如遭大赦,連忙抱拳沖商易之草草告辭,轉身便沿著原路往回走,正統的軍人步伐,身影雖然和婀娜多姿靠不上邊,但因為走得太快,衣服又屬於飄逸風格,所以倒是有了那麼點衣袂翻飛、袖舞飄飄的味道。

  商易之手扶廊柱,視線送出去很遠。

  阿麥步子大,走得也快,一會便又繞回到了後院之中,江南園林,曲徑幽幽景深層層,阿麥一層層走下去,漸漸地就走不到頭了。阿麥終於意識到一個現實,那就是身為職業軍人的她,烏蘭山那種深山老林都闖過的人了,竟然會在侯府後院裡迷了路,著實不可思議,也著實……丟人!

  其實迷了路實怨不了阿麥,雖然在這侯府裡住了有些時日,可阿麥向來奉行的是話少說,地少去,唯獨飯可以多吃的原則,每日裡早睡早起,實在沒在侯府的後院子裡閒逛過。這次去前面宴席,又幾乎是貴順一路上扯著她去的,哪裡有心思記路!

  為了避免胡亂闖到什麼不該去的地方,阿麥很老實地在小徑邊上的青石上坐下了,心裡核算接下來該怎麼做,正苦惱間,突見前方一盞燈籠飄忽忽時遠時近,一會功夫之後,竟然到了阿麥眼前。

  阿麥定睛看去,不過是這侯府裡尋常的小侍女,打了一盞燈籠沿著小徑行來,見到有人坐在青石之上倒也不慌,只舉著小燈籠照了照,看清了阿麥,笑道:「果然是姑娘,小侯爺就說姑娘可能走不到書房,特命小婢前來看看。」

  阿麥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張口便說道:「沒事,轉悠的有些累了,坐下歇會。」

  小侍女抿嘴笑笑,這才又問道:「那姑娘這會兒可歇過來了?天黑不便行路,小婢送姑娘回去吧。」

  阿麥老臉忍不住有些泛紅,從青石上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拍了拍屁股的灰塵,說道:「走吧。」

  小侍女含笑在前打著燈籠引路,片刻功夫便繞到了阿麥居住的小院,阿麥這才發現,其實自己也沒迷多遠,不過是隔了道爬滿綠蘿的院牆,只是天黑,繞過來的路又有些曲折罷了。其實當時要是想透了,直接翻過牆去,也就用不著在涼絲絲的石頭上坐半天了。

  小侍女替阿麥打開門簾,阿麥急忙進門,只想著趕緊把身上這身彆扭的衣服換下來再說,總覺得這身衣裙在身,腦子比平日裡笨了不是一星半點。阿麥換下了衣裙,又讓屋裡的侍女趕緊把她頭上的釵釵鐶環的也都除了下來,頭髮剛打散,還來不及束成髮髻,便又聽得貴順在屋外喚阿麥姑娘。

  阿麥只一聽這四個字便覺得頭大,阿麥便是阿麥,姑娘便是姑娘,還從未有人能把這四個字連在一起叫過她。阿麥隨手扯髮帶,把頭髮在腦後一束,出得屋來,問道:「貴順管家喚我何事?」

  貴順一聽到如此稱呼,臉上不由也是一怔,估計也是從未被人這麼稱呼過,叫他「貴順」的從來不會帶上「管家」,稱呼他「管家」的也不敢再多加「貴順」二字。

  貴順一雙小眼,直愣愣地瞅著阿麥,阿麥揚了揚眉毛,毫不退讓。

  片刻之後,倒是貴順先避開了阿麥的視線,面無表情地交代道:「小侯爺已把二殿下他們送出去了,那兩個番邦女子還是留下了,長公主十分不悅,讓我過來問問,阿麥是如何辦事的!」

  阿麥一時無語,心道這長公主著實不講道理,你自己兒子貪戀美色,你老找我的事幹嘛?阿麥看著貴順,臉上突然笑了,說道:「管家您也看到了,席上我去了,也把小侯爺扯出來了,話也帶到了,小侯爺非要留下那番邦女子,我又能有何法子?我本是小侯爺的親衛,這小侯爺的房中之事,豈是我一親衛該管的!」

  貴順臉上不急不怒,聽阿麥說完,只是淡淡說道:「小侯爺獨自一人在後園飲酒,長公主想知道阿麥和小侯爺是怎麼說的。」

  阿麥聞言一怔:「我只說長公主囑咐兩個番邦女子切不可留,別的我什麼也沒多說啊。」

  貴順暗道:壞就壞在你什麼也沒說上!

  雖然這樣想,貴順卻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阿麥還是過去看看的好,別是你傳錯了話,讓長公主和小侯爺母子心生間隙,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阿麥雖然不耐,可貴順既然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也沒別的法子,只能再跟著貴順出來,不過這次倒長了個心眼,暗中記著自己走過的亭台遊廊。

  在園中繞行了一會,果然見前面曲廊中有個白色人影,對月飲酒悠然自得,正是這府裡的小侯爺商易之。

  商易之聽得腳步聲,扭頭往這邊望來,見是貴順與阿麥,劍眉竟然皺了一皺。見商易之皺眉,貴順只覺心中一涼,可阿麥卻是心中一喜,這樣的商易之,才是江北軍中的那個商易之。

  商易之轉回了頭,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說道:「貴順,你回去稟告母親,我心中自有打算,讓她放心便是。」

  貴順低聲應是,小心地退下。倒把阿麥留在原地,一時不知是進是退。

  像是窺破了阿麥的心思,商易之突然說道:「阿麥,你過來。」

  阿麥又向前走了兩步,在商易之身旁立定,恭聲問道:「元帥有何吩咐?」

  商易之嘴角挑了一挑,轉頭看向阿麥:「可會飲酒?」

  阿麥怔了一怔,隨即大方地承認:「會。」

  商易之卻是笑了,將放於欄杆之上的酒罈提起,拎到阿麥麵前,問道:「可敢陪我喝酒?」

  阿麥看了商易之片刻,爽快地接過酒罈:「這有何不敢的!」左右看了看,見除了商易之手中的白玉杯之外便無其他可成酒之物,一時不禁有些犯難,輕輕晃了晃那酒罈子,還有多半罈子,總不能讓她一口氣都灌下去吧?阿麥疑惑地抬頭看商易之,見他只是含笑不語。乾脆也衝著他咧了咧嘴,舉起酒罈,仰著臉,將酒緩緩地往口中倒入。

  直倒了少一半,商易之突從阿麥手中又把酒罈奪了過去。阿麥頗感疑惑地轉頭看商易之,商易之淺淺笑了笑,道:「總得給我留下些。」

  說完,竟然把手中的白玉杯丟入園中,也學著阿麥的樣子,舉著酒罈直接將酒倒入口中。阿麥可不敢從他手裡奪酒罈,於是這一倒,便倒了個底朝天。

  看著酒罈內的酒滴滴流盡,阿麥心中才是一鬆,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商易之本就在宴席之上喝了不少的酒,剛才又被阿麥一激,半罈子酒又一股腦地灌入腹中,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起來,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倚住欄杆才穩住身形。

  阿麥見此,忙說道:「我去喚人過來扶元帥回去吧。」

  商易之手扶著額,還未開口。

  阿麥就聽得貴順的聲音又從旁邊響了起來:「小侯爺,長公主吩咐老奴給您送些綿軟的酒過來。」

  阿麥心中大怒,心道這貴順真是陰魂不散,著實討厭。

  商易之輕輕「嗯」了一聲,貴順連忙躬身上前,把一小罈酒放到欄杆之上,又放了兩個碧玉小碗在一邊,躬著身子退了下去。

  過了片刻,商易之頭暈稍輕,這才轉頭看向阿麥,眼中露出詢問之色。

  阿麥輕撇了撇嘴,乾脆上前拎起酒罈席地坐下,懷抱酒罈用手拍開封口,這才抬眼看商易之,說道:「早喝早了事,元帥,這回咱們怎麼喝?」

  商易之怔了一怔,轉頭看向廊外,片刻後再轉回頭時,眼角眉梢還都帶著笑意。他也倚著欄杆緩緩坐下,輕聲說道:「慢點喝吧,快了上頭。」

  「好!」阿麥爽快地應聲,將兩個碧玉碗中都倒滿了酒,先端了一碗遞給商易之,自己才又端起一碗來。這次,她卻未急著入口,只是細細端詳著,突然出聲說道:「元帥,我想回江北軍!」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 10:07 PM 編輯

第十九章、冤家

  商易之剛低頭抿了一口酒,聞言動作稍顯一滯,片刻後才將酒緩緩嚥下,抬頭看向阿麥:「盛都不好?」

  「好,」阿麥答道,略一思量又接道:「但是,我不喜歡。」

  商易之默默地看阿麥半晌,直看到阿麥手心都冒了汗,才終於輕輕笑了笑,把手中酒碗放置與地上,答道:「好,我放你回去。」

  阿麥咧開嘴笑了笑,隨後便又肅了神色,用雙手端起碧玉碗來,鄭重地敬商易之道:「元帥,江北軍第七營麥穗敬你!」

  商易之眼中光芒一閃即逝,突然伸手蓋住了阿麥的酒碗。阿麥不解地看商易之,商易之只淺淺地彎了彎嘴角,說道:「這酒喝起來太綿,不合你的性子。」

  阿麥看看商易之,又低頭看那酒碗,商易之的手仍在上面覆著,指尖就輕輕地牴觸在她的虎口處,修長的手指在碧色的映襯下竟透露出玉般的溫潤來,看著隨意,卻又似堅定無比。

  正猶豫間,商易之已把阿麥的酒碗拿了過去。

  「回去吧。」商易之輕聲說道,眼睛直視著阿麥,「收拾一下,過不幾日,就可以回江北了。」

  阿麥心裡很清楚自己現在應該表現出狂喜的神色,可不知為何,看著商易之的眼睛,她竟做不出那些表情來,只緩緩地低下頭去,從地上站起,對商易之一揖,說道:「多謝元帥,阿麥告退。」說完第一次不等商易之應聲便轉身離去。

  曲廊百轉,只一個彎便可擋住身後那道目光,阿麥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回頭,可真走到轉彎處,卻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身來,頓了一頓回過身去,也不看商易之,只斂一斂衣袖,鄭重地向商易之彎下腰去,一揖到底。

  南夏曆盛元三年秋,唐紹義率領一萬騎兵偷襲北漠置於豫南跑馬川的糧草,一把火把北漠軍大半年的口糧燒了個精光,糧草焚燒衝起的漫天火光映紅了半個豫州城,氣的北漠小皇帝當時就砸了手中的茶碗,直命北漠騎兵連夜出擊,圍追堵截唐紹義的騎兵。從跑馬川到烏蘭山谷口,八百里豫川一路血染,到退入烏蘭山中時,唐紹義一萬騎兵已折損過半,但這仍無礙於唐紹義成為南夏新的民族英雄。

  消息傳到盛都時已是九月底,南夏朝中頓時一片沸騰,據說正在盛都的江北軍元帥商易之立刻上書,洋洋灑灑一大篇,說得那叫一個慷慨激昂壯懷激烈,說白了就是這次唐紹義的軍事行動雖然是在江北軍副將李澤的指揮下完成的,但是,也離不開他商易之的指導,為了更好地抗擊北漠韃子,他強烈要求回到江北戰場第一線去。

  誰知這份上書卻如同石沉大海。

  明眼人都知道朝中既然把商易之從江北召回來就沒想再放他回去,可惜這商易之偏不識趣,見上書久無音信,便又求著母親盛華長公主進宮和皇帝舅舅好好說和說和。

  十月初六,長公主一身盛裝入宮面聖,兄妹兩人關門談了許久。

  十月初九,朝中詔令嘉獎,升唐紹義為騎郎將,拜江北軍左副將軍。升江北軍原副將李澤為驃騎將軍,拜江北軍右副將軍。商易之去江北軍元帥,封永昌侯。衛興除驍騎都尉,拜大將軍,總督江北諸路軍馬。

  傳聞此令一出,商小侯爺在朝堂之上差點當場就翻臉走人,沉著一張俊臉強忍到下朝,出了朝堂直奔侯府長公主住處,至於母子之間談了些什麼旁人無從得知,只是商小侯爺從落霞軒出來後,當夜就宿在了盛都城外清水河上的溫柔鄉中。商小侯爺這樣明著宿柳眠花自然引得長公主大怒,可還沒等長公主有所行動,侯府後宅那位寵得敢和小侯爺掀桌子的小妾卻先沉不住了氣,帶著兩個家奴直奔清水河上的畫舫,把正在和盛都最出名的清官人喝酒談人生理想的商小侯爺堵了個正著,上前就要砸了人家名妓的畫舫。如若平時,出了名風流多情的小侯爺自然不會和個小妾計較,可現今他剛經受了人生一大打擊,心裡正煩著呢,如何容得這小妾如此撒潑,一怒之下揚手給了小妾一個耳光。誰知那小妾也是性子剛烈,一氣之下乾脆就跳了河。噗通一聲水聲,驚得小侯爺酒立刻醒了過來,再怎麼潑也畢竟是自己寵出來的,如何捨得?小侯爺連忙叫人下水去救,可黑燈瞎火的,又趕上河面上有風,哪裡還找的到人影,直到第二天天亮,那小妾也沒能撈上來。好好的一個美嬌娘,就這樣葬身於清水河中,世人有詩為證:

  清水瀲灩水茫茫,畫舫日暮對嬌娘,可憐香閨花柳質,歡情傾盡赴黃粱。

  當然,以上都是市坊間流傳的版本,至於真實版本,老百姓無從知曉。

  十月十二日,衛興從盛都啟程赴任江北軍大將軍。衛興,江東楚邑人,三十許年紀,身量不高瘦削精悍,可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卻是原禁軍首領,林相門生,天子眼前的紅人。

  清水岸邊,原本早就應該投了湖的阿麥一身戎裝英姿勃發地出現在碼頭之上,已然是恢復了江北軍第七營主將麥穗的身份。

  大將軍衛興對阿麥並未太在意,商易之回京,身邊帶上幾個心腹軍官本就不是怪事,再說這次衛興就任江北軍大將軍,商易之心中雖不情願,面子上卻也做得過去,非但把這幾名得力幹將都給了衛興,就連那以俊俏聞名盛都的三十六衛都送了衛興一半。至於商易之這是安的什麼心,衛興不想深究。

  阿麥拜見過衛興之後便退回了後面的副船,也未在外面多做停留,徑直鑽入艙中,直到船過翠山時她才從艙中出來,站到甲板之上看著清水河側壁仞千尺的翠山山體愣神。正出神間,突然發現船隻行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阿麥有些疑惑,抬頭看前面衛興的主船已是停下,船側一葉小舟緩緩貼近,主船上放下條軟梯來,一個錦衣青年從小舟艙中走出,抓住軟梯向主船上攀爬,邊爬邊回頭沖那小舟叫道:則柔,早些回去!

  小舟之上並無人應聲,阿麥心中一動,向前走了幾步,站在船頭看向那葉小舟,見除了一個划船的舟子並無他人,但是透過艙側竹簾依稀可以看到個女子倩影,只在艙間靜靜坐著。

  錦衣青年已爬上主船,身後小舟緩緩蕩去,青年又沖那小舟擺手良久這才轉回身來。阿麥此時才看清那人面貌,心中陡然一驚,想不到他竟然會登上衛興的主船。

  那人轉頭間也已瞧到了阿麥,不覺也是一愣,怔怔地看著,似乎有些不敢確認,片刻之後才突然咧開嘴露出個極燦爛的微笑,沖阿麥大力揮起手來,高聲叫道:「小兄弟!」

  阿麥頓時恨不得再跳一次這清水河,想這世間怎還會有如此不記打的人,那日的一頓狠揍竟似打在了旁人身上一般。那人還在前面船上揮著手興奮地高聲叫著,阿麥無語,唯有轉身默默地進了船艙。

  夜間,船在清湖邊停靠,阿麥尚在艙中便嗅到了陣陣香氣,正皺眉間,門外已有敲門聲響起,聽有人輕聲喚道:「麥將軍可在艙中?」

  阿麥無奈,知道躲不過去,只得前去開門,剛一打開艙門,迎頭便一陣濃香撲面而來,熏得阿麥不由往後仰了仰身子,微眯了眼看向來人。

  來人依舊是一身錦衣,一把摺扇,雙手抱拳沖阿麥一拱,自作風流地笑道:「衛大將軍帳下參軍事林敏慎,久仰麥將軍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幸會幸會!」

  阿麥見他絲毫不提那日翠山之事,也只好裝作糊塗,抱拳道:「林參軍,幸會。」

  林敏慎見阿麥並未甩臉子給自己,心中頓時大喜,好容易裝出的幾分正經頓時無影,伸了手便欲去拉阿麥手腕:「麥將軍,咱們——」

  阿麥手腕一沉一翻,便把林敏慎的手臂壓在了門框之上,淡淡說道:「不知林參軍找麥某何事?」

  林敏慎尷尬地笑笑,訕訕地收回了手,答道:「家人給做了幾樣小菜,想請麥將軍一同去飲酒賞這清湖月色。」

  阿麥見他是衛興帳中的參軍事,不願過於得罪於他,只是說道:「多謝林參軍好意,不過軍中不許飲酒,麥某不敢違反軍規。」

  「哦,這樣啊。」林敏慎面上略顯失望之色,眼睛卻還直愣愣地瞅著阿麥。

  阿麥忍不住微微皺眉,冷聲問道:「林參軍還有何事?」

  「沒,沒事。」林敏慎答道。

  「那就請回吧,麥某想要休息了。」阿麥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林敏慎見阿麥說得如此直接,實在找不出藉口再多做停留,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離開,走得兩步卻又聽得阿麥在後面喚「林參軍」,林敏慎心中一喜,急忙回身,臉上堆笑地看著阿麥,問道:「麥將軍喚我何事?」

  阿麥遲疑一下,開口問道:「不知林參軍和林相有何——」

  「那是家父!」林敏慎連忙答道,臉上難掩得色。

  阿麥心道難怪他只一個小小的參軍卻敢不隨大將軍衛興一同登船,而是專乘一葉小舟從林家莊園登船,除了背景深厚之外,想是也得到了衛興的默許,可見此人與衛興的關係也非同一般。思及此,阿麥臉上的寒冰稍有鬆動,微微扯了扯嘴角。

    那林敏慎頓時有些受寵若驚,抬腳就要往回而來。

  阿麥見狀連忙抬手止住了他,說道:「林參軍還是早些回船休息去吧。」

  林敏慎雖有不願,但是卻又不想太過違背美人意願,又想以後時日還長,不該急在這一時,如若惹了美人不喜反而不好,於是便笑了笑,說道:「也好,在下就不打擾麥將軍休息了,告辭。」說著雖向阿麥拱手告辭,眼神卻仍不肯離開阿麥麵頰。

  阿麥心中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道一聲「走好」便關了艙門。回到床邊坐了片刻,實在忍不住,只得又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去開艙門。果然,那林敏慎仍在原地站著,看到阿麥突然又開了門眼中頓時滿是喜色,張口正要說話,阿麥已先是說道:「林參軍,麥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敏慎連忙說道:「請講,請講。」

  阿麥猶豫了下,說道:「林參軍,軍中少有人熏香,林參軍既然入了大將軍帳中,這身香還是——」說到這,阿麥停了下來,只看著林敏慎不語。

  林敏慎也愣愣地望著阿麥,直到阿麥眉頭微皺,這才回過神來,急忙答道:「明白了,在下明白。」

  阿麥道一聲「多謝」然後便直接關了門。

  林敏慎仍呆呆地站著那裡回想著阿麥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壓根沒有想阿麥這句「多謝」是謝從何來。過了一會有別的軍官下來,有些訝色地看林敏慎,林敏慎這才回過神來,戀戀不捨地離開。

  林敏慎回到主船,還未回自己艙房,就有兵士過來傳大將軍的話,說是要他過去一趟。林敏慎不及多想,跟著兵士過去,見衛興正在艙中等他,劈頭問道:「大將軍尋我何事?」

  衛興已從旁人口中得知林敏慎四處尋人打聽第七營主將麥穗的事情,笑了笑,說道:「聽人說你找人問麥穗,可是認得?」

  林敏慎聽他問的是這事,大咧咧地往椅中一坐,回道:「曾在翠山見過一面,算是相識,只是不知他姓名,更想不到他會是江北軍。」

  衛興看向林敏慎,沉聲問道:「此人如何?」



第二十章、水軍

  「妙!實在是妙!」林敏慎用摺扇一擊掌心,應聲答道,待看到衛興臉上實在掩不住的怪異之色,才驚覺這「妙」字實不能來形容一個戰功纍纍的將軍。林敏慎扯了扯嘴角,趕緊補充:「初見驚豔,再見依然!」

  衛興臉上仍是皮肉不動,林敏慎趕緊又低頭想了想,抬起頭看著衛興,試探地:「才絕驚豔?」見衛興的臉皮終於鬆了鬆,林敏慎這才又樂起來,用摺扇一拍大腿,叫道:「對,就是才絕驚豔!」

  林敏慎搖著頭念叨著「才絕驚豔」這幾個字,也不知道是在品味這個詞還是人家那個人。衛興無語,雖然早知道這林公子是個草包,可這草包在遠處看著和放在自己身邊的感覺畢竟不同。他這裡正思量怎麼把這個二世祖打發回去,林敏慎已是先開了口:「大將軍,咱們此去烏蘭山人生地不熟的,幹嗎不把麥穗等幾位將軍招到這船上來住,一來呢詢問一下江北軍中的情況,二來也可讓他們多和咱們熟識一下,免得以後再生間隙。」

  衛興自然明白林敏慎心中的小算盤,嘴上卻不說破,只是說道:「此話有理,不過還得待明日早議時聽一聽大夥的意見才好,如若被人誤會是對他們的控制反倒不好,再說都要挪到這船上來住,少不得擁擠。」

  林敏慎聽衛興這樣說,也不好說別的,只得道:「還是大將軍考慮周到,待明日問上一問,也可讓他們明白大將軍的為人。」

  衛興點頭不語,林敏慎看樣子也沒心思再待在這裡,又和衛興閒話了幾句便起身告辭,回到自己艙中便讓人燒水沐浴,非但把身上的香味搓的乾乾淨淨,就連那隨身攜帶的熏了香衣裳都讓人直接丟到了清湖之中,做事倒也是乾脆利落,至於那清湖之中有多少魚蝦被這衣物熏暈了頭我們就暫且不究。

  翌日清晨,阿麥等軍官從別船上過來,待見到也換了一身軍裝的林敏慎,阿麥一也不覺一怔,見這小子去了身上的香氣再洗淨了臉上的脂粉,肩寬背直的,在軍裝的映襯下倒也算得上英挺。

  林敏慎顯然也注意到了阿麥的愣怔,心中甚是得意,衝著阿麥擠眉弄眼起來。阿麥別過視線,只做沒有看到。

  前一日初登船時,阿麥這幾個江北軍中的老將已是見過了衛興,知這人雖然沒有帶兵打過仗,但卻是由一名普通的殿前侍衛一步步升為禁軍首領的,必是有過人之處,所以也不敢怠慢,言行之中甚是恭敬。見阿麥等人如此,衛興自然也作出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的模樣,一頂官轎兩頭抬,船艙之內倒是顯得很是融洽。

  話到過半,衛興提出讓阿麥等人搬來主船上住,阿麥等人相互看了看,其中官職最高的張副將從椅中起身,躬身說道:「大將軍好意原不應辭,只是咱們不幾日就要進入宛江,韃子雖未攻下泰興,可宛江中已有韃子的船隻出沒,屬下等和大將軍共乘一船雖能方便聆聽大將軍訓導,但也怕是會招韃子矚目,不若分散開來,反而可以混淆韃子視聽,如遇敵情也好有個照顧。」

  「宛江之中已有韃子船隻出沒?」衛興轉向阿麥這邊,問道。

  「正是,」阿麥連忙起身答道,「那周志忍早在圍困泰興之初便開始造船訓練水軍,此刻雖未能有能力封鎖整個宛江,但是江北處卻已是被其控制,我軍船隻來時便是貼了南岸航行,這次回航為了以防萬一,大將軍也需換乘他船才好。」

  衛興點頭稱是,倒是一旁的林敏慎難免露出失望之色來,突然出聲說道:「麥將軍,那我去你船上可好?正好有些軍事不太熟悉,還想請教麥將軍。」

  阿麥的屁股剛著了椅子面,聞言幾乎又蹦起來,只強強忍住了,深吸一口氣,說道:「不敢擔林參軍『請教』二字,麥某隻是軍中一個營將,於全軍之軍務並不熟識,林參軍若是想瞭解軍務,還是請教張副將的好。」

  林敏慎順著阿麥的視線看一眼那一臉大絡腮鬍子的張副將,再看向阿麥時,眼中便似有了一絲哀怨,毫不顧忌在座的其他諸位。衛興這邊的人都知道林敏慎此人的性子,只是肚中發笑,面上卻毫不動色,可張副將等江北軍中之人卻不知道林敏慎的來歷,見他只不過一個帳中參軍,便有如此大的膽子,不但在大將軍衛興面前隨意說話,甚至在阿麥說了讓他可向張副將請教軍務之後,此人面上竟是如此神情,分明是沒把張副將看在眼中。眾人心中難免不悅,只淡然地坐著,並不理會林敏慎。

  衛興哪裡又看不出張副將等人的不悅,只得出來打圓場道:「既然這樣,那就有勞張將軍帶一帶敏慎吧,他初入軍中,諸多不懂,還請張將軍多多教導。」

  張副將不敢掃衛興的面子,心中雖有不願,卻仍是站起身來應道:「遵大將軍令。」

  林敏慎原本只想著近阿麥的身,現如今非但沒能達願,反而和一個五大三粗的絡腮鬍子綁在了一起,心中難免不願,被衛興狠狠瞪了一眼,這才極不情願地站起身來衝著張副將潦草地一抱拳,說道:「多謝張將軍。」嘴裡雖這樣說,眼睛卻仍是不住地看向阿麥。

  江北軍這邊幾人都是沙場上廝殺出來的漢子,軍中人心思雖然都粗些,可畢竟不是傻子,見這林參軍的眼神總是不離阿麥左右,張副將等人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都看了一眼阿麥。

  阿麥心中惱怒至極,面上卻不願帶出分毫來,只暗暗磨後槽牙,恨那日沒能下手再狠些,直接廢了這個林敏慎該有多好,又求哪天月黑風高地的時候能遇到林敏慎落單,直接打死了往水裡一丟了事。許是阿麥被氣得有些糊塗了,殊不知這林敏慎正盼著能月黑風高的時候單獨碰見她呢,雖不能一起賞月談情,但求能美人相對也是好的。

  衛興見林敏慎為了一個麥將軍如此失態,忍不住也暗中多看了阿麥兩眼,見阿麥眉目清朗五官雋秀,面容身姿均是男人中少見的秀美,卻又不若京中豪門權貴豢養的男寵般一臉柔媚之色,反而處處透露出勃勃英氣。衛興心中也不由暗自驚疑,這樣的一個少年郎如何能在軍中生存下來,又升到了一營主將的位置?

  林敏慎那裡還發呆般地瞅著阿麥,阿麥臉上已是要顯惱怒之色。衛興見狀,忙輕咳兩聲,宣佈早議結束。阿麥等告辭回船,林敏慎見阿麥要走,竟要在後面跟了過去,唬得衛興連忙喚住了他,待眾人都散去之後,才冷下臉來訓道:「敏慎,這是軍中,不可胡鬧。」

  誰知這林敏慎卻毫不避諱地看著衛興,語氣中透露出憂傷:「衛大哥,你不知道,自從我在翠山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這就是我這輩子一直要尋的人。」

  衛興頓時無語,幾欲用手扶額,心道你這輩子過了才短短二十餘年,怎麼要尋的人如此之多?而且有男有女還差著花樣呢?心中雖這樣想,嘴上卻說不出什麼來,只得擺擺手示意了林敏慎退下。此後幾天,衛興對林敏慎約束甚嚴,一是林敏慎乃是林相獨子,既然交到了他的手裡,必然還要交一個完好地林敏慎給林相,二是阿麥雖然相貌俊美,但畢竟是江北軍一營主將,衛興也不想把這人給得罪死了,以寒了江北軍上下將士的心,畢竟人家才是土生土長的江北軍,他們,暫時只算外來戶。

  就這樣行了幾日,船終於轉入宛江,衛興也換了船隻,逆水向上而行。這次衛興赴任江北軍大將軍,阜平水軍專門派出了戰艦給衛興護航,船過泰興城外時正是陰雨天氣,因船是貼著江南阜平一側航行,對面的泰興城看起來影影綽綽不甚清楚,但遠遠看到城外北漠的水寨竟已是初具規模。

  阿麥等軍官都在衛興船上,眾人一同站在甲板之上看向江北,阜平水軍統領將軍柳成站在衛興身側,指著江對岸的北漠水寨介紹道:「周志忍用大軍圍困泰興,不攻城牆卻先練水軍,不足一年時間已有小成,韃子船艦現雖還不能過江來騷擾阜平,卻不時有艨衝和鬥艦過江中線來操練,更有赤馬舟敢到江南岸來晃蕩。」

  衛興等不懂水軍,對這副將所說的幾種戰船並不瞭解,卻又不好問,只看著對面的泰興不言,身邊的林敏慎卻突然出聲問道:「都到了江南岸了,阜平水軍為何還不出船阻擊?」

  柳成解釋道:「赤馬舟行速很快,如馬之在地上奔馳一般。他們來人不多,待我軍發現,尚不及追趕,已是又回到了江北,我軍怕是韃子的誘敵之計,不敢輕易追擊。」

  正說著,江心水霧之中突然閃出幾艘輕疾快舟來,柳成忙指著說道:「看!這就是赤馬舟!」

  眾人忙看過去,見那幾艘小舟舟身被塗成黑色,其上只十餘人左右,皆是輕甲,正是北漠軍士打扮。對方看似並不懼怕己方的戰船,只在江心附近和戰船並排而行,時近時遠,如同在故意戲弄南夏的戰艦一般,甚是猖狂。

  有那脾氣急一些的江北軍將領看不過眼,把話直問到柳成臉上去:「韃子如此猖狂,我軍難不成就沒有赤馬舟了嗎?」

  柳成臉上略顯尷尬,說道:「有,但是等從戰艦上放下去的時候,韃子早就跑得無影了,追他不上。」

  眾人見水軍統領都這樣說,那必然是無法了,可是看著北漠人的戰船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悠,自然均是氣憤得緊。張副將眯著眼瞄了瞄北漠戰船的距離,小聲問阿麥道:「若有強弓,不知能不能射到韃子。」

  阿麥估量了一下雙方的距離,輕輕地搖了搖頭,赤馬舟靠得最近時也有二百餘步的距離,又在江面之上,何人能在這麼遠的距離上保持這麼高的準度,除非是商易之在這裡。

  張副將也覺得用弓箭給韃子點顏色看看有些不太實際,便也不再多說,倒是衛興聽入了耳中,心中一動,轉頭低聲吩咐身邊的親兵回艙取他的弓來。親兵急忙退下,衛興剛回過頭,突然聽人指著江心一處叫道:「江中有人!」

  眾人聞聲連忙順著方向看去,果然見江水之中似有一人在沉沉浮浮。片刻之後,一輛赤馬舟駛近那人,舟上有士兵向水中人伸出手去想要拉那人上去,可水中人並未理會舟上的軍士,只用手攀了船舷從水中一躍而出落入舟中。眾人這才看得清楚那人,年紀看似不大,身上只著一條軍褲,身材遠遠看上去甚是精壯結實。那赤馬舟上早有軍士張開了披風在一旁候著,那人卻不著急披上,只從容不迫地擦著身上的水珠。

  張副將看著稀奇,忍不住又偏頭對阿麥說道:「這人真是個怪胎,如此季節,竟然還會來江中游水。」

  阿麥在一旁看得卻早已是心驚肉跳,剛才那人在水中時還看不太真切,現如今他到了船上,離著雖遠,卻仍是看了個清清楚楚,那正在慢條斯理穿衣服的人不是常鈺青是誰!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7:00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 10:07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箭術

  親兵已把強弓取來交給衛興,眾人皆知衛興乃是殿前侍衛出身,身手必定不凡,見他取弓便知他這是要射人立威,一時皆沉默不語,只想看看這新任江北軍大將軍到底有何手段。

  衛興搭箭拉弓,箭尚未離弦,對面常鈺青似乎便已有了感應一般,竟轉頭向樓船這處看來,看的眾人心中皆是一驚。唯有衛興嘴角吟一絲冷笑,手中將弓略略抬高,放箭向常鈺青方向仰射出去。

  箭簇劈開空氣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箭道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越過高點後仍聲勢不減,挾著雷霆之勢直奔常鈺青所在的赤馬舟而去,片刻之間便已經到了常鈺青身前。

  常鈺青腳下不動側身疾閃,那箭將將貼著他的肩頭擦過,鐺的一聲釘入船身,入木極深。旁邊的幾名軍士早已是嚇呆了,待反應過來後急忙拿起盾向常鈺青身前擋去。常鈺青側頭看一眼肩頭,剛上身的衣衫卻是已被箭氣劃破,他伸手推開了身前的軍士,抬頭冷眼看向衛興。

  衛興面上不動聲色,只從箭囊中取箭搭弦,彎弓仰射,就這樣接連幾箭射去,俱是瞄準了常鈺青一人。

  常鈺青腳下如同生根,只上身或避或閃,幾支箭均是緊貼著身邊擦過,釘入四周船身。

  船上眾人看的心驚,且不論這衛興的準度如何,只這臂力就足以讓人驚嘆不已。阿麥忍不住轉頭看一眼衛興,見他面色依舊如常,心中更是佩服,心道這世上果真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她以前只道商易之的箭術便已是出神入化,誰知來一個衛興竟然也有如此本事,雖說論精準是差了商易之一些,可要說臂力,怕是商易之也望塵莫及。

  衛興射完幾支箭,把弓隨手丟給了身側的親兵。一眾將士皆是愣怔,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若要叫好吧,可自家大將軍雖射了這麼許多支箭,卻一支也沒能中。若要不叫吧,可大將軍的臂力的確驚人,這麼遠的距離竟然也能射入舟中,這已實屬罕見。大夥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著呢,獨有林敏慎突然大聲喊出個「好!」來,又高聲嚷道:「大將軍好神力!那韃子定是都嚇得傻了,腳下連動都不敢動了!」

  眾人一時無語,直直看向林敏慎。阿麥見他一臉興奮模樣也頗感無力,心道那哪裡是嚇得動不了了,分明是常鈺青在故意向衛興表示輕視之意!

  衛興微微笑笑,並不言語。眾人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場面一時有些冷。林敏慎猶自不覺,突然又指著江心處的赤馬舟叫道:「裂了,船裂了!」

  眾人一愣,忙都看過去,只見江心處的那艘赤馬舟果然像是突然被人用巨鎚砸過一般突然從中間破裂開來,正是常鈺青站立的位置。阿麥最先反應過來,再看向衛興的時候眼神中已是帶了些駭然,原來衛興這幾箭似乎原本就沒打算射中常鈺青,而是想要射沉那條船!只幾支箭,竟然可以把船射沉,若不是親眼見了如何能相信!

  赤馬舟上,常鈺青也是一驚,未曾想到這箭上竟然被灌了如此強勁的內力,居然可以把船木震裂。他從小習武弓馬嫻熟,卻並不曾習內家功夫,如今見這個其貌不揚之人有如此本事,也不由得收了輕視之心。旁邊早有別的赤馬舟趕了過來救援,常鈺青趁船未沉躍到其他舟上,又指揮著人將落入水中的軍士一一撈起,這才站於船頭再次看向衛興處。

  衛興見那幾艘赤馬舟不退反進,也看出常鈺青膽識非同一般,問身邊柳成道:「可知此人是誰?」

  柳成看那人無論是看身手還是看周圍軍士的態度,絕不是一般軍士,可是又不像是北漠水軍統領嚴非,只得答道:「據報韃子水軍統領嚴非已有四十餘歲,此人顯然不是,末將未曾聽聞韃子水軍中有此號人物。」

  說話間,常鈺青的船已在距樓船百餘步外停下,常鈺青側身對旁邊的軍士低聲了幾句。衛興這邊人看得正奇怪,就聽那軍士高聲叫道:「暗箭傷人不算英雄,若有膽量就下來和咱們將軍戰上一戰。」

  此言一出南夏軍這方群情頓時激憤起來,立刻便有人向衛興請纓要去擊殺常鈺青,定不能放這個猖狂的韃子跑掉。由於雙方船隻離得不過百步,彼此之間面容都已能看得清清楚楚。常鈺青見南夏人吵吵嚷嚷如此激動,忍不住臉上帶了笑容,負手站立在船頭靜靜看著。

  阿麥突然低聲說道:「這人是常鈺青!」

  眾人俱是一怔,齊齊看向阿麥。

  阿麥見衛興目光中透露出疑惑之色,沉聲解釋道:「烏蘭山之役中,此人曾率軍追我第七營千餘裡,在平家坳時末將曾和他對陣過。」

  聽阿麥這樣一說,張副將也忙轉頭又細看了看,也叫道:「不錯,就是那韃子,當時平家坳一戰,我也曾見過這韃子一眼,可不就是他麼!」

  本來阿麥一說是常鈺青,船上眾將已是沉默下來,現在再經張副將這樣一確認,眾人的嘴更是閉得嚴實起來,全無了剛才一個個擼袖子恨不得立馬上手的模樣。想想啊,誰都不傻,那船頭之人要是員普通的韃子將領也就算了,大夥下去賭一把沒準還能賺個勇武的名聲回來,可這是誰啊,這是常鈺青,名動天下的殺將常鈺青,這要下去單挑了,能活著回來都得慶幸,還妄想要什麼名聲啊!

  於是,大夥就都很識相地默了。

  衛興面色淡淡地,只是瞥向阿麥,問她道:「麥將軍可敢下水與常鈺青一戰?」

  阿麥微怔,隨即淡淡笑了笑,答道:「單打獨鬥,末將不是他的對手。」

  衛興聽阿麥如此回答,非但不怒反而喜她實誠,不由也跟著笑了笑。

  林敏慎突然在一旁接口道:「和這韃子還講什麼單打獨鬥,要我說不如大夥一起動手,先取了這韃子性命再說!」

  此話一落,眾將都積極響應起來,有的甚至嚷著幹脆用船上的弓弩把這伙子韃子都射成刺蝟算了。

  阿麥轉頭,見林敏慎不知什麼時候竟站到了自己身邊。

  林敏慎看到阿麥看他,忙討好地衝阿麥樂樂,又接著道:「誰讓他沒事來咱們面前晃悠,大冷天的還游什麼水,這不就是來找死的嘛!你說是不是?麥將軍。」

  阿麥聞言心中一動,又瞥了那站在船頭的常鈺青一眼,走到衛興身邊低聲說道:「大將軍,末將覺得此事蹊蹺,小心韃子有詐。」

  衛興能做到禁軍首領,自然也非尋常人物,聽阿麥這一提醒,心中頓時也警醒起來,轉頭對柳成低語幾句,聽得柳成面色微變,抬頭看了看衛興,不及告退便轉身離開。不及片刻,樓船指揮台上便打起旗語,船隊很迅速地變換了隊形,就連各船上的弓弩手也都就位,進入了戰鬥準備狀態。

  那邊赤馬舟上,剛才喊話的那軍士見此情形,低聲向常鈺青問道:「將軍,看樣子南蠻子已有防備了,咱們怎麼辦?攻還是不攻?」

  常鈺青剛從人群中認出一身盔甲的阿麥來,見她竟然也在船上不由微微一怔,聽這軍士詢問,微微抿唇略一思量後吩咐道:「讓後面的戰艦都退回吧,南蠻子的戰艦本就勝於我方,現在又有了準備,勝算太少的事情咱們不做。」

  那軍士低低應一聲,手在背後對後面的船隻做出幾個手勢,那幾艘赤馬舟立刻散向四處,暗中變換了位置緩緩向後退去。

  衛興雖然不懂水戰,但是看到北漠的幾艘赤馬舟突然無故變換位置,便猜是傳信之用,忍不住道:「韃子果然有詐。」

  阿麥沉默不語,又默默退回到眾人之間。林敏慎緊緊跟在後面,一臉奉承地讚道:「若不是麥將軍心思敏捷咱們非得中了韃子的奸計不可!麥將軍果然是——」

  「林參軍謬讚!」阿麥打斷林敏慎的話,冷冷看他一眼,衝著衛興方向抱拳說道:「是大將軍果敢,柳將軍練兵有法,這才讓韃子奸計難成。」

  衛興做殿前侍衛多年,這種官話聽得多了,見阿麥如此識趣,只是含笑不語。

  誰知那林敏慎卻不識趣,見阿麥如此自謙,忍不住張了嘴又要說話,突聽人叫道:「韃子要跑了!」

  阿麥抬頭看去,果見常鈺青的船正快速向後退去。

  常鈺青在船頭立著,高聲笑道:「南夏果然都是怯懦之輩,竟然無人敢與我一戰,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強人所難,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剛才既然受了你們幾箭,我如今就還回去吧。」說著,從身旁軍士手中接過弓箭,彎弓向衛興射來。

  衛興身形動都未動,手往身前一抄便已把那支箭抓入手中。常鈺青一箭快似一箭地向衛興射來,箭箭不離衛興周身要害之處。衛興雙手齊動,如同接暗器一般將箭一一納入手中。常鈺青箭射得迅疾無比,衛興接的更是精彩絕倫,一時之間,眾人均都瞧得呆了。

  常鈺青挑著嘴角笑了一笑,突然一箭射向衛興身左,衛興怕他傷到他人,身形向左一晃將箭攔下,誰知常鈺青下一支箭方向猛地一換,竟直奔著站在人群右端的阿麥而來。

  衛興心中一驚,想要回救已是不及。



第二十二章、回歸

  船上的諸將都已是傻了,尤其是站在人群右端的那幾位,見常鈺青突然引弓向自己射來,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也齊刷刷地做到了紋絲不動。唯有阿麥,卻是一直盯著常鈺青的,見到這箭突然奔自己而來倒是沒太過意外,瞳孔微收間,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避還是接?

  正猶豫著,羽箭已經到了跟前,阿麥疾側身,伸手迎向羽箭,尚不及觸到箭身,突聞得 「啊」地一聲慘叫,身後一股大力猛地向她撞來,阿麥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向前一撲,竟迎著箭頭就去了。一剎那,阿麥腦海中只冒出一句話來:林敏慎,你個老母的!

  「哐」地一聲,阿麥被林敏慎整個地撲倒在地上。阿麥痛得悶吭一聲,只覺得渾身骨頭如同散了一般,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麥將軍!」

  「林參軍!」

  周圍有人驚呼出聲,眾人這才從震驚中驚醒過來,急忙握劍擋上前去。張副將湊過來彎下腰急切地問道:「林參軍,麥將軍,你們如何?」

  阿麥還未答聲,忽又聽得船舷處有人叫道:「韃子中箭了!大將軍射中常鈺青了!」

  張副將再顧不上阿麥,急忙起身向江心望去,果見在箭雨之中,常鈺青所在的那艘赤馬舟正飛快地向江北退去,船上的軍士用盾擋住了船頭,原本立在船頭的常鈺青已不見了身影。

  樓船上的將士歡呼起來,張副將極興奮地轉回身來,正欲和阿麥說上兩句,卻沒看到阿麥身影,低頭一看,見阿麥和林敏慎俱還趴在甲板上,他這才記起兩人還不知生死如何,忙四下里尋著血跡,急切地叫道:「你們誰傷了?傷到哪裡了?」

  林敏慎緊閉著雙眼,嘴裡猶自「啊啊」地慘叫著。

  阿麥忍過了痛,回頭看林敏慎,冷聲問道:「林參軍可還能起身?」

  林敏慎這才睜開眼來,撐起身看一眼身下的阿麥,顫著嗓子問道:「麥將軍,我是不是要死了?」

  阿麥嗤笑一聲並不答言,只用力撐起身體,把林敏慎從背上掀翻過去,將壓在身下的那支羽箭拾起來丟到林敏慎身上,這才默默地站起身來。

  張副將先怔後笑,見阿麥起身困難,伸手拉了阿麥一把,哈哈笑道:「你小子運氣就是好,要不是林參軍這一撞,你非得被常鈺青射個透心涼不可!」

  阿麥聽得似笑非笑,低頭看自己胸前,原本程亮的護心甲上被劃上了深深的一道劃痕,那支羽箭竟是擦著護心甲而過,如果林敏慎撞得再早片刻,那支箭還真得得把自己穿個透心涼了。

  正說著,林敏慎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張副將隨手又給了他肩膀一巴掌,拍得他一個趔趄,取笑道:「林參軍受累了,回頭讓麥將軍好好請你一頓,要不是你,他今天非得掛綵不可!不過你救人也便救人了,一個大老爺們,你慘叫什麼?嚇得咱們兄弟還以為那箭射中你了。」

  林敏慎乾笑兩聲,答道:「見箭向麥將軍射過來了,一時有些慌急,讓張將軍見笑了!」

  眾人聽了均笑,林敏慎卻是不惱,只偷眼去瞧阿麥。

  阿麥這次卻沒躲閃,略一思量,臉上帶著笑意沖林敏慎抱拳謝道:「多謝林參軍救命之恩!」

  見阿麥如此爽快地致謝,林敏神臉上表情倒是微滯,隨即又掩了過去,只對著阿麥傻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那邊衛興已經收了強弓被人簇擁著過來,看到林敏慎好生生地在那站著,心中頓感一鬆,這才轉頭關切地問阿麥道:「可有受傷?」

  阿麥連忙躬身答道:「末將無事,謝大將軍關心。」

  衛興又看向林敏慎,不及他開口,林敏慎便嘿嘿笑了兩聲,大咧咧地說道:「沒事,沒事,就是摔了一下子。」

  見林敏慎如此莽撞,衛興雖有意訓他幾句,但當著這許多人又不好說什麼,只淡淡點了點頭,只說道:「以後萬不可這樣!」

  阜平水軍統領柳成從下層甲板上急匆匆地趕過來,來到衛興面前稟道:「韃子赤馬舟均已退往江北,我軍是否追擊,還請大將軍示下。」

  衛興知自己只是在赴任途中,又不屬水軍,這一追要是大獲全勝還好,萬一要是中了韃子的奸計,怕是要得不償失。他略一思量,沉聲說道:「常鈺青中箭生死難料,剩下的只幾艘赤馬舟而已,不必追了,還是向前趕路吧。」

  柳成心中其實早已有了計較,過來請示衛興不過是尊他大將軍的身份,見衛興如此說正中下懷,忙領了命下去吩咐部屬加快航速,盡快脫離北漠水軍的控制範圍。

  艦隊一路逆流向上,過泰興之後水道雖然稍顯難行,但卻不用再擔心北漠水軍的騷擾,航行速度反而加快。如此一來,前後幾艘船上的人員來往卻是大大不便,衛興也因此免了每日的早議,諸將心中暗喜,唯有林敏慎心中不甘,幾次三番要過船去尋阿麥,少不得挨衛興幾次訓斥。

  十月二十七日,船至宜水,江北軍左副將軍,騎郎將唐紹義率五千騎兵早已等候多時。柳成護衛任務完成,帶著艦隊向大將軍衛興辭行而去。唐紹義迎得衛興上岸,直待他行完禮起身之時,衛興才伸手作勢虛扶了一扶,不冷不熱地說道:「唐將軍辛苦了。」

  唐紹義雖全副鎧甲在身,動作卻依舊敏捷如常,站直身體不卑不亢地答道:「職責所在,不敢稱苦。」

  衛興笑笑不語,諸將見如此情形,均知衛興是有意為之,也不好有所表示,只默默立於衛興身後。那張副將卻是個粗人,哪有這許多心思,見到唐紹義只覺親切,不等衛興說話便走到了唐紹義身前,雙手緊緊握住唐紹義肩膀,大聲笑道:「好將軍!一把大火燒了韃子的糧草大營,真真是給咱們兄弟們出了口惡氣。」

  唐紹義只笑笑,視線越過張副將肩頭掃向他身後,在劃過阿麥身上時稍稍停頓了下,臉上的笑意更多了些。阿麥再見唐紹義心中也是歡喜,嘴角忍不住微挑了挑,看向唐紹義的目光中也帶上了笑意。唐紹義心神一恍,不敢多看阿麥的笑容,不露痕跡地轉回視線,轉過身恭聲請大將軍衛興上馬。

  親衛牽過衛興的坐騎來,衛興上馬,由唐紹義伴著向烏蘭山區行去。阿麥跟在後面也翻身上馬,行了沒多遠,林敏慎卻拍著馬從一旁湊了過來,趁四周無人注意,嘿嘿笑道:「好幾日不見麥將軍,著實想念!」

  阿麥沒有答言,只淺淺彎了下唇角了事。

  林敏慎見阿麥麵上並無惱色,膽子越發大了起來,竟伸手扯住了阿麥手中的韁繩,低聲央道:「好兄弟,你再與我笑一個吧!」

  阿麥心中惱怒異常,面上卻不肯顯露,只將韁繩從林敏慎手中扯過來,問他道:「林參軍可曾進過這烏蘭山?」

  林敏慎目光只在阿麥臉上,搖頭道:「沒有。」

  阿麥淡淡笑了,馭馬故意遠遠落在眾人之後,抬眼看了看前方縱橫起伏的群山,轉頭對林敏慎閒談道:「人人都道盛都城外翠山風景甲天下,卻不知這江北的烏蘭山脈深處卻也是處處風光,參軍這次來了,定要好好看看才好。」

  林敏慎忙點頭:「看,要看!只是無人相伴,獨自一人著實無趣!」

  阿麥爽快笑道:「待大軍紮營,參軍自可來尋在下,別的尚不敢言,陪參軍看看這山間風景自是可以做到的。」

  林敏慎聽了大喜,當下追問道:「此話當真?」

  阿麥笑道:「自然。」

  她說完又瞥了林敏慎一眼,笑了笑,拍馬向前趕去,留下林敏慎愣在原處,看著她的背影幾欲出神。阿麥縱馬跑不多遠,卻看到唐紹義立馬等在前面,阿麥雙腿一夾馬腹迎了上去,叫道:「大哥!」

  唐紹義含笑看著阿麥,點了點頭。

  阿麥奇道:「大哥不用陪大將軍了?」

  唐紹義調轉馬頭和阿麥緩韁並行,淡淡答道:「大將軍那裡有張副將陪著,不用我陪著。」

  阿麥今天也已看到衛興對唐紹義不冷不熱的態度,想了想說道:「大哥這次立了大功,軍中將士皆都信服,大將軍許是怕大哥不安於下,所以才故意給大哥些——」

  唐紹義笑笑,打斷阿麥道:「日久自見人心!」

  阿麥見唐紹義如此也笑了,說道:「大哥能如此想自是最好!」

  唐紹義看阿麥一眼,又趕緊別過了視線,轉頭看向別處。

  阿麥連叫他幾聲均不見他反應,心中詫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見並無什麼特別之物,當下問道:「大哥,你在看什麼呢?」

  唐紹義這才又回過頭來,笑了笑,問阿麥道:「你這次去盛都,那裡可好?」

  阿麥極乾脆地答道:「不好。」

  唐紹義奇道:「不好?盛都不是世間最繁華之處嗎?城外又有翠山清湖相擁,都道我國風流靈秀均集聚於此了。」

  阿麥想了想,說道:「盛都確實繁華,翠山清湖景色也極佳,但是,那些又怎及得上咱們烏蘭山的雄險奇秀!」

  唐紹義點頭道:「的確,那等溫柔富貴之所不是我等軍人該待的地方。」

  阿麥笑笑,突然問唐紹義道:「大哥,你這次偷襲韃子糧草大營,將周志忍的糧草燒了個乾淨,可是又要引韃子來打咱們江北軍?」

  唐紹義沉默片刻,答道:「這是其一。」

  「其一?」阿麥問道。

  「不錯,除了想要引韃子再次入烏蘭山之外,燒周志忍的糧草也是想解泰興之圍,糧草既無,周志忍大軍必不能久困泰興。」

  阿麥略一思量,說道:「可是,韃子只追大哥到棒槌溝,並不肯輕易入烏蘭山,而且……此次行船過泰興城,周志忍的水軍依舊在操練,似乎並未受到影響。」

  「韃子此番不為我所激怒,顯然是另有謀劃,現如今咱們也只能先見機行事。不過,」唐紹義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大軍陣前易帥,不知還會有何變動。」

  阿麥抿了抿唇,突然說道:「我在盛都遇到常鈺青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 10:08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名劍

  唐紹義一怔,看向阿麥,驚愕道:「在盛都?」

  阿麥點頭:「嗯,翠山,好像還和朝中的什麼人有關係,禁軍在抓他,後來卻也是禁軍中的人把他救走的。」

  唐紹義聽了臉色驟然變色,憤然道:「咱們在江北和韃子拚命,朝中卻有還人和韃子勾勾搭搭,真是可恨。」

  阿麥只是沉默,因為她也不知常鈺青為何會出現在盛都,而且還被禁軍所救,救他那人既然能在禁軍中都安排進人手,可見身份背景必然不會簡單。可是,朝中有誰會和一個殺了南夏十五萬邊軍的北漠殺將牽扯到一起呢?阿麥真是想不明白,又想到那給她灌藥的林家小姐,看著和商易之關係融洽卻又相互試探的二皇子齊泯,從未露面卻又讓人感到無處不在的盛華長公主……盛都的水太深了。

  唐紹義見阿麥久不出聲,忍不住出聲叫道:「阿麥?」

  阿麥這才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唐紹義:「大哥,怎麼了?」

  唐紹義已看出阿麥剛才在走神,卻沒說什麼,只是問道:「剛才聽人說船過泰興的時候大將軍射死了常鈺青,可真是常鈺青?」

  「的確是他,被大將軍射中了,不過,死不死還不知道,總覺得常鈺青如若這麼容易便死了,也就不是常鈺青了。」阿麥停頓了下,又問道:「不是說常家已領兵東進了嗎?不知這常鈺青為何反倒四處逛了起來。」

  唐紹義答道:「聽說是韃子小皇帝嫌他殺了十五萬邊軍,殺戮太重,所以目前正閒賦著。」

  阿麥聽了失笑道:「嫌常鈺青殺戮太重?這韃子小皇帝倒是可笑,如若不是他要侵佔咱們,常鈺青又怎能有機會殺我邊軍?自古名將如名劍,揮劍砍殺了人,不怨那揮劍的人,倒是怨起那劍刃太過鋒利了,如若當初便不想殺人,拿根燒火棍不就得了,還要使什麼寶劍!這些上位者倒是無恥至極,真是既做娼妓又要牌坊!」

  唐紹義聽到阿麥這一套言論頓時一怔,愣愣想了片刻後才問道:「如此說,常鈺青卻是無錯的?」

  阿麥想了想,答道:「他下令屠城自然是錯,可若是把我們南夏所有的死傷都記在他一個人頭上,卻是不對了。」

  唐紹義臉色微沉,問道:「難道殺我江北百姓辱我婦人的不是他常鈺青統帥的兵馬?」

  阿麥轉頭默默看唐紹義片刻,突然問道:「大哥,如若有一天我死在了戰場之上,你可會與我報仇?」

  唐紹義臉色微變,立刻斥道:「混話,哪裡有這樣咒自己的!」

  阿麥一笑,依舊問道:「大哥莫急,你且說你是否會與我報仇?」

  唐紹義氣的無語,乾脆不與理會阿麥。阿麥卻不肯罷休,笑嘻嘻地看向唐紹義,追問道:「大哥快說,報是不報?」

  唐紹義很是惱怒,卻扭她不過,只得悶聲答道:「自然要報,你若有事,我定不會輕饒了韃子!」

  阿麥笑了,又問道:「那大哥向誰去報仇呢?」

  唐紹義聞言一愣,不解地看向阿麥:「自然是向韃子!」

  阿麥卻笑道:「這世上的韃子千千萬,你找哪個韃子?殺我的那個?可他自己也可能已經死在了戰場之上,你還去向誰報仇?他的長官?常鈺青?周志忍,陳起,還是韃子小皇帝?」

  唐紹義被阿麥問得一時愣住了,只怔怔地看著阿麥,說不出話來。

  阿麥收了笑意,正色說道:「大哥,你我皆是軍人,死在咱們手上的韃子也算無數,他們也有父母兄妹,不知有多少人惦記著向我們報仇。你殺我,我殺他,這本就是一本糊塗賬,你如何去報?」阿麥停了下,思量片刻又說道:「說到底,軍人,不過是把刀罷了,若沒有上位者的野心與貪婪,刀又怎麼會無故傷人?」

  唐紹義沉默下來,只低著頭看著身下的坐騎,過了片刻才輕聲問道:「阿麥,你從軍已一年有餘,軍中可有你要好的兄弟?」

  阿麥笑道:「軍中有大哥啊!」

  唐紹義聽了不由微笑,但仍問道:「其他人呢?可還有脾氣相投的?或是走得較近的好友?」

  阿麥想了想,答道:「張士強算一個吧,還有張生張大哥,王七,李少朝等人,徐先生雖然人狡猾一些,不過對我還算不錯。」

  「他們可還都活著?」唐紹義又問道。

  阿麥一怔,不明白唐紹義為何會問這些,疑惑地看向唐紹義,答道:「自然活著。」

  唐紹義苦澀笑笑,說道:「你從軍時日尚短,他們都還在你身邊活蹦亂跳著,你自然不覺如何,可當這些人漸漸地離你而去,一個個都死在韃子的手上時,你就不會認為我們軍人只是把刀了。」唐紹義抬頭看向遠處,輕聲說道:「待你在軍中呆久了,你便知道,我們也不過是平常人,有血有肉,有愛有恨,也有舍不開放不下!」

  阿麥怔怔地看著唐紹義,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紹義轉回頭看看阿麥,又說道:「所以,以後莫要說什麼常鈺青無錯之類的話了,別人聽到了又要招惹禍端。」

  阿麥垂頭不語,只默默地在馬上坐著,過了一會才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唐紹義道:「大哥,我們在韃子心中是不是也是一般?」

  唐紹義想想,點頭道:「自然一樣。」

  阿麥又垂下頭去,眉頭微微皺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唐紹義也不說話,只默默地在一旁陪著。兩人一時都無話,因前後和人都離得有些距離,山林中更顯安靜,唯有戰馬踏在地上發出的踢踏聲,擾得阿麥的心神更有些亂。唐紹義這番話和她的認知顯然不同,可是,卻又說不出什麼錯來,難道錯得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嗎?

  阿麥思緒尚未理清,林敏慎卻在後面追了上來,看到阿麥在和唐紹義緩韁並行,動作稍頓,略一思量後便用馬鞭輕輕敲了一下身下坐騎,笑著趕上前來,叫道:「唐將軍,麥將軍,等在下一等!」

  唐紹義聞聲回頭,阿麥卻是眉頭又緊了一緊。

  林敏慎已是到了跟前,向唐紹義抱拳笑道:「在下大將軍帳下參軍事林敏慎,仰慕唐將軍已久,今日得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唐紹義笑笑,也沖林敏慎回了一禮,寒暄道:「原來是林參軍,久仰久仰。」

  林敏慎這才笑著和阿麥打聲招呼,又轉頭問唐紹義道:「唐將軍和麥將軍可是舊識?」

  唐紹義尚未答話,阿麥在一旁卻是搶先說道:「參軍此話問得奇怪,唐將軍與我同在江北軍中,如若以前都不識得,豈不惹人笑話?」

  林敏慎被阿麥嗆了一句,非但不惱反而連忙陪笑道:「我又沒別的意思,只隨口一問,你莫要多心。」說著又看向唐紹義,顯得頗有些不好意思。

  唐紹義見他如此神情,心中稍感怪異,不過還是解釋道:「去年韃子南犯之時,我與麥將軍均在漢堡城中,城破後一起輾轉去了豫州投入商元帥麾下,後來進這烏蘭山成了江北軍,所以也算得是舊識。」

  林敏慎恍然道:「噢,原來如此,我剛從跟後面看著,見兩位將軍離眾而行,還道兩位為何看著比別人親厚些,原來還有此層關係。」

  阿麥突然打斷道:「林參軍莫要如此說,我江北軍中人人皆都親厚,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哪裡有厚薄之分!」

  林敏慎目光灼熱地盯著阿麥,問道:「那我既已入江北軍,麥將軍是否也能待我如待唐將軍一般?」

  唐紹義聽得心中更覺不喜,目光微沉看向馬前,暗忖此人言行太過輕浮,那裡像是個軍人。卻聽阿麥笑道:「在下待林參軍與唐將軍自然不同。」

  林敏慎微怔,還未開口,又聽阿麥接道:「唐將軍乃是江北軍左副將軍,豈是你我身份能比的?林參軍說這些胡話,唐將軍心量寬大不與你我計較,傳到別人耳朵卻是不好了。」

  林敏慎聽阿麥如此說,忙向唐紹義賠禮道:「唐將軍恕罪,末將口無遮攔,還請唐將軍不要怪罪。」

  唐紹義淡淡笑笑,道:「不妨事,同在軍中,沒有那麼多講究。」

  正說著,前面又一騎軍士飛馬轉回,馳到三人面前,先向唐紹義行了個軍禮,才又向林敏慎傳令道:「大將軍在尋參軍,還請參軍速去。」

  林敏慎應了一聲,轉頭向唐紹義抱拳告退,視線又在阿麥身上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圈,臨走時還不忘回頭叮囑阿麥道:「麥將軍,千萬不要忘了和在下約定!」

  阿麥笑笑,答道:「自然記得。」

  林敏慎又沖唐紹義一笑,這才拍馬離開。

  唐紹義眉頭微皺,轉頭看阿麥,問道:「什麼約定?」

  阿麥不答,卻問唐紹義道:「大哥覺得此人如何?」

  唐紹義想了一想,答道:「口無遮攔,看似心思簡單,不過卻有故作之態。」



第二十四章、回營

  阿麥聽他如此說,頗感意外地看一眼唐紹義,笑道:「大哥也這樣覺得?我還以為以大哥的忠厚,必定會把他認作好人呢!」

  唐紹義笑了笑,並未說話。

  阿麥看著林敏慎漸遠的背影,突然說道:「此人是林相獨子。」

  唐紹義一愣,驚奇道:「他是林相之子?」

  阿麥點頭,冷笑:「如若林相真生個這樣兒子,怕是不會送到咱們江北軍來的。」

  唐紹義沉默片刻,又問道:「你和他約了什麼?」

  「約他紮營之後在山裡轉上一轉,」阿麥答道,「自從翠山開始,他屢次欺我,在船上更是幾乎要了我的性命,我怎能輕易饒他!不管他是真蠢假蠢,我先揍他一頓出氣再說!」

  唐紹義聽了卻沉下臉來,訓道:「不可任意妄為,這種人躲著他便罷了,惹他做什麼!」

  阿麥低頭不語,只隨意地轉動著手中的馬鞭耍著。唐紹義見她如此,怕她不肯聽從,又厲聲說道:「衛興新來,你惹他帳下參軍,豈不是給他沒臉,再說你既已看出此人多半在裝傻,何必又去招他,只暗中防備著他便是了。你只想去揍他洩恨,如若不是他的對手,豈不是要自己吃虧。」

  阿麥見唐紹義嚴詞厲色,只得應了一聲「知道了」,心中卻想就是因為他是在裝傻,才更該抓著機會收拾他一頓,讓他有苦說不出,不然以後他若是不裝傻了,怕是反而沒了機會。

  阿麥這句話答得心不甘情不願,唐紹義又怎麼看不出來,於是又喚道:「阿麥!」

  阿麥抬頭,向唐紹義露出一個極燦爛的微笑,答道:「大哥,我知道了。」

  唐紹義看阿麥半晌,最終只得長嘆一口氣,無奈道:「他既惹了你,我想法與你出氣便是,你不得自己去招惹事端!」

  阿麥大喜,看一眼四周,突然驅馬貼近,從馬上探過身來湊近了唐紹義低聲說道:「大哥,等晚上咱們偷偷用麻袋裝了他,揍他個鼻青臉腫如何?」

  唐紹義被突然靠近的阿麥驚得一怔,眼中只看到阿麥麵上的肌膚細膩光滑,別說鬍鬚,就連毛孔都微不可見,一時都瞧得呆了,至於阿麥說的什麼則是全然沒有入耳。

  阿麥那裡還渾然不覺,猶自說著心中計劃,半晌不見唐紹義反應,這才詫異道:「大哥?」

  唐紹義一下子驚醒過來,頓時覺得臉上火燒一般,忙別過視線去看向別處,斥道:「胡鬧!」

  阿麥一怔,不知這唐紹義為何會突然翻了臉,見他不言不語竟然獨自向前而去,只道他是真火了,忙追了上去賠著小心說道:「大哥,我錯了,我不去尋他麻煩便是了。」

  唐紹義聽阿麥如此說,臉上更覺火辣起來,又不好解釋什麼,只得繼續沉默不言。阿麥見他如此,心中更覺奇怪,不知那句話得罪了他,明明剛才還好好的,現如今卻跟少年人一般耍起脾氣來。

  其實這也怨不得阿麥,若是以前的唐紹義如此表現,阿麥或許還能往男女之別上想上一想,畢竟那個時候的唐紹義就不算白淨,但心裡若是有了什麼念頭,臉上好歹還能看出些面紅耳赤的跡象來,而如今唐紹義幾乎整日里長在馬背之上,那臉色早已被太陽曬得是黑中泛紅了,他這裡雖已覺得臉上火燙,可在阿麥看來,他那張黑臉絲毫沒有變化,又怎麼會想到別處去。

  兩人一路沉默,沒話說自然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路的速度,不一會便已能看到前面的大隊人馬,唐紹義這才勒住韁繩,回頭看向一直跟在後面的阿麥。

  阿麥見他回頭,忙說道:「大哥,你先走,我等一等再追過去。」

  唐紹義見自己尚未開口阿麥便已知他的心思,心中不由一暖,聲音也跟著柔和起來,輕聲說道:「你先去吧,我在後面。」

  阿麥知他好意,爽快地說道:「也好,那我先過去了,大哥在後面快些上來。」

  唐紹義點頭,阿麥衝他笑笑,揚鞭策馬向前面大隊追去。唐紹義在後面默默看著,直待遠遠看到阿麥的身影融入遠處人群,這才不慌不忙地策馬前行。

  當夜,衛興將大營紮在一處山谷之中,而唐紹義則領五千騎兵駐紮於谷外居高向陽之地。許是怕阿麥還要找林敏慎麻煩,唐紹義乾脆就請示衛興,給阿麥等幾個江北軍將領派了警戒、巡查等軍務。阿麥雖有不甘,可既已答應了唐紹義,也說不得別的出來。幸好林敏慎那裡也不知因什麼事情受到了大將軍衛興的訓斥,很是老實了幾天,再顧不上招惹阿麥,倒是讓阿麥眼前清淨了很多。

  大軍經澤平、柳溪入烏蘭山,到達江北軍大營時已是十一月初。江北天寒,此時已是寒風凜冽如刀刺骨的時節,阿麥等江北軍諸將已是受過烏蘭山中的冬天,倒還不覺如何,可卻苦了林敏慎等一眾初來之人。雖說每人身上都披著大氅,鎧甲內卻仍是單衣,風一吹只覺得從內到外涼了個透,連牙關都止不住哆嗦起來。

  留守於江北軍大營的原江北軍副將,現今的江北軍右副將軍、驃騎將軍李澤率領江北軍各營主將迎出大營三十里外。衛興眾人尚不及進入大營,天空中突然有片片雪花灑落,烏蘭山中的第一場雪就這樣飄飄揚揚落了下來。

  大營議事廳中,新任的江北軍大將軍衛興當中正坐,唐紹義與李澤分坐兩旁,往下諸將按著位次一一坐下,阿麥身為步兵營第七營主將,雖然也有個座位,不過卻幾乎排到了最後,離著衛興等人甚遠,也幸得衛興乃是武人出身,身量雖不高大,說起話來卻是底氣充足,阿麥坐的雖遠,聽得倒是清楚。

  衛興初來乍到,對於軍中情況並不瞭解,說的不過是些場面話,阿麥麵上雖聽得認真,腦中卻有些走神,只合計為何一直不見軍師徐靜的身影。待到議事結束,唐紹義與李澤送衛興去住處休息,阿麥仍不見徐靜,心道這老匹夫的架子也擺的太足了些,只不知道這衛興是否也像商易之一般買他的帳。

  阿麥跟著眾人向外走,剛出院門聽得身後有人喚麥將軍,阿麥停身回頭,見張生從後面慢步走過來,忍不住驚喜道:「張大哥,你也在這裡?為何剛才在議事廳裡不曾看到?」

  張生笑笑,說道:「你只聽得專注,又怎會看到我。」

  阿麥麵上一赧,見四處無人,低聲道:「張大哥莫要笑話我了,我剛才是有些走神了。」

  張生聽了哈哈大笑,笑道:「我說你聽大將軍講話怎聽得恁入神呢,原來不是入神,是走神了。」

  阿麥更覺不好意思,張生見她如此,忍住了笑,岔開話題問道:「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阿麥答道:「大將軍既吩咐我等回營,我就想盡快回去,走了也有些時日了,心中也是一直惦記著,只是已經到了大營,不去見過徐先生怕是他會挑理,便想著先去看一眼徐先生,然後儘早回去。」

  張生聽了奇道:「你還不知道嗎?先生已不在大營了。」

  阿麥聽了一愣,問道:「不在大營了?去了哪裡?」

  張生搖頭道:「這卻不知了,徐先生本不是軍籍,聽得軍中換帥,不等大將軍來便先走了。」

  阿麥一時有些愣怔,萬想不到徐靜會離開江北軍,不過又想徐靜雖為軍師,實際上不過是商易之的幕僚而已,現如今且不說衛興自己帶得有好幾個參軍事,就是徐靜身為商易之心腹的關係,怕是衛興也不敢隨意用他。這樣走了,未必不好,阿麥心道。不過雖這樣想,但一思及那總是愛捋著鬍子裝模作樣的半老頭子從此便不在軍中了,阿麥心中難免還是有些遺憾。

  張生知阿麥和徐靜關係頗好,見她許久不語,怕她傷心,便勸道:「徐先生那樣的人物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以後總會見到的,莫要多想了。」

  阿麥淡淡笑笑,說道:「也是,那老頭子必然不會甘於寂寞,只是江北現在這樣亂,不知他獨自一人可是安全。」

  張生勸慰道:「徐先生足智多謀,沒事的。」

  阿麥默默點頭,又看看天色,問張生道:「張大哥,你們會在大營待多久?」

  張生答道:「還會待些時日。」

  阿麥道:「那就好,今天時辰已不早了,我先回營,待我處理一下營中事務,再來與張大哥敘舊。」

  張生略有奇怪,問道:「你不與唐將軍說一句再走?」

  阿麥猶豫一下,笑道:「你與我轉告唐將軍一聲便好,反正離得也不遠,我過不幾日便會再來,你們如若無事,也可去我營中尋我,我定會好好招待!」

  張生笑道:「那好,到時候莫要小氣就行。」

  阿麥笑著與張生告別,張生送她出營,見她只獨身一人,又問她是否需要人護送,阿麥牽得坐騎出來,阿麥翻身上馬,回身沖張生笑道:「我剛搶了唐將軍一匹好馬,又不用翻山回去,哪裡用得人送!」

  說完衝著張生拱手道別,一揚馬鞭策馬而去。

  張生在後忍不住笑道:「哪裡只一匹!」

  阿麥那裡卻已馳遠,一騎絕塵。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9:29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 10:09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臉面

  第七營離江北軍大營不過隔了幾個山頭,因從唐紹義處討的馬好,再加上阿麥一路縱馬狂奔,天色未黑便已是到了軍營。阿麥在營門外下馬,營門衛士見是阿麥,一時又驚又喜,忙要上前來替阿麥牽馬。阿麥笑著擺手,獨自一人牽著馬向營內走去,離著校場老遠便聽到李少朝心急火燎的聲音:「小心著點!那個小王八羔子,就說你呢,你輕著點!我讓你輕著點!」

  阿麥心中納悶,牽著馬轉過去,見校場上一片熱鬧場面,幾十匹戰馬在上面或跑或溜,李少朝正站在邊上指著不遠處的一個騎士大聲罵著:「你瞅我幹嗎?罵得就是你,你撒什麼歡?你要是再敢給我抽那馬,看我不抽你!」

  王七騎著一匹體格神駿的戰馬從遠處過來,看到李少朝仍站在校場邊上念叨個不停,忍不住罵道:「我操,老李你那張碎嘴能不能消停一會,你嚇唬他們幹嗎!這騎術不練能出來嗎?他娘的,咱們這是斥候,斥候!你知道不?又不是公子哥騎著馬逛園子,不跑快點還探個猴的敵情啊?」

  李少朝本就一肚子火,聽了王七這話更是氣大,叉著腰回罵道:「滾你娘的!你還斥候呢,我看你馬猴還差不多!你可知道我這些戰馬來得多麼不容易,若不是我打著咱家大人的旗號,你以為唐將軍能給咱們這許多?你弄這一幫新兵蛋子來禍害我,要是傷了馬怎麼辦?你存心不讓我好過!」

  王七從馬上彎下身來,對著李少朝笑道:「傷了就傷了,你再去向唐將軍討,就咱們大人在唐將軍那的面子,再討個百八十匹都沒問題!」

  「我臉沒那麼大!」阿麥突然在一旁陰測測地說道。

  王七與李少朝俱是一愣,兩人齊齊轉頭,見阿麥正牽著馬站在旁邊,俊臉上一片冷色。李少朝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臂放下,衝著阿麥露出討好地笑容:「大人,您回來了啊,怎麼也沒提前給個消息,好讓人去接您。」

  王七也趕緊從馬上翻身下來,嚷嚷道:「就是,怎麼就一個人回來了?」

  阿麥冷哼一聲,也不理會兩人,把馬韁繩砸到李少朝懷裡,轉身便走。

  李少朝看著阿麥離去的背影,喃喃地問王七道:「哎?你說咱們大人剛才聽了多少?」

  王七咂了下嘴唇:「估摸著是聽全了。」

  李少朝低聲嘆道:「完了,這回可是把大人給惹火了,你說我多冤啊,去找唐將軍又不是我的主意。」

  王七瞥一眼李少朝,頗有些瞧不起,說道:「行了,你也清白不哪去!」

  阿麥沉著臉往營帳處走,未到門口,張士強端著水盆從帳中急忙忙地出來,衝著阿麥直撞過來,虧得阿麥反應迅速,急閃身間又把張士強向別處推了一把,張士強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倒,一盆洗腳水全扣到了地上,連帶著阿麥身上也濺上了不少。

  「張二蛋!你做什麼呢?!」阿麥喝道。

  張士強回頭見是阿麥,頓時又驚又喜,一時顧不上拾起地上的水盆,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你回來了?!」

  阿麥點頭,低頭聞聞身上水漬,又看一眼地上的水盆,皺眉問道:「你這是端的什麼?」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老實地答道:「洗腳水。」

  「洗腳水?」阿麥的眉頭擰起,正欲再問,卻聽得自己帳中傳來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喊道:「張士強啊,你的水還沒到完嗎?快把擦腳巾給老夫拿過來。」

  阿麥狐疑地看一眼張士強,轉身撩開帳簾進入帳中,見徐靜手中拿著卷書正看得入迷,兩隻腳光著伸在半空中,聽得帳簾掀動,還以為是張士強回來了,目光不離書卷,只把腳丫子抬了抬,道:「快點,給老夫擦擦,老夫腿都快僵了!」

  阿麥不語,拿了擦腳巾走過去,在床邊蹲下身默默地給徐靜擦腳,待兩隻腳都仔細地擦乾了,這才輕聲問道:「先生怎麼來我營中了?」

  徐靜被駭得一跳,手中的書差點都丟了出去,抬頭見阿麥還蹲在床邊,連忙把腳收了回來,驚道:「你這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想嚇死老夫不成!」

  阿麥笑笑,站起身來,解下身上的大氅,答道:「今天剛到的大營,沒有宿就趕回來了。」

  張士強從阿麥手中接了大氅過去,又幫她把身上的鎧甲卸下。徐靜趿拉著鞋從床上下來,圍著阿麥轉了兩圈,上下打量了一番,樂呵呵地道:「看來還是盛都的水土養人,只去了一趟就顯靈秀不少。」

  阿麥笑的無奈:「先生莫要笑我。」

  張士強又從外面端了清水進來給阿麥淨面,阿麥本已用水捧了水,要向面上撩的時候又突然看到了那水盆,這水便有些撩不上去了。

  徐靜何等人物,哪裡會看不出阿麥為何洗不得臉,嘿嘿笑道:「你帳中只這一個盆,老夫就不客氣地用了,你但且放心用,老夫不常洗腳的,大多都只用來洗臉。」

  阿麥手一抖,手中捧得水幾乎都漏了個光,這臉更是洗不下去了,心道你還不如每天都洗呢!張士強那裡偏沒眼色,見阿麥那裡仍愣怔著,連忙加了一句道:「大人,我剛已仔細地洗過盆了。」

  阿麥哭笑不得,只得甩幹了手,裝作無事地問徐靜道:「先生還未說為何到我營中了,在大營時只聽張生說你走了,也不知你去了哪裡,還道先生要避世了呢。」

  徐靜習慣性地去捋下巴上的那幾根鬍子,答道:「我是走了,不過當今亂世,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子能哪裡去,只能來投奔我的侄兒!」

  阿麥一愣,隨即便想到了徐靜所說的子侄便是自己了,想當初兩人一同趕往青州時,被商易之的斥候抓了,當時便是商量了要扮作叔侄的,可當時他們兩人一個是剛剛出山的酸腐秀才,一個是整日裡只想著保命的無名小卒,別說扮叔侄,就是扮父子也沒人會說什麼,而現如今他們身份已大不相同,再說是叔侄,這不是明擺著糊弄人嘛!

  見徐靜洋洋自得的摸樣,阿麥頗有些無奈地問道:「先生,你姓徐,我姓麥,你見過不同姓的叔侄嗎?」

  徐靜被問的一怔,轉頭看阿麥。

  阿麥無辜地看著他,拉了拉嘴角。

  徐靜捋著鬍子思量半天,又轉頭試探地問道:「要不就是侄女婿?」

  阿麥一臉平靜地看著徐靜,問道:「可您有侄女能嫁給我嗎?」

  徐靜那裡尚未答言,張士強已是悶笑出聲。徐靜翻著小眼睛橫一眼張士強,轉頭對阿麥沉聲說道:「權當有吧!」

  就徐靜這一句「權當有吧」,阿麥便從單身漢升級了有婦之夫,待營中其他將領從張士強那裡聽得這個小道消息時,臉上莫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心道難怪麥大人從一開始便得軍師徐靜的青眼,原來人家是親戚啊!阿麥又怎麼會看不出眾人暗中的心思,不過為了徐靜能名正言順地留在營中,也只得認了。

  阿麥離營的這三個來月,營中的形式一片大好,軍事訓練在黑面的主持下進行的有條不紊,後勤軍資在李少朝的操持下那是衣豐食足,就連一向短缺的戰馬都湊出了一個隊的數。

  阿麥看著那些膘肥體壯的戰馬,只要不去想它們的來處,心裡也很歡喜,可是一想到這些都是李少朝拿著自己的面子從唐紹義那裡討來的時候,她的臉便露不出歡喜來了。為此,李少朝專門向阿麥解釋了一番,無非是什麼沒有直接討啦,只不過是提了一提啦,這些戰馬都是唐將軍派人主動送過來的啦……只是,他的話說的多上一句,阿麥的臉便又黑上一分。到最後,李少朝乾脆就極沒義氣地交代了,這些都是徐先生的主意,見了唐將軍話怎麼說也是徐先生提前一句句教好的。

  阿麥黑著臉離去,李少朝不由的鬆口氣,顛顛地又去尋徐靜討妙計,看看怎麼能再要些馬刀回來。阿麥氣的大怒,卻被徐靜一席話便澆滅了怒火。

  徐靜極無恥地說道:「臉面這種東西不用就是浪費,再說了,」他捋著鬍子,又不緊不慢地說道:「只有提前把斥候隊裝備好了,年後你才好用。」

  阿麥聽得一怔,下意識地問道:「過了年要有戰事?」

  徐靜神秘地笑笑,瞅向阿麥,問道:「你怎麼看呢?」

  阿麥思量片刻,答道:「衛興新來,此時又是大雪封山,年前是不會有動作了,過了年,怕是會有佈置,只不過,唐將軍那裡燒周志忍糧草都不能引韃子西進,還能想的什麼法子?」

  徐靜笑笑,說道:「你可知衛興脾氣?」

  阿麥搖頭道:「不知,只是在船上見過幾次,看著像是有些心機,不過他曾在泰興城外和常鈺青較量箭法,卻是過於爭一時意氣了。」

  徐靜笑道:「你既已看出這點,你想他還會甘於伏在烏蘭山等韃子進山嗎?」

  阿麥吃驚道:「難不成他還要出烏蘭山?」

  徐靜捋著鬍子道:「且等著看吧,不過年後,自會有信了。」



第二十六章、入網


  阿麥素知徐靜脾性,見他如此說知道再問也是白搭,乾脆也不再問,只默默地把營中的訓練強度都又加強了不少。

  營裡那些士兵每日裡累得要死要活,可要抱怨卻也無從抱怨,麥將軍還都以身作則地跟著大夥一快操練呢,你一個小兵還能說些什麼?你見過每日裡跟著士兵一起操練的將軍嗎?沒見過吧?那就得了,接著練吧!用第四隊第八伍的某個曾讀過半年私塾的士兵的話來講,那就是咱們將軍把大夥當狗一樣訓呢,打起仗來像野狗,跑起步來像細狗,等晚上收操入了帳就如同死狗一般了。

  當時第四隊的隊正王七正離著不遠,聽了上去就給了那士兵一腳,罵道:「混蛋玩意,這話你也敢說,也就是咱們將軍脾氣好,換了別人,你屁股都得給打熟了!」

  那士兵捂著屁股老老實實地去訓練了,王七卻轉頭對身邊的同僚解釋道:「你不是咱們第四隊的,你不知道,想當初咱家大人還是第四隊的隊正的時候,就和咱們說過當兵的兩條腿最重要。勝,咱們追韃子跑,追上了才能殺敵;敗,韃子追咱們跑,咱們也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

  那同僚聽得一個勁地點頭稱是。

  王七卻又滿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道:「他奶奶的,你說他咋知道咱家大人跑起來跟細狗一樣呢?」
  這回,同僚沒敢點頭。

  阿麥這麼賣命,也讓營裡的其他軍官很不適應,雖然都知道自家大人就是靠拚命拼出來的,可是這都一營主將了,怎麼說也得注重個人形象了吧,犯不著再整天跟著一夥新兵蛋子舞刀弄槍外帶負重越野跑的吧?

  看著阿麥在校場之上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王七不無惋惜地嘆道:「唉,真可惜了咱家大人這副儒將的身板了。」

  李少朝卻沒把王七的話聽入耳,只是遠遠地看著仍打著赤膊帶著士兵操練的黑面,自言自語地道:「如若都像他這般不怕凍就好了,得省我多少棉布啊。」

  徐靜袖著手站在兩人身後,聽到兩人驢唇不對馬嘴的談話,冷哼一聲道:「兩個小子,不知好好操練,站在這裡閒磨牙!」

  王七與李少朝忙回頭,見是徐靜,都咧著嘴笑笑,齊道:「徐先生。」

  徐靜倨傲地點了下頭,仍看著遠處校場上的阿麥,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王七與李少朝彼此對望一眼,李少朝油滑,欠身沖徐靜笑笑,頗為不好意思地道:「我帳中還有筆帳沒算清,我得去核一下去,徐先生,我先走了!」

  王七張著個大嘴看著李少朝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突然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叫道:「哎呀!大人交代了要將斥候隊的暗語整理改進一下的,我怎麼忘了,徐先生,我趕緊去了啊!」

  王七說完,竟也溜了。

  阿麥收操帶著張士強回來時,校場邊上就只剩下了一個依舊袖著手的徐靜還站那看著。阿麥練得一頭熱汗,用汗巾胡亂地摸了幾把,隨手丟給身後的張士強,上前問徐靜道:「先生過來尋我?」

  徐靜微微頷首,轉身與阿麥一同向營帳處走著,道:「大營裡送來消息,衛興命各營主將於臘月二十二齊聚大營議事。」

  「又要去大營?」阿麥腳下一頓,詫異道:「大夥不是才從大營散了嗎?怎麼又要齊聚?咱們近的還好說,可是有的營卻離著大營好幾百里地呢,大冬天的來回折騰個什麼勁啊!這衛興到底想做什麼?」

  徐靜淡淡說道:「不管衛興想做什麼,你都得去。」

  阿麥自嘲地笑笑:「那是,我一個小小營將哪敢不去。」

  徐靜撩著眼皮看一眼阿麥,猶豫下囑咐道:「這次你去大營,萬不可私下去尋唐紹義。」

  阿麥笑道:「先生過慮了,莫說這次不會尋他,就我上次去大營時也沒私下去尋他。」

  唐紹義正遭衛興忌憚,阿麥又怎麼會不知,怎會在這個時候去做那落人口實的事情,而且,從張生本已說好了要來尋她喝酒卻未曾來過的事上看,唐紹義怕是心裡也清楚的很。

  徐靜捋鬚不語,過了半晌突然說道:「阿麥,你很好,」他停了一下,又重複道:「很好。」

  阿麥微怔,隨即笑道:「多謝先生誇獎了。」

  徐靜淡淡笑笑,沒說話。

  臘月二十一,阿麥帶張士強從營中出發再次前往江北軍大營。這一天依舊是雪後放晴天,大雪將烏蘭山裝扮得晶瑩剔透,分外妖嬈。山間的道路被大雪蓋了個嚴實,幸好阿麥與張士強兩人都騎著馬,雖不能放馬奔行,但總比用兩條腿翻山的好。

  張士強騎馬跟在阿麥身側,看著那被大雪壓住的群山,不知為何卻想到了豫州城,去年的今日,也是這樣的大雪,而兩人卻是在去豫州的路上,生死難料。

  「大人,你說豫州那邊的雪也這樣大麼?」張士強突然問道

  阿麥聞言抬頭,面容沉靜地看向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峰,許久沒有反應。張士強心中正暗暗後悔自己不該胡亂講話,好好地提豫州做什麼,阿麥卻已回頭衝他輕笑道:「山中的雪應比豫州大些吧。」

  豫州,也是雪後初霽。

  城中的街道尚是一片素白,崔衍府中青石板路上的積雪卻早已打掃乾淨,一個青衣侍女懷抱著一件紫貂皮的披風由遠而近,裙角在青石板上面匆匆掃過,不留半點的痕跡。那青衣侍女一路來到潤園外,只向門口的侍衛微微點了點頭便徑直向園中走去,直到正房門外時才稍稍停頓了下,將懷中抱的大氅換到一手上,騰出另隻手來去掀那厚重的門簾。

  房中,崔衍和常鈺青對著一個小小的沙盤正演習著對戰。崔衍聽見門口響動,抬頭見那青衣侍女已抱著大氅從外面進來,啞聲吩咐道:「先放一邊,待我常大哥走時與他換上。」

  崔衍嗓音嘶啞地厲害,阿麥的那一刀雖沒能要了他的性命,卻傷到了他的嗓子。後來,喉部的傷雖好了,可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校尉脖頸處卻多了一條黑巾,話也少了許多。

  那侍女輕輕地應了聲「是」,垂著頭退至一旁。

  常鈺青的臉色還有些傷後的蒼白,視線從沙盤上抬起,掃了一眼那侍女手上的大氅,漫不經心地問道:「好好地給我換大氅做什麼?」

  崔衍簡短地答道:「天冷。」

  常鈺青不由失笑,卻引得肺部絲絲作痛,忍不住輕輕咳了起來。

  崔衍見狀忙叫道:「徐秀兒,快些——」

  不及他話說完,剛才那青衣侍女已端了杯溫茶過來,遞給常鈺青,輕聲道:「將軍快些喝兩口茶水壓一壓吧。」

  常鈺青卻沒接茶,只擺了擺手讓徐秀兒退下,壓下了咳嗽轉頭對崔衍笑道:「哪至於就這樣冷了,讓我裹著那東西出去,少不得讓人笑話。」

  崔衍恨恨說道:「若我遇到衛興,必不讓他好死!」

  常鈺青聞言笑笑,說道:「若你遇到衛興,必要小心才是,此人一身內家功夫不容小窺。」
  「那又能如何?」崔衍不服道,「可敵得過我們萬千鐵騎?」

  常鈺青嘴角微微挑了挑,低下頭看著沙盤不語。

  崔衍又道:「大哥,我年後就要去泰興。元帥已有安排——」

  常鈺青突然抬眼看了下崔衍,把崔衍的下半句話堵在了嗓子裡。崔衍轉頭看向徐秀兒,徐秀兒不等他吩咐,微低下頭對著崔衍和常鈺青兩人屈膝行了一禮便輕悄悄地退了出去。

  待她出去,常鈺青才輕聲問道:「她便是石達春送與你的侍女?」

  崔衍點頭道:「正是她,當時我傷重難動,元帥怕那些親兵手腳粗笨誤了事便要給我尋個侍女,石達春就把她送了來,人倒是聰慧靈巧,也懂人心思。」

  常鈺青淡淡說道:「再懂人心思也是南夏人,不得不防。」

  崔衍點點頭,說道:「我記下了。」他頓了一頓,又忍不住問道:「大哥,衛興真會如元帥所說攻打泰興?」

  常鈺青輕笑了笑,說道:「如若是以前的商易之怕是不會,而今換了這新晉的大將軍衛興,十有八九是會的了。跑馬川糧草被燒,他欺周老將軍無糧,又想在人前露回臉好立足於江北軍,怕是要去做援救泰興的英雄去了。」

  崔衍想了一想,語氣堅定地說道:「這一次,定要讓江北軍有去無回,一個不留!」

  聽他這樣說,常鈺青腦中突然晃過了那個高挑瘦削的身影,眉梢忍不住揚了揚,嗤笑道:「未必!」

  崔衍一愣,頗為不解地看向常鈺青,常鈺青卻不肯說破,只挑著嘴角笑了笑,道:「只記得再遇到那隻麥穗莫要大意就是了!」

  崔衍默默地看了常鈺青片刻,突然問道:「我若殺了她,大哥可會怪我?」

  常鈺青一怔,再看崔衍一臉認真模樣,失笑道:「你不殺了她,難道還想生擒她?」

  崔衍聽常鈺青如此說便放了心,不由也跟著笑道:「我還怕大哥對她有意思,正為難若在沙場上遇到她,是殺與不殺呢!」

  常鈺青緩緩斂了臉上的笑意,正色說道:「阿衍,你要記得,我等是軍人,沙場之上只有國別,沒有私情!」

  常鈺青猜得果然沒錯,衛興趕在年前召集江北軍諸營主將齊聚江北軍大營便是為了商討來年解救泰興之圍的事情。作為江北軍新任大將軍,在唐紹義奇襲北漠糧草大營之後,衛興是真的太需要一個顯赫的軍功來證明自己了。

  南夏盛元四年二月,衛興不顧唐紹義等人的反對,下大將軍令,命江北軍分佈在烏蘭山的各部悄悄向烏蘭山東南聚集。

  三月,江北軍各步兵營、弓弩營並唐紹義的騎兵營共計八萬餘人聚集完畢,經柳溪、漢堡一線援救泰興之圍。

  泰興城,在被北漠圍困近兩年之後,終於迎來了最大的一支援軍。

  泰興城內尚有守軍三萬餘眾,再加上八萬江北軍,已是可達到十一萬之眾,內外夾擊北漠大軍便可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周志忍的八萬北漠大軍,在糧草大營被唐紹義燒了個乾淨之後,已是缺糧近半年,只靠著北漠從佔領的各城調配的糧草勉強維持著,只要斷了他的糧道,那麼,北漠大軍不攻自亂。

  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似衛興在做一個只賺不賠的買賣,殊不知,前方正有一張巨大的網在等著江北軍撲入,而陳起,織這張網已經織得太久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1 10:10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分離

  三月十七日,江北軍出烏蘭山至漢堡。盛元二年北漠殺將常鈺青領軍攻下漢堡之後曾下令屠城,城中南夏軍民死傷殆盡,從那後漢堡便成了一座空城。衛興命大軍臨時駐紮於漢堡城內,同時派出多路斥候打探泰興軍情。

  阿麥的第七營擔任了大軍警戒的任務,奉命駐紮於漢堡城北。待營務安排完畢已是日落時分,阿麥獨自牽了坐騎走上城北一處土坡,默默地看著漢堡城出神。從這裡望過去,正好是漢堡城那隻存了半個的北城牆,那一日,她便是站在這低矮的城牆之上,手緊緊握著一桿木棍,看著城下黑壓壓的北漠軍陣發抖。閉上眼,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似乎就響在耳邊,還記得那一日明明是豔陽高照,空中卻飄舞著猩紅的雨絲。

  張士強半天不見阿麥,從後面尋了來,見阿麥猶自出神也不敢打擾,只默默地在土坡下守著,直到天色全黑了下來,才見阿麥牽著馬從坡上慢慢下來。

  阿麥看到張士強在土坡下等著,也不問何事,只淡淡說了一句:「走吧!」

  張士強忙牽著馬在後面跟了上去,見阿麥一直沉默也不敢出言,只默默地跟著。直到快到營地時,阿麥才回頭看了張士強一眼,突然問道:「張士強,你今年多大了?」

  張士強一愣,反應了一下才答道:「十八了!」

  「十八了……」阿麥低聲重複道,眼神中有片刻的空遠,輕聲道:「還記得在豫州時,你不過才十六,一晃兩年都過去了,我都二十一了。」

  二十一歲了,這個年齡的女子應已嫁人生子才對。張士強突然間心中一酸,只覺得眼圈有些發熱,忙別過了頭強行把眼中的淚水壓了下去。

  兩人正默默行著,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阿麥藉著月光看去,卻見是唐紹義獨自一人騎馬過來,直到阿麥馬前才將停下,喚道:「阿麥。」

  阿麥微微笑了笑,叫道:「大哥。」

  張士強在後面恭聲叫了一聲「唐將軍」,唐紹儀仔細看了看他才將他認出,不由笑道:「是張士強吧?又壯實了不少,都快認不出了。」

  張士強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咧著嘴角對唐紹義憨厚地笑了笑,又轉頭對阿麥道:「大人,我先回營了。」

  阿麥點點頭,待張士強打馬走了,才上前問唐紹義道:「大哥過來尋我?」

  唐紹義策馬和阿麥並行,過了一會才回答道:「過來看看你。」

  阿麥心思靈透,只一轉間便已猜到唐紹義為何深夜過來看自己,不禁問道:「衛興安排大哥去哪裡?」

  唐紹義見阿麥如此問,知她心中都已想透,眼中不由露出既欣慰又驕傲的神色,笑了笑,輕聲說道:「明天繞過山林之後便要領騎兵營北上,截擊韃子的騎兵,絕不可放韃子鐵騎南下。」

  阿麥聞言大吃一驚,臉上也不由露出驚愕之色,唐紹義騎兵營現在不過五千餘人,而北漠屯於豫州的騎兵不下十數萬,泰興與豫州之間又正是江中平原的千里沃野,可以說毫無遮擋之物,藏無可藏躲無可躲,用五千騎兵去截擊北漠的鐵騎南下,豈止是以卵擊石!

  「大哥!」阿麥忍不住叫道,「你——」

  「阿麥!」唐紹義出聲打斷阿麥的話,淡淡說道:「軍令如山。」

  阿麥終將口中的話嚥了下去,默默地看了唐紹義片刻,轉過頭去看著前方不語。唐紹義也不說話,只安靜地在伴在阿麥一旁。兩人沉默地行了一會,阿麥突然出聲問唐紹義道:「你心中可有對策?」

  唐紹義搖頭道:「還沒有,衛興命我只需擋韃子騎兵十天即可。」

  「十天?」阿麥冷笑,憤然道:「他說得輕巧,你拿什麼去擋十天?就你手中的那五千騎兵,騎術箭術再好又能怎樣?能擋得住韃子幾次對沖?」

  唐紹義見阿麥如此,反而笑了,說道:「能不能擋十天我不知道,不過我會儘量為你們爭取時間,早日剿滅周志忍圍城大軍,一旦進入泰興城,韃子前來救援的騎兵便拿你們無法了。」

  阿麥想了想,問道:「大哥,為何不分些步兵營與你同去?」

  唐紹義笑了笑,說道:「阿麥,你不曾在騎兵營待過,可能對騎兵還不太瞭解。若在野狼溝,還能利用地形來限制騎兵的進攻方向,讓他們不得不衝擊我軍步兵陣的正面,而在江中這地方根本就無法限制騎兵的速度和靈活性,騎兵聚合很容易,轉換攻擊方向的速度遠快於我軍步兵陣轉換防守方向的速度,一旦韃子騎兵衝入步兵陣,我軍就只剩下了被砍的份。」

  阿麥聽了皺眉,卻也想不出什麼法子,自古以來步騎對抗中依託城牆、堡壘的防禦,利用弓弩等大量殺傷敵軍才是最可行的戰術,純步兵野戰戰勝騎兵的戰例少之又少。

  唐紹義見阿麥眉頭緊皺,不由勸解道:「莫要再擔心我,你自己也要小心,周志忍手中八萬精兵,泰興一戰就算勝了,我們江北軍怕是也要付出極大代價。」

  阿麥自是知道這些,忍不住問道:「大哥,我真想不明白衛興這是為何,就算解了泰興之圍又能如何?一旦進入城中,韃子大軍再至,不還是落個被困的下場嗎?」

  唐紹義面色凝重起來,想了想答道:「周志忍圍泰興而練水軍,一旦水軍有所成必會進攻江南阜平,到時泰興、阜平齊齊被周志忍拿下,韃子便可順江東下,江南唾手可得。」

  「所以,必須解泰興之圍?」阿麥問道。

  唐紹義點頭:「不錯,解泰興之圍重在摧毀周志忍的水軍,解除對阜平的威脅。泰興之圍當解,只是,」唐紹義看向阿麥,道:「時機不對,怕是難有所成,衛興太過心急了。」

  阿麥認同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他一人心急,卻要我江北軍萬千將士拿命去換!」

  唐紹義沉默下來,臉上神色更是沉重。兩人均是無話,又行得片刻阿麥的營地已是不遠,唐紹義將馬勒住,轉頭看向阿麥,說道:「你回營吧,我就不過去了。」

  阿麥知他是怕被人看到惹自己遭衛興忌憚,當下點頭道:「好,大哥,你多保重!」

  唐紹義默默看了阿麥片刻,突然說道:「阿麥,你一定要活著!」說完視線又在阿麥臉上轉了兩圈,這才猛地調轉馬頭沿來路而回。沒跑出多遠卻又忽聽得阿麥在後面喚他「大哥」,唐紹義忙又停了馬,轉回頭看向阿麥。

  阿麥拍馬追了上來,看著唐紹義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哥,不是你一定要活著,也不是我一定要活著,是我們,是我們一定要活著!」

  唐紹義靜靜地聽著,忽地笑了,黝黑地臉上露出一口豈不相稱地白牙,用力點了點頭,道:「好!我們!我們一定要活著!」

  三月十八日,江北軍從漢堡奔赴泰興,在繞過漢堡城東那片山林之後,唐紹義領騎兵營由東折向北,阻擊可能有豫州南下的北漠騎兵。

  三月十九日,江北軍至泰興城北五十里處,大軍擇地紮營,同時命步兵營第七、八兩營並一個弓弩營暫由第七營營將麥穗統領,繼續向東於泰興城東阻擊北漠東路援軍。

  泰興城東側不同於城北,乃是屬於丘陵地帶,多有山嶺和矮山,雖無烏蘭山那樣的險峻,但卻比江中平原一馬平川要好的多了,有很多地形可做伏擊之用。不用去參加正面戰場上的廝殺,而去伏擊那來不來還兩說的援軍,其實這真可算是個美差了。阿麥聽到衛興的這個軍令時很是愣了一愣,心道自己什麼時候也能有如此好的運氣了?待這三營主將齊聚,隨軍參軍事林敏慎也跟著過來的時候,阿麥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林敏慎也已穿了一套鎧甲在身,一反平日裡笑嘻嘻的模樣,對著阿麥等三個營將鄭重地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大將軍命林某與三位將軍一同前往阻擊韃子東路援軍,林某初入軍中,諸多不懂之事還請三位將軍多多指教!」

  見林敏慎如此正經模樣,阿麥一時頗不習慣,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心道難道他又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商易之不成?誰知另外兩名營將剛剛轉身離去,林敏慎臉上又恢復了笑嘻嘻的神色,湊近了阿麥,涎著臉道:「自年前一別都幾個月了,大將軍不許我去尋你,你為何也不肯來看我?」

  阿麥臉上不動聲色,只是淡淡道:「林參軍此話說得奇怪,我是一營主將,你是大將軍帳下參軍,各有軍務在身豈能交往過密,這等話以後還是不要說了。」

  林敏慎聽了不以為然,笑了笑正欲張口,阿麥卻不等他開口便又冷聲說道:「林參軍,麥某有句話想問。」

  林敏慎不由問道:「什麼話?」

  阿麥問道:「戲做得太過了便會無法收場,到時候參軍若是下不了台,這一臉油墨如何能淨?」

  林敏慎一愣,看著阿麥接不上話來。

  阿麥輕輕笑了一笑,不再理會林敏慎,轉身去分派營務,待三營開拔,林敏慎才從後面追了上來,只問阿麥道:「你欲在哪裡伏擊韃子,心中可是有數?」

  阿麥見他態度改變並不覺意外,只是答道:「大將軍臨時命我領軍東進,我一時哪裡知道何處地形適合伏擊之用。」

  林敏慎聽了一怔,不由問道:「你營中軍師呢?」

  阿麥已是猜到他所指的軍師便是徐靜了,只是徐靜早已不是軍師身份,所以此次並未隨軍而行,而是留在了烏蘭山中,現聽他如此問,便故意做出驚奇模樣,說道:「參軍又說笑話,我一個小小步兵營,何來軍師一職?」

  林敏慎面色微變,果然問道:「那徐先生現在何處?」

  阿麥笑道:「哦,參軍說的是家叔啊,家叔不是軍籍,豈能參與我軍的軍事行動,現在自然是在烏蘭山中了。」



第二十八章、設伏

  林敏慎一時說不出話來,只盯著阿麥看著,看得片刻見阿麥神情不似在撒謊,終於接受了徐靜並不在軍中的這個現實。

  阿麥也只是靜靜看著林敏慎,想看他會是如何反應,誰知他在瞅了自己半晌之後倏地笑了,連嘆幾個「妙」,又拊掌笑道:「麥將軍,如此說來這場伏擊就指著我們兩個的了!」

  阿麥也跟著淡淡笑道:「好!」

  林敏慎臉上的笑容微僵,瞥了阿麥一眼,撥了撥馬頭退至道路一旁,說道:「麥將軍先行吧。」

  阿麥也不和他客氣,一抖韁繩向前而去。林敏慎獨自立於後面,待阿麥背影漸漸遠了,這才策馬慢慢地跟了上去。

  從泰興城向東,行軍路線起初還都是平原,但漸漸地勢開始起伏,越往東地勢起伏越大,不少地段道路在峽谷中穿行,阿麥等人的行軍速度也減緩下來,就這樣又行了兩日來到一處峽谷,阿麥命大軍於峽谷外停下擇隱秘處紮營,並派出斥候向東打探消息,看樣子似乎已決定要在此地設伏一般。

  林敏慎這兩日一直在研究泰興與青州之間的地形圖,見阿麥突然擇了這麼個地方安營紮寨,不由尋過來問道:「為何在這裡伏擊,前方可還有更好的伏擊地點?」

  阿麥正和李少朝交代今日要多做足三日的口糧分發下去,聽林敏慎問,隨口應道:「可能有吧。」

  林敏慎聽得一愣,頗感不可思議地看著阿麥,重複道:「可能有?」

  阿麥沒理會他,只是囑咐李少朝以後幾日均不得開火,不論是士兵大灶還是軍官的小灶。李少朝聽得一一點頭,領命去了。阿麥這才回過身來看向林敏慎,答道:「從此處向東還有兩千餘裡才到青州,我又沒走過此路,怎能知道後面還有沒有更好的伏擊地點,難不成林參軍知道?」

  林敏慎被阿麥問的一噎,差點半天沒喘上氣來,直深吸了口氣才說道:「大將軍命我等東阻韃子的援兵,而韃子常家領兵東進青州,距此何止千里!你行軍不過五日,離泰興只二百多里就設伏,就算韃子援軍現在便已奔泰興而來,你還需得在此候韃子多久?更何況此處並非是設伏的最好地點,如此大意選定此處,林某實在不能苟同,還請麥將軍給林某說一個一二。」

  阿麥靜靜地聽著,直到林敏慎停了話來,才平靜地問道:「林參軍都說完了?」

  林敏慎不語,點了點頭。

  阿麥輕笑一聲,說道:「既然林參軍問,我自然要答,不過在這之前我有幾個問題先要問問林參軍。」

  聽阿麥如此說,林敏慎雖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淡淡說道:「麥將軍請問。」

  阿麥不急不忙地問道:「林參軍既為大將軍帳中的參軍事,那麼請問我們現在的三個營人數共幾?何等裝備?糧草多少?從此地到青州之間相距多遠,地形如何?道路如何?有多少地點適合伏擊?我軍行到那裡又需幾日?這些時日天氣又會如何?糧草又需多少?軍中士氣如何?韃子可會援救泰興?會來多少人?步兵還是騎兵為多?誰人帶兵?何時出發?幾時又能到達伏擊地點?」阿麥笑笑,見林敏慎只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又嘲弄道:「林參軍,這些兵書中可都有講過?」

  林敏慎本就被阿麥問的怔住,又聽她如此譏諷,眼中再也掩不住那一絲惱羞。

  阿麥嗤笑一聲,又說道:「韃子小皇帝還在豫州,那裡屯有韃子鐵騎不下十數萬,而豫州離泰興不過八百里,林參軍自己可以算算韃子騎兵幾日可達泰興。再說林參軍既從大將軍帳中出,自然知道大將軍給唐將軍定的時限是多少,十日,不過十日,在此之內,周志忍的大軍破便破了,破不了,咱們大將軍也就只能讓人包了餃子了。林參軍說我們這五千人馬應該再往東走幾日才可設伏?走遠了,你還走回得來嗎?」

  林敏慎被阿麥問得啞口無言,只愣愣地看著阿麥,連目光都有些迷茫起來。

  阿麥懶得再與他多說,轉身去吩咐張士強請另外兩名營將前來議事,又向身邊的幾名軍官佈置一些伏擊細節。那林敏慎自己站得無趣,想要走可是卻又想要聽聽阿麥到底是如何佈置伏兵,只好冷著臉在帳門口默默站了一會,等阿麥身邊的人都一一領命走了,這才又蹭上前去,停了一停,這才開口問道:「你剛才說的那些,可都是徐先生講的?」

  阿麥被問得怔了一怔,笑了笑答道:「有些是吧。」

  林敏慎心中頓時一輕,一時書生氣上來,不禁嘆道:「徐先生果真神人也。」

  阿麥看著林敏慎,挑著唇角笑了一笑,說道:「嗯,他是神人,朝中只需養上幾個他那樣的神人,韃子便可自己滾回老家去了,還養什麼兵嘛!」

  林敏慎聽出阿麥話中的嘲弄,頗為不解地看了阿麥一眼,正欲再問,帳簾一掀,另外兩營的主將已跟著張士強過來了。那兩人看到林敏慎也在此,只當他也是阿麥請過來議事的,並未做多想,阿麥也未多說,只與他們商量如何在峽谷內設伏,林敏慎一直沉默聽著,直到議事結束也未曾插一句話。

  待那兩名營將離去,林敏慎也跟在後面向外走,到帳門口時卻又停下了,回身看向仍在低頭看沙盤的阿麥,出聲問道:「麥將軍——」

  阿麥聞聲抬頭,看向林敏慎。

  林敏慎猶豫一下,才問道:「不知剛才的那些問題,可否告知林某答案。」

  阿麥眉梢一挑,問道:「什麼問題?」

  林敏慎道:「韃子可會援救泰興?會來多少人?步兵還是騎兵為多?誰人帶兵?何時出發?」

  阿麥笑笑,說道:「哦,這些我也不知。」

  林敏慎一時無語,只是看著阿麥。

  阿麥又笑道:「我又不是韃子皇帝,怎會得知?等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敏慎這才察覺自己又被阿麥耍了,臉上那張好面皮再也維持不住,冷哼一聲道:「多謝麥將軍如此指教,林敏慎領了!」

  林敏慎說完轉身便走。

  「回來!」阿麥突然喝道。

  林敏慎身影頓了一頓,終轉回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阿麥,問道:「麥將軍還有何賜教?」

  阿麥靜靜看林敏慎片刻,正色道:「三天,我們只能在此等三天,三天後不管是否能伏擊道韃子都必須調頭回泰興,大將軍就是擊潰周志忍而進泰興,也會被韃子趕去的援軍所圍。韃子騎兵雖然不能攻下泰興城,卻可以截殺我們,若是我們不能趕在他們之前進入泰興,等待我們的只有……全滅。」

  林敏慎心中一凜,默默站了片刻,轉身一挑帳簾出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阿麥領軍進入峽谷待伏,按計劃將三營人馬分伏於道路兩側山林之中,傳令下去嚴禁士兵隨意出聲走動。阿麥自己則挑了峽谷內視野最佳的一處高地,也不安置營帳,只帶著張士強等幾個親衛默默地坐於樹下,手中拿著根短樹枝在地上隨意地劃拉著。

  這樣一伏就是兩日,峽谷內都毫無動靜,只偶爾有斥候騎了快馬從峽谷外趕回,帶來的消息均是未發現韃子軍隊。阿麥聽了卻不急躁,默默啃完了麵餅,將身上的披風裹了一裹,乾脆倚著樹睡了起來。張士強怕她受寒,忙把自己的披風解了下來也給她蓋上了。

  阿麥閉著眼把身前的披風甩回給張士強,嘴裡低聲嘟囔道:「不用守著,你也去和他們倒班睡覺。」

  張士強默默將披風系好,走到一旁坐下,卻未睡覺,只摘了佩劍下來用衣角慢慢擦拭著。

  待到天濛濛亮林敏慎過來尋阿麥時,阿麥還裹著披風在樹下睡著。林敏慎見她睡得沉,遲疑地站了站才輕步上前,不及到阿麥跟前,突聽得張士強在一旁輕聲喚道:「林參軍。」

  林敏慎停下,轉頭見張士強已從一旁站起,對著他行了個軍禮,小聲道:「您過來了。」

  林敏慎頷首,再回過頭時見阿麥已是坐直了身體,正抬頭看向自己,眼神中不見一點惺忪,只是問道:「何事?」

  林敏慎走過去在阿麥身前蹲下,默默注視阿麥片刻,緩緩說道:「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阿麥不語,只是靜靜看著林敏慎。

  林敏慎又低聲道:「如若今日再等不到韃子,我們真要去泰興?」

  阿麥眉頭微皺,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冷聲道:「難不成林參軍在認為我在開玩笑?」

  林敏慎看阿麥半晌,嘴角突然彎了一彎,說道:「那好,我就再等你一日!」說完站起身來,卻也未離開,只是走到距離阿麥幾步遠的地方,也倚著棵樹坐下,抬頭默默看天。

  見他如此反應,阿麥卻覺有些好笑,一時也不理會他,只倚著樹閉目養神。就這樣又等了少半日,王七突然小步從下面跑了上來,走近了阿麥身側才低聲而急促地說道:「斥候回報,往東四十里有韃子大隊兵馬出現,打的帥旗正是『常』字!」

  阿麥眉梢一揚,尚不及開口,卻見不遠處的林敏慎噌地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目光如炬地看向這邊。阿麥淡淡掃他一眼,沉聲交代王七道:「撤回谷外斥候,萬不可讓韃子察覺。」

  王七低低應了一聲急忙去了。

  阿麥又吩咐身側通訊官道:「傳令下去,從即刻起,各處伏擊人馬絕不可出一點聲響,違令者斬!」

  那通訊官走到一旁招了招手,守在外圍的幾個通訊兵便迅速向他湊了過來,通訊官低聲交代幾句,那些士兵便極快地消失在了樹林之中。

  林敏慎一直關注阿麥處,見她只吩咐了這兩句便又閉上眼倚回了樹上,心中不覺有些焦躁,想要過去細問卻又怕惹阿麥笑話,只得強自按耐住心情,默默在一旁坐著。誰知就這樣一直等到天黑,也未曾等到韃子進谷的消息,林敏慎終忍不住了,出聲問阿麥道:「將谷外的斥候都撤回,我們豈不是成了瞎子?如何得知韃子動靜?就連韃子此時在何處都不知了?」

  阿麥淡淡瞥他一眼,漫不經心地答道:「韃子沒有入谷,自然是在谷外紮營了,這還用斥候探嗎?」

  阿麥話音剛落,一個人影摸黑從下面上來,走得近了才看出是王七,就聽他低聲說道:「韃子在谷外紮營了,不斷有韃子斥候進谷來探路,咱們也不敢離得太近,遠遠的看不真切,像是人數不少。」

  阿麥輕輕點了點頭,轉眼看林敏慎仍注視著自己,嗤笑一聲道:「林參軍還是好好睡上一覺吧,明日一仗下去,得不得睡還難說呢。」

  林敏慎明知阿麥是在取笑自己卻也顧不上惱,心中只想著翌日這一仗會是如何情形,韃子不知是否已有提防?是能全殲韃子還是只是重創而已?想著想著又怨阿麥將谷外斥候全部撤回,也不知韃子有多少兵馬,又思及這一仗阿麥均是與另外兩名營將商議的,自己這個參軍事竟然連邊都沒傍上,不覺有些惱恨,想乾脆不如明日也衝下峽谷將韃子殺上一殺,落得個「勇」字倒也不錯……

  這一夜,林敏慎思緒萬千,而阿麥卻只是閉目養神。

  待等到次日天亮,駐紮在谷外的北漠軍終於拔營而動,前鋒騎兵打頭最先進入了谷中,過去後才是步兵及打了「常」字帥旗的中軍衛隊。林敏慎知阿麥已把兵力分作了三部分,以作側擊、堵擊、尾擊之用,卻見阿麥久不下進攻命令,不由得心急,忍不住出聲提醒道:「韃子中軍已經入谷了,此時不擊還待何時?」

  阿麥沉默地看著谷中韃子行軍的情形,卻是不理。

  林敏慎雖然心中急躁卻是無奈,只在原地繞了幾個圈,也跟著看向谷內,待北漠的糧草輜重等也已進入谷中時,他在也忍耐不住了,幾步走到阿麥身旁,氣道:「堵頭頭已過,斬腰腰已走,現在連尾巴都要溜了,難不成麥將軍就這樣放韃子出谷?」

  阿麥視線一直放在谷中,聽林敏慎如此說,也不與他爭辯,只冷聲吩咐左右道:「把林敏慎給我綁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10:20 PM

第二十九章、伏擊

  林敏慎一怔,阿麥旁邊的幾個親兵已是向他撲了過來,林敏慎下意識地沉了沉肩膀,錯開摁向他肩膀的一隻手,手指迅疾地搭上那人的手腕,正欲發力時卻又變了主意,不露痕跡地鬆開了手,象徵性地掙了掙便任由那幾個親兵把他摁倒捆上,嘴上只是低聲怒道:「麥穗!你想做什麼!」

  阿麥卻沒回頭,只是低聲喝道:「把嘴也給我堵上!」

  親兵又上前隨意找了塊破布將林敏慎的嘴堵了個嚴實,林敏慎只聞得口鼻間滿是惡臭,幾欲熏暈了過去。

  阿麥只是專注地注視谷中,直到那些糧草輜重都快出谷也未發出進攻命令。這樣一來,莫說是林敏慎,就連其他人也不由得又驚又疑,暗忖阿麥是否真的要放韃子出谷。可這些韃子不過數千,還不及三營人數,阿麥何至於畏戰如斯。

  眾人正疑惑間,忽覺得腳下土地隱隱震動,過不得片刻,這震動不減反增,直大得彷彿連這峽谷都要被撼動了。眾人均是又驚又懼,齊齊看向阿麥。阿麥只靜靜站著,臉色也有些蒼白,連唇色也淡了三分,卻更襯得那雙眸子漆黑幽深。

  王七滿面驚色地從東邊跑過來,氣息不穩地說道:「韃,韃子,又有騎兵入谷了!」

  其實不用他說,眾人已是能看到那北漠鐵騎踏起的遮天黃塵,一時之間,眾人均是愣了。要知大軍行軍均是以前鋒開路,中軍及其衛隊當中,而糧草輜重在後。大家見韃子糧草都已過了,都以為韃子人數不過如此了,誰知後面竟會又出現如此數量的騎兵!

  北漠騎兵即便進入峽谷也保持著作戰隊形,呈縱隊佈置,五騎橫向為一排,六排成一屯,兩屯而成一輩,就這樣間隔著從谷外而入。

  北漠前面通過的糧草輜重雖已是大半出谷,但因谷口狹窄路況不好,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等後面進谷的北漠鐵騎的前鋒到達谷口時,那些糧草仍有少半堵在谷口,將後面的大隊騎兵也堵住了。

  騎兵越聚越多,作戰隊形也有些散亂,原本屯與屯之間留有百餘步的距離,到此也越壓越小,快擠挨到了一起。

  阿麥一直默默看著,這時才轉回身走到林敏慎面前蹲下,平靜地看向他,沉聲說道:「韃子騎兵不下三萬,我們打是不打?」

  林敏慎嘴裡仍堵著破布發不出聲,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阿麥。

  阿麥看似是來問林敏慎的意見卻不肯把他的堵嘴布撤掉,只平靜地和他對視,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敲擊著腿側。片刻之後,阿麥輕輕笑了一笑,站起身來,向張士強伸手道:「鳴鏑!」

  張士強將長弓遞給阿麥,復又將一支鳴鏑交到她手中。阿麥深吸一口氣,將鳴鏑搭在弦上,抿著唇用盡全力將弓拉滿。林敏慎雙瞳驟然一緊,不及反應,阿麥手中的鳴鏑已經出手,帶著尖厲的呼嘯之聲沖上雲霄。

  頓時,峽谷之內呼嘯之聲驟起,各處均有鳴鏑響應,緊接著,聞得峽谷兩端谷口處轟轟作響,無數的巨石滾木從峽谷兩側傾下,片刻便將峽谷兩端道路堵得死死。箭雨從天而降,北漠騎兵頓時大亂,想要衝出峽谷,無奈前後左右均是自己的人馬,半寸也動彈不得,幸得那北漠鐵騎紀律鋼鐵一般,逢此巨變只一會功夫便又鎮定下來,一面組織人馬快速清除谷口堵塞,一面令騎士在馬上引弓反擊。

  阿麥等人藏於草木之中山石之後,又佔了居高臨下的地勢之利,那些箭矢如何能傷的他們。而谷底的北漠騎兵卻是恰恰相反,因騎兵不同於步兵,隨身並未攜帶盾甲等遮擋之物,對於箭雨也只能眼睜睜淋著。

  苦捱得一會,箭雨非但未停,反而變成了火箭而來。北漠騎兵雖然有鐵一般的紀律,但身下的坐騎再訓練有素也不過是個畜生,是最最怕火的,谷底四處火起,那些坐騎再也不受騎士控制,四下里橫衝直撞起來,頓時,騎兵陣中處處人仰馬翻,相互踐踏者無數,死傷遠甚於被箭矢射中者……

  這樣一戰一直持續到夜間方畢,峽谷出口雖然被北漠軍隊從外面強行打開,可峽谷內的北漠三萬騎兵已死傷了十之八九,北漠人不敢戀戰,慌忙引著倖存的騎兵出谷,直連夜向西奔逃而去。

  「真真可惜了!」阿麥用腳尖踢了踢地上尚微微顫動著的戰馬,忍不住嘆道,如若西側再埋有伏兵,又或者她手中有騎兵可以追擊,那麼定可以將這些韃子全部拿下。

  跟在後面的李少朝只道阿麥是惋惜這些死傷的戰馬,不由得連連點頭,痛心無比地說道:「這麼多上好的戰馬啊,就是咱們江北軍全加起來也湊不出這些啊!」

  眾人聽得無語,默默對望一眼,各自又沉默下來,只恭敬地跟隨在阿麥身後。

  林敏慎已被張士強解開了繩索放了過來,一時顧不上拍打身上的泥土,只是攔到阿麥麵前,壓抑著聲音裡的激動,問阿麥道:「你如何知道韃子輜重後面才是騎兵主力?」

  阿麥淡淡瞥了他一眼並不理會他,只是四處隨意地看著。

  林敏慎卻不肯罷休,緊跟在阿麥身後追問道:「麥將軍,你是不是早已知道韃子如此安排行軍?」

  阿麥依舊是不理。

  林敏慎想了一想,猛然間失聲「哎呀」一聲,驚問道:「難不成你早在伏擊之前就知道韃子騎兵會在今日路過?」

  阿麥終忍不下去了,回頭好笑地看著林敏慎,說道:「林參軍,麥某隻一介凡人,不是神仙。」

  聽阿麥如此回答,林敏慎便知阿麥提前是並不知道的,可心中更是疑惑,幸得阿麥又接著解釋道:「韃子從東而來,打得又是常字旗,自然是常家領軍東進的人馬。如說咱們援救泰興引得他們回顧不是說不過去,只是常家遠在此處千里之外,從得到消息到領軍西回,只這幾日便到了此處卻有些說不過去了,除非,」阿麥頓了一頓,腳下繞過一個北漠騎兵的屍體,又緩緩說道:「韃子早就有準備,在我們出烏蘭山之時,這隊人馬便已西回了。所以,林參軍,咱們能在此伏擊到他們只是湊巧而已。」

  林敏慎仍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麥,問道:「這樣說來你並不知韃子會於今日在此路過?」

  阿麥笑笑,答道:「我原本只想在這裡待三天的,三天滿了就趕緊帶軍回泰興。誰想到今日能撞到韃子,認便宜就好了。」

  林敏慎又問道:「那你又怎知韃子騎兵會藏在糧草之後?」

  阿麥覺得他問得好笑,問道:「參軍,難道你會在千里之外只派幾千援兵回救嗎?」

  林敏慎一怔,心中頓時亮堂,既是韃子早有防備,何至於不辭辛苦地讓幾千士兵遠救周志忍,思及此林敏慎對阿麥的分析已是信服,可嘴上卻仍不肯就此認了,只是問道:「如若就只是這幾千援軍呢?難道你就要把他們放了過去?」

  阿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就只這些人馬,放過去了又如何?他既過的險谷,出去後必然防備鬆懈,到時候我在他身後趁夜襲營,滅他豈是難事?」阿麥見林敏慎仍欲張嘴,不等他問又接著說道:「參軍若是非要問我是如何得知韃子糧草之後才是騎兵主力,那自然是在看到韃子糧草之後才做得推斷,只不過這幾千人馬,如何需帶的這許多糧草,更何況是已行了大半路程,眼見著就要到達泰興之時,何至於剩下如此之多!」

  阿麥說完輕輕一哂,轉身去看人收拾戰場。林敏慎卻是早已聽得呆了,怔怔地站在那裡,失神一般地站著。

  阿麥其實心中還有一個因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她是在漢堡時是見識過北漠騎兵的真正模樣的,放眼看去的那一片肅嚴漆黑給她記憶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又怎麼是開頭那些騎兵先鋒鬆散模樣可以更改的!不過是惑敵之計罷了!

  暫不提阿麥在後收拾戰場,只說那連夜西竄的北漠軍,此部正屬常家領軍東進青州的人馬,提前得了北漠元帥陳起之令暗中西來,帶軍的乃是常門第十一子常鈺宗,正是「殺將」常鈺青的堂弟。

  從青州一路西來常鈺宗本一直小心謹慎,因時間充裕,主力騎兵並不急於趕路,只是遠遠地跟在糧草輜重之後,一路行來甚是平順,前面為遮人眼目而設的援軍也絲毫未受到襲擊,這一切讓常鈺宗的戒備難免鬆懈下來。眼看著泰興在即不由得加快了行軍速度,不知不覺中已是壓近了騎兵與前部的距離。這次見糧草輜重都已快通過峽谷,只道是谷內安全這才讓後面騎兵主力跟進,誰知會在峽谷之內逢此巨變!三萬騎兵只救了不足四千出來,他自己也是在衛隊的拚死救護下才沖的出谷,一條性命險些就丟在了谷內,這一仗,常家又是敗得慘不忍睹。

  常鈺宗一邊收整殘部繼續西行,一邊遣人將戰況飛報豫州。

  阿麥這裡待戰場清理完畢已是第二日過午時分,北漠三萬騎兵在此損耗了近九成,死去的騎士和戰馬幾乎堵塞了整個峽谷,而阿麥一方只傷亡不足千人,其中還有不少是衝下峽谷時自己跌傷的。敵我傷亡比例的懸殊表明了這一戰一反戰場上騎兵與步兵的地位,實現了步兵對騎兵的虐殺。這條原本默默無聞峽谷也就此揚名,世稱白骨峽。

  阿麥手下諸將被此戰績激得是壯懷激烈,當下紛紛請命去追殺西逃的韃子殘軍,卻被阿麥一句「窮寇莫追」輕巧巧地打發了。經此一戰,軍中不論上下皆對阿麥信服地五體投地,她既然說不追,那自然是有不追的道理,只是自家將軍向來話語少,不大同大家說透罷了。王七的話更是直白,那就是咱家大人心中有九九八十一個彎,豈是你一個粗人能轉得過來的?老實地聽喝就行了!

  阿麥整頓完軍隊,跟在北漠軍身後也向西而返,卻不予以追殺,只在後面遠遠綴著。林敏慎見此難免又心生疑惑,問阿麥道:「既然韃子是早有謀劃,那大將軍帶軍援救泰興豈不是正中了韃子奸計?我們更應快些趕回泰興援助,將韃子奸計告知大將軍,你怎麼能如此不急不忙?」

  阿麥卻反道:「你可知陳起布得何局?」

  林敏慎微怔,想了一想還是搖了搖頭,老實說道:「不知。」

  阿麥嗤笑道:「既然你都不知他布得何局,為何還急於跳入他的局中?」

  林敏慎被問得無言以對,又聽阿麥說道:「你我既歪打正著地跳出了局,且在局外靜靜看上一看再說吧!」

  而戰局,就在阿麥身後沉默地變換著。

  三月二十三日,江北軍於泰興城北與周志忍的圍城大軍接戰。同日,宛江南岸阜平水軍出戰,進攻周志忍水軍營寨。

  三月二十四日,周志忍敗退三十餘裡,縮至泰興城外。

  三月二十五日,江北軍與阜平水軍齊頭並進,將周志忍團團圍在城外,泰興城內被困了兩年的守軍士氣頓時高漲,打開城門從後攻打周志忍大軍,周志忍頓時陷入腹背受敵之境,看情形挨不過一日便要潰敗。

  勝利,彷彿就在江北軍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世事難料,江北軍眼看就要衝破周志忍軍陣與泰興守軍會合之際,陣後突然大亂,北漠一支精銳騎兵突然從江北軍身後插入,利刃一般直插江北軍中軍,所到之處無不鮮血淋淋。戰況頓時逆轉,江北軍陣形頓散,不及衛興收攏部眾,又有驚天回報,江北軍外圍不知從哪裡突然又冒出韃子大軍來,又將江北軍給圍了個結實!

  泰興守軍一看形勢不妙,急忙鳴金收兵,迅速地關上了城門,不只是把韃子關在了城外,更是把深入北漠軍陣欲與泰興守軍會合的江北軍第五營擋在了城門之外。江北軍第五營一千七百餘人,全數戰死在泰興城城牆之下,率軍將軍張副將就背靠著城門戰至力竭而亡,至死未能叫開泰興城門!

  只不過半天時間,勝負之勢已逆轉過來。周志忍一反敗軍之勢命大軍反撲,江北軍腹背受敵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幸得江北軍左副將軍唐紹義帶騎兵營及時從豫北趕回,強行打開北漠的包圍圈,將衛興一眾救出。

  原來唐紹義奉命去阻擊豫州的北漠騎兵,候得幾日後,唐紹義見北漠騎兵雖從豫州而出,卻並不急於南下,唐紹義當下心中生疑,想了半日後果斷地帶兵南下,果然在泰興城外趕上了北漠內外夾擊江北軍。

  待唐紹義率騎兵護著衛興餘部出得北漠包圍圈,收攏完殘部不過剩了兩萬餘人,立於泰興之北竟然無處可去!

  向西,回烏蘭山的路徑已被北漠大軍堵死;向南,阜平水軍同已戰敗,宛江的浩浩江水攔在面前;向北,是豫州的十數萬鐵騎……

  如今看來,竟只有東方是暫無韃子大軍的方向。



第四卷、自磨礪劍芒初現露

第一章、受命

  盛元四年春,麥帥從衛興出烏蘭擊北漠,過泰興二百餘裡,於無名谷設伏三日,辨其狡計,妙使箭矢火黎,破胡虜精騎三萬,谷中余白骨纍纍,始稱白骨峽。————《夏史•麥帥列傳》

  盛元四年春,豫州城。

  天空中飄著細密的雨絲,讓整個豫州城都染上些許江南的朦朧。按理說豫州地處江北,是不該有這樣連綿的細雨的,可今年偏偏奇怪,雨量較往年豐沛了許多。這樣的雨連下了幾日,雖然於出行造成了極大不便,可卻喜得農人們直念叨菩薩保佑,田裡的麥子正在抽穗,恰是需要雨水的時候,有了這樣一場雨,今年的年景就看到了一半。

  這樣的天氣實是不適合出門的,街道上人很少,只偶爾有兩三行人撐著傘從青石街面上快速地走過,袍角被腳跟帶起的泥水打得濕了,斑斑點點地,顯得有些狼狽。街上本是極靜的,偏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難得的靜謐,不一刻,幾個披甲的北漠騎士便從街角處轉了過來,縱馬疾馳到城門處才一勒韁繩急急地停住。只見為首那人玄衣黑甲,馬側掛一桿長槍,俊朗的臉龐淡淡地籠罩著一層殺氣,赫然是北漠殺將常鈺青。

  守門的小校急忙迎上前,剛叫得一聲:「常將軍——」

  常鈺青身側的侍衛已是掏出了令牌,在空中亮了一亮,喝道:「奉令出城,速開城門!」

  那小校不敢耽擱,急忙跑去指揮著兵士將城門打開,不及回身回稟,那一行人已是縱馬出了城門。

  一出城門,入目的便是滿眼的綠。綠油油的麥田延向遠方,彷彿看不到邊際。斜風細雨之中,那綠更顯油亮,直翠得沁人心肺。不過,常鈺青此刻卻沒心情欣賞這美景,只是不時地揮動馬鞭催馬疾馳。

  衛興於泰興大敗後果不出陳起所料地奔東而去,誰知本應攔在東行路上的常鈺宗三萬鐵騎卻意外遭伏,只不足四千的人馬逃出生天,不及休整又和唐紹義的騎兵碰了個正著。前有強敵後有追兵,也幸得常鈺宗機警,連夜向北讓開東西道路,任由得江北軍兩部合兵,這才暫時保住了手中的幾千人馬以待援兵。

  說起來常鈺青倒不怎麼擔心常鈺宗這個堂弟,因知他年歲雖輕卻向來穩重,這次遭伏怕也是一時大意,真正讓常鈺青擔心的卻是那帶兵追擊唐紹義的崔衍!就他那急躁性子,沒了周志忍的壓制怕是要吃大虧!思及此,常鈺青的唇角不由得抿得更緊,揚鞭將身下的夜照白催的更緊。

  江北軍,中軍大帳。

  帳中隱隱透著一股血腥氣,現如今聚在帳中的將領竟只剩下了寥寥幾人,大將軍衛興並未披甲,只穿了一件寬鬆的戰袍坐於桌前,看著桌上的地圖沉默不語。唐紹義與阿麥對視一眼,俱都跟著沉默下來,倒是林敏慎見幾人都無動靜,忍不住出聲說道:「如今常鈺宗雖然北遁,手中卻仍有數千精騎不容小窺,崔衍又在後緊追不捨,他們這顯然是想迫我們繼續東行,如若我們繼續向東,豈不是正中了韃子詭計?」

  帳中諸將聽得緩緩點頭,眾人皆知江北軍的根基在烏蘭山,向東行的越深便與烏蘭山離得越遠,陳起此次分明是要斷了江北軍的根基。

  衛興卻未表態,只又默默看了地圖片刻,突然抬頭問阿麥道:「麥將軍如何看?」

  阿麥被問的微怔,想不到衛興會突然問到自己頭上。泰興一戰,江北軍損失慘重,八萬餘人只剩下不足兩萬,軍中諸將也折損大半,右副將軍李澤、副將張澤等皆都戰死,營將戰死的更多,可即便如此,排在她前面的將領還有好幾位,衛興也不該第一句就問道她的頭上來。

  阿麥抬頭,看到林敏慎正衝著自己眨眼睛,心中頓時明了,略一思量後答衛興道:「稟大將軍,末將認為眼下我們只能繼續向東。」

  阿麥此言一出,帳中諸將均感詫異,不由得都直直地看向阿麥。阿麥卻不慌張,只用手指著桌上的地圖道:「陳起在泰興、漢堡、秦山一線埋有重兵,更何況崔衍四萬追兵就在身後,此時西歸顯然不行;向北則是常鈺宗,人數雖然不多,又是新敗之軍不足為慮,但是若要一擊而中卻不容易,更何況常鈺宗並無與我們決戰之意,看樣子只會纏住我們以待豫州援軍;而南側是宛江,若是效古人背水一戰怕是只能引陳起笑話,所以,也只有向東了。」

  眾人皆知阿麥設伏三日擊潰了常鈺宗三萬騎兵,只道她智謀超群,誰知她竟然也無良計,不由得大感失望。帳中一名將領當下就反駁道:「向東豈不是正中了陳起心意?青州雖險卻已被常家攻下,我們還有何處可去?」

  阿麥並不答言,只看向衛興。

  衛興見此知阿麥是待自己開口允許,便說道:「麥將軍但講無妨。」

  阿麥這才輕聲說道:「既然無處可去便哪也不去。」

  眾人皆是一愣,唐紹義也略有不解地看向阿麥,不知她這話何意。

  阿麥見唐紹義如此神情,不由得笑了一笑,說道:「難道非得有城池才可攻守嗎?孫子有言: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只有一城,守住了又能如何?」

  唐紹義聽得眼前一亮,心中似有個念頭呼之慾出一般,不由得復又低下頭去看那地形圖。

  卻聽有將領追問道:「無城可守,那何以拒後面的崔衍?」

  阿麥答道:「崔衍此人,勇武有餘而耐心不足,要敗此人並非難事。」說著將手指指向地圖上一處,看向衛興道:「在這!」

  恰唐紹義的手指也正好滑到此處,見阿麥手指突指向這裡,不由得笑了笑,才抬頭對衛興說道:「不錯,正是這裡,大將軍若要除去崔衍,這裡正合適。」

  阿麥與唐紹義的手指俱指在一處——子牙河,宛江支流,由北向南流入宛江。

  衛興的目光從地圖上移開,先是看了看唐紹義,又轉向阿麥,沉吟片刻道:「如若去此必須儘早,趁著崔衍獨立領軍之際將其擊潰。」

  唐紹義與阿麥等皆都點頭稱是,又聽衛興沉聲道:「李將軍新亡,暫將全部步兵營交由麥穗統領,諸位可有意見?」

  眾人聽得皆是愣怔,想不到衛興會有此安排。騎兵營本就在唐紹義手中,現如今衛興又將步兵營交與阿麥統領,這樣一來衛興幾乎已將手中全部兵權交出,再說阿麥雖然大敗常鈺宗三萬騎兵,戰績彪然,可她眼前官職只是一營主將,就這樣把全軍步兵交於其手甚是不合常理。

  阿麥當下推辭道:「大將軍,末將——」

  衛興冷聲打斷道:「麥將軍!你這是想推辭還是推脫?」

  阿麥默默看衛興片刻,終將嘴裡的話換掉,只朗聲答道:「末將領命!」

  衛興這才緩緩點了點頭,又簡單吩咐了幾句,讓諸將出帳去準備。阿麥見衛興面色不對,心中正遲疑是否要走時,又聽得衛興叫她留下。阿麥知衛興還有事要說,便默立一旁等衛興交代,誰知諸人剛出得帳去,衛興身形便晃了一晃,已然是坐立不住了。

  阿麥心中一驚,林敏慎已是撲上前去扶住了衛興,嘴中低聲叫道:「快叫軍醫!」

  阿麥急忙出帳,卻聽衛興在身後冷聲喝道:「慢著!且等片刻!」

  阿麥心中頓時明白,腳下停了一停,待諸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出得帳去,見那軍醫早已候在了外面,不等阿麥說話,那軍醫便小步而快速地向帳中而來。阿麥跟在軍醫身後進得帳去,只聞得帳中的血腥之氣更濃了些。那軍醫上前解開衛興衣衫,露出裡面被血浸透的棉布繃帶來。

  阿麥看的驚心,不知衛興竟然受了如此重傷。

  衛興看了阿麥一眼,低低地笑了笑,自嘲道:「想我衛興自詡武功高強,誰知那崔衍天生神力,一把長刀竟然有劈山之威,我擋得幾刀,一不留神還是被他砍了一刀。」

  阿麥想了想,說道:「馬戰不同陸戰,大將軍雖然武功遠高於他,但在兵器上卻吃虧太多,再說崔衍一身蠻力皆注於刀上,大將軍吃他暗虧也不足為怪。」

  衛興默默看了阿麥一眼,又低聲道:「軍中若知我傷重如此必然起亂,此事須死死瞞住,萬不可洩露出去。」

  阿麥低頭應諾道:「是。」

  那軍醫已把舊繃帶係數解了開來,重新給衛興上藥包紮。

  衛興停了片刻,突然又說道:「我貪功冒進,致江北軍如此險境,本應該已死謝罪,但現在正值江北軍生死存亡之際,我若自裁必然會引得軍中大亂,還不如留得性命殺幾個韃子再死,反而能激起大夥血性。麥穗,現我將江北軍上上下下的性命皆交與你手,望你能讓江北軍起死回生。」

  阿麥見衛興說得如此直白,一時竟無言可對,只抬頭看著衛興道:「大將軍,末將——」

  衛興卻是笑了一笑,說道:「你莫要推辭,你既能滅常鈺宗三萬鐵騎便能引我江北軍走出困境。」衛興頓了一頓,又直視阿麥道:「何況,我現在別無選擇,只得信你。」

  阿麥無言,只單膝跪地向衛興行一軍禮,說道:「末將謹遵大將軍令!」

  當夜,江北軍連夜拔營,行一百四十餘裡,於第二日傍晚過子牙河,在子牙河東岸紮營。崔衍率軍緊追其後,直追到子牙河西岸與江北軍隔河而對。同時,在北的常鈺宗引兵同時東進,依舊懸於江北軍之上。

  阿麥對常鈺宗不予理會,只是派出少量騎兵和步兵過河挑釁,試探崔衍軍隊的虛實。崔衍針鋒相對,立刻派出步騎兵迎擊,雙方在子牙河兩岸展開拉鋸戰,戰鬥規模越來越大,雙方都不斷增兵。崔衍正要全軍出擊,阿麥卻鳴金收兵,打道回營。戰鬥結果互有勝負,但北漠顯然佔了上風。崔衍志得意滿,下令將士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出營決戰。

  大戰一觸即發。

  江北軍所在的子牙河東岸,地勢平坦開闊,而向南十餘裡處卻漸變為丘陵地形,一條小河穿過此地,匯入子牙河。這條小河兩岸陡峭,長滿灌木,是個理想的伏兵之地。阿麥命張生與王七各領步、騎兵兩千人,於大戰前夜來此埋伏。

  第二日拂曉時分,唐紹義又領兩千騎兵過河挑戰,崔衍怎容得唐紹義挑釁,立刻命騎兵迎戰。唐紹義且戰且退,撤過子牙河。北漠大軍追擊到此,見河對岸江北軍已嚴陣以待,有將領提醒崔衍小心有詐,但崔衍此時熱血沸騰豈能聽得進去,只冷笑道:「衛興能有何高計?無非是想半濟而擊,我倒是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崔衍當下便命北漠大軍渡河迎擊,誰想阿麥卻未趁他過河而擊其半渡,而是原地觀望,注視著北漠大軍各個軍陣依次渡河。

  此前春雨已連綿了幾日,子牙河水上漲,最淺處也已有齊腰深,再加上此時節氣尚早,水溫還寒,騎兵倒還好說,步兵過河卻吃盡了苦頭。因早上匆忙迎戰未來得及吃飯,大夥腹中還是飢腸轆轆,外面卻是單衣重甲,雖勉力涉得河來,但待爬上河岸卻已是面色青白一身狼狽了。經得好一陣忙碌,北漠軍陣才復又列好。

  阿麥等的便是此時!

  北漠軍陣剛剛列好前行,江北軍陣中便射出一陣箭雨過來,北漠軍措不及防,一時損失頗重,崔衍見此令兩翼騎兵從側面進攻江北軍軍陣,把步兵撤到防線後休整。江北軍兩邊的步兵方陣立刻轉向,抵擋來自側面的騎兵攻擊。包抄兩側的北漠騎兵不知有詐,直縱馬急衝,只見那已轉過方向來的江北軍陣突然變動,幾個軍陣齊齊跪坐,當北漠騎兵接近至百餘步時,陣後一神臂弓手突然起立射之,長箭頓入北漠騎兵陣之中,北漠騎兵尚未反應過來,江北軍陣後側的神臂弓手齊齊站起,萬箭齊發,衝在前面的北漠騎兵立刻倒下不少。虧得北漠騎兵騎術精湛,險險避開前面倒地的戰馬,繼續前衝,誰知還來不及跑幾步,江北軍陣中又站起一名平射弓手來,也如同那神臂弓手一般射箭測距,待看到箭可入敵陣,軍陣當中的平射弓手俱發,於是,北漠騎兵又倒下一茬。北漠騎兵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人家江北軍竟然在軍陣兩側列了疊陣等著他們。

  疊陣,陣如其名,分為三疊,以最強弓在後,強弓在中,長槍手在最前,是專門針對騎兵的軍陣,靖國公早在三十年前就曾用過,當時就把措手不及地北漠騎兵打了個一敗塗地,沒想到,三十年後在這裡又遇到了。

  其實,疊陣並不可怕,因為在步騎對抗中,騎兵的機動性遠大於步兵,可以很快地變換進攻方向,正面不行那就換側面好了。問題是,人家北漠騎兵現在打的就是側面,誰人能想阿麥竟然如此膽大,偏偏就把疊陣佈置在了兩翼,又給了北漠騎兵一個出其不意。

  北漠騎兵逢此變故,不敢再盲目直衝,只得變換方向,隊形尚不及聚合,隱藏在江北軍戰陣後的唐紹義騎兵又從兩翼殺出,截住了北漠騎兵的道路,兩軍騎兵迎頭碰上,局面一時膠著起來,正在這時,張生與王七率領四千伏兵殺到,猛攻北漠戰陣右翼背後。北漠的步兵戰陣抵擋不住前後兩個方向的攻擊,很快崩潰。

  崔衍不顧部將勸阻,帶頭殺入江北軍戰陣,正殺的眼紅,突見江北軍中豎起第七營的戰旗,旗下一少年將軍橫刀立馬,長得是面如冠玉目若寒星,正是第七營主將麥穗。崔衍一見阿麥,心中怒火更勝,正欲拍馬上前,就聽得阿麥高聲叫道:「崔衍小兒,你本就是我手下敗將,今若早早棄甲投降,我或能饒你一條性命。」

  只聽得阿麥第一句,崔衍胸中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揮著大刀直奔阿麥而來。

  阿麥見崔衍如此,沉聲對身旁衛士喝道:「都讓開!」

  按常理,說完這句,那對陣將軍便是要一抖韁繩,迎敵而上,可阿麥卻不是那「常理」將軍,雖然說完此句也是一抖韁繩,卻是策馬向後而逃。

  麥穗,你真無恥……

  崔衍不知是計,也不顧其他人等,只是縱馬直追阿麥。阿麥知崔衍長刀威力,並不與他交手,只是縱馬狂奔,崔衍在後緊追不捨,待追到戰場後側,崔衍身側侍衛隨行之人皆已被江北軍攔下,崔衍全然不顧,一門心思只想斬阿麥於馬前。行至戰場邊緣,四周已是荒草雜叢,足有半人之高。崔衍只聽得一聲喊起,兩旁伏兵盡出,長溝套索齊齊衝自己招呼了來,身下坐騎一下子被絆倒。崔衍翻身落馬,身形未起手中長刀已是疾疾揮出,尚不及碰到人身,一張大網便又兜頭而下。崔衍力大,十餘名士兵才強強將網摁住,又怕崔衍逃脫,連網也不敢摘只將崔衍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

  阿麥一直在遠處觀望,這時才驅馬回來,笑嘻嘻地看著崔衍,笑道:「我說如何,你若早早棄甲投降,我還能饒你不死,你偏不聽勸……」

  崔衍只氣得半死,嘶聲道:「無恥之徒,只會用奸計害人,有膽在馬上與我打一打!」

  阿麥卻是不惱,只是命人堵了崔衍的嘴。張士強在後面也追了過來,見阿麥無事大鬆了口氣,不及開口詢問便聽阿麥吩咐道:「將這小子放你馬上帶回去,咱們還要拿他送人情,可莫要讓他跑了。」

  張士強應聲,將崔衍提到自己馬上。

  阿麥見北漠軍敗局已定,也不著急,只帶著這些伏兵慢慢向回走,走不得多遠,突見戰陣北側一陣騷亂,一隊北漠騎兵竟從北側飛速而來,雖不過幾十人,卻如尖刀一般直插入江北軍陣中。

  「常」字大旗迎風獵獵招展,看得阿麥心中一驚,只道是常鈺宗領軍從北而來,唯恐中軍有變,忙對張士強說道:「你帶崔衍先回營中,我去大將軍處看看。」

  張士強領命而去,阿麥也拍馬向中軍而走,誰知那隊騎兵卻沒殺向中軍,而是奔著陣後而來,阿麥措手不及碰了個正著,只見當首那人面容俊美,腰細膀寬,手中執一桿長槍,不是常鈺青是誰!

  常鈺青身後一騎已是看清阿麥,指著阿麥叫道:「便是他引走了崔將軍!」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1 10:36 PM

第二章、對峙

  阿麥周身一緊,腦中瞬時已是轉過幾個念頭,心知這次若再向陣後逃定然全無生路,當下心中一橫,乾脆咬牙迎著常鈺青一行人直衝了過去。

  常鈺青見阿麥如此,頓時明了她的意圖,劍眉一揚,直接拍馬迎了上去。

  阿麥手中長刀虛揚,護住胸前要害之處,只想拼著受傷也與常鈺青也要對上一個回合,好藉機衝回江北軍陣中。

  兩匹戰馬迎面疾衝,就在錯身之時,常鈺青手中長槍猛地探出,直奔阿麥麵門而來。槍尖未到,殺氣卻已至,阿麥雙瞳一緊,不及思考手中長刀已自動回護,疾疾削向槍尖。常鈺青唇角微彎,手中長槍猛然間換了方向,斜斜挑開了阿麥的長刀,緊接著猿臂微伸,長槍游龍一般忽從阿麥肋下探入,刺入她身側鎧甲之中,然後雙臂用力一挑,竟然將她從馬上挑了起來。

  那槍尖幾乎是擦著阿麥肌膚而過,駭得阿麥心神均是一滯,尚未回過神來,自己已是被常鈺青挑在了半空之中。阿麥知他此舉定然是故意戲弄自己,一時顧不得許多,緊抿了唇角,非但沒有掙扎,反而突然伸手抓握了那槍身,然後將身體用力向下一壓,讓那槍頭穿透另一側鎧甲而出,自己身體也順著槍桿迅疾地向常鈺青馬上滑落,就勢揚臂揮起長刀,迎面向常鈺青直劈下去。

  常鈺青沒想到阿麥會出此招,急忙閃身躲避,臉面將將避開那刀鋒,肩頭卻仍是被刀鋒劈中。阿麥手中的長刀乃是唐紹義所贈,還是那年從北漠犒軍賞賜中劫了來的,也是少有的鋒利之器,幸得常鈺青肩頭下壓地極快,將那長刀的劈落之勢卸掉不少,肩上又有鎧甲擋了刀鋒,這才只落了個見血而已,不然常鈺青就算不被劈成兩半,也少不得要被阿麥卸了個膀子去。

  阿麥一劈不中,手又揚起,常鈺青怎容她再次揮刀,伸手鉗了她的手腕將她向旁側一帶,另隻手將長槍向上一送,從她鎧甲內穿出,敲掉阿麥手中長刀,然後直接把她摁爬在了馬上。

  「崔衍何在?」常鈺青喝問道。

  阿麥被常鈺青大頭朝下地摁在馬上,聞聲乾脆地答道:「自是被我擒了,你放我回去,我放了崔衍與你!」

  常鈺青冷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孩童?」說著扯著阿麥後領一把將她提起身來,冷聲說道:「你放了崔衍,我再放你!」

  這次卻是阿麥笑了,問常鈺青道:「你豈非又將我當三歲孩童?」

  說話間,常鈺青手下親衛已是又與圍上來的江北軍交上了手,將常鈺青護在了中間。遠處,江北軍的騎兵也正馳向這裡。常鈺青掃了一眼四周,冷聲笑了笑,對阿麥說道:「既然你我都不信彼此,那只能想別的法子了。」

  阿麥針鋒相對道:「不知常將軍是否有趙子龍那七進七出的本事,只需一人一槍,穿梭於萬人之間,如入無人之境,何愁救不出一區區崔衍。」

  常鈺青知是阿麥激他,笑道:「你莫要激我,有你在手,我何須受那苦力。」

  他二人在馬上談笑自若,四周卻是殺得甚是凶險。張士強將崔衍送至第七營中又急忙向回趕,遠遠地見阿麥被常鈺青所擒,心中頓時大亂,不顧一切地向這邊猛衝過來,口中大喊道:「伍長!」

  阿麥與常鈺青聽得皆是一怔,常鈺青詫異地看向阿麥,問道:「叫你?」

  阿麥頗覺無語,只得點頭。張士強每到急慌了的時候便會叫她伍長,說了多次也改不過來,她已是死了心了。

  常鈺青不由失笑,望向張士強剛欲說話,眼角突瞥見阿麥的手正偷偷摸向靴子,轉回頭淡淡說道:「你若是再敢偷襲,我就把你衣服扒光了丟入陣中。」

  阿麥身體一僵,將手緩緩地收了回來。

  常鈺青冷笑一聲,手一鬆,阿麥又重新大頭朝下地趴回到馬上。阿麥雖是惱怒卻毫無辦法,只得自己奮力抬起上身對直衝過來的張士強喊道:「回去!叫唐將軍拿崔衍來換我!」

  張士強已是與常鈺青的親衛交上了手,聞言架開那親衛的長刀,只衝著常鈺青叫道:「常鈺青,你若敢傷伍長一根汗毛,我定將你碎屍萬段!」

  常鈺青卻是笑了,用槍身拍拍阿麥道:「哎!他在威脅我。」

  阿麥如何聽不出常鈺青話中的輕視之意,不過此刻卻無心和他計較,只看著張士強和那親衛戰成一團。張士強幾次想走,卻都被那衛士纏住,不由得心浮氣躁起來,幾次都險象環生。

  阿麥看的心驚,正無計間,突見唐紹義帶著騎兵已是到了近前,不由得心中一喜,立刻放聲大叫道:「大哥,快救二蛋!」

  唐紹義拍馬上前替張士強擋開那北漠親衛的長刀,揮劍將那親衛打落馬下,這才回身看向常鈺青。

  常鈺青也注視著唐紹義,嘴裡問阿麥道:「他就是唐紹義?」

  阿麥還未答話,卻又聽常鈺青輕聲問道:「為何你要叫他大哥?」

  阿麥趴在馬背之上,看不到常鈺青表情,聽他如此問只是覺得莫名其妙,冷笑道:「崔衍能喊你大哥,我為何叫不得別人大哥?」

  說完又抬頭沖唐紹義叫道:「大哥,崔衍在我營中,取了他來換我。」

  唐紹義看著常鈺青不語,只輕輕抬手,江北軍騎兵頓時從四周圍了上來,將常鈺青的幾十騎團團困在中央。

  張士強立即調轉馬頭欲回營去取崔衍,一會兒的功夫便將被捆得粽子般的崔衍帶了回來,叫阿麥道:「伍長!」

  阿麥聞言又抬頭,卻是看向唐紹義,手上同時微微比著手勢。

  唐紹義默默看阿麥片刻,沉聲道:「給他。」

  張士強策馬向前行了幾步,提起身前的崔衍,將他擲於地上,對常鈺青叫道:「崔衍在此!」

  常鈺青未動,他身邊的親衛卻已拍馬而出,來到崔衍身旁翻身下馬,用彎刀將崔衍身上繩索一一割斷,急聲問崔衍道:「崔將軍,可有受傷?」

  崔衍不答,只是一把搶過那親衛手中彎刀,起身躍至馬上,揮著彎刀就要向唐紹義衝殺過去。

  常鈺青在後厲聲喝道:「崔衍!」

  崔衍這才百不情願地勒住戰馬,回身看常鈺青道:「大哥,你待我砍殺了這些南蠻子好出這口惡氣!」

  常鈺青卻喝道:「又要犯渾!你帳下將士的性命都不要了?」

  崔衍心中悚然一驚,望一眼遠處已經潰敗逃散的北漠軍隊,乖乖調轉了馬頭,又將那地上的親衛拉上馬來,這才策馬奔回常鈺青身側。

  唐紹義依舊挺身安坐於馬上,默默注視著場中眾人,只冷聲道:「放人!」

  常鈺青看看四周圍了多層的江北軍騎兵,笑道:「待我們出了你方軍陣,自然會放人。」

  唐紹義沉默不語,旁邊張生卻冷笑道:「你盤算的好買賣,放你們出去,你若又不放人了怎麼辦?」

  常鈺青笑笑,槍尖輕輕一挑,將阿麥頭盔挑落在地上,又用槍尖點在她脖頸處,笑道:「現如今你們也只能信我。」

  張士強眼見那閃著寒光的槍尖就抵在阿麥頸間,不由得大急,叫道:「休得傷我伍長,我換給你們做人質,你放了她!」

  常鈺青卻是挑了挑嘴角,對張士強調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的份量可比不過你家伍長。」說著又看向唐紹義,輕笑道:「我說的是與不是?唐將軍?」

  「他比我沉得多了!」沉默已久的阿麥突然出聲道,她大頭朝下被空了半晌,聲音已經有些發悶,囔著鼻子說道:「上個月剛稱過的,足足比我沉了十幾斤。」

  常鈺青一怔,隨即失笑道:「這個笑話真不錯。」

  阿麥用手撐了馬鞍,將上身抬起,側頭看向常鈺青,神色平靜地說道:「我們放其他人離開,但是,你得留下。」

  常鈺青淡淡地看著阿麥,又聽她冷笑道:「堂堂殺將,難道連從我這陣中獨身而走的本事也沒有?」

  常鈺青看阿麥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答道:「好,就依你。」

  說著又將阿麥摁趴在馬上,抬頭看向唐紹義,問道:「這樣可行?」

  唐紹義早已將麥常二人的談話聽得清楚,聽常鈺青問也不多言,只伸手輕輕一揮,江北軍騎兵自動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道路來。

  常鈺青眾親衛紛紛回頭看向常鈺青,見他輕輕點頭,便齊齊策馬向外衝去,反倒是崔衍擰著脖子不肯走,只是用破鑼一般的嗓音聲叫道:「我不走。」

  常鈺青氣得無語,阿麥倒是失笑道:「你看,不是我不肯放他,是他自己都不想走的。」

  崔衍又叫道:「我留下來陪大哥一起走,我——」

  「崔衍!」常鈺青喝斷他的話,冷聲說道:「你若不走就下馬,不要佔了常岳的馬!」

  崔衍聞言一愣,那叫常岳的親衛在他身後低聲說道:「崔將軍,少爺既然讓咱們走就自有他的道理,莫要在這裡惹少爺發火了。」

  崔衍偷偷瞥一眼常鈺青,果然見他劍眉微擰一臉怒氣,當下不敢再爭,只得恨恨拍馬而走。待崔衍過去之後,那條讓出的道路立刻又被江北軍騎兵堵上,這次,陣中只剩了常鈺青一人一馬。

  遠處還有這兩軍交戰的喊殺聲,可這陣中卻是一片肅殺的寂靜。幾百騎兵團團將常鈺青圍在中間,卻聞不見半點馬嘶人沸,就連常鈺青心中也不由暗嘆,這唐紹義治軍果然有些手段,只不到兩年工夫竟然就給南夏帶出這樣一直騎兵來,此人假以時日必成氣候!

  崔衍一行人已是去的遠了,唐紹義冷聲說道:「放人!」

  常鈺青沒有接話,突然出手從阿麥靴中將那匕首摸出塞入自己懷中,然後不及阿麥發怒,又俯身湊到阿麥耳邊低聲說道:「你莫要以為我揣不透你那點心思,我今日便要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一人一槍穿梭於萬人之間!」

  阿麥急道:「你放我下去,我不攔你就是!」

  常鈺青卻笑道:「我若放你下去,你又怎能眼見我如何進出你這軍陣如入無人之境?」

  唐紹義那裡見常鈺青仍不肯放人,眼中凌厲之色大盛,提劍策馬而出,緩緩向常鈺青逼來。

  常鈺青雖看向唐紹義,口中卻對阿麥說道:「從現在起你給我老實地趴著,若起一點心思,我必重手殺你於馬上!」他聲音雖低,卻是說的堅定無比,聽得阿麥心中一竦,下意識地伸手緊緊握住馬鞍邊角。常鈺青見她如此反應,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當下一斂心神,挺槍直向唐紹義衝了過去。

  阿麥趴在馬上不敢抬頭,只聞得頭上槍劍相擊之聲頻起,一時打得激烈無比。若論武力,自是唐紹義稍遜一籌,可常鈺青馬上還有一個阿麥在那裡趴著,必然影響到了他長槍的靈活。可也恰恰是因阿麥趴在常鈺青馬上,又成了唐紹義的掣肘,唐紹義長劍幾次從常鈺青身前劃過,唯恐傷到阿麥,又在半路上強自收了回來。

  他二人打的精彩無比,阿麥一直大頭朝下地趴在馬背之上卻是受不得了,只得嘶啞著嗓子大聲叫道:「大哥,放他走!」

  常鈺青與唐紹義二人聞聲俱是一愣,策馬分開身來,常鈺青伸手將阿麥扯起身來,見她已是被空得滿臉通紅,連眼中都是血絲了。阿麥雙手一把抓住常鈺青胸前鎧甲,再不肯俯下身去,只是叫道:「我送你出陣,待出了陣你再放我!」



第三章、擊殺

  常鈺青心中起疑,微眯了眼仔細去瞧阿麥神色:「你送我出陣?不怕被人告你通敵?」

  阿麥剛要答話,卻突然仰起了頭,騰出一隻手來摀住了鼻子。常鈺青瞧得奇怪,忍不住伸手去撩她那手腕,見阿麥鼻中竟然流出血來,不由問道:「怎麼出了鼻血了?」

  阿麥氣惱地甩開常鈺青的手,將鼻孔死死摁住,悶聲道:「你大頭朝下待半天試試!」

  常鈺青一時失笑,竟不知對些什麼了。

  旁邊唐紹義也是已發現阿麥鼻子出血,急聲問道:「阿麥,怎麼了?」

  阿麥用手背胡亂擦了擦,發現那血已是自行停了,連忙回道:「沒事,大哥,我送他出陣,你趕緊整頓各營人馬,以防北邊常鈺宗生變!」

  唐紹義勒馬回身,注視阿麥片刻,道:「好,我讓人假借追擊之名護送你出營。」

  阿麥應聲道:「好!要張——士強送我即可!」

  唐紹義點頭,目光一轉,又凌厲地看向常鈺青,說道:「常鈺青,望你信守承諾,出陣後即放了阿麥!阿麥若有長短,我定屠盡你北漠!」

  常鈺青聽得冷笑,道:「你若重諾,我必重諾!」

  唐紹義沉聲不語,策馬緩緩讓開,在他身後,列陣齊整的江北軍騎兵分向兩邊,讓出一條通路來。

  常鈺青笑笑,將長槍往地上一紮,忽抓住阿麥手臂將她甩向馬後,讓她跨坐於自己身後,又將她雙手從自己腰側扯過來用衣帶牢牢縛在身前。如此一來,阿麥對常鈺青成了緊抱之勢,連臉頰都已是緊貼到了他後背,不由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常鈺青這才取槍,笑道:「只是用你防一防冷箭而已,他們若是重諾,你自然會毫髮無傷。」

  唐紹義早已看得怒極,若不是阿麥一直用眼神壓制著,怕是早已揮劍砍殺了過來,現如今唯有用力攥緊劍柄,沉默地坐於馬上。

  常鈺青含笑瞥一眼唐紹義,雙腿一夾馬腹,策馬向陣外馳去。騎兵陣中果然再無人阻攔,待出得陣來都是步兵交戰,如何能攔得住常鈺青,阿麥生怕他殺戮普通兵士,急聲道:「休得傷我兵士!」

  常鈺青笑了笑,雖未答話,不過下手間已是緩和不少,多是只將攔擊的士兵挑翻了了事。後面已有百餘騎緊緊圍追了上來,常鈺青趁著空當回頭瞄了一眼,不由笑道:「戲做得倒是像回事。」

  卻不聞身後阿麥應答,常鈺青正奇怪間,突聽得阿麥急聲叫道:「不好,他們搭弓了!」

  常鈺青還未反應,阿麥已是緊貼他壓下身來,兩人剛齊伏在馬背之上,身後的羽箭已是到了,一連幾支均是緊貼著馬側擦過,凶險萬分,顯然絲毫沒有顧及阿麥尚在馬上。

  如此情形,饒是常鈺青一時也有些疑惑,回身看去,只見阿麥的那個叫做張士強的親衛一邊揮刀砍向他身側的張生,一邊急聲向阿麥示警道:「伍長快走!張生要趁機殺你!」

  話未說完,張生一刀已是將張士強擊落馬下,帶著人又向常鈺青和阿麥圍追過來。

  常鈺青反手揮槍攔下一支射過來的羽箭,問阿麥道:「怎麼回事?」

  阿麥冷笑一聲道:「那人便是宛江舟上撞我之人,這次怕也是想要趁機殺我而已,既擊殺了你這名震四國的殺將,又趁機除了我這個心腹之患,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不為?」

  常鈺青聽她這樣說,來不及細想,略一思量,拔出彎刀劃斷阿麥手腕縛帶,將其提到身前坐定,叫道:「你來馭馬!」

  說完轉回身用槍護住兩人身後,將射過來的羽箭一一掃落。

  阿麥也不推辭,扯過韁繩,直接策馬向陣外衝去。後面追擊的有百餘騎,不時地分散聚合對常鈺青兩人進行圍追堵截,箭如雨林凶險萬分,阿麥只得不時地策馬變化方向,不知不覺中竟棄了最初的北向,轉而向東南而走。

  那座下的夜照白雖是神駿,但身上畢竟騎了兩人,之前又是隨常鈺青長途奔襲,早已有些疲乏,現如今雖還能勉力支持,卻沒了往日神勇,跑了半日也沒能甩開身後追兵,馬力卻就是漸漸耗盡了。

  前方已近河道,身後追兵稍遠,常鈺青心中略靜,察覺到兩人一馬竟是奔了東南而來,心中忽地一動,疑心頓起,伸手便按向阿麥肩膀,卻撲了個空。當是時,身前的阿麥早已轉過身形,手迅疾地從常鈺青腰間抽出彎刀,刀鋒一反,就勢向他腰腹間抹了過來。常鈺青一時措手不及,手中長槍近身又不得施展,只得猛地向後仰身,就勢翻落馬下,常鈺青怒道:「麥穗!你又使詐!」

  阿麥又策馬向前衝了一段,這才勒韁轉回身來,看著地上的常鈺青輕笑道:「兵不厭詐!」

  常鈺青已將怒火壓了下去,只是看向阿麥,冷聲問道:「那張生和你並無舊隙?」

  阿麥答道:「他若有,唐大哥又怎麼會要他來追擊?還有什麼不甚明白的,儘管問就是。」

  常鈺青目光更冷,又問道:「那日舟上推你之人也不是他了?」

  阿麥笑道:「難不成常將軍未曾聽過江北軍騎兵之中有個拚命張郎?張生一直跟在唐大哥手下,怎麼會同在那舟上!常將軍的眼神著實不太好了。」

  常鈺青聽得又羞又惱,竟覺得胸口早已完好的箭傷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聽得身後又傳來陣陣馬蹄之聲,冷笑一聲道:「我猜你此刻俱實相告也沒有存什麼好心思,是為了拖延時間吧?」

  阿麥笑了笑,坦然承認道:「不錯。」

  常鈺青看著阿麥嘿嘿冷笑,阿麥正戒備間,卻見常鈺青突然解盔脫甲起來,阿麥轉頭掃一眼旁邊河道,激常鈺青道:「難不成堂堂殺將,竟然要丟盔棄甲遁水而逃嗎?」

  常鈺青絲毫不理阿麥的嘲諷,只是快速地將沉重的盔甲通通脫掉,抬頭問阿麥道:「我只問你,可是已放了崔衍他們?」

  阿麥點頭道:「一個莽夫崔衍換來殺將常鈺青,自是划算。」

  常鈺青忽地笑了一笑,將兩指含入口中打出一個響亮的呼哨。

  阿麥心中一驚,身下的夜照白已是向著常鈺青奔去,阿麥連忙勒韁,那夜照白卻不肯受她駕馭,連連撩起蹶子幾乎將她摔下馬來。片刻間,阿麥連人帶馬已是到了常鈺青身前,慌急之中,阿麥俯身揮刀便砍,卻被常鈺青一把抓住手臂從馬上扯了下來。

  常鈺青朗聲笑道:「一起下水吧!」說完竟用雙手緊抱住阿麥腰身,向河岸下滾去。

  此河卻不同於河寬水緩的子牙河,因地勢原因,雖不甚寬卻是水流湍急,兩人一入水中便被水流衝出去老遠。常鈺青早非清水之中的那個旱鴨子,自是無事,可阿麥身上卻還穿著幾十斤重的鐵甲,饒是她水性再好,也被拖得向河底墜去。待後面張生等人趕到河邊,再搭弓瞄準,河面之上早已是沒了阿麥與常鈺青兩人的身影。

  軍士在岸邊發現了常鈺青的盔甲,叫道:「只是常鈺青的,並無麥將軍的。」

  張生聽得心中更沉,冷聲吩咐道:「分出一隊回去稟報左副將軍,剩下的都隨我沿河岸去下游搜尋!」

  當下有一隊騎兵掉頭回行,張生帶餘下幾十騎沿河向下游找去,剛行得不遠,張士強騎馬奔了過來,急聲直問張生道:「我伍長呢?」

  張生垂著眼簾沉默不語,張士強嘶聲又問道:「我問你,伍長呢!」

  張生這才抬眼看向張士強,見他眼圈俱已紅了,瞠目盯著自己,只得答道:「阿麥,被常鈺青扯落河中了。」

  張士強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從馬上向張生直撲過去,兩人從馬上滾落跌到地上,張士強將張生壓於身下,用手肘壓住張生脖頸,怒聲質問道:「你不是說會確保伍長沒事嗎?你不是說沒事嗎?」

  張生平攤雙手並不掙扎,困難地答道:「阿麥水性極好,落入河中也不會有事的。」

  張士強揮拳給了張生臉頰一拳,憤怒道:「你胡扯!她身上還有幾十斤重的盔甲,落入河中怎會無事,啊?怎會無事!怎會無事!」

  張士強嘶聲喊著,一拳接一拳地向張生打去,眼淚終忍不住滴落下來。

  張生不躲不避,任他打著,旁邊的軍士終看不下去了,上前將張士強拉起,又有人去扶張生,問道:「將軍,您沒事吧?」

  張生一把推開身旁那人,坐在地上默默地擦著嘴角的血。前面有軍士騎馬奔回,稟道:「將軍,再往前山勢陡峭,無法行馬。」

  張生沉聲說道:「下馬!步行!」他轉頭看向被人箝制住的張士強,道:「放開他!」旁邊軍士猶豫了下才將張士強放開。張生默默看滿面悲憤的張士強片刻,說道:「我定會將你伍長還你!阿麥若失,我用命償你!」

  說完,張生用手撐著地站起身來,也不上馬,只跛著一隻腳沿河邊向下游而去。

  張生與張士強領了軍士沿河尋找阿麥暫且不提,只說唐紹義在中軍得到軍士回報說阿麥落入河中生死不明,心中似被重鎚猛然捶了一記,只覺悶痛無比,一時竟連聲也發不出來了,耳邊只響著那夜在泰興城外阿麥喚住他說的話:大哥,不是你一定要活著,也不是我一定要活著,是我們,是我們一定要活著!

  一旁衛興與林敏慎聽得也是心驚,林敏慎看著那軍士連聲問道:「怎會落入河中?那常鈺青呢?」

  軍士答道:「遠遠看著是常鈺青將麥將軍扯落河中,待我們趕到河邊時,岸上只餘下常鈺青的盔甲。」

  衛興看了看堆在地上的盔甲,精鋼而制的鎖子甲,正是北漠制式。

  林敏慎見常鈺青既然卸甲,必是有所準備地落入河中,只是阿麥全身鎧甲地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知唐紹義素與阿麥交好,現見唐紹義一直沉默無聲,不由轉頭向他看去。

  唐紹義面上不見悲喜,只緩緩將視線從常鈺青鎧甲上移開,轉身對衛興沉聲說道:「不管常鈺青是生是死,我們只對外宣稱他已被我軍擒殺,再找與他身形相似之人穿上這套鎧甲,縛於我軍陣前,亂敵軍心,激常鈺宗、崔衍出戰!」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意外,想不到唐紹義竟會隻字不提阿麥之事。

  唐紹義未理會眾人的訝異,只是說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休整各營兵馬,趁崔衍殘部收攏不及,常鈺宗又軍心不穩之際,一舉將韃子殲滅。」

  衛興點頭稱是,一面著人去辦此事,一面又派人去囑咐張生,沿河搜救阿麥。

  唐紹義從衛興處出來,剛行幾步便聽身後有人喚他,林敏慎從後追了上來,看了看唐紹義神色,關切問道:「唐將軍,你沒事吧?」

  唐紹義淡淡一笑,反問道:「我能有何事?」

  林敏慎看唐紹義片刻,猶豫一下,才又說道:「麥將軍那裡……」

  「林參軍!」唐紹義突然打斷林敏慎,說道:「既是軍人,戰死沙場便是常事,有何好說的?」

  林敏慎被他說得無言,唐紹義轉身離去,直走到坐騎旁,抬腳踏入馬鐙,又用雙手抓了馬鞍,竟幾次用力才翻上馬背。林敏慎在後看得搖頭苦笑,心中竟也騰起一陣悲涼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1:30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2 11:39 AM 編輯

第四章、相處

  阿麥再睜開眼時已是深夜,深邃的夜空被繁星映得發藍,星光透過頭頂的枝葉撒漏下來,顯得有些斑駁。阿麥覺察到身下的觸感不太對勁,抬了手剛想動,耳邊突傳來常鈺青冷冷的聲音:「別動!」

  阿麥身體下意識地一僵,沒敢動,眼珠卻四處轉著,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躺在地上,而是一棵大樹的樹杈處。只一個枝杈處就能讓她平穩躺了,可見這樹很粗大。過了片刻,阿麥等不到常鈺青的動靜,忍不住微微轉頭向他剛才發聲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他坐在稍高一些的大樹丫上,正埋頭包紮肩膀處的傷口。

  常鈺青抬頭瞥見阿麥看他,淡淡解釋道:「我火摺子在水裡丟了,我看你身上也沒有,夜裡沒法生火,樹上還安全些。」

  阿麥輕輕地「哦」了一聲,手抓住樹幹小心地坐起身來。她身上的鎧甲早已沒了,只穿著南夏軍中制式的軍裝,還半濕著,粘在身上讓人感到很不舒服,阿麥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她看了看四周,像是片山林,耳邊還能聽到隱隱的水流聲,應該是離河邊不太遠。

  常鈺青肩上的刀傷已包紮完畢,也不說話,只冷眼瞧著阿麥,見她對自己身體的狀況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默默打量四周的環境,忍不住低低冷笑了兩聲。

  阿麥轉臉看向常鈺青,見他仍赤著上身,左肩處用白色布帶纏個了嚴嚴實實,上面還星星點點地透著些深色,像是滲過來的血跡。

  常鈺青順著阿麥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肩頭,再抬臉時嘴角上已是帶了些戲謔,問阿麥:「怎麼?看著有點眼熟?」

  阿麥瞥一眼常鈺青,平靜地說道:「君子不趁人之危。」

  常鈺青揚眉,挑釁:「誰說我是君子了?」

  阿麥不以為意,淡淡笑了笑,說道:「多謝你救了我性命。」

  常鈺青聽了此話眉眼卻是一冷,冷聲說道:「我本來沒想救你,你不是水性好嗎?我就讓你直接沉底死在水裡。」

  阿麥輕聲道:「可你還是把我撈上來了,所以,我還是要感謝你。」

  常鈺青聞言微微怔了一怔,忽而笑道:「我救你也沒安什麼好心,只是覺得就這樣淹死你反而是太便宜你了。」

  阿麥默默看常鈺青片刻,突然嗤笑道:「活著總比死了佔便宜,是不是?」

  常鈺青也沉默了片刻,只是看著阿麥,忽地咧嘴笑了一笑,坐直了身子說道:「你這裡總是要記我的救命之恩,我要是再推辭也是不好,既然這樣,我就認下了你欠的這份恩,只是問問,你要怎麼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呢?」

  阿麥卻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略一愣怔之後,正色說道:「他日戰場之上,你若落入我手,我必留你一命。」

  常鈺青聽了嗤笑道:「你的話,我若是再信,才是傻子。」

  阿麥淡淡道:「信與不信在你,說與不說則在我了。」

  常鈺青不置可否,阿麥也不再說,只用手扶住了樹身往下探頭,見這棵樹既粗又直,樹杈離地甚高,不知常鈺青是如何將她弄上來的。

  常鈺青只道阿麥想要下去,出聲說道:「你若是不怕摔,直接跳下去便可。」

  阿麥轉頭看常鈺青一眼,手下反而將樹身抓得更緊。常鈺青見她如此反應,不由想笑,唇角剛勾了一勾卻又收了回來,只抿著唇默默看著阿麥一行一動。

  阿麥那裡雖抓緊了樹幹,卻仍覺得有些眩暈,心中暗覺奇怪,往日站於懸崖之上都不覺如何,今日怎麼只在這樹上便有些畏高了。林中有風,她身上衣服又是半濕,小風一吹只覺得冷,轉頭看常鈺青,見他依舊是赤著臂膀,忍不住問道:「你可覺得冷?」

  常鈺青被問得一怔,答道:「還好,你覺得冷?」

  阿麥點了點頭。

  常鈺青想了想,說道:「許是你濕衣穿在身上的緣故。」他指了晾掛在樹枝上的衣衫,又調笑道:「本想把你衣服也一起晾上的,可又怕你醒了以後害羞,便也沒脫,你現既覺得冷了,不如像我一樣脫光了晾一晾好了。」

  阿麥聽了也不反駁,反而是閉上了眼。常鈺青瞧她奇怪,生怕她再耍詐,心中又提防起來,可等了片刻也不見阿麥動靜,反而見她身體隱隱晃動起來。

  「阿麥?」常鈺青出聲叫道,見阿麥依舊沒有回音,不由得從樹丫處站起身來,戒備地向阿麥處探了探身,嘴中卻說道:「阿麥?你休要使詐,小心白白摔了下去。」

  阿麥終有了些反應,緩緩抬頭看向常鈺青方向,喃喃道:「常鈺青,我……」

  常鈺青揚眉:「嗯?」

  阿麥卻再無下言。常鈺青正奇怪間,突見阿麥身體猛地往後一倒,竟直直地向樹下栽去。常鈺青心中一驚,下意識地伸手便去拽阿麥,誰知非但沒有將阿麥拽住,反而被她帶得自己也向樹下栽了下去。常鈺青不及思考,急忙將阿麥扯入懷裡抱緊,同時腰腹用力一擰,翻過身來以自己背部著地,又帶著阿麥在地上滾了兩滾這才卸去了下落的勢道。

  肩上剛剛包好的傷口再一次被扯裂,常鈺青這才想起後悔來,心中只念:壞了!又著了這丫頭的道!

  誰知伏在他身上的阿麥卻仍是沒有動靜,只聽得呼吸聲甚是急促,常鈺青心中詫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果然觸手燙人,竟是高燒起來。難怪會從樹上栽下,原來不是使詐,而是燒得失去了意識。常鈺青將阿麥從身上移開,俯身看了看她,略一思量便她從地上扶起,因他一側肩膀受傷,若要將她抱起已是有些吃力,乾脆就將阿麥往另一側肩上一扛,轉身疾步向河邊走去。

  離河邊不遠零零散散地住著幾戶人家,常鈺青早在上岸之前便已看到,只是因不想被人發現才帶著昏迷的阿麥進了山林,現如今阿麥燒得如此厲害,再也宿得不得林中,他也只能帶著阿麥過去投宿。

  山林邊上,常鈺青停了停,先把阿麥身上的軍衣脫了藏好,只留她身上中衣,又將她的發髻打散放下,這才又重新扛了起來,揀了家最靠山林,房屋也很破舊的莊戶,上前拍門。

  直拍了半天,院中的狗也跟著叫了半天,屋中才有動靜,一對老夫婦打著燈籠相攜著出來,走到院門處卻不開門,只問是誰。

  常鈺青的瞎話早已編好,只說是一對訪親的夫妻,船上卻遭了水賊,非但銀財被搶了一空,人也被賊人扔下了船,他倒還好只是受了些傷,妻子卻因嗆了水發起高熱來,野外天寒,妻子實是受不起了,只得來求借宿一晚。

  那老夫婦聽常鈺青說話溫文有禮,便給他開了門,舉著燈籠一照,見他雖是赤著臂膀,面貌卻是俊逸非常,旁邊托抱著披頭散髮的妻子,頭倚在他的肩上,眼睛緊閉,雙頰赤紅,果然是已燒迷糊了。

  那老夫婦連忙將常鈺青讓進門,常鈺青雖是說有間柴房便可,可這對老夫婦卻心地甚好,怎也不忍心看阿麥如此模樣再睡柴房,說家中只他們兩人在家,兒子參軍未歸,屋子還空著,他們去兒子屋中睡即可。

  常鈺青嘴上稱謝,動作卻不拖拉,只將阿麥抱到屋中床上,又問那老婦能否給燒些熱水來給妻子喝一喝。那老婦忙去了,過了一會便端了一大碗熱薑湯來,說是先給阿麥喝了發汗,若要尋郎中,只能等天明去鎮上尋了,附近村中並無郎中。

  常鈺青應了,將阿麥扶起給她灌下薑湯,又用被子給她蓋嚴實了,這才回身向那對老夫婦道謝,說因身上錢財都被水賊搶了去,只得等以後再圖報答了。幾句話說的老夫婦很是不好意思,反而直說自家窮困,實在沒什麼好的待客,又替常鈺青罵了那幾句子虛烏有的水賊,這才回屋睡覺。

  常鈺青待他們走了,又側耳聽了一聽,聽那兩人的確是回了主屋睡覺,這才在阿麥身邊坐下,不時地更換著阿麥額頭上的濕手巾,默默等著天明。

  阿麥雖然燒得糊塗,卻也不是一直全無意識,常鈺青和那對老夫婦的對答也是聽進去幾句,只是啞聲叫常鈺青道:「莫要胡亂殺人。」

  常鈺青開始並未聽清,待湊近了阿麥嘴旁才聽得清楚,知她是怕自己會殺了這對老夫婦滅口,不由低聲笑道:「你什麼時候這樣心善了?先別管別人,顧得你自己就好了。」

  聽他這樣說,阿麥心中一鬆,不再費力提著精神,頭一偏,終沉沉地睡了過去。

  阿麥很少能睡得這樣熟,因一直是假扮男裝,不論是早前流浪時還是後來進入軍中,她總是睡得很警醒,稍有動靜便會驚醒過來,像這樣睡得毫無防備的時候極少,也就是在盛都商易之侯府中有過幾日這樣的時光。

  這樣一睡就是兩日多,再醒過來時已是正午,常鈺青仍在床邊坐著,臉上已有了一層短短的青胡茬子。看到阿麥睜開眼,常鈺青咧嘴笑了笑,卻說道:「你說你長年都不見長鬍鬚,連喉結也沒有,他們怎會看不穿你的身份?」

  阿麥久睡乍醒,目光還有些迷離,只安靜地注視著常鈺青,像是並未聽清常鈺青的問話。

  常鈺青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灰色短衫,笑問道:「怎麼樣?是不是依舊豐姿瀟灑、氣宇軒昂?」

  這句話阿麥倒是聽清楚了,不禁莞爾,輕聲道:「還不錯。」

  外面有人拍門,那老婦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進來,見到阿麥醒來,臉上也是一片喜色,說道:「小娘子醒了就好,這湯藥可就好喂多了。」

  常鈺青笑著道了聲謝,接過藥碗來,又將阿麥從床上扶起小心地將藥喂下。

  那老婦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向阿麥贊常鈺青道:「小娘子好福氣,嫁了這樣一個體貼郎君,真是羨煞老婆子了。」

  阿麥聽得哭笑不得,神情頗為怪異。

  常鈺青卻是似笑非笑地瞥阿麥一眼,對老婦笑道:「她卻總是不肯知足,時不時地就甩臉子給我瞧。」

  老婦也跟著笑起來,說道:「小娘子一準是臉皮子薄,受不得小郎君玩笑。」

  阿麥知常鈺青定是向這對農家夫婦隱藏了身份,也不便揭穿他,只面無表情地聽著常鈺青與那老婦兩人說笑。那老婦與常鈺青談笑了幾句,忽地一拍巴掌,叫道:「哎呦呦,你瞧我這老婆子的記性,只顧著說話了,竟然要緊事給忘了。」

  老婦說著,從腰間摸出兩個銀錠來交給常鈺青,交代道:「鎮上只一家石記當鋪,石掌櫃說小郎君的玉確是好玉,只這兵荒馬亂的年景,實是不願收這些東西的,如果小郎君非要當,也只能給這些了。俺們老頭子和他活說著呢,如果小郎君不滿意,三天之內可拿銀子將玉換了回來。」

  常鈺青隨意地掂了掂那兩錠銀子,笑道:「這樣便夠了,多謝您二老了。」

  那老婦笑笑,又從懷中掏出張紙來遞給常鈺青,道:「這是沈郎中新開的方子,他說小娘子若是今日能退了高熱醒來便無大礙了,換了這個方子調理便可,只是身子小娘子受寒已久,須得慢慢調理才行。」

  常鈺青將那方子接過,大略地掃了一眼,笑著收入懷中,又將那兩錠銀子分了一錠交給那老婦,說道:「還得煩您去把沈郎中的診金和藥費還了。」

  那老婦叫道:「只不過吃了他兩三服藥,哪裡要得了這許多。」

  常鈺青笑道:「剩下的是我們夫妻答謝您二老收留照看之恩的。」

  老婦聽了很是不好意思,忙推辭道:「救人之急是俺們的本分,哪裡能收您的錢財!」

  無奈常鈺青堅持要給,那老婦這才萬般感謝地收了,忙又要出去殺雞給阿麥補身子,常鈺青笑笑便由著她去了。

  阿麥一直怕自己嗓音漏了馬腳,待那老婦出門,這才頗覺意外地打量著常鈺青,說道:「看不出你竟如此懂人情世故。」

  常鈺青失笑道:「你當我如何?難不成在你眼中我就是個只知嗜殺的莽夫?」

  阿麥移開目光,淡淡答道:「看你在漢堡的行事,還以為你會先殺了他們滅口。」

  常鈺青聞言一怔,臉上的笑意緩緩收了起來,冷著臉默默看阿麥片刻,這才冷聲說道:「不錯,我是有殺將之名,可你阿麥也不是手指纖白的閨中弱女,之前的暫且不說,只說你伏殺鈺宗三萬騎兵,又將崔衍幾萬大軍引入死地,你的手上就能比我幹淨多少嗎?」

  阿麥轉過頭看向常鈺青,迎著他銳利的目光,鎮定答道:「我早前的營官陸剛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既來從軍,便要有馬革裹屍的準備。軍人戰死沙場是本分,沙場之上,我殺人不悔,被殺不怨,可你卻縱兵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漢堡百姓何辜,要受滅城之災?」

  常鈺青冷笑道:「我只道你是個不拘世俗的奇女子,不想也這樣婦人之仁,虧你還為一軍將領,難道連孫子兵書都未讀過?我領軍千里孤入,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再者戰場上以氣勢為先,屠城,正是增強軍隊聚力和激發士兵拚死一戰的最好助力,還可以使自己的軍隊過後沒有後顧之憂,既有如此多好處,我為何還要惜敵國之民?」



第五章、計破


  阿麥應聲接道:「只望他日你北漠百姓被屠,你還能如此看待!」

  常鈺青聽得惱怒,眼中殺機一閃而過,阿麥正全神戒備著,卻見他忽又笑了,只說道:「你終究還是個女人而已。」

  阿麥並不爭辯,只別過視線不再看他,常鈺青也是無話,屋中頓時靜寂下來,院中那老婦趕雞抓雞的熱鬧聲音卻是清晰地傳了進來,像是那雞在老婦的追趕之下飛上了牆頭,老婦氣得直喊丈夫上牆去捉,那老漢上得牆去卻將雞轟到了院外,引得那老婦一陣罵著。

  不知怎地,常鈺青和阿麥均一時聽得有些入神,似是忘了剛才的爭執。

  晚上,那老婦端來的飯菜中果然多了一大碗雞肉,阿麥雖在病中,胃口卻好,足足吃了大半碗,直把常鈺青看得目瞪口呆,終忍不住也伸筷夾了一塊嘗了嘗,只覺那滋味實算不上如何,不知阿麥為何會吃得如此香甜。

  阿麥吃飽放下碗筷,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看向常鈺青,淡淡問道:「夜裡可是要離開了?」

  常鈺青看阿麥一眼,笑問道:「怎麼?還沒住夠?」

  阿麥並未答言,過了片刻,突然說道:「若是要我這樣裝扮,你還不如直接在這裡殺我好。」

  她身上的軍裝早已被常鈺青脫下藏在了林中,現在身上穿的是那老婦給找出的一些舊衣裙,這樣一身農婦打扮看起來多少有些彆扭。

  常鈺青沉默片刻,出言問道:「只是因為這身衣裙?」

  阿麥道:「我落入河中,軍中必然會派人沿河搜尋,你讓我穿這樣一身衣裙,若是被人看到,我該如何解釋?」

  常鈺青卻是笑了笑,說道:「這豈不是正好?你我皆不願遇到江北軍中之人,行起路來便要少許多麻煩。」

  阿麥不言,只是把木筷往桌上一放,默默走到床邊坐下。

  常鈺青見此,又問道:「當真不走?」

  阿麥堅定答道:「不走,你以此辱我,不如殺我。」

  常鈺青耐性卻是耗得將盡,冷聲問道:「阿麥,你當我真捨不得殺你?」

  阿麥揚眉看向常鈺青,挑釁般說道:「那你就殺我。」

  常鈺青冷冷看著阿麥,雖未言語,不過心中顯然已是動怒。

  阿麥卻是嗤笑一聲,說道:「殺不殺隨你,我卻是死也不肯穿這身衣服出去的!」

  說完,竟然一掀被子躺下了。

  常鈺青看著阿麥躺在床上的背影,忍了又忍才將怒氣強壓下去,問阿麥道:「你要怎樣?」

  阿麥頭也不回,只是悶聲答道:「我要換回男裝。」

  常鈺青指著屋角衣櫃說道:「那裡面便有這家兒子留下的衣衫,你找一身穿上便是!」

  阿麥卻使性說道:「不管什麼人穿過的也要我穿!你明日叫那老頭去鎮上給我買身乾淨衣衫,我自會同你走。」

  此話說出,身後常鈺青久無動靜,阿麥正等得忐忑,身上被子猛地被撩開,阿麥驚然回身,見常鈺青已立在了床頭,瞅著她問道:「麥穗,你這是向我撒嬌?」

  阿麥尚未及回答,常鈺青已是抓住她身前衣襟一把將她從床上拎起,冷聲說道:「只可惜你實不擅長這個,難免太過做作了。你這樣的女人,就是扒光了你,你也是敢照常出去的,今天為何偏偏和一身衣裙較上勁了?嗯?麥穗,你又算計著什麼?」

  常鈺青的語調雖輕,眼神卻銳利無比,彷彿能直看入人的內心去。阿麥努力控制著激烈的心跳,面上只做出平靜神色,淡然問道:「我性命都已在你手裡,還能算計些什麼?」

  常鈺青卻是盯著阿麥的眼睛說道:「你這女人的話,最不可信。」

  阿麥反問道:「既不可信,那你還問什麼?」

  常鈺青默默看阿麥片刻,忽地笑了,說道:「阿麥,你在故意拖延,是不是?」阿麥心中一凜,又聽常鈺青繼續說道:「自從一開始你便在拖延,是與不是?你只不過燒了一夜,卻足足睡了兩天多,你這樣的體質何至於此!我也是一時疏忽了,只道你是高熱燒得身體虛弱才昏睡不醒,現在想來應是你故意放縱自己沉睡吧?」

  常鈺青面上雖笑著,可抓著阿麥衣襟的指節卻更加用力,只微眯了眼睛打量阿麥:「難怪今日你醒來也老實的很,絲毫沒動溜走的心思,我還奇怪你麥穗何時變得這樣乖順了,原來如此……」

  阿麥知常鈺青心中怒極,一點不敢動彈,只平靜地看著他。

  常鈺青又說道:「你故意拖延,不想讓我歸入軍中,是趁我不在激鈺宗出戰?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鈺宗雖無大才,年少老成卻是當得起的,我不回軍中,他只會更加小心守營,唐紹義能奈他何?」

  常鈺青緩緩說著,另隻手卻是撫上了阿麥喉嚨。

  「常鈺宗不會受激出戰,崔衍卻會!」阿麥突然出聲說道。

  常鈺青手指忽一用力,阿麥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只聽常鈺青寒聲說道:「難怪你會如此輕易地放了崔衍。」

  阿麥強自忍下咳嗽,笑道:「我好容易逮得崔衍,自然要將他物盡其用。只一個常鈺宗自是不會輕易出戰,可身邊若是多了一個衝動好戰的崔衍,再加上你久不回營生死難定,那可就要說不準了。」

  常鈺青怒極而笑,道:「好你一個麥穗,竟算計了這許多!」 常鈺青忽地將阿麥扯近,貼近了她臉龐,嘲道:「麥將軍可真是捨得下本,我那樣口對口與你喂藥,你卻也能忍得過!」

  阿麥反唇相譏道:「常將軍也不容易,對一個敵軍將領也能這樣悉心照料,實不符你殺將名號!」

  常鈺青臉色一變,掐著阿麥喉嚨的手指漸緊,最終冷靜下來,將阿麥鬆開。他剛一鬆手,阿麥便蜷著身子咳倒在床上,好半天才平復下來,臉色依舊漲紅著,抬頭看向常鈺青。

  常鈺青坦然承認道:「不錯,我是對你有意,那又如何?」

  阿麥未想到他會如此坦直,一時不由有些愣怔。

  常鈺青又說道:「阿麥,你是賭我不捨殺你?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我賭你不能殺我。」阿麥平靜答道,「事已至此,你殺了我又能如何?你雖行事乖張,但是卻不是任性放縱之人,與其殺我來洩一時之憤,不如留著我來換更多利益。」

  常鈺青嗤笑,反問道:「我不是任性放縱之人?這種說法我倒是頭次聽見。我便是非要殺了你洩一時之憤,你又能怎樣?」

  阿麥笑笑,答道:「我又能怎樣?願賭服輸罷了。」

  事已至此,常鈺青反而完全冷靜下來,走到一旁坐下,默默看著阿麥不語。他這樣看著阿麥,反而將阿麥看得心虛起來,不知他心中如何打算。兩人就這樣相對默坐半晌,常鈺青才輕嘆一口氣,開口問道:「說吧,你是如何打算?」

  阿麥微微揚眉,常鈺青嘲道:「你心中自然全有打算,不然又怎會如此老實地認賬,不如現在一起都講了出來,你我也好談談條件。」

  阿麥心中總算是一鬆,說道:「常鈺宗駐軍北部乃是雁山,他若潰敗必會退向山上,唐紹義為求穩只會圍山不攻,你若趕回及時,還有機會帶著常鈺宗的殘部突圍出去 。」

  阿麥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只默默地注視著常鈺青,等待著他的反應。

  常鈺青嗤笑,反問道:「你又如何算得這樣肯定,鈺宗即便出戰也不見得一定是敗,再說就算是敗了,就一定會逃上雁山嗎?」

  阿麥不語,只是沉默地看著常鈺青,過了片刻,便又聽常鈺青問道:「你的條件呢?」

  阿麥答道:「你放我回營,我放你入山。」

  常鈺青笑:「你放我入山?唐紹義便是能將那山圍得鐵桶一般,又如何能擋得住我?」

  阿麥盯著常鈺青,淡淡說道:「自是擋不住你,卻可擋得住常鈺宗的殘軍。」

  常鈺青眼中精光一閃,沉聲問道:「你敢私放敵軍?」

  阿麥笑笑,答道:「平日裡自然是不敢,可現如今性命在人手上,不敢也得敢了。」

  常鈺青沉默片刻,忽又問道:「我如何信你?」

  「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信我。」阿麥答道,她沉吟片刻,又說道:「你身上匕首是我父親遺物,重過我性命,我以它之名起誓,你若放我回營,我放常鈺宗軍下山!」

  常鈺青自是知道阿麥看重這把匕首,但若說她會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卻是不信的,因此只是笑道:「匕首是要抵在我這裡的,不過,我卻不怕你失信,若你這次再敢毀約,我便讓全軍將士在山上齊聲喊:江北軍中麥穗是個娘們!」

  阿麥一時氣得無語,只恨恨地瞪著常鈺青。

  常鈺青又問道:「你一直拖延時日,原意為何?若我今日沒有察覺,你還會繼續拖延下去?」

  阿麥嘿嘿冷笑兩聲,答道:「那是自然,只要我拖得你一日,你那北漠軍便要消減一分,我何樂而不為?」

  常鈺青卻是不惱,看阿麥片刻,突然問道:「江北軍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如此為他們賣命?」見到阿麥臉上明顯一怔,又接著說道:「看你身量體形,顯然不像是南夏人,你到底是哪裡人?怎會又成了陳起的舊時故友?」

  常鈺青一直盯著阿麥,見她面色雖平靜,眼中情緒卻是幾次變換,最終別過頭去淡淡說道:「常將軍不憂心軍中將士還能剩下幾人,卻有閒心問起我是哪裡人來了,當真可笑。」

  常鈺青笑笑,卻不再問,只從床邊站起,說道:「那好,咱們就此別過,待我回到軍中以鳴鏑為信,我佯攻一側,你將另一側守軍調開,放我軍下山。」

  阿麥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1:39 AM

第六章、撤軍

  當下,常鈺青獨自一人離去,阿麥又等了一會,這才從屋中衣櫃中翻找出一身男子衣衫出來,一時顧不上好壞,只裡裡外外穿戴好了,偷偷出門摸到河邊,沿河逆流而上。

  再說沿河搜尋的張生與張士強等人,因河岸陡峭難行,又要在河中仔細搜尋,速度便慢了許多。就這樣直找到三日仍不見阿麥蹤影,眾人臉色愈加沉暗下來,心中均覺阿麥已是生還無望,只是張生與張士強二人仍不肯放棄,尤其是那張士強,只堅持說著伍長不會死去。眾人不敢說些什麼,只好繼續搜尋著,誰知待到第四日一早,阿麥竟然真活生生地站在了他們面前。

  張士強一時又驚又喜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阿麥笑笑,搡了張士強一把,笑道:「怎麼?才幾日不見就不敢認了?」不說還好,這樣一說,張士強眼圈竟然刷地一下子紅了起來。阿麥哭笑不得,當著這許多人也不好說些什麼,便轉頭叫張生道:「張大哥,辛苦你了。」

  張生也愣愣地看了阿麥片刻,這才輕輕地鬆了口氣,喃喃說道:「總算是有了交待……」

  阿麥一時未能聽清張生說些什麼,問道:「什麼?」

  張生卻說道:「麥將軍回來便好,大將軍和唐將軍那裡都很擔心將軍,若是麥將軍身體沒有大礙,還請將軍趕緊回營。」

  阿麥點頭,問張生道:「大軍現在何處?」

  張生答道:「前一日軍中來人通報說是已北上與常鈺宗交戰,現在不知到了何處。」

  阿麥看了看四周,見並無馬匹,不由問道:「馬呢?」

  張士強搶先答道:「沿河有處地勢太過陡峭,戰馬過不得來,張將軍便讓大夥步行翻越過來的。」

  因阿麥是墜入河中被水流衝向下游,後來又被水灌暈了過去,全是靠常鈺青帶著才上得岸去,她自己並不知道沿河地形,現聽張士強說才明白過來為何張生等人搜尋了幾個日夜才不過走到這裡。阿麥知順水過那幾重山不過是一會兒功夫的事情,可若是沿著河岸翻過那幾座山去卻是難了又難了,難怪眾人模樣狼狽至此。思及此,阿麥不由又看向張生,見他身上滿是泥污,那條傷腿更是被泥水污得看不出顏色來,阿麥心中感動,鄭重向張生行禮謝道:「多謝張大哥救助之恩!」

  張生忙閃身躲避,說道:「麥將軍快別這樣,折殺我了。」

  阿麥笑笑,不再多言,略一思量後吩咐眾人留下陪同張生在後面緩行,自己則帶了張士強翻山向軍中急趕。虧得張士強的腳力早已經跟著阿麥練了出來,又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雖之前已是睏乏至極,卻仍是咬牙緊跟在阿麥身後未曾落下過,兩人這樣急行了兩個日夜才趕回軍中,唐紹義果然是已經率軍將常鈺宗殘軍圍困在了雁山之上。

  阿麥與張士強兩人已累得不成人形,阿麥縱是強悍也是個女子,又是大病初癒,身體累得已近虛脫,全靠身旁張士強架著才來到唐紹義帳中。唐紹義幾步上前用力握住阿麥雙肩,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兩遍,這才啞聲說道:「活著就好。」

  雖只短短不過四個字,聽入耳中卻連阿麥也不禁動容。阿麥咧嘴笑笑,忍下眼中濕意,說道:「大哥忘了?泰興城北我曾與大哥說過的,我們都要活著!」

  唐紹義也淺淺笑笑,雙手用力握一握阿麥肩膀,強壓下將阿麥擁入懷裡的衝動,將阿麥扶到一旁坐下,轉頭吩咐親兵去端飯食,又對立於一旁的張士強說道:「不必拘禮,隨意坐下便是。」

  張士強卻是不肯,謝過了唐紹義,看向阿麥說道:「將軍,我先出去了。」

  阿麥知他在這裡必覺拘束,便點頭道:「你先回營,有事我自會叫你。」

  張士強應諾,又向唐紹義行了個禮,這才轉身出帳。

  阿麥待他出去,轉頭問唐紹義道:「大哥,我軍與韃子戰況如何?」

  唐紹義答道:「崔衍軍潰敗後向北逃竄與常鈺宗殘軍匯合在一起,常鈺宗本不肯出戰,我著人假扮了常鈺青,縛於軍前才引得崔衍出戰,常鈺宗恐崔衍有失,無奈之下只得出戰,被我軍擊敗後便引軍逃上了這雁山,今日已是第三日。」

  阿麥又問道:「敵我傷亡如何?」

  「北漠損兵過半,我軍傷亡倒是不大,只是崔衍曾闖入中軍,衛興重傷未癒不能迎戰,讓崔衍連殺幾名親衛,虧得林敏慎慌亂之中將大將軍帥旗碰倒,碰巧砸到崔衍頭上擋住了視線,這才讓一名親衛趁機給了崔衍一刀,只可惜未能砍中要害,還是讓他逃了。」

  阿麥聽到又是林敏慎無意間碰到的帥旗救了衛興,心中不由一動,當下問唐紹義道:「大哥,你信那帥旗就這樣湊巧砸到崔衍頭上嗎?」

  唐紹義稍一沉吟,說道:「他說是湊巧便是湊巧好了,你我心中有數便好。」

  「也是。」阿麥點頭,轉又問道:「大哥現在將常鈺宗等圍在山上,如何打算?」

  唐紹義答道:「我正想要琢磨個法子逼常鈺宗下山。」

  阿麥暗道若是只常鈺宗與崔衍二人,逼他們下山倒是易如反掌,但現如今常鈺青怕是也已到了山上,若要再設計騙他卻是難了,更何況她與他已是有約在先。阿麥想了一想,卻不肯說出和常鈺青相約之事,只是說道:「常鈺宗原來懸北而不動就是要等豫州援軍,現如今逃入山上更是要和我們耗時間了,他耗得起我們卻耗不起,一旦韃子豫州援軍到來,我軍情形將十分凶險。」

  唐紹義又怎會看不透常鈺宗意圖,只是就這樣放過常鈺宗與崔衍卻是有些不甘,不由嘆道:「現如今常鈺宗與崔衍手上不足一萬人馬,還多傷兵敗將,就這樣放了他們,太過可惜了。」

  阿麥卻是問道:「大哥是可惜不能吃下那一萬人馬,還是可惜不能除了常鈺宗和崔衍?」

  唐紹義稍有不解,看向阿麥問道:「有何區別?」

  阿麥笑道:「自然大有區別,放過那一萬人馬確實可惜,但若是因放過了常鈺宗和崔衍,大哥卻應感到高興才是,常鈺宗並無大才不足為患,崔衍更只是莽夫一個,放了他比殺了好處更多!」

  唐紹義想了想,也是笑了,說道:「你說得也是,只不過若要退兵還得需衛興點頭才是,他雖重傷在身卻畢竟仍是我江北軍統帥!你身子如何?可是緩過些勁來了?」

  阿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道:「沒事了,這就去吧。」

  唐紹義又看阿麥兩眼,卻是說道:「退兵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吃些東西再去。」

  阿麥肚中早已餓透,但她一來先尋唐紹義已是不對,若是再在他這裡吃了飯再去見衛興,怕是更會引衛興猜忌,當下便說道:「沒事,不在乎再餓這一會,還是先去衛興那裡更好。」

  唐紹義想想也是,點頭道:「也好。」剛出帳門正巧遇到那親兵端著飯食往回跑,唐紹義從他那裡拿了個饅頭塞入阿麥手中,這才帶她一同去尋衛興。

  衛興在帳中見到阿麥活著回來也是高興,安撫了幾句,又細問阿麥逃生的經過。阿麥將這幾天的經歷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遍,只說是在水中用匕首將鎧甲的牛皮繫繩俱都割斷了才脫身出來,又被水流沖了很遠才爬上岸來,卻又因體力不支昏死了過去,幸好被一戶農家救了回去,這才得以生還。

  恰巧林敏慎正在衛興帳中,聽得連連驚呼,更是驚嘆道:「麥將軍好水性,若是換做他人,怕是早已被那鎧甲拖地沉入河底了,麥將軍竟然還能冷靜地割斷繫繩,果真不一般!」

  阿麥淡淡說道:「形勢所迫也只能拚死一試,林參軍若是落入河中,怕是也能做到的。」

  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說,卻聽唐紹義說道:「大將軍,我軍已圍困韃子三日,常鈺宗死守雁山,我們再圍下去怕是要弊大於利,一旦韃子豫州援軍趕到,我軍局面將十分被動,不如現在就棄雁山而走,以圖他計。」

  衛興思量片刻後看向阿麥,問道:「麥將軍如何看?」

  阿麥答道:「常鈺宗已不足為患,我軍也已是久戰疲睏,理應找個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從長計議。」

  衛興也覺阿麥說的有理,他出烏蘭山時還是豪情萬丈,但經泰興一戰之後受打擊頗重,軍事上對唐紹義與阿麥更為倚重起來,現聽唐紹義與阿麥都建議退兵,便也點頭道:「也好,只是不知退向哪裡休整更為妥當一些?」

  唐紹義想了想,說道:「韃子東西兩路大軍皆被我們所破,向東向西都可行,只是韃子定然想不到我們還會掉頭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東而去的假象給常鈺宗看,待他豫州援軍到了之後也只當我們向東而走了,騙得他們東去,我們卻暗中西行擇地休整。」

  衛興尚未打定主意,旁邊林敏慎卻是擊掌讚道:「唐將軍好計策,待我們休整完畢,可以從後偷襲韃子豫州援軍,正是一舉兩得之計!」

  阿麥與唐紹義兩人互看一眼,俱都緘默,衛興卻下決定道:「既然這樣,我們就向西退。」

  阿麥與唐紹義齊齊應諾。待出了衛興營帳,阿麥才問唐紹義道:「大哥,你覺得這林敏慎意欲何為?」

  唐紹義輕輕搖頭,道:「一時也是看不透。」

  阿麥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只覺得他有問題,卻不知是出在何處。」

  唐紹義也是此種感覺,總覺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卻又講出來他到底有什麼不對。最初時只道他是有衛興罩著來江北軍中鍍金,可這段時日來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卻越發地覺得此人不簡單。別得暫且不說,只說崔衍兩次闖入中軍,砍傷衛興,擊殺親衛、幕僚無數,而林敏慎卻能毫髮無傷,他運氣便不能單用一個「好」字來形容了。

  唐紹義不善言談,雖心中有諸多揣測,卻不願一一講出,只對阿麥說道:「先別管這些,你先回營吃些東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軍事宜。」



第七章、議和


  阿麥點頭,轉身回營。營中眾人雖已從張士強口中得知阿麥平安歸來,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歡呼激動,就連平日裡不苟言笑的黑面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別說李少朝與王七等人,皆都笑嘻嘻地圍在阿麥身邊詢問這幾日的經過,阿麥又將在衛興帳中的話大略講了一遍,眾人聽得均是又驚又嘆,直道阿麥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阿麥只笑笑,打發了眾人出去,這才讓張士強準備軍裝給她換上,並囑咐道:「我只眯一下,你也不用盯著,一會叫別人來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會,估計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麥猜的果然不錯,當天下午,江北軍便開始有條不紊地向東撤退。

  雁山上,常鈺宗得到軍士回報說是江北軍竟然在撤軍,心中驚訝,問身旁的常鈺青道:「七哥,蠻子竟然要撤軍,不會是有詐吧?」

  常鈺青默然不語,他比阿麥到的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剛把軍中情況理清安排好防務,不想江北軍竟然就要撤軍了。常鈺宗見他沉默也不敢打擾,只在一旁站著,等了片刻後才又聽常鈺青說道:「先去看看再說。」

  兩人走到高處望瞭望,果然山下江北軍已經拔營向東而去。阿麥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還是另有詭計?常鈺青一時也無法確定了。

  常鈺宗見江北軍是真撤了,不由奇道:「七哥,南蠻子竟是真走了。」

  常鈺青想了想,向常鈺宗道:「你將軍中精壯挑出些,在後追擊江北軍。」

  常鈺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軍能這樣穩穩當當地走了我就想燒高香了,還要追擊他們?萬一引得他們回來怎麼辦?我再帶著萬兒八千的傷兵殘將在山上貓著?說是豫州援軍這就到了,可咱們都是領兵打仗的人,心裡都知道那點子事,就算我們能捱到援軍來,可我們這幾千口子怕是也剩不下什麼了,我拿自己給別人當墊腳石,我虧不虧啊!

  常鈺宗猶豫了下,還是說道:「若這是蠻子故意引我們上當怎麼辦?我們下山追擊,豈不是正中了他們詭計?」

  常鈺青微微笑了笑,解釋道:「你只擾而不戰,放心,江北軍若是回身反撲,你就再帶兵回來。」

  常鈺宗卻更是糊塗了,問道:「這是為何?」

  常鈺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軍,輕笑道:「多計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後追擊,她必然以為你是故意拖延,怕是會跑的更快些。」

  常鈺宗雖是半信半疑,不過卻不敢違七哥之意,當下便從軍中選了五百精壯出來追擊江北軍。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帳中養傷,得知消息急火火來尋常鈺青,張口便喊道:「大哥,讓我帶了人去追!」

  常鈺青正仔細地擦拭著阿麥的那把匕首,聞言頭也未抬,只淡淡說道:「不行。」

  一旁常鈺宗更是怒道:「還追!你兩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會被困了這幾日,咱們也不至於又死傷幾千人馬,淪落到此處!」

  崔衍梗著脖子爭道:「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說一刀砍了那麥穗了事,偏大哥——」

  常鈺青猛地抬頭看向崔衍,崔衍被他凌厲的視線駭得一頓,剩下的半句話怎麼也不敢說出口了,只低下頭小聲囁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鈺青復又低下頭去,緩緩地擦拭著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鈺宗,你帶人去追擊,切記不要與之接戰。」

  常鈺宗領命而去。崔衍心地瞄一眼常鈺青,見他面上不露喜怒心中越發後悔起來,正思量著怎麼開口,卻聽常鈺青突然說道:「你說的沒錯。」

  崔衍一愣,吶吶地:「大哥,其實……」

  常鈺青抬起頭來看向崔衍,面容平靜地說道:「其實你說的沒錯,我若一見面便殺了她,也就不會中她的狡計,也便沒了後面這許多事。」常鈺青輕輕一曬,站起身來向遠處走了幾步,揚手將手中匕首向山下丟去,轉身對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殺了吧。」

  崔衍一時愣怔地說不出話來……

  盛元四年春,江北軍圍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鈺宗出人意料地帶兵追擊,江北軍大將軍衛興怕常鈺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軍,對其不做理會,只帶兵西返,至小城順平休整大軍。誰知剛到順平不過兩日,軍中竟然收到了朝中聖旨金牌。

  衛興將阿麥與唐紹義兩人俱都招至帳中,出示了金牌,這才說道:「剛剛接到朝中金牌,要我們立即退回泰興。」

  唐紹義與阿麥聽得皆是一愣,不由問道:「退回泰興?」

  「不錯,」衛興點頭,緩緩說道:「朝廷要和北漠議和。」

  「在泰興議和?」唐紹義問道。

  衛興答道:「正是,所以要我軍即刻退向泰興。北漠為表議和誠意已答應將周志忍大軍撤到泰興以北,我軍進駐泰興與泰興守軍一同等待兩國議和。」

  阿麥垂目不語,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議和,竟是要議和!如果議和,她將如何替父親打敗陳起?如果議和,她這兩年來的辛苦與拚命算作什麼?阿麥忽地想起兵出烏蘭山之前徐靜曾問過自己的那些話,他問:「阿麥,你為何從軍?」阿麥知若要說精忠報國自是騙不過老狐狸徐靜的,正想要編些聽起來可信點的理由給徐靜時,徐靜又接著問道:「若是江北無仗可打,若是江北軍不復存在,你將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麥一時被他問得瞠目結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韃子鐵蹄之下,怎會無仗可打?江北軍屢獲戰功聲勢正壯,又怎會不復存在?徐靜卻是看著阿麥笑了,說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會用到。」

  當時,阿麥還有些納悶這徐靜為何問出這些奇怪話,現在想來,他定然是早已預料到會有今日議和之事。

  又聽唐紹義憤然道:「還要議和?難道還能議得韃子自己退出靖陽關去?若不是議和,盛元二年時也不會被韃子攻破我靖陽關口!現如今韃子已佔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麼來和韃子議和?」

  衛興面色冷靜,只盯著唐紹義冷然說道:「軍令如山!」

  唐紹義迎著衛興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衛興眼中精光閃爍,問唐紹義道:「難道唐將軍要抗旨不尊?還是說打算要擁兵自反?」

  唐紹義被衛興問得一噎,他自小受的便是精忠報國的教育,這樣兩條罪名聽入耳中不亞於驚雷一般,只震得他說不出話來。

  衛興見唐紹義無言以對,又說道:「朝中要議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師已漸成氣候,雄踞泰興對江南虎視眈眈,云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實無力兩面用兵,江北雖有我們江北軍,可我們四面受圍已成孤軍之勢,實難有大作為。我看朝中議和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趁我軍連敗韃子兩路大軍之際,暫時保存我軍實力,待云西平叛之後再從長計議!」

  衛興說著,又看向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麥,問道:「麥將軍,你看呢?」

  阿麥立時掩去眼中情緒,抬頭答道:「大將軍言之有理,我軍現在情況確實不宜再和韃子硬抗,如若能進入泰興休整,倒是對我軍有益無害!」

  唐紹義聽得一愣,衛興那裡卻是大喜,讚了阿麥兩句,又轉頭看向唐紹義,問道:「唐將軍意下如何?」

  唐紹義忍了一忍,向衛興抱拳道:「末將謹遵大將軍令!」

  衛興笑了笑,當場下令大軍暫作休整後便向泰興進發。

  唐紹義從衛興處出來後臉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會阿麥,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麥追了兩步上前攔住唐紹義,將他扯到無人地方,這才試探地問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唐紹義聽了更急,氣道:「阿麥,怎地你也如此問?」

  阿麥心中微微失望,臉上卻是不露分毫,只是勸道:「你既不想反,聖旨金牌都已到了,你還想怎樣?真的抗旨不尊?那可是滅九族的罪名。」

  唐紹義凜然道:「驅除韃子復我河山是我等本分,盡忠報國怎能貪生怕死!」

  阿麥卻道:「不受軍令便是抗旨不尊,並有反叛之嫌,以後就是將韃子趕出了靖陽關外,也會被誅滅九族。你能不貪生怕死,可人家大將軍的家眷親人卻都在盛都呢,你想讓他如何?」

  唐紹義知阿麥說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氣憤不過,惱怒地踢了一腳旁邊的牆角,不甘道:「可就這樣議和太讓人憋屈了!」

  阿麥想了一想,問唐紹義道:「大哥,若是朝中將江北之地劃給韃子,你要如何?」

  唐紹義未曾想過這個問題,當下有些驚訝,反問阿麥道:「朝中怎能將江北之地都劃給韃子?如若那樣,我們江北軍怎麼辦?」

  阿麥淡然答道:「如若還有得剩,應是會南遷。」她抬眼看向唐紹義,追問道:「大哥,你會如何?可是會隨軍南遷?」

  唐紹義不明阿麥為何要堅持問這個問題,默默看阿麥片刻,堅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江北讓與韃子,我便辭官不做,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聽他這樣回答,阿麥心中稍慰,臉上不由露出淺淺微笑,唐紹義一時看得出神,直待阿麥喚他才回過神來,立刻赧然,忙別過了視線,有些慌亂地問阿麥道:「你呢?阿麥,你會如何?」

  阿麥卻揚了揚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這個官,可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辭了去!」

  唐紹義滿腔熱情被阿麥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心中只覺微涼,強自笑了笑,說道:「人各有志。」

  阿麥見唐紹義臉上神色變換,知他心中必然是對自己失望至極,卻不肯說破,只笑著說道:「行了,大哥,先別想以後如何,還是等回到泰興看看是什麼形勢再說吧。」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1:52 AM

第八章、夜宴

  五月中,天氣已經入夏,江北軍終又回到泰興城外。北漠為示議和誠意,令周志忍領兵北退百里,放江北軍入泰興。可衛興卻未帶大軍入城,而是在阿麥的建議下命大軍駐紮於泰興城西,同時留心腹將領駐守營中,衛興則只帶了幾位高級將領並些文職人員進入泰興。

  泰興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從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將近兩年!因城中物資儲備充足,倒是沒出現什麼人吃人的慘劇,但城中百姓卻是早已習慣了城門緊閉提心吊膽的日子。現如今城門忽地又開了,大夥一下子都有些傻,待初看到進來的是南夏軍時,大夥只當是打了這許久的仗終於勝了,頓時忍不住歡呼起來,更有人家將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來當街放了,誰知這鞭炮聲還猶在耳邊響著,城門口就又進來了北漠人……

  這一回,泰興人是真傻眼了。

  這議和自然是雙方各派使臣來議,因盛元二年時南夏與北漠已是議和過一次,所以這次兩國使團一見面,嘿!竟還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連介紹都免了,大夥坐下直接談吧!

  可議和這玩意,無非是想把本應在戰場上得到的東西通過談判得到,雖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卻是背後的實力,你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也照常得不到。現在江北除了這個風雨飄搖中的泰興城,幾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說這「和」該怎麼個談法?

  南夏議和使高吉的壓力很大!臨來時皇帝已有過密旨:但教土地不失,歲幣不妨多給,就使增至百萬,亦所不惜。這話說白了就是只要別割地,陪多少錢咱都不在乎!可問題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賠錢,還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劃給他!雙方目標差太遠了,這沒法談啊!

  高吉為難地直搓手,哎呀呀,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沒辦法,只能先把情況回奏朝廷吧。等了半個月,朝中回信來說可把豫州並以北之地劃給北漠,但泰興之地決不能丟。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轉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辯論,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長了張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與南夏劃江而治。高吉無奈,只得再奏朝廷。

  這朝中書信一來一往間便佔了許多時日,諸將只知朝中在和韃子議和,卻不知議和進行到何等地步。阿麥隨同衛興在泰興城守府住著,倒是少有的清閒,每日裡在院中練練武健健身,偶爾也同其它將領在泰興城轉上一轉。江北軍中諸將皆聞阿麥屢建奇功,挽救江北軍於危難之中,現如今又見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發敬重起來。

  因南夏自詡禮儀之邦,認為外史到此理應以禮相待,便對那北漠使團及護衛將領多加禮敬。可江北軍與北漠交戰已久,軍中諸人對韃子有更多憤恨,每在泰興城內見到韃子任意而行難免氣憤,一時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衛興雖嚴令遏制著,城中卻依舊時常發生兩軍將領鬥毆事件。

  衛興幾次欲殺人立威,多虧阿麥在旁苦言勸阻才保住那幾名將領性命。阿麥勸衛興道:「大將軍半路接掌江北軍,軍中將領本就重唐將軍多過大將軍,大將軍不想如何收攏人心,反而要去做這惡人。死他一人不足為惜,但大將軍若是因此傷了人心,以後如何領軍?」

  衛興聽得阿麥說得如此坦誠,不覺一時有些愣怔,肚中怒氣也消了大半,只將那些將領打了幾十軍棍了事,自此以後對阿麥卻是更為倚重,漸做自己心腹看待。

  進入六月,天氣越發地熱了起來,阿麥更少出門,每日裡只憋在房中看書,就連唐紹義相邀很少去了。這一日,阿麥正懶在涼塌上看書,張士強從外面大步進來,未說話先灌了一碗涼水,這才小聲說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麥猛地從涼塌上坐起身來,說道:「拿來!」

  張士強忙從懷中小心地掏出封信來遞給阿麥。信未封口,阿麥將信紙展開一看,不過就八個字:非兵不強,非商不富。阿麥一時無語,心中只罵徐靜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軍易如反掌,可讓她現在上哪去尋商易之!

  阿麥低聲將徐靜罵了幾遍,抬頭看張士強正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不由笑笑,將信紙交與給他去燒掉。張士強將信紙小心燒掉,回身看向阿麥,低聲問阿麥道:「大人,怎麼辦?」

  阿麥也在想怎麼辦?她沉吟片刻,突然抬頭對張士強說道:「二蛋,這次怕是要你親自跑一趟盛都了。」

  張志強微怔了怔,卻也不問為何,只問道:「什麼時候走?」

  阿麥道:「先等一等,待我想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誰知沒等阿麥想出個光明正大理由讓張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從盛都來了泰興。阿麥從衛興那裡得知消息時,不禁有些驚愕,讓一最強硬的主戰派來議和,這「和」還能議嗎?不過,不管這「和」怎麼議,只說商易之會在這個時候來泰興,阿麥就已經是又驚又喜,心中更是暗罵徐靜老匹夫果然有些門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興,接替高吉與北漠進行和談事宜。高吉那叫一個驚喜萬分,與商易之交接完畢,當場就打包袱回京述職了。

  是夜,泰興城守萬良在泰興城內最好的酒樓置辦酒宴為商易之洗塵,邀衛興等一眾將領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並未穿官服,只頭戴束髮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間繫一條鏤金玉帶,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動風流。阿麥已見過他這個模樣,尚不覺如何,可唐紹義等江北軍中諸將卻只記得那個俊顏冷面一身戎裝的商元帥,現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風騷模樣,一時都有些愣,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阿麥,暗中比了一比,發覺商易之竟然比軍中有名的小白臉阿麥還要白了兩分。

  商易之先和衛興寒暄了幾句,轉頭看向諸將,輕笑道:「諸位,別來無恙。」

  諸將這才回過神來,齊齊向商易之見禮。待眾人見禮完畢,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這才開始。泰興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華自然不比別處,泰興城雖被困了兩年,可城中美酒佳餚依舊不缺,讓這些從烏蘭山出來的江北軍諸將大開了眼界。

  城守萬良更是聽聞商易之風流名聲,特意招了歌姬作陪,不只商易之、衛興等人有美奉酒,就連阿麥等江北軍將領每人身邊也各勻了一個。

  阿麥因暫領原江北軍右副將軍李澤之職,與唐紹義同坐一席,見他正襟危坐的模樣不由暗笑,借飲酒之時低聲說道:「大哥,這是私宴,你且放輕鬆些。」

  唐紹義聞言微微點頭,可身形卻不動分毫。阿麥見此無奈地笑笑,不再多說,只同眾人一同飲酒作樂。

  酒至半酣,大夥已不像最初那樣拘束,更是有人開始同身旁的歌姬調笑起來。在唐紹義與阿麥這一席侍奉的歌姬見他倆個皆是年輕俊朗的男子,言行舉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麥只做淡淡一笑不予理會,可旁邊唐紹義卻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裝敬酒又向唐紹義身上依偎過來,唬得唐紹義急忙向一旁閃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麥身上。阿麥手中執酒正側耳傾聽商易之與衛興談話,被唐紹義這一撞險些打翻了酒杯,不由轉頭頗為詫異地看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卻會錯了阿麥的意,只當阿麥是瞧他不起,頓時覺得羞愧無比,惱怒之下竟然將那歌姬一把推開,猛地從席上站起身來。

  眾人見唐紹義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齊齊地看向他。萬良掃一眼仍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動聲色地問道:「唐將軍可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唐紹義臉上漲得通紅,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旁邊阿麥伸手將唐紹義拉坐在席上,對萬良笑道:「萬大人不知道,唐將軍的臉雖黑,皮卻最薄,平日裡被大姑娘多瞅上兩眼都臊得不敢抬臉的人,今兒竟有美人要往他懷裡坐,他一時如何消受得了?估摸著本是要去摟美人的,結果一激動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從席上竄起來了。」

  阿麥說得詼諧,再配上唐紹義那一張大紅臉,眾人愣了一愣,齊聲大笑起來。

  唐紹義還渾身不自在著,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實實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絲毫挑逗,可唐紹義腦中卻總是不受控制地回味著剛才撞到阿麥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覺得臉上發燙,一張黑臉竟是越來越紅。

  商易之將唐紹義的窘態看入眼中,輕輕地笑了笑,轉頭和萬良低聲說了句什麼,萬良稍一愣怔,很是驚訝地看了唐紹義兩眼。

  阿麥知商易之和萬良說得話定然是和唐紹義有關,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兩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視線碰了個正著,阿麥迎著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卻是微怔了下,然後不露痕跡地別開了視線。



第九章、交心

  待到晚宴結束,萬良與衛興兩人親送商易之回去,其餘諸將自回城守府。阿麥上馬之後,和唐紹義、林敏慎並轡而行。唐紹義還不敢與阿麥講話,只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由探過頭去細看了兩眼,忽地笑道:「唐將軍,你臉怎麼還這樣紅?」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眾人望向唐紹義,唐紹義見阿麥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是有些慌亂,忙解釋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頭。」

  唐紹義雖然官職比眾人高些,可向來待人寬厚,再加上軍中漢子本就比別人直爽,所以大夥對他也不怎麼忌嘴,聽他如此解釋便有人出聲調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眾人聞言不由想起唐紹義在席上的窘態來,又是一陣哄笑。唐紹義小心地瞥向阿麥,見她也跟著眾人樂呵呵地笑著,心中非但不惱反而覺得有絲甜蜜,竟也跟著嘿嘿傻笑起來。林敏慎見狀,挑了挑唇角,湊近唐紹義低聲笑道:「唐兄,你不會還未享過美人恩吧?小弟帶你去開開葷,如何?」

  唐紹義聽了一愣,隨即冷下臉來說道:「林參軍,請自重!」

  林敏慎聽了倒不惱,只狀若隨意地掃了阿麥一眼,輕輕一哂,轉頭自去和旁邊的人說話。

  眾人又行得一陣,路過城中另一家繁華酒樓門前,恰逢幾個北漠侍衛打扮的人從裡出來,阿麥看了幾眼,低聲說道:「我好好一個泰興城,竟使韃子來去如入無人之境,當真可恨!」她身旁一個偏將本就看韃子不過,聞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頭衝著酒樓門口啐了一口,高聲罵道:「真他娘的晦氣,走路都遇到野鬼!」

  此言一出,那幾個北漠侍衛憤然回身怒視阿麥等人,手握彎刀就要亮刃,阿麥這邊諸將也不示弱,紛紛拔劍相對。正劍拔弩張間,酒樓內又走出個穿北漠服裝的青年公子來,見此情形溫聲問道:「怎麼了?」

  他身前一名侍衛忙轉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這些南人在尋茬。」

  那青年公子聞言抬頭向馬上看過來,視線落到阿麥身上時明顯地僵滯了一下,停了片刻後才又繼續向下看去。可就只這稍稍一停,阿麥身旁的唐紹義與林敏慎已是察覺,均也是跟著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阿麥,只見她面色平靜地坐於馬上,並無異色。再回頭看那青年公子,他也已是收回了視線。

  青年公子微垂目光,淡淡對那北漠侍衛道:「走吧。」

  聽他如此說,那幾個北漠侍衛雖面有不甘,卻也都極聽話地收起刀來。有侍衛已替那青年公子牽過馬來,青年公子轉身上馬,帶著幾名侍衛與阿麥等人錯身而過。眾人見他們就這樣走了,一時都有些愣怔,更是有名江北軍將領奇道:「哎?韃子今兒這是怎麼了?還想著和他們再打一架呢,他們竟然慫了!」

  其餘幾人也跟著笑罵起來,唐紹義卻訓道:「莫要再生事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挨大將軍訓斥!」

  眾人知衛興一直嚴令禁止軍中諸人與韃子打架鬥毆,幾次欲殺人立威,還是多虧了阿麥才保得那幾人性命,現聽唐紹義如此說便都收斂不少,可偏有那莽漢叫嚷道:「訓斥就訓斥,大不了再挨他幾十軍棍!衛大將軍是從盛都來的,怎知咱們江北軍與韃子的血海深仇,他能去和韃子稱兄道弟,咱可不能!」

  阿麥本一直沉默,聽了這話突然開口說道:「你這老莫,整日裡惹是生非,你若再闖禍,我可保不住你那顆腦袋!」

  老莫聽了摸著腦袋嘿嘿乾笑兩聲,不敢再發牢騷。

  眾人回到城守府已是夜半時分,有兵士上來牽了馬自去照料,眾人也各自散去歇息。阿麥辭了唐紹義等人,獨自向自己住所走,直待走到無人處才突然用手扶住了牆壁,身體更是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陳起,陳起,想不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阿麥連著深吸了幾口氣,才將情緒平穩下來,一時顧不上許多,只快步向自己住處走。張士強依舊在給她守門,見她面色蒼白不禁有些奇怪,問道:「大人,出什麼事了?」

  阿麥搖搖頭,默默坐了好半天,才突然問張士強道:「可是都查清了?」

  張士強點頭,將準備好的東西一起拿給阿麥,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這樣行嗎?不如白天再去。」

  阿麥翻看著張士強給她準備好的衣服鞋帽,說道:「白天人多眼雜,我若去了必定會讓衛興知道。」

  張士強仍是有些猶豫:「可若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阿麥想了想,答道:「先顧不上那麼多了,隨機應變吧。」

  見阿麥堅持,張士強也是無奈,只得將城守府內的各條路線及侍衛巡邏的路線及規律都一一講了,生怕阿麥記不清楚,忍不住又要重複一遍。阿麥卻是笑了,說道:「你只要沒記錯,我便記錯不了,不用再說了。」

  張士強不好意思地笑笑,起身帶上門出去,在門外等了片刻,阿麥換了一身灰衣小帽的僕人衣裝出來,邊往外走邊對他低聲交代道:「你先回屋去睡下,有人敲門也不要開,只說我睡死了,有事明天再說。」

  張士強點頭,直待阿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這才輕輕地關上了院門。

  城守府守衛雖嚴,可阿麥在這府中已住了有些時日,再加上知道侍衛巡邏的路線規律,一路上倒也是有驚無險,很順當地爬出了城守府的院牆。一出城守府,阿麥的速度便又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已來到商易之的住所之外。

  商易之這次是以議和使的身份來泰興的,本該住在萬良的城守府,只是人家長公主在泰興自有府邸,再加上衛興等江北軍諸將都住在城守府內,商易之為了避嫌,便住到了自家的宅子上。

  阿麥琢磨了一琢磨,還是放棄了再次爬牆的想法,老老實實地在後門外求見貴順。大半夜的,在人家後門求見遠在盛都的大管家,這個事情怎麼看都有些怪異,可偏生那門人卻絲毫不覺驚訝,連問都不問一句,垂首將阿麥引進後門,然後直接將阿麥領到了商易之面前。

  商易之已是換下了蟒袍,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綢衫,有些懶散地倚在羅漢床上看著書。

  阿麥鄭重地行下軍禮去,恭聲叫道:「元帥。」

  商易之放下手中的書卷抬頭,停了片刻這才輕聲道:「起來坐吧。」

  他雖說起來坐吧,不過阿麥哪裡敢坐,只起身老實地在一邊站了,不等商易之問便將這一年來江北軍中的各項軍務都細細地匯報起來。阿麥這裡工作匯報尚未做完,商易之突然出聲問道:「阿麥,你找我就是要說這些事情?」

  阿麥一僵,她找他還真不是要說這些事情,而且這些事情怕是不用她說商易之也早就知曉。只是,在說大事之前總得先說點小事鋪墊一下才好。

  阿麥正不知如何回答,商易之卻輕輕笑了笑,誇獎她道:「你做得很好。」

  阿麥是真不習慣商易之這樣和顏悅色地和自己說話,這樣風流瀟灑的小侯爺哪裡比得上烏蘭山中的那位冷面元帥讓人看著順眼。阿麥想了一想,乾脆抬頭直視商易之,問道:「朝中真要和韃子議和?」

  商易之默默看了阿麥片刻,漸漸斂了臉上的笑容,點頭道:「不錯。」

  「那怎麼行!」阿麥卻是有些急了,說道:「現在議和,我們以前所做的豈不都成了笑話?即便要議和,也得等我們將韃子打出靖陽關才能議啊!」

  商易之卻是平靜,待阿麥說完,才淡淡說道:「朝中情形想必你也聽說,實在無力兩線作戰,唯有以議和拖住韃子,以求喘息之機。」

  阿麥急道:「韃子又不傻,怎麼會不知道!元帥!您不是——」

  「我早已不是江北軍元帥!」商易之忽地冷聲打斷阿麥的話,說道:「我現在是大夏議和使,永昌侯商易之。」

  阿麥一時有些愣怔,呆呆看了商易之半晌,才緩緩地收回了視線垂下頭去,輕聲問道:「我們江北軍會如何?」

  「南撤過江,調往云西平叛。」商易之答道。

  阿麥猛然抬頭,眼中全是震驚:「難道真要將整個江北劃給韃子?」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不然韃子佔據各方優勢怎會同意議和?不是這樣,又怎會讓我來做這個議和使?千古罵名的事情自然要找個外姓人來做。」

  從此之後,人們記住的再不是那個北擊韃子的江北軍元帥商易之,而是簽訂了喪權辱國之約的賣國賊商易之。用千古罵名來換齊景的放心,用半壁江山來博他的一次反擊……從此之後,盛都再無人會忌他疑他。

  阿麥仍驚愕地看著商易之,商易之別過臉避開了阿麥的視線,片刻後再回過頭來時,眼中已是平靜如昔。阿麥無話,商易之卻是笑了,只說道:「阿麥,你還有許多不懂。」

  阿麥正欲繼續裝傻,又聽商易之淡淡說道:「若要與人交心,需得將己心先全盤托出才可。你如此行事,怎能換來別人之心?」

  阿麥遲疑片刻,終雙膝跪倒向商易之伏下身去,沉聲道:「阿麥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元帥打下這半壁江山!」

  商易之久久沒有回音,阿麥額頭也冒出汗來,正等得心焦間,便聽商易之緩緩問道:「誰?」

  阿麥毅然道:「麥穗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元帥打下這半壁江山!」

  商易之步步緊逼:「麥穗是誰?元帥又是誰?」

  阿麥牙關咬得極緊,好半天才慢慢鬆開,終將聲調放緩,答道:「靖國公韓懷成之女麥穗,願領江北軍留駐江北,替我主上商易之打下這半壁江山!」

  話音消失在空氣之中,隨之而來的依舊是壓迫人心的寂靜。阿麥跪在地上,安靜地等待著商易之的回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商易之輕聲說道:「阿麥,你抬頭。」

  阿麥依言抬頭,默默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的目光在阿麥臉上巡視良久,終落到了阿麥眼上。

  「我叫齊渙。」商易之突然道。

  阿麥不禁愕然。

  商易之盯著阿麥的眼睛,字字清晰地說道:「武帝太子齊顯之子,齊渙。」

  這句話震得阿麥腦中有一瞬的空白,只愣愣地看著商易之。

  商易之嘴角輕輕揚起三分笑意,緩緩說道:「阿麥,你且記住,我既能成你,便也能敗你。」

  商易之語調輕柔,卻聽得阿麥周身泛出絲絲寒意來,阿麥聽得心中一凜,重又伏下頭去,小心說道:「阿麥記住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2:00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2-2 09:11 PM 編輯

第十章、承諾

  從商易之府後門出來,阿麥在小巷中獨自站了許久才輕輕地吐出一口長氣來。夜空之中月朗星稀,月光將她的影子打在牆上,在牆角處折了個角。阿麥自嘲地笑笑,彎腰輕輕地拍打膝蓋上的塵土,拍了半天不見灰塵揚起,阿麥卻仍執拗地拍著,直到膝蓋已被自己拍得發麻,漸漸取代了青石磚上的寒意,這才停下手來。

  旁邊街道上更夫打出一快三慢的「咚咚」聲,阿麥不敢再耽誤,避開更夫疾步向城守府走去。待回到城守府牆外,又尋了出來之處翻進城守府內,小心避開巡夜的侍衛,重又摸回到自己小院。直到輕輕地關上院門,阿麥一直提著心才放下來,轉過身欲抬腳回房,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只直直地站著不動。

  院牆的暗影處,林敏慎見阿麥如此乖覺,卻是輕輕地笑了,將抵在阿麥身前的劍尖向後收了半寸,低聲笑道:「麥將軍果然是個極識時務之人。」

  阿麥沉默一下,突然問道:「你將我房中侍衛怎樣了?」

  林敏慎笑著反問道:「若是已殺了,你能如何?」

  阿麥抬眼看向林敏慎,淡淡答道:「殺你。」

  林敏慎聞言稍怔,過了片刻忽地笑了,說道:「阿麥,我真是喜歡你的性子,待這裡事畢,你同我走可好?」

  阿麥冷漠地看著他不語,林敏慎自己都覺得無趣起來,便收了臉上笑意,說道:「麥將軍,深夜去哪裡了?」

  阿麥不答,卻是問道:「林參軍的戲不打算繼續扮下去了?還是說你現在便沉不住氣了。」

  林敏慎將劍尖緩緩抬高至阿麥的喉間,冷冷問道:「你真不怕死?」

  阿麥輕輕一哂,答道:「怎麼會不怕?只是……認定你沒理由殺我。」

  林敏慎搖搖頭,道:「若是你今夜沒有出去,我也許會留你一命,可你去了,我便再也不能留你了。」

  阿麥心中一動,早在盛都時她便猜測林相併非與外界傳聞的那般與商家水火不容,現聽林敏慎如此說,心中更加篤定,於是便故意試探道:「你若殺了我,如何向他交代?」

  「他?」林敏慎停了一停,又說道:「阿麥,你的確很聰慧,但是你卻不懂我林家和他的關係,我林家在他身上壓的太多,容不得有半點閃失,現在除了你,他不會因你而對林家怎樣,但若是晚了,卻怕是要有變數了。」

  阿麥想了想,說道:「我卻仍是不懂,你們為何要非殺我不可。」

  林敏慎看向阿麥,見她面上不似在作偽,皺眉問道:「你果真不知道原因?」

  阿麥笑道:「既然我們同保一人,應是算作同僚才對,我與你林家並無糾葛,怎地就礙了你們的眼?」

  林敏慎默默看阿麥片刻,忽地嘆了口氣,答道:「他若事成,則柔當為他皇后。」

  阿麥聽他說出則柔名字,不由也憶起翠山之上那個溫柔嫻雅的女子,當下便說道:「則柔小姐當得起。」

  此言一出,林敏慎卻是一愣。

  阿麥聰慧,又怎麼會不知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說道:「若是為了這個,你們實不用殺我,阿麥只是阿麥,麥田之中粗長之物,和則柔小姐大不相同。阿麥志不在此,否則也不會重返江北了。」

  林敏慎聽得心意稍動,手上的劍卻未放鬆。

  阿麥伸出兩指夾住劍尖,緩緩移開自己喉間,口中卻問道:「此次泰興議和是林相之意?」

  林敏慎心中更覺意外,不由問道:「如何講?」

  阿麥笑道:「若要議和,必要消減江北軍才可,這等叛國之事自然要最信任之人來做,於是便有了草包一般的林公子從軍一場戲,然後便是衛興大敗,江北軍兩年經營毀於一旦。」

  林敏慎卻道:「此言差矣,若是江北軍勢盛,北漠懼之,豈不是更利於議和?」

  阿麥反問道:「若是江北軍勢盛,朝中主戰派大臣又怎會甘願議和?只有江北軍大敗,斷了他們的念想,這才能促成議和之事。」

  林敏慎笑了,低聲說道:「阿麥,你果真聰明,不過有一點你卻是猜錯了,議和卻不是家父之意,而是……長公主之意。」

  阿麥聞言身體一僵,林敏慎看出,又低聲問道:「你可是在想,這樣的事情他是否也知道呢?」

  阿麥被林敏慎猜中心思,卻不願承認,只冷冷答道:「錯了,我只是在想,用幾萬將士的性命換這個喪權辱國的議和,長公主腦子被豬啃過嗎?」

  林敏慎聽得臉色一黯,過了片刻說道:「阿麥,你不曾爭過那個位子,所以,你不懂,江北軍大將軍雖換做了衛興,可皇上卻忌憚他在江北軍中的威望,所以,江北軍一日不除,皇上對他的戒心都不會除。」

  阿麥冷笑不語。

  林敏慎又看阿麥兩眼,低聲說道:「其實我極欣賞你的才情,實不忍心殺你,你若答應就此離去,再不見他一面,我便放你走。」

  阿麥嗤笑一聲,說道:「我這人是出了名的言而無信,你倒是也敢信我。」

  林敏慎不語,只默默地看著阿麥。

  阿麥與他對視片刻,突然彎唇譏誚一笑,對身前的劍尖視而不見,抬腳直接進屋。林敏慎稍怔,隨即也笑了,提著劍趕了上去,在後追問道:「你怎知我不會殺你?」

  阿麥冷哼一聲,答道:「要殺早便殺了,哪來這麼多廢話與我說!」她在屋中四處找尋張士強,林敏慎見她已翻到床帳處,出言提醒:「在床下。」阿麥一怔,立即蹲下身往床下看去,果見黑暗之中模糊有個人形,忙伸手去拉。

  林敏慎跟在她身後,又追問道:「若是我這人心善,不願你做個糊塗鬼呢?」

  阿麥費力地將捆得粽子一般的張士強從床下拉出,口中沒好氣地說道:「既是都做了鬼,糊不糊塗又有何用!」

  張士強神智尚清,苦於嘴裡被塞了個嚴實,半點聲響也無法發出,只瞪大了雙目怒視林敏慎。林敏慎卻是笑笑,說道:「你莫要瞪我,我沒將你敲昏過去,已是看在你家將軍面上手下留情了。」

  阿麥見張士強身上繩索捆得結實,乾脆拔刀將他身上繩索一刀割斷。張士強掙出雙手來,一把將自己口中佈團拽下,怒聲道:「他使計詐我!」

  原來自阿麥走後,張士強哪裡敢睡,只黑著燈守在屋中等候,誰知過了沒一會便來了人。因阿麥走時為圖方便特意囑咐他別關院門,林敏慎進來得便也順當,直接推院門而入來拍房門。張士強記得阿麥交代,只推說阿麥飲醉了酒睡下了,不管什麼事都等明日再說。那房外林敏慎也不糾纏,只關切地問了幾句便走。張士強心中剛定,忽聽得林敏慎在院中急聲叫道「麥將軍!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身的血?」張士強一個沒沉住氣,就打開了房門,等再想關已是不及。

  林敏慎聽張士強怒斥他,臉上笑得更是得意,只搖頭晃腦地說道:「兵不厭詐,此招可是從你家將軍身上現學現賣的。」

  阿麥不理會他二人之間的口舌之爭,只冷了臉,問林敏慎道:「林參軍深夜造訪,舞刀弄劍的,難道就是為了和我一個侍衛磨嘴皮來的?」

  林敏慎笑道:「不如此,你怎會與我說這許多的話?」

  阿麥氣得無語,乾脆也不理他,見外面天色漸亮,回身吩咐張士強出去打水清洗。林敏慎等張士強出去,這才又肅了容說道:「阿麥,我只要你一個承諾,他日不管怎樣,你都不會留在他身旁。」

  阿麥想了一想,心中突然通透,回身看林敏慎,問道:「你今夜前來嚇我,是背了林相私自來的吧?」

  林敏慎聽阿麥突然問起這個,稍覺有些意外,問道:「你如何得知?」

  阿麥笑了一笑,諷道:「堂堂林相,狐狸山上下來的精怪,怎會不知現在殺了我只會給林家埋下禍根,又怎會向我要這樣一個小兒女般承諾,怕也是年少多情的林公子才會有這般閒心。」

  阿麥將林相比做狐狸精,也是順便沾些嘴頭上的便宜。那林敏慎聽了倒也不惱,只是大方承認道:「則柔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乖巧懂事,她為此事已付出太多,我絕不能看她傷情。」

  阿麥笑了一笑,玩笑道:「你們兄妹倒是情深,只不過他日他若是真能登上那個位子,你妹子怕是還要面對三千佳麗,難道你這個當哥哥的要一個個殺過去?」

  林敏慎卻是不笑,正經說道:「你與她們自不相同。」

  阿麥嗤笑一聲,故意問道:「我能有何不同?也貪富貴也怕生死,若他真成了九五至尊,用權勢迫我,我能怎樣?」

  林敏慎靜靜看阿麥半晌,認真答道:「他不會迫你,你也不會容他所迫!」

  此言一出,阿麥也沉默下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兩人正默然相對,外面張士強已是端了清水急匆匆回來,很不放心地看林敏慎兩眼,叫阿麥道:「大人,水打回來了。」

  阿麥點頭,思量一下,轉頭答林敏慎道:「我現已心有所屬,日後也不會奪他人之夫,這樣應你,可算滿意?」

  林敏慎爽朗地笑了,說道:「滿意滿意,自是滿意了。」

  阿麥折騰了足足一夜,身上已是被汗水浸得又黏又濕,實不願意再與林敏慎周旋下去,當下只道:「那林參軍就請回吧,再晚一會便要天亮了,被人見到卻是不好。」

  林敏慎知阿麥著急換衣擦洗,又從阿麥這裡得了承諾,心中滿意,便也不再討她反感,起身向外走,無意間瞧到張士強對他仍是怒目而視,又故意在門口停下身來,低笑著問阿麥道:「不知麥將軍心屬何人?」

  阿麥此時恨不得一腳將這討人嫌的林敏慎一腳踹了出去,又懼他武力不敢,便隨口胡謅道:「自是林參軍了,林參軍風流年少貌美多情,一身香氣迎風飄百里,只翠山一面,麥某便已傾倒了。」

  林敏慎如何不知阿麥故意諷他,也不揭破,只故作驚愕狀,失聲叫道:「那可不行,林某已是答應自家娘子,無論外面如何沾花惹草香飄百里,家中卻只許娶她一個的,怕是要辜負麥將軍深情了。」

  見他如此模樣,一旁張士強心中更氣,只恨不得一盆水潑過去解恨。阿麥卻應道:「既然如此,林參軍從此以後可要離麥某遠些,最好莫要再入麥某視線,否則徒惹麥某傷心。」說完,不等林敏慎再說,直接將他推到房外,順手關了房門。

  阿麥回身,見張士強仍滿面怒色地站著,衝她說道:「這廝欺人太甚,大人太過便宜了他!」

  阿麥笑笑,尚未答言,又聽得林敏慎在外輕拍房門,低聲笑道:「對了,麥將軍,有件事還忘了告訴你知道,昨夜我過來時還曾見唐將軍在你院門外坐過一會兒,看情形像是心中有些為難事,白日裡怕是還要過來尋麥將軍商量的。」



第十一章、購物

  阿麥聞言一僵,屋外林敏慎輕笑兩聲,已是遠去。

  待到早飯完畢,唐紹義果真尋了過來,卻是邀阿麥一同出去購置物品,因林敏慎說唐紹義昨夜曾在她院外坐了許久,阿麥心中難免有些猜疑,便笑道:「大哥要添置些什麼物品?怎地還需要自己親自去?」

  唐紹義抿了抿唇,卻是不肯細說,只是說道:「聽聞說今日是泰興西市大集,萬物俱全,我也想去轉轉看看,你如若無事,便陪我走這一趟吧。」

  唐紹義話已至此,阿麥也不好再推脫,只得與張士強交代了兩句,同唐紹義一同出了城守府往西市而去。泰興城與盛都不同,實行的乃是坊市制度,其中西市最為繁榮,又稱「金市」,其內商賈云集,店舖林立,物品琳瑯滿目,又因泰興原本為北方水陸交通樞紐,各地行商均有,販得來四方珍奇於此出售,因此在泰興城被圍之前,泰興西市可算得是江北第一大市。後來泰興城被北漠軍圍困,城內物資皆被軍管,市內商舖因此也蕭條了許多,可自從兩國五月議和開始,泰興城外雖然還駐著北漠大軍,可泰興城城門卻是大開了,於是這西市便又重新繁榮起來。

  今日逢五,正是西市大集。阿麥與唐紹義均未帶侍衛,只兩人不急不緩地向西市而來。一路上,唐紹義幾次張嘴欲言,卻都又憋了回去,阿麥看到,生怕他再說出些尷尬之語來,又見西市已在眼前,便先引他開口道:「大哥,你要買些什麼?」

  唐紹義心思全不在此,只隨意答道:「久聞泰興西市繁華,想買些東西給家中捎去。」

  阿麥想起唐紹義曾說過他是私自離家參軍的,家中仍有雙親盼他光耀門楣,現如今他已是騎郎將,自是早該捎個家信回去的,便淡淡笑道:「早該如此,我既與大哥結義,也該捎些禮品過去略表心意。」

  唐紹義見阿麥唇角雖彎著,眼中卻顯傷色,猛地記起阿麥已是父母雙亡孤身一人來,生怕再引她傷懷,忙打岔道:「先不說這些,你可有要買的?今兒一併挑了,大哥掏錢。」

  阿麥如何不知唐紹義心意,她自己也不願久浸在傷感之中,當下撫掌笑道:「大哥好生大方,既然這樣說,我可要好好訛你一筆,反正朝中剛給咱們江北軍補齊了餉銀,大哥賞賜又多,白白放著也是生不出仔來。」

  唐紹義笑笑,只說道:「好,你看中什麼,只管拿就是,大哥付賬。」

  兩人說笑著走進西市,果見裡面繁華不比別處,除了衣、燭、餅、藥等日常生活用品外,還有許多胡商開設的珠寶店、貨棧、酒肆等,他二人一時都看花了眼,隨著人群邊走邊看著,倒也是少有的愜意時光。

  唐紹義參軍前是個鄉下小子,參軍後先在小城漢堡供職,後又隨江北軍轉戰各地,卻從未見過如此繁華的集市,一時也不知該給家裡買些什麼回去,只見到了新鮮玩意都要問阿麥一句要是不要,阿麥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指揮著唐紹義買東買西,一會兒的功夫兩人便買了許多。給唐父的文房四寶,唐母的錦緞布匹,甚至連唐家小妹的胭脂水粉,阿麥都幫著他挑了出來。

  阿麥自從十五歲時開始易裝流浪,後又從軍,一直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可畢竟是個女子,無論心智如何深沉,性子變化多大,卻究竟壓不住女子的天性,一旦逛街購物,難免會露出些女子的性情來,身後跟著人提物付錢,便恨不得將每家店舖的東西都買些回去。

  兩人一路逛著,不一時轉到珠寶行,唐紹義見著那些閃閃亮,花樣繁多的首飾頓時傻了眼,又是習慣性地轉頭問阿麥,阿麥低頭凝神細看櫃上的那些首飾,挑了些成色好做工精緻的出來給唐紹義,交代著何種首飾該送與何人。

  那店舖掌櫃在一旁看著,連聲讚嘆道:「這位軍爺有眼光,說得也在行。」

  唐紹義看向阿麥的眼光中便更多了些佩服與驚嘆,阿麥忽地記起現在的身份,便覺得有些不自在,掩飾地用手握拳擋在嘴前輕咳了兩聲,轉過了頭又去看其他的首飾,視線滑到櫃檯角落裡一副耳環上時卻有些移不動了。這耳環不算華貴,用銀絲絞了翠綠的寶石做出花式,只不過貴在精巧。

  阿麥記憶中的閘門卻一下子被撞開,往事潮水一般湧了過來……那時還小,也是看上了這樣一款耳墜,好容易央著父親買下來,回家後母親卻是不允她穿耳洞,後來,被她纏得緊了,也只是答應她說待到她十五歲及笄時便允她穿耳洞,再後來,她終盼到了及笄,卻沒能有機會穿上耳洞,而那對耳墜,也不知遺落在家中的哪個角落裡……

  唐紹義那裡付過了銀錢,轉身看阿麥正對著一對耳墜發呆,看了看那耳墜又看阿麥,見她看得專注,只當她相中了,便問道:「這個可是也要買?」

  阿麥猛地驚醒過來,連連搖頭:「不,不用,走吧。」

  說完,竟連等也不等唐紹義,獨自一人轉身便快步出了店舖。唐紹義心中奇怪,急忙拎著東西跟了上去,緊走兩步趕到阿麥身側,探頭一瞅看到阿麥眼圈有些發紅,竟似剛剛哭過。唐紹義不覺愣怔,他與阿麥相識已久卻很少見她如此模樣過,現見她如此模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只傻傻地看著。

  阿麥用手捂唇深吸了口氣,把心中傷感強壓了下去,轉頭對唐紹義笑道:「剛才風大迷了眼,沒事的,大哥。」

  唐紹義人雖憨厚,卻是不傻,轉念間已猜到必是那對耳墜的緣故,當下拉住阿麥,沉聲問道:「那對耳墜怎麼了?」

  阿麥笑笑,答道:「少時,我……娘親也有過一對相似的,一時看到忽想起來了,大哥莫要笑我。」

  唐紹義默默看阿麥片刻,柔聲說道:「傻小子,我能笑你什麼!」

  阿麥又是咧嘴想笑,可卻覺得那唇角似有千斤重,總也彎不上去。

  唐紹義看她如此模樣,用肩膀撞了她一下,笑道:「行了,再去陪我買些成衣,完了,我請你吃酒。」

  阿麥卻是奇道:「大哥在軍中,自有軍衣來穿,買什麼成衣?」

  唐紹義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阿麥,我今日尋你便是要說此事,我想要離開江北軍。」

  阿麥一怔,隨即笑了笑,低聲問道:「大哥不隨軍渡江?」

  唐紹義搖頭,眉宇間一片堅毅之色,答道:「大丈夫怎可忍辱偷生,坐看同胞被異族所戕,朝中既棄江北百姓於不顧,我便也不貪他這點軍功餉銀,乾脆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舉義旗,驅除韃子。」

  阿麥聽了心中大喜,面上卻不露絲毫,只是看了看左右,扯近了唐紹義故意問道:「大哥,你不會是想要……反了吧?」

  唐紹義驚愕地看阿麥片刻,這才正色訓道:「阿麥,此話以後萬不可再講,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濟世安民,忠君報國,方是男兒所為。你我既為國之軍人,更不能生此異心。」

  阿麥心中不以為然,口中卻是應承道:「大哥講得是,阿麥只是隨口一問,大哥怎麼還當真了?」

  唐紹義將阿麥看了一看,見她一臉笑嘻嘻的模樣,不好再說什麼。阿麥扯著他繼續往前逛去,唐紹義心中有話一直不知如何開口,待到成衣鋪前,阿麥拉他去挑衣衫,他終忍不住問了出來:「阿麥,你以後有何打算?」

  阿麥一笑,隨意答道:「繼續做官啊。」

  唐紹義張了張嘴,剩餘的話卻依舊無法出口,在嘴邊猶豫了半天終化作了釋然一笑,人各有志,能同行兩年已是緣分,知足便是。

  阿麥瞥唐紹義一眼,卻不再說軍中之事,只拉著唐紹義挑選成衣,閒談之中狀似無意地提到聽聞青州之西有個雲霧山,山上有窩山匪小有名氣,要是能收服了他們,倒是能成抗擊韃子的一股力量。唐紹義聽了默然不語,從裡間試衣出來時卻突然說道:「我去試試,沒準就能成了。」

  阿麥但笑不語,搖頭晃腦地對唐紹義左右上下地打量一番,笑道:「這身不錯,襯得你那臉倒不是那麼黑了。」

  唐紹義聽了無語,默默轉身進去裡間換回軍衣。

  兩人買完衣衫已到晌午,因唐紹義應了阿麥請吃酒,當下便領了她去尋酒肆,終找到一家乾淨敞亮的,兩人上了二樓,在臨窗一桌坐下,購買的各色物品堆了多半張桌子。阿麥見著這許多東西甚感滿足,唐紹義卻是搖頭,只嘆這麼些東西可怎讓人捎回去。

  等菜的功夫,一旁唐紹義卻是突地站了起來,說道:「他找的銀錢不對!」

  阿麥一怔,回首問道:「誰?」

  唐紹義想了想,答道:「就是那家首飾店的掌櫃,他多算了咱們錢的。」

  阿麥不由皺眉,因買的東西多,她當時也未細算,現聽唐紹義說,便從桌上翻找買來的首飾,說道:「我算算該是多少。」

  唐紹義卻阻了她,說道:「你不用算了,定是錯了,你且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回。」說完不等阿麥答聲便噔噔地走下樓去,阿麥只得在後面叫道:「別和他客氣,耍點狠的就行。」

  唐紹義應了一聲「是」,人卻是已到了樓下。

  阿麥獨自一人便在酒肆中等著,唐紹義久不回來,阿麥百無聊賴中臨窗外看,忽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來一人,身材頎長,面容英挺,一身窄袖勁裝,更襯得他膀寬腰細,人群之中甚是扎眼。阿麥微怔,略一思量卻是從桌邊起身,疾步向樓下走去,剛好在酒肆門前截住了那人。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2:14 PM

第十二章、殺機

  那人微微一怔,阿麥已是向他伸出手去,說道:「拿來。」

  常鈺青默默看阿麥兩眼,卻是轉身而走。阿麥心中奇怪,上前兩步又將常鈺青攔下,說道:「我已守信放你,你將匕首還我。」

  常鈺青冷眼看向阿麥,只見她一身南夏軍衣高挑挺拔,面上眉清目朗頗顯英氣,臉頰也比上次見時豐潤不少,顯然這兩個月來過得很是不錯。不知為何,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惱意來,面上卻是笑了,問道:「什麼匕首?你又與我守了什麼信?」

  此言一出阿麥不由怔了怔,隨即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常鈺青輕鬆笑著,反問:「麥將軍,你又是什麼意思?」

  阿麥不曾想過常鈺青竟也會如此無賴,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了,只死死地盯著常鈺青,抿緊了唇,默然不語。

  常鈺青也是看她半晌,微微一哂,繞過阿麥便走。阿麥怎能放他就這樣離開,可又怕鬧市之中若是被人識破兩人身份,必會給她惹來極大麻煩,見常鈺青離開,一時也不敢再攔,只不露聲色地在後面跟了上去,直到常鈺青轉入一條僻靜小巷,阿麥這才敢出聲叫他,卻又不敢喊他名字,只是叫道:「你停下!」

  常鈺青自是知道阿麥一直在後面尾隨,聽她叫喊卻是不肯停下,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更疾了些。阿麥見他如此,疾跑兩步跟了上去,急切之下伸手便扣住了常鈺青的肩膀。

  常鈺青停下身來,側頭看一眼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彎唇笑了笑,回頭問阿麥道:「你要與我動手?」

  阿麥自然知道她不是常鈺青的敵手,可此刻卻也顧不了許多,帶了些怒意說道:「那是我父親遺物,你必須還我!」

  常鈺青轉回身來,笑問道:「可是翠山時你用的那把?」

  阿麥不知常鈺青為何如此做戲,鬆開了手,只皺眉看向他。

  常鈺青眉梢挑了挑,對阿麥笑道:「我記得你當時曾說過那匕首對你很重要,除非你死了,才會讓人從你身上拿去。現如今我看麥將軍也好好的,那匕首怎又會讓人拿了去呢?不知麥將軍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阿麥心中其實已是惱怒至極,強壓著怒火問常鈺青道:「你到底想如何?」

  常鈺青看阿麥片刻,卻是笑著搖了搖頭,答道:「不想如何,只是想說麥將軍向我要匕首,卻是尋錯人了,我這裡可沒有令尊的什麼遺物匕首。」

  阿麥眼中已是能噴出火來,語氣卻愈加的冰冷起來,只說道:「我不想與你廢話,你將匕首還我,我放你離開。」

  常鈺青臉色也冷了下來,嗤笑一聲問道:「麥穗,你憑什麼講這樣的話?你以為就憑你的本事,就能留得下我?還是說……」常鈺青停了下來,故意曖昧地湊近阿麥耳邊,低聲諷道:「你以為只要我說過對你有意,就會一直將你放在心上,不捨傷你?」

  話音未落,阿麥已是咬緊了牙抽刀砍向常鈺青。常鈺青側身堪堪避開刀鋒,還不及抽出腰間彎刀,阿麥的刀鋒又至,常鈺青冷哼一聲,索性不再拔刀,只左右躲閃著阿麥劈過的刀鋒。

  阿麥這套刀法還是張生所授,講究的便是以身催刀,刀隨身轉,動作疾速多變,正是一路適合連續進攻的刀法。阿麥又是練得極熟的,手中的刀使得更快,刀刀指向常鈺青要害。

  常鈺青未曾想到阿麥刀法會如此純熟,他本就失了先機,後又託大不肯拔刀相抗,待到後面躲閃間便也有些凶險起來。等他再想要拔彎刀,阿麥怎會給他機會,一刀將他逼到牆邊,下一刻已是將刀抵在了他的頸邊。

  阿麥冷聲喝道:「還我匕首!」

  常鈺青低頭默默看那長刀半晌,卻是忽地笑了,抬頭對阿麥說道:「匕首沒在我身上。」

  阿麥逼問道:「在哪裡?」

  常鈺青笑道:「你那匕首造型很是別緻,崔衍見了喜歡,說是要拿去仿製一把,我便借給了他了。」

  阿麥怔了一怔,又問道:「崔衍現在哪裡?」

  常鈺青爽快答道:「應是還在鐵匠鋪吧,他約了我去取匕首的,沒等到我應是不會離開的。」

  阿麥盯著常鈺青沉默不語,心中卻在暗忖他話的真假。

  常鈺青看著阿麥的眼睛,見她眼中黑白分明純淨靈動,心中忽地一軟,忍不住說道:「你可是信我?如若你信我,你便先回去,我去將匕首給你取回來送去。」

  阿麥冷笑一聲,譏道:「想不到常將軍也會說出這等糊弄小孩子的話來。」

  常鈺青輕輕笑了笑,閉目倚向身後的牆壁,淡淡說道:「既然你不肯信,那還是你說怎麼辦吧。」

  阿麥心中一時也是為難,等著常鈺青自己把匕首送回來,她自然是不能放心,可就這樣跟著常鈺青去尋崔衍,若是再被人看到,更是要招惹事端。阿麥沉吟片刻,說道:「你叫崔衍現在就把匕首給我送過來。」

  常鈺青睜開眼來,爽快答道:「好!」

  阿麥聽他答得如此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起疑,凝目看向常鈺青。常鈺青眼角餘光瞥一眼那仍壓在他脖頸處的刀鋒,又抬眼看阿麥,說道:「你將刀收起來,我不走便是。」

  阿麥不語,攥在刀把上的手反而又緊了緊。

  常鈺青嗤笑道:「麥穗,我若想走,你只靠一把刀留不住我。」

  阿麥知道他說的是實情,他成名已久,她的這點功夫在他眼裡不過是些花哨樣子,剛才如果不是欺他大意,估計也是制不住他的。思及此,阿麥利落地收了刀,問常鈺青道:「我叫人給崔衍送信,他在哪家鐵匠鋪等你?」

  常鈺青答道:「這裡最好的那家吧,好像是叫什麼嚴記的。」

  阿麥一直看著他的眼睛,見他不似說謊,口中道了聲「抱歉」,手中長刀一翻將他衣袍一角削下,然後將常鈺青一人留在巷內,自己出巷口找了個在街邊玩耍的幼童,給了幾個大子,叫那孩子帶著那片衣角去那鐵匠鋪尋一個脖頸上繫著黑巾的男子,告訴他衣角的主人在此處等他。那孩童見不過跑趟腿便可得這幾個大子,應了一聲極歡快地去了。

  阿麥轉身回到巷中,常鈺青仍倚牆默默站著,聽到她的腳步聲轉頭看過來,問道:「阿麥,你為何要為南夏如此賣命?」

  阿麥在他身旁站住,微微抿著唇,沉默片刻後答道:「換我所需!」

  常鈺青卻是笑了,也不問阿麥到底所需為何,復又倚牆不語。

  那鐵匠鋪離此地不遠,過不一會兒便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向巷中而來,阿麥人極警醒,也不說話,只將刀又輕輕地壓在常鈺青肩上,抬眼看向來人。

  來人正是崔衍,雖是一身常服打扮,脖中卻仍繫著一條黑巾,將咽喉處的傷疤全全擋住。他見阿麥在此也是一愣,轉眼又看到阿麥壓在常鈺青肩頸處的長刀,眼中頓顯急色,向常鈺青叫道:「大哥!」

  阿麥將刀壓了壓,沖崔衍說道:「匕首呢?」

  崔衍臉上顯出一絲不解,張嘴正欲問是什麼匕首,常鈺青卻突然出聲說道:「就是那日在雁山上你見過的那把,你還不還給麥將軍。」

  那日雁山之上,崔衍倒是見過常鈺青手中擦拭的那把匕首,不過他是眼看著常鈺青將那匕首丟入山中的,現如今怎麼又會向他來要?崔衍人雖莽直卻是不傻,現聽常鈺青這樣說便隨口應道:「我給她便是。」說著伸手入懷掏出樣東西來迅疾地向阿麥擲了過去,嘴中叫道:「接著!」

  那物件帶著呼嘯之聲向阿麥麵門而來,阿麥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只一分神間,崔衍猛地欺身向前,手中彎刀隨之揮出。阿麥心中一凜,忙舉刀去迎,兩刀相擊發出「噹」地一聲脆響,一溜火星隨之迸出,阿麥連向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只覺虎口處被震得一陣發麻,手中長刀幾欲攥握不住。

  一招之間,崔衍已是將常鈺青從阿麥刀下救出。阿麥也不反擊,只掃一眼崔衍擲過來的匕首,見並非自己那把,當下冷聲問常鈺青道:「我的匕首呢?

  常鈺青垂目不答,崔衍卻嘶啞著嗓子說道:「你當你那是什麼寶貝?別人非得帶著不可,我告訴你,大哥早已將那破鐵扔了!」

  阿麥不理崔衍的言語相激,只是豎目看著常鈺青,追問道:「我的匕首呢?」

  常鈺青終抬眼看向阿麥,不急不緩地答道:「扔了。」

  阿麥麵上仍是平靜,手中卻已將刀柄攥得死緊,隱隱都有些抖動起來,寒聲問道:「扔在哪裡?」

  常鈺青唇角輕彎,挑上一絲輕慢的笑意:「雁山上。」

  阿麥默默盯看常鈺青片刻,眼神寒冷如冰,臉上卻是緩緩露出微笑來。

  崔衍在一旁瞧他們兩個竟然相視而笑,不由一怔,心中更怕常鈺青再受阿麥所惑,忙沖阿麥叫道:「少廢話,拿命來吧!」說著手中彎刀一揮,向阿麥直撲過來

  崔衍天生神力,阿麥不敢與他硬抗,手中長刀或挑或削,就是不與他彎刀正面接觸,只靠著靈活的身形左右躲閃,腳下卻不露痕跡地向後退去。這小巷乃是店舖後的僻靜處所在,人跡雖少卻是回字形走向,兩端均可拐向街口,只要退到人群熙攘的街上,崔衍便拿她無法。

  崔衍見阿麥只守不攻,也猜到幾分她心中打算,哪裡肯就這樣放她離去,手下招式更緊,刀刀帶風,全向阿麥周身要害之處招呼過去,表明了是想要將阿麥性命留在此處。

  阿麥幾次險象環生,心中直道完了,自己一時愚蠢便要喪命於此,眼角餘光又瞥見常鈺青一直默默倚牆而立,心中忽地一動,一邊在崔衍刀風下苦苦支持,一邊向常鈺青喊道:「常鈺青,你若殺我便自己動手,何必要借別人之手!」

  常鈺青依舊沒有反應,阿麥仰身避過崔衍一刀,伸刀在他彎刀背上一搭,就勢一壓間身形急轉,反而退向常鈺青方向。既是要死,乾脆便搏一把絕地逢生!

  崔衍本想幾刀解決阿麥,不曾想阿麥刀法會如此純熟,又加上她身形靈巧,一時竟是拿不下她,又見阿麥避向常鈺青處,心中更急,乾脆橫刀直揮向阿麥喉間,刀至半路,阿麥那邊已是伸手抓到常鈺青胳膊,扯住他直接擋了上來。崔衍彎刀一翻,急忙收刀,勢道一時收將不住差點劃到自己身上,張了嘴正欲要罵阿麥無恥,忽見身前阿麥麵色一變,身形一晃,連人帶刀竟又向他這裡撞了過來。

  崔衍一時怕阿麥使詐,下意識地閃身避開,阿麥身形直撞到另一側牆壁處才停了下來,轉回身一手握刀擋在身前,另隻手卻摁住了肋下,抿著唇默默看向常鈺青。

  常鈺青手中不時何時多了把彎刀,刀刃上猶帶著血,顏色與阿麥指縫間的顏色一般鮮紅。

  血從阿麥的指縫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從點暈成了片。



第十三章、男人

  崔衍看看阿麥,又看常鈺青,一時也是呆了。

  常鈺青微垂著眼,視線仍落在那帶著血色的彎刀上,問道:「我便自己動手了,又能如何?」

  阿麥的手仍緊緊地摁住肋下的傷口,緊抿著的唇角卻是緩緩鬆開,猶帶著隱隱的顫抖,一字一句地答道:「如此,我們兩不相欠。」

  常鈺青微微一震,抬眼看向阿麥,眼中露出錯愕的神色。

  阿麥迎向常鈺青的目光,將長刀往身前一橫,沉聲說道:「動手吧。」

  常鈺青卻似被定住一般,只動也不動地瞧著阿麥。崔衍見此情形,生怕常鈺青吃虧,在一旁忙說道:「不需我大哥動手,我——」

  阿麥冷聲打斷道:「好!」

  話音未落,阿麥身形疾動,已連人帶刀向著崔衍捲了過去,刀刀俱為搏命之式。崔衍不曾想她出手這樣快,一時措手不及,只能退後堪堪避過攻式。又加之阿麥執了死念,對崔衍劈過來的彎刀皆是不迎不擋,只一味進攻,擺明了就算一死也要換他一條胳膊下來,竟迫得崔衍幾次刀至半路又強行收回來自保。如此一來,崔衍出招時便失去了力量上的優勢,居然被阿麥逼得連連後退。

  崔衍心中既是惱怒又是急躁,刀式倏地一轉,竟不顧阿麥削過來的刀鋒,揮著彎刀向阿麥頭頂直劈下去……電光石火間,常鈺青的彎刀突然插到兩人之間,替阿麥擋下了劈頭而下的一刀,緊接著刀背一磕,盪開阿麥遞出去的長刀。

  崔衍被常鈺青刀勢逼得一連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氣得急聲大叫道:「大哥!」

  阿麥卻背倚巷壁咬牙不語,只握緊了手中長刀看向常鈺青。

  正僵持間,忽聞巷口有人叫道:「麥將軍在這裡,還和人打起來了!」

  巷中三人俱是一愣,齊齊看過去,只見林敏慎揮著手臂邊向內跑邊大聲叫著:「哎呀,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唐紹義從林敏慎身邊疾掠而過,停到阿麥身旁,並未詢問阿麥傷勢如何,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阿麥攔在身後,沉著臉看向常鈺青與崔衍。林敏慎跟在後面趕到,低頭看到地上的血跡,又抬頭看了看阿麥身上,失聲驚叫道:「麥將軍,你受傷了?」

  阿麥見林敏慎言行誇張做作,心中不喜,不由皺了皺眉,低聲問身前的唐紹義道:「殺得了嗎?」

  唐紹義不語,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旁邊的林敏慎,阿麥立時明白了唐紹義的意思,現在除卻林敏慎,他們是二對二之勢,但是阿麥本就是武力最弱的那個,又已是有傷在身,若是打起來定然是要吃虧的。能不能殺得了,就關鍵要看林敏慎的態度了。

  林敏慎猶未察覺般,仍是義憤填膺地指責崔衍道:「你們也欺人太甚,你我兩國議和之時,貴國竟然要暗殺我國將領,還講不講理了?走!咱們去驛館找你們議和使說道說道去!」

  阿麥的目光從林敏慎身上收回來,淡淡說道:「讓他們走吧!」

  常鈺青在旁邊一直冷眼看著,聞言勾了勾嘴角,目光在唐紹義與阿麥身上打了個轉回來,轉頭對崔衍說道:「阿衍,走吧!」說完,竟是頭也不回地離去了。崔衍卻是心有不甘,可是又心知今天是殺不了阿麥了,便狠狠地瞪了阿麥一眼,跟在常鈺青身後追了過去。

  直待常鈺青與崔衍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一端,阿麥才將身體完全地倚靠在牆上,心神稍一鬆懈,肋下的疼痛便立時清晰起來,痛得阿麥深深地吸了口涼氣。

  唐紹義急忙回過身,見阿麥雖用手死死摁著傷處,可血卻仍未止住,臉色更是凝重,問道:「傷得如何?」唐紹義說著就要上前檢查阿麥傷勢,阿麥卻是不露痕跡地避開,用手仍摁住傷處,答道:「只是傷到皮肉,沒事。」

  唐紹義不疑有他,將自己身上的軍袍脫了下來幾下撕成寬幅布條,不顧阿麥推辭,幫阿麥將傷處緊緊綁住,這才轉過身在阿麥身前蹲下來,沉聲吩咐道:「上來,我帶你去醫館!」

  此時正當伏熱,唐紹義軍袍內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卻已是被汗浸濕了,緊貼在他寬闊而結實的背上,襯得肌理的線條更加分明深刻。阿麥非但沒有趴上去,反而又向後退了兩步,唐紹義詫異地回頭看阿麥。阿麥搖了搖頭,說道:「大哥不用背我,我自己還能走。」

  唐紹義眼中閃過一絲不解,旁邊的林敏慎突然出聲說道:「麥將軍若是能堅持,還是自己走吧,而且你們也不能就這樣出去,若是被人知道了麥將軍和韃子鬥毆,元帥那裡也不好看。」

  唐紹義聞言皺眉,阿麥分明是被常鈺青和崔衍有意所傷,到他這裡卻成了阿麥與人鬥毆致傷,顯然林敏慎是有意混淆此事了。唐紹義正疑惑間,卻又聽阿麥說道:「此事若是讓元帥知道了確實麻煩,我們還是避著些人才好。」

  林敏慎上下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兩眼,又接著說道:「我有法子,你們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便急匆匆出了巷子,只留阿麥與唐紹義二人在立在巷中。唐紹義看了眼阿麥的傷處,眉頭又是緊了緊。阿麥怕他問起自己為何會與常鈺青打了起來,當下便趕緊問道:「大哥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唐紹義面色頗為不悅,答道:「街上遇到了,他纏著我扯東說西的,若不是他,我還能早一會尋到你,你也不會挨這一刀。」

  阿麥淡淡笑了笑,沒說什麼。唐紹義見她臉色愈加蒼白,傷口處又隱隱透出血色來,心中更是著急,氣道:「這個林敏慎做什麼去了,怎地還不回來?」

  阿麥忍著肋下劇痛,答道:「怕是出去給你我買衣衫去了。」

  果然,片刻之後林敏慎拎著兩件長袍從外面回來,一件交與唐紹義,一件遞給阿麥:「再穿一層吧,擋一擋身上的血跡。」

  阿麥與唐紹義二人均將長袍穿上,唐紹義的那件倒是合適,阿麥身上的卻是頗為肥大,將阿麥身形遮了個嚴實,似變了個人般。林敏慎卻是十分滿意地點頭,說道:「還好,穿得還算合適。」

  阿麥也不反駁,臉上竟也是認同的神色。唐紹義見阿麥與林敏慎二人言行有異,當下心中便有些起疑,面上卻未顯露,只留心注意著他二人的言行。三人向巷外走去,剛到巷口處,阿麥突然記起什麼似地停下了腳步,對唐紹義說道:「大哥,你買的那些東西還在酒樓!」

  唐紹義還未答言,林敏慎卻是接口道:「哎呀,可別叫人偷了去,唐將軍快些回去看看,我陪著麥將軍去醫館就好。」

  唐紹義未理會林敏慎,只是看向阿麥。阿麥麵上閃過一絲愧色,不過仍是說道:「大哥,我傷不礙事,你去酒樓取了東西先回去,若是元帥尋我,你替我遮掩一下,我去醫館上些藥便回去。」

  唐紹義沉默片刻,點頭道:「好,我先回去,你們小心。」

  林敏慎待唐紹義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這才轉頭向阿麥說道:「你這藉口著實拙劣了些!我都替你臉熱了,虧得他還真配合你。」他停了下,忍不住又問道:「他真不知你性別?」

  阿麥垂目不語,林敏慎不禁失笑道:「這人心胸謀智俱有,怎地偏生在這事上如此遲鈍!」

  阿麥不理林敏慎的玩笑,只是問道:「去哪裡?」

  林敏慎笑道:「在你,若是去醫館,我便幫你滅口。若是想去商候那,我就想法讓你人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

  阿麥心中一時很是矛盾,商易之可不如唐紹義好說話,知道了此事必然會要追究,可她與常鈺青之間的糾葛又不願他人知道,到時該如何才能遮掩的過去?可就這樣去醫館,如若不將醫館內的人滅口,事後的確可能會留下後患無窮。阿麥思量片刻,還是說道:「還是去商候那吧。」

  商易之因主持和北漠議和之事並未在府中,待回來時已是夜間,阿麥肋間的刀傷已是縫合完畢。常鈺青那一刀抹得不淺,雖未傷及內臟,卻是已擦傷了肋骨,稍動一動便覺得疼痛入髓般難忍,阿麥又不願用麻沸散,所以只能生忍著,只熬得渾身冷汗淋漓,竟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又加上她失血過多,臉色更是慘白地駭人。

  商易之已從林敏慎處知道了大概,但親眼見到阿麥模樣時還是不由得心驚。他陰沉著臉在一旁坐下,待阿麥緊攥的指節緩緩鬆開,這才冷聲問道:「為何不肯用麻沸散?」

  阿麥沒想到他會先問這個,垂頭沉默了下才輕聲答道:「怕以後腦子不好使了。」

  商易之氣極而笑:「你現在腦子就能好使到哪去了?」

  阿麥傷口處疼痛還十分難忍,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答道:「疼狠了才能記住,以後不會再錯。」

  聽她這樣回答,商易之反而沉默了下來,靜靜看了阿麥片刻,突然說道:「朝中很快便會與韃子簽訂議和協議,你早做準備。」

  阿麥一怔,不由問道:「竟這樣快?」

  商易之說道:「云西戰事吃緊,韃子以渡江相挾,朝中想盡快解決江北之事,以免腹背受敵。」

  阿麥想了想,說道:「唐紹義欲離軍而走,無需顧忌,軍中其他人等也都不足為慮,只是衛興那裡該如何處置?」

  商易之口氣雖淡,話語卻是驚人:「殺。」

  阿麥不以為意,又問道:「林敏慎呢?」

  商易之淡淡瞥了她一眼,答道:「我將他與你留下,省得你不知什麼時候就做了他人刀下之鬼。」

  阿麥聽他話中意有所指,一時不敢接話,只好垂目不語。

  商易之卻是輕輕一哂,說道:「阿麥,你終究不是男人,猜不透男人之心,常鈺青那樣的人,再多的私情也抵不過家國二字!」

  阿麥心中驚駭無比,一時竟震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應對。阿麥的神情皆落入商易之眼中,惹得商易之心中一陣惱怒,可他卻又不屑在此事上多做糾纏,便說道:「阿麥,我既用你便信你,只是以後不得再做此蠢事!阿麥可無國無家,但江北軍麥穗卻家國兩全!」

  阿麥控制著心中情緒,緩緩答道:「阿麥懂得了。」

  商易之本就是要點到為止,當下話鋒一轉又問道:「可是想好了要領軍何去?還要再進烏蘭?」

  聽他問到軍事,阿麥心神才穩定下來,沉聲答道:「陳起在泰興西伏了重兵,此時西進必遭伏擊,而且烏蘭山中兵源有限,即便回去了也難有作為。」

  商易之眼中一亮,問道:「那去哪裡?」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2:21 PM

第十四章、謀劃

  「青州!」阿麥答道。

  青州,北臨子牙河岸,東倚太行山脈,易守難攻,正是商易之最初的鎮守之地。阿麥又接著說道:「取青州便可入太行,冀州之地皆入囊中,北有燕次山拒敵於關外,東臨大海為屏障,南向山東,過去之後便是宛江天險。四塞險固,閉關可以自守,出關可以進取。冀州境內又多平原,物產頗豐,足以供養我軍。如此一來,我軍既有相對穩固的後方以供生養,也有能夠憑恃的山川險阻,既成進可攻、退可守之勢,只需從容經營,積累力量,日後拿下江北之地不成問題。」

  商易之雖是沉吟不語,眼中卻漸漸放出光彩來。阿麥見此情形,便知他已是被自己說動。商易之低頭思量片刻,抬眼看向阿麥,卻是問道:「你這樣看待?」

  阿麥本欲點頭應是,但一對上商易之深不見底的眸子,那到了嘴邊的話便又打了個轉,答道:「是徐先生曾這樣提過。」

  商易之默默打量阿麥,目光深遠,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阿麥用手隔衣撫了撫肋下傷處,強烈的痛感刺激得她精神為之一振,心神頓斂,從容說說道:「在烏蘭山中時曾與先生閒談,先生講過當世格局如同棋盤,其中雍州、冀州、云西與東南為其四角,豫州、山東、漢中、荊州為其四邊,中原乃是中央腹地。逐鹿雖在中原,真正能參入逐鹿的群雄,卻多不起於中原,而趨於四角。就江北之地而言,雍州和冀州二地易於割據,而豫州西臨烏蘭東朝太行,楔子一般楔入雍州與冀州之間,面朝江中平原,正是謀取江北的咽喉之地。我軍若是能先佔據冀州為根基,然後再圖豫州,舒展其側翼,包捲中原,如此一來,江北之地必得。」

  一番話講得商易之激動難抑,忍不住以拳擊掌道:「不錯!桓譚《新論》曰:上者遠其開張,置以會圍。因而成得道之勝。中者則務相絕遮,要以爭便求利,故勝負狐疑,須計數以定。下者則守邊隅,趨作罫,以自生於小地。講的正是這個道理!」

  阿麥淺笑不語,商易之情緒雖然激動,但很快便又控制了下去,面上神色復歸平靜,忽又問道:「你和徐靜經常對弈?」

  阿麥麵色不動,心中念頭卻是轉得極快,神態自若地答道:「空閒時倒是陪徐先生下過幾盤。」

  許是想到去年阿麥陪他回盛都途中,兩人在船上對弈時的情景,商易之心神不禁有片刻的恍惚,輕聲問道:「他可容你悔棋?」

  阿麥搖頭說道:「徐先生一邊罵我棋臭,一邊和我斤斤計較,粒子不讓。」

  商易之不由失笑,唇角輕輕地彎了起來,連帶著眼中的神色也跟著柔和下來,輕笑道:「的確夠臭的!」

  阿麥看得微怔,商易之察覺出來,面上略顯尷尬,藉著飲茶低頭別過了阿麥的視線,再抬頭時,眼中又已是一片清明,沉聲問阿麥道:「既然想兵出青州,心中可是有了具體的籌劃?」

  阿麥抿唇沉吟片刻,答道:「有些計較,只是太過冒險。」

  商易之隨意地倒了杯茶,起身端到阿麥手邊,說道:「說來聽聽。」

  阿麥早已口乾難忍,見此也不推辭,接過茶杯一氣將茶水喝了個乾淨,這才說道:「由泰興東進青州,若走北路,則會經過重鎮新野,而新野早已被周志忍拿下,到時免不了要有一場惡戰才能過得去。若是走南路,沿著宛江而行,途中雖無韃子重兵,但是道路崎嶇遙遠,現有時逢雨季,走來會甚是辛苦。這只是至青州之前,從去年起,陳起便命常家領軍東進青州,除去這次常鈺宗帶回來的三萬騎兵外,還有兩萬餘眾留在青州之西,雖不能攻下青州,但是卻可以逸待勞阻擊遠涉而至的我軍,這一仗勝負難料。」

  商易之眉頭皺了皺:「怕是勝少敗多。」

  「正是,不過……」

  「不過如何?」商易之追問道。

  阿麥答道:「若是能說得青州軍出城從後偷襲韃子,這一仗便會是勝多敗少!」

  商易之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阿麥片刻,說道:「青州是我發兵之地,即便是現如今你軍中老人已死傷過半,可仍有不少是青州軍出身,你還怕使不動青州之兵?」

  阿麥見商易之戳穿自己的小心思,乾笑兩聲,說道:「若是能由元帥出面,青州之兵自然是使得動。」

  商易之淺淡笑笑:「這個好說,還有別的嗎?」

  阿麥收了臉上笑容,正色說道:「既入青州,韃子便暫時不足為懼,難得便是如何經太行而取冀州了,我既已反出朝廷,冀州必然不會容我輕易進去,如此一來,我軍未戰韃子,反要先和同胞一戰,聲名怕是要受損。」

  商易之默默看著阿麥片刻,卻是淡淡說道:「阿麥,你想要如何直接說了便是。」

  阿麥小心地看一眼商易之,試探地說道:「聽聞冀州守將肖翼曾是商老將軍部屬……」

  「好!」商易之接口,爽快說道,「冀州我也設法替你拿下!」

  阿麥翻身跪倒在商易之面前,抱拳謝道:「阿麥多謝元帥!」

  商易之並不出手相扶,任阿麥在地上跪了半晌,這才緩緩說道:「阿麥,我之前容你縱你,以後還會助你成你,你……莫要讓我覺得失望才好。」

  阿麥心中一凜,抬頭迎向商易之銳利的目光,不躲不避,堅定答道:「阿麥知道了。」

  商易之面色不動,淡淡說道:「起來吧。」

  阿麥從地上站起身來,卻不敢再坐,只垂手立於一旁。見她如此,商易之也站起身來,說道:「你身上有傷,今日就早些歇了吧,明日林敏慎會送你回去。」

  商易之說完便再也不理會阿麥,轉身離去。阿麥待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和衣在床上躺下,心神一鬆,肋下傷處便又開始鑽心般地疼了起來,說是要早點歇下,可又哪裡睡的著。

  如此睜著眼捱到半夜,傷口的痛感稍緩和了些,阿麥才因體力不支而昏睡過去,再睜眼時已是日上竿頭。

  林敏慎在外拍著房門叫著:「阿麥,快些起來,就是醉宿妓館,這會子也該起來了。」

  阿麥聽他說得不堪,眉頭微皺,起身來開了房門。林敏慎從懷裡掏出一小瓶金創藥來遞給阿麥,說道:「給,回去了自個偷著抹吧,郎中說抹幾日,你自己拆了那線就行。」他見阿麥遲疑著不肯接過,便將那瓷瓶往阿麥懷裡一塞,譏道:「放心吧,毒不死你。他既然讓我留下,就是將要將你這條小命和我的拴在一起。你死了,我也沒法交代。」

  阿麥沒理會林敏慎的譏諷,將那小瓶收入懷中,淡淡說道:「我們走吧。」

  林敏慎見她如此淡漠,反而覺得奇怪,不由得追了兩步上去,細看了阿麥神情,問道:「你就沒什麼話要說?」

  阿麥瞥他一眼,反問道:「說什麼?」

  林敏慎一噎,沒好氣地說道:「反正你以後少惹事,我可不見得就一定能保得了你的小命。」

  阿麥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林敏慎,默默打量林敏慎,直把林敏慎看得有些發毛,這才說道:「你不願留下,我其實更不願你留下,你也用不著保我的小命,只要別再從背後捅我刀子就行。」

  林敏慎一怔:「你……」

  「你什麼你?」阿麥截斷他的話,冷笑道:「更何況他為何要將你留在我身邊,你我都心知肚明,除了防你更是還要防我,你何必再做這些可笑姿態!」

  阿麥說完拂袖而去,只留林敏慎呆立在遠處,好半天才回過些神來,喃喃自語道:「這……還是女人嗎?」

  林敏慎與阿麥回到城守府時正當晌午時分,兩人徹夜未歸已是驚動了衛興,衛興聞得兩人身上猶帶著隱約的酒氣,臉色更是陰沉,明顯帶了怒氣。阿麥正欲請罪,卻被林敏慎偷偷扯了一把,只得將滾到舌尖的話又嚥了下去,只垂首站著等著衛興訓斥。

  衛興心裡也甚是煩躁,林敏慎與阿麥兩人一個是林相獨子,說不得,一個是他正在拉攏的對象,不得說。衛興將心中火氣壓了又壓,這才訓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們兩個還敢去宿醉不歸!怎地如此不知輕重!」

  阿麥垂頭說道:「末將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衛興見阿麥臉色蒼白無色,只當她是宿醉難受,又見她認錯態度端正,心中怒氣稍減,又訓了幾句便叫她回房面壁思過。待阿麥走後,衛興轉身看向林敏慎,還不及開口,林敏慎便笑嘻嘻地說道:「我怎知他如此不頂事,幾杯酒就讓人家姑娘給灌趴下了,虧得我還給他叫的頭牌,白白糟了我的銀子。」

  衛興只怕林敏慎還對阿麥存著心思,苦言勸道:「敏慎,他雖長得柔弱,實卻是一員悍將,他日沒準便可成為林相的一股助力,你對他萬不可起輕視褻玩之心。」

  林敏慎苦了一張臉,很是不情願地說道:「我這不是把他當兄弟看嘛,不然我領他逛什麼窯子去啊!」

  衛興聽得無語,默默看林敏慎半晌,見他臉上既是委屈又是不甘的神色,只得無奈地擺了擺手,示意林敏慎離開。林敏慎迫不及待地出去,直到出了院門嘴角才隱隱勾了勾,再抬頭找尋阿麥,早已不見了她的身影,心中只暗罵阿麥此人太過無趣,竟也不好奇衛興留自己說些什麼。

  阿麥此時已是到了自己院中,她這兩日心神耗損極大,又加之有傷在身,體力心神俱已是到了極限,只怕再捱上片刻功夫便要支撐不住。張士強已提心吊膽地等了她一夜,現見她平安歸來又驚又喜,忙迎上前來問道:「怎麼才回來?唐將軍只說你和林參軍在一起……」

  阿麥在床邊坐下,擺了擺手打斷張士強的話,有氣無力地吩咐道:「先別說了,我先歇一會兒,你去給我弄些好克化的東西來吃。」

  張士強也察覺阿麥臉色不對,聽她如此吩咐不敢再問,忙轉身出去給阿麥準備飯食。阿麥和衣倒下,正迷糊間覺察有人進屋,最初只當是張士強回來了,也未在意,可等了片刻不聞張士強喚她,心中驚疑起來,強撐著睜眼看過去,卻見唐紹義默然立於床頭。

  阿麥一下子又躺回到床上,長鬆了口氣,說道:「大哥,你嚇死我了。」

  唐紹義在床邊坐下,很是歉意地說道:「看你睡著,怕吵到你便沒出聲。」

  阿麥笑笑,沒有說話。唐紹義也沉默下來,兩人一躺一坐地相對無言,靜默了好半天,阿麥突然出聲說道:「大哥,我覺得真累啊。」

  唐紹義沉默片刻,輕聲說道:「活著,誰能不累?」

  阿麥眼睛看著床頂的帳子,自嘲地笑笑,說道:「大哥,你不知道,我這人說了太多的假話,以至於說到後來,我自己也搞不清到底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了。」



第十五章、心跡

  那話語雖說得輕鬆,卻難掩其中的淒苦,唐紹義聽得動容,伸手輕輕覆上阿麥手臂,想勸慰她幾句,張了嘴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最後只得用力握了握阿麥手臂,低聲說道:「別瞎琢磨了,身上有傷,先好好歇著吧。」

  阿麥轉頭看向唐紹義,問道:「大哥,若是我也對你說過假話,你怨不怨我?」

  唐紹義稍一思量,認真答道:「阿麥,你我二人出漢堡赴豫州,闖烏蘭戰泰興,幾歷生死,是共過患難的弟兄,嘴上說些什麼並不重要,只要你還叫我大哥,我便會一直當你是我的兄弟。」

  阿麥心中一時百味摻雜,眼中忍不住地發潮,忙掩飾地轉過頭朝向床內。唐紹義看見她眼角有一閃而過的淚光,下意識地伸手去拭,可還不及觸到阿麥臉頰卻猛地反應了過來,忙將手從半路收了回來,臉上卻已是窘得火燙。

  阿麥心中一突,頓時冷靜下來,想了一想轉回頭來問唐紹義道:「大哥,你是否已決心離開江北軍?」

  唐紹義眼簾微垂,遮住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卻仍是點頭答道:「我已是想了多日,不如爽快離開的好。」

  阿麥想了一想,正色說道:「大哥既然決定離開,那就不如儘早離開。」她見唐紹義眼中神色變幻,又解釋道:「我已得到確切消息,云西戰事吃緊,朝中為了避免腹背受敵,很快便要與韃子簽訂和約,除東部的冀州、山東之外,整個江北之地都要劃給韃子,我軍不日便要渡江南下。」

  唐紹義對議和結果雖已早有準備,可當真聽到這個結果還是氣得濃眉倒豎,一拳猛砸在床邊,恨聲說道:「朝中這樣做分明就是飲鴆止渴!」

  阿麥心思轉了一轉,說道:「和約一旦簽訂,朝中為防備我軍譁變必然會對軍中將領多加壓制,大哥以後若是要走,怕是也不容易走脫了,不如趁現在和議未定早些離去的好。」

  唐紹義垂目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阿麥,問道:「你呢?真要隨軍南渡?」

  阿麥淺淺苦笑,注視著唐紹義的眼睛,坦誠道:「我因還有未了之事,所以必須留在軍中,至於其中詳情我暫不能說,大哥,我不想再與你說假話。」

  唐紹義目光微凝,說道:「我明白,我不問便是。」

  阿麥強坐起身來,又默默看了唐紹義片刻,這才說道:「大哥,這次分別不知何時再聚,我還是那句話,只望大哥與我都好好活著!」

  唐紹義臉上終露出些笑意來,一字一頓地答道:「好!我們,我們一定都活著!」

  兩人對望片刻,相視而笑。唐紹義笑過,卻又正色說道:「阿麥,你既叫我大哥,大哥便有幾句話要交代你,你聰明靈透,又有天分,只要機緣得當,揚名只是早晚的事情。大丈夫立世本就該求個建功立業,但是卻不能為了功名枉顧恩義,置家國百姓於不顧。」

  阿麥垂頭沉默不語,唐紹義只怕阿麥心中不以為意,便又語重心長地說道:「現今韃子侵佔我江北大片河山,云西叛軍又是步步逼近,百姓莫說家財,就連性命也是朝不保夕。阿麥,你我皆是南夏人,父母兄妹也是南夏人,護我南夏百姓便是護你我父母兄妹……阿麥!你可聽到了?」

  唐紹義說到後面,語氣愈加嚴厲起來。阿麥抬頭,沖唐紹義笑笑,答道:「我聽到了。」

  唐紹義見她答得輕慢,面色更是沉了下來,語氣頗重地說道:「阿麥,將失一令而軍破身死!你手下有千百將士,你一個輕慢就會將置他們於死地!這些人都是我南夏的大好男兒,是每家中的父兄子弟,他們追隨著你,不是為了成就你的個人功名,而是為了保家衛國,為了護得他們家中妻兒老小的周全!他們既將性命交與你手,你就要對得起他們的生死,如若這點都做不到!你也不要來掌什麼軍!」

  阿麥不曾想到唐紹義會突然如此聲色俱厲,有些錯愕地看向他,吶吶叫道:「大哥……」

  見阿麥如此反應,唐紹義方察覺自己話說得太重了些,不覺有些尷尬,頗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沉默了片刻這才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阿麥,大哥不是傻子,你的心思,大哥也能猜到幾分,大哥不攔你,只要你是忠君愛國護我百姓,大哥甘願……」話說到一半,唐紹義卻是說不下去了,過了片刻才又接道:「但是,大哥絕不能容你拿著千萬人的性命去逞己之私慾。」

  唐紹義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讓阿麥不由得有些愣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用力抿了抿唇,向唐紹義說道:「大哥,你看著我。」阿麥一臉肅容,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大哥,我從軍之初的確不是為了救國救民,但是也絕不是貪圖功名利祿。我想要的只是要守護父親的榮耀,他也曾是一名南夏軍人,三十年前抗擊韃子平定四方戰功顯赫,沒想到最後卻死在了養子的手上。」

  阿麥肋下的傷口又疼了起來,連帶著每次呼吸都帶著痛楚,她只得停了下來,閉目緩了片刻,這才繼續說道:「那養子是他收養的戰爭遺孤,殺他的理由就是教養之恩抵不過國仇家恨。」

  唐紹義不知道阿麥還有這樣的身世,聽得面色微慟,雙手握了阿麥肩膀,忍不住出聲喚道:「阿麥。」

  阿麥唇角綻出一個譏諷的微笑,輕聲說道:「說什麼國仇家恨,不過就是懼我父親威名!我偏要讓那人知道,南夏即便沒了父親,也不會是他人案上的魚肉,父親有我,南夏有我!」

  阿麥從未向人說過自己身世,即便有人問起,她也大多是幾句話便含糊了過去,現在這樣向唐紹義口氣平淡地緩緩道來,唐紹義卻是聽得又驚又愧,驚得是阿麥竟然有這樣的身世,愧的是他卻誤會了阿麥,怕她會枉顧將士性命而去換權勢富貴。唐紹義本就不是口舌伶俐之人,此刻因自己冤枉了阿麥心裡頗多自責,一時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幾次張嘴,竟都沒能說出話來。

  阿麥卻是淡淡笑了,說道:「大哥,是我不好,不該這樣瞞著你。」她不及唐紹義答話,又說道:「大哥,你不要問我父親是誰,也不要問那人的姓名,可好?」

  唐紹義默默看阿麥片刻,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阿麥的肩膀,澀聲答道:「好,我不問。」

  阿麥此刻的心緒已是平穩下來,反倒是唐紹義情緒頗顯激動,阿麥生怕他一個衝動再把自己扯入懷裡,忙衝著唐紹義咧嘴笑了笑,故意玩笑道:「大哥,你手上再用力些就能把我這一雙膀子給卸下來了。」

  唐紹義一時大窘,急忙鬆開了手,正窘迫間卻聽見門響,只見張士強端了飯食從門外輕手輕腳地進來,看到唐紹義也在屋內不由得一愣,驚訝道:「唐將軍?您什麼時候過來的?」

  唐紹義紅著臉點了點頭,卻是沒有回答張士強的問話,只轉過頭故作平常地對阿麥說道:「你快吃飯吧,我先回去了。」說完不等阿麥回答竟就急匆匆地起身出去了。

  張士強看得奇怪,忍不住轉頭問阿麥道:「大人,唐將軍這是怎麼了?」話音未落,那已出了門的唐紹義卻又疾步返了回來,來到阿麥床頭站住,欲言又止。

  阿麥仰頭看他,奇道:「大哥,怎麼了?」

  唐紹義臉上仍有些泛紅,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張開了嘴,卻是說道:「你快吃飯吧!」

  說完竟又逕自轉身走了。張士強端著飯食立在阿麥床前,看得莫名其妙。阿麥卻是神色複雜地看著唐紹義略顯慌張的背影,一時有些失神。

  屋外,日頭雖已偏西卻依舊毒辣,樹上的知了藏在繁茂的枝葉間嘶叫地歡暢。唐紹義快步出了阿麥的小院才停下身來,緩緩攤開一直緊握的手掌。掌心裡,一對銀絲絞花的耳墜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耀眼的光芒,正是昨日同阿麥在西市首飾鋪裡看到的那對。唐紹義低頭默默看了片刻,將耳墜小心地放入隨身的荷包之中,又回頭看了眼阿麥的小院,這才大步地離開。

  同是泰興城中,常鈺青獨自一人倚坐在驛館後院的那棵老槐樹下,已經耗了足足半日的時光。崔衍幾次藉故從一旁經過,都未能引得常鈺青注意,到最後一次時崔衍實在忍不住了,乾脆徑直走到常鈺青面前,叫道:「大哥!」

  常鈺青微垂著眼簾不知在琢磨著什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崔衍看得憋氣,又大聲叫了一聲「大哥」,常鈺青這才斜了崔衍一眼,淡淡問道:「什麼事?」

  崔衍一屁股坐在常鈺青對面,忿然道:「不過是個女人,你要是真那麼喜歡她,乾脆就把她搶了來,先入了洞房再說!生米成了熟飯,她還不是得乖乖地跟著你!」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2:40 PM

第十六章、麥穗

  常鈺青聽得哭笑不得,阿麥是江北軍中舉足輕重的將領,南夏近些年來少有的將才,到了崔衍嘴裡竟然成了「不過是個女人」!又見崔衍一臉的氣憤與不屑,常鈺青只得沉了臉,訓道:「這是說的什麼混話,她是南夏將領,怎可能就輕易被你搶了來?還生米成熟飯,你又當我是什麼人?」

  崔衍脖子一梗,瞪著眼睛強道:「什麼南夏將領,不就是個女人嘛,我們只要揭穿了她的身份,我不信南蠻子們能容得下她這個女將軍!到時候大哥——」

  「崔衍!」常鈺青突然厲聲喝斷了崔衍,臉上顯現出怒色,冷聲說道:「你我身為大丈夫,戰場上輸給個女人已是恥辱,怎能還拿個身份說事逼迫女人委身於你!」

  崔衍見常鈺青是真動了怒,嚇得低下頭去,嘴裡卻是小聲嘀咕道:「我這不只是說說嘛,又沒真得去。」

  常鈺青臉色依舊冷峻,說道:「阿衍,我即便是要搶人,也只會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搶,絕不會在暗地裡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你把你大哥瞧得也太低了些!」

  崔衍聽了忙說道:「大哥,我沒那個意思。」

  「沒有最好,」常鈺青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停了一停又說道:「此話以後絕不可再提!」

  崔衍連忙應了一聲,可腦子還是有些轉不過圈來,遲疑了片刻又問道:「大哥,咱們這不是馬上就要和南蠻子議和了嗎?等議和完,你和她仗都沒得打了,還怎麼在戰場上搶人?」

  常鈺青被問得一噎,愣愣地看了崔衍半晌,見崔衍臉上全無半分玩笑模樣,竟是認真在問這個問題。常鈺青氣笑了,無奈道:「我不過是打個比方,怎會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去搶人!再說咱們這議和都不知道議了多少年了,你仗少打了嗎?今天議了過幾日接著再打,只要我北漠一天未平天下,這仗就是先打不完的。」常鈺青停了停,輕輕一哂,又接著說道:「更何況我與她分屬敵對兩國,我身上有南人十幾萬的性命帳,她手上也沾著我們幾萬北漠男兒血,還能如何?」

  這一番話把崔衍說得更是糾結,用手撓著腦袋,很是為難地問道:「那怎麼辦?」

  常鈺青劍眉輕揚,反問道:「還有什麼怎麼辦?」

  「大哥不是喜歡她嗎?」

  常鈺青看了看崔衍,卻是爽朗地笑了,臉上一掃剛才的沉悶抑鬱之色,笑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不是也說了嗎?不過是個女人!」一面說著,一面從樹下站起身來,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竟獨自轉身走了。

  盛元四年七月,北漠南夏兩國議和的談判桌上依舊火熱異常,北漠國辯手們步步緊逼,除索要大量歲幣之外,還強索南夏割讓江北豫、宿、雍、益、荊、襄、青、冀八州。談判桌外,北漠周志忍陳兵數十萬於泰興城北,只待議和破裂便揮師南下。

  豫、宿、雍、益、荊、襄六州已是在北漠控制之下,割讓出去也就罷了,但青、冀二州卻是仍在自己手中,就這樣把實際控制區也白白送出去,怎麼去堵天下悠悠之口?可若是議和不成接著再打,云西平叛遲遲不見曙光,且不說國庫無法支持這龐大的軍費,就說萬一北漠大軍順宛江而下攻入江南,和云西叛軍兩面夾擊盛都,那便有亡國之險了。

  南夏朝廷很為難,談判桌上的國辯手們更是為難。雖然新來的議和使商小侯爺已經帶來了朝中的最新指示——割讓江北被佔之地以換和平,可沒想到北漠竟然獅子大開口,連尚未攻佔的青、冀兩州都想要!

  這要都割讓出去吧,太窩囊!不割讓吧,太危險!到底可要怎樣是好啊?

  南夏國辯手扭頭細看議和使商易之的神色,只見他仍低著個頭不疾不徐地吹著茶杯裡的浮茶,面沉如水聲色不動。得!看這樣子就知道是不肯同意了,接著談吧!

  可又要怎麼談呢?南夏國辯手既苦惱又迷茫。這位新來的議和使是位佛爺般的人物,只會端坐不肯言語的。上談判桌就是做個樣子,不是半眯著眼睛打瞌睡,便是端著個茶杯悠閒自在地品茶飲水,連原議和使高吉的半分都不及。

  轉回頭來還是同北漠同行打商量吧:要不咱們這樣,我們只割讓豫、宿、雍、益、荊、襄六州,歲幣多給你們點,行不?

  北漠國辯手搖頭:那不行,你們歲幣不能少給,我們青、冀兩州也得要。

  南夏國辯手氣憤:你們別太欺負人了啊,這兩州還好好地在我們手裡呢,我們憑什麼給你們?

  北漠國辯手不屑:我們在青州城西有大軍駐紮,不日便可攻下青州,然後東進冀州,拿下山東,我們有實力以宛江為界!

  南夏國辯手急了:你說你有這份實力?光說沒用,你得用你實力佔領了全部宛江以北來證明你有這份實力,少來「分析」!談判桌上不承認一切分析。

  北漠國辯手起身拍屁股欲走:那好,那咱們就接著再打。

  南夏國辯手無力了……還打?朝中要集中兵力平叛云西,哪裡還有精力在北邊生耗!

  南夏國辯手急忙招呼:別急,坐下,坐下,咱們再好好商量商量……

  盛元四年七月底,南夏與北漠終達成和約:一、西以宛江為界,東以太行山為界,以北屬北漠,以南屬南夏;二、南夏割讓豫、宿、雍、益、荊、襄、青七州予北漠;三、南夏每年向北漠納貢銀、絹各五十萬兩、匹,自盛元五年開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泰興交納。

  至此,泰興和約正式簽訂,有人歡喜有人愁,還有人有些看不透。

  泰興驛館之中,姜成翼低頭細看和約條陳,待看到南夏只肯割讓豫、宿、雍、益、荊、襄、青七州時抬頭問陳起道:「元帥,怎地沒把冀州也要過來?」

  陳起一身便衣,腰背挺直地坐在書案前,將手中的書卷翻過了一頁,隨意地答道:「有了青州就不愁冀州,把他們逼得太急了反而不好。」

  姜成翼卻是不解,仍問道:「不是說好了要劃江而治嗎?他們這是又反悔了?」

  陳起聞言抬頭瞥了一眼自己這個心腹,嘴角上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笑道:「南人的話哪裡算得了准,聽聽也就算了,城池只有自己打下來的才算數,青州能給咱們就已經是意外之喜,可見常家也確是下了功夫的,知足吧!」

  姜成翼聽了點頭,說道:「難怪常家那些老狐狸會讓常鈺青親去盛都,他常家久攻青州不下,只有借此機會拿下青州,以便日後進取冀州。常鈺青本就有破靖陽之功,若是能再奪取冀州,常家怕是又能再次封侯。」

  陳起笑笑,微微地搖了搖頭,百年常家,怎麼會只貪圖小小一個冀州!

  姜成翼猶豫片刻,又問道:「元帥,我還是想不通咱們為什麼要和南人議和,我們現在形勢大好,為何不挾勝追擊,趁勢南下?與云西之軍形成夾擊盛都之勢,南夏可滅!」

  陳起放下了手中書卷,抬頭看向姜成翼,說道:「滅夏時機未到。」

  「為何?」姜成翼問道。

  陳起略一思量,緩緩說道:「我軍之所以能攻佔江北,不過是用騎兵優勢,實施大縱深、大迂迴的戰法打開靖陽關,這才入得關來。大軍入關後也是多利用騎兵迅捷之長,採取多路突進、重點進攻的戰略。雖已攻下江北大部,但因戰線過寬過長,兵分勢寡,給養供應已是相當困難。而南夏雖身陷云西平叛的泥潭之中,但國力尚豐,又有宛江之險,江防穩固……」

  姜成翼只覺心中豁然開朗,不由接道:「而我軍太過孤軍深入,卻有腹背受敵之險,再加之越往南去我軍騎兵優勢越不明顯,補給卻是越難。」

  陳起笑了,說道:「不錯,所以現在並不是滅夏的最好時機,與其南下,不如轉回身來集中力量解除後顧之憂,先將江北各地的零散南夏軍及各地的反抗平定掉,待南夏抽身全力對付云西,宛江江防兵力必然不足,彼時我們再南下攻夏也不錯,先經青州而下冀州、山東,然後東西並進渡江南下,南夏之亡指日可待。」

  姜成翼聽得大叫了一聲好,讚道:「難怪元帥這次會同常家意見一致,不顧朝中的反對之聲力主議和,原來是早已是成竹在胸。」

  陳起笑而不語,復又低頭看書。姜成翼想了想,卻又有了新的疑問,忍不住又問道:「可和約既定,到時候毀約起兵,怕是不太好聽吧。」

  陳起笑望他一眼,玩笑道:「到時候隨便找個由頭不久行了嗎?你又不是第一天帶兵打仗,這個怎麼地都不會了?」

  姜成翼臉色一紅,正欲辯解幾句,卻突聽門外親兵稟報議和使謝承恩求見。姜成翼一怔,不由得看向陳起,見陳起面上也是閃過一絲訝色,顯然也是不知這謝承恩為何而來。姜成翼正暗自奇怪,陳起已是應聲道:「請謝大人進來吧。」

  北漠議和使謝承恩從外面進來,同時帶來了一個讓陳起與姜成翼都很意外的消息。江北軍元帥衛興要求原駐紮在泰興城西的江北軍待遇同泰興守軍一般,先入泰興城,經由泰興城南門出泰興進而渡江南下。

  泰興和約中已明確寫出泰興城隸屬北漠,也對江北軍的去留有所規定,那便是要渡江南下,可是卻沒規定江北軍是直接渡江南下,還是要在泰興城裡轉上一圈再南渡,於是歧義產生了,衛興便提出要求來了。別說謝承恩犯糊塗,就是陳起聽到了一時也有些不明白。

  衛興這是做得什麼打算?

  謝承恩說道:「衛興說是因江北軍是為了泰興才出的烏蘭山,為此八萬大軍折損過半,現如今要南渡了,說什麼也要讓這些將士進一次泰興城再走。」

  陳起沉默不語,似在思量什麼。姜成翼看一眼陳起,奇道:「泰興城內的守軍已南渡了大半,只留了幾千人在城中維持治安。他江北軍現在不足三萬,就是進了泰興城又能如何?難不成還敢據城困守?那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

  陳起抬眼看向謝承恩,問道:「謝大人如何看?」

  謝承恩面現難色,猶豫了下又說道:「現在和約雖已簽訂,但下官覺得江北軍一日未南渡,和約便可能會有變數,依下官的意思,不如……」

  「不如就先依了他們,讓他們進了泰興城便是,也好早日完成議和。」陳起笑了,謝承恩的心思他很清楚,身為議和使自然是萬事以議和為先。

  謝承恩見陳起窺破自己心思,不免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又說道:「下官不懂軍事,也猜不透這衛興到底是何意圖,還是請陳帥定奪吧。」

  陳起雖然手掌國中大半軍權,但為人處事卻是極為低調,與那些文官交往更是客氣,聽謝承恩如此說,便笑道:「謝大人過謙了。皇上命我等軍人前來泰興,不過是防備著和談不成驟生變故。這議和之事皇上既然交與了謝大人,謝大人便宜行事就可,」

  陳起雖是這樣說,謝承恩卻不敢真越過他這個征南大元帥去獨斷專行,忙又和陳起客氣了一番,見他並不似在故意作態,便起身告辭說這就去轉告南夏議和人員,允許江北軍經泰興城而南渡。

  陳起卻又叫住謝承恩,笑了笑說道:「和談既成,我等留在城內也無甚用處,這兩日便要撤出泰興前往周志忍大營,改日再同大軍一起進城。」

  此話一出謝承恩不覺微怔,不過他既能成為北漠的議和使,也是個極聰明的人,片刻之間已是明白了陳起的意思,當下便說道:「也好,待過得幾日下官全面接管了泰興城,必放禮炮迎陳帥入城!」

  陳起笑著將謝承恩送到門口,又命姜成翼替自己送他出去。過了片刻姜成翼送了謝承恩後回來,這才向陳起問出心中疑惑:「元帥怕衛興進城是為咱們而來的?」

  陳起面容平靜目光沉穩,淡淡答道:「常鈺青、崔衍與你我俱在城中,雖都是暗中進城,卻難瞞有心人的耳目。」陳起說到這裡不覺停了一下,神情微怔,卻又極快地回過神來,繼續說道:「大軍雖在泰興附近卻離城百里,萬一衛興江北軍進城後陡然發難,就我們這些人怕是無法應對。所以……不得不防。」

  七月二十八,陳起、姜成翼並常鈺青、崔衍等北漠將領暗中出泰興城赴周志忍大營,同一日,北漠議和使謝承恩同意南夏江北軍轉經泰興城南渡。

  周志忍大營離泰興不過百里,陳起等人不到晌午就到了大營外,只見軍營之中紀律嚴明、軍容嚴整、防衛森嚴,不時還有身穿禁衛軍服色的軍士進出營門。陳起看得心中一動,一旁姜成翼已是小聲問道:「元帥,禁衛軍的人怎麼也來了?」

  陳起並未回答,而是在營門外下馬等候,命人前去通報周志忍。崔衍不耐等候,忍不住出聲說道:「元帥還叫人通報什麼,那營門衛官我就認識,直接去叫他開門便是。」說著就要上前去找那守門的衛官,剛一邁步卻被身側的常鈺青拉住了。崔衍看看沉默不語的陳起,又看一眼嘴角含笑的常鈺青,雖是不明所以,卻是老實地停下了腳步。

  片刻之後營門打開,周志忍手下副將快步從營內迎了出來,一面將陳起一行人迎入營中,一面在陳起身側低聲說道:「皇上來了,周將軍正在大帳之中伴駕。」

  陳起心中雖早已預料到此處,不過面上卻仍是驚訝道:「皇上怎地來了?」

  後面的常鈺青突然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聲,惹得旁邊幾人都側目看了過去,常鈺青卻笑著對崔衍解釋道:「突然想起你昨日說的那個笑話來,一時沒忍住。」崔衍這次沒傻到去反問他昨日講過什麼笑話,卻不由自主地瞥了身前幾步陳起一眼。陳起眼瞼微垂面色平靜,似未聽到常鈺青的話語一般,低聲問那副將道:「皇上可宣召我等覲見?」

  那副將點頭道:「皇上只宣了元帥一人。」

  中軍大帳外槍戈如林,守備森嚴,守衛軍士衣甲鮮明,皆是禁衛軍服色。大帳內,北漠小皇帝正在聽老將周志忍細報籌建水軍之事,聽聞陳起到了,忙叫人召陳起進帳。

  陳起進了大帳,先向小皇帝恭敬地行了禮,然後便直言諫道:「南夏軍離此才百餘裡,皇上不該以身犯險。」

  北漠小皇帝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眉宇間還有著少年人的稚嫩之色,笑了一笑,說道:「你與周老將軍都在此地,朕能有什麼危險!」

  陳起嘴角翕動,欲言又止。小皇帝見此又打趣道:「你可莫要學得像太后一般愛念叨,朕在豫州待了足足一年多了,實在無聊,太后又追得緊,天天唸著讓朕回朝,朕這不是也想著趕緊飲馬宛江,也好早日趕回京都嘛。」

  皇帝講笑話誰敢不賣面子?帳中諸人忙都跟著湊趣地笑了起來。陳起也笑了笑,借此也停住了勸諫之言,待小皇帝問泰興之事,便將衛興要入泰興城的事情說了,小皇帝一聽衛興手中不足兩萬人,便也沒怎麼在意,還玩笑了一句:「聽聞衛興曾做過南夏皇帝的貼身侍衛,一身內家功夫很是了得,就這樣把他放走倒是可惜了。」

  陳起輕輕地彎了彎唇角,卻未說話。

  小皇帝又問了陳起一些泰興城內的情形,這才命陳起下去休息。陳起回到自己營帳,姜成翼已是等在帳中,兩人不及說話,又有皇帝身邊的一名小內侍追了進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將一封書信交入陳起手中,說道:「皇上讓奴婢給陳帥送來,說是剛才忘了給了。」

  陳起鄭重接過,謝那小內侍道:「有勞小公公了。」

  那內侍送完了信卻不肯走,又笑道:「皇上吩咐奴婢要看著陳帥拆了信再回去。」

  陳起心中詫異,依言拆了信,卻從中抽出一張淡粉色的信箋來,不覺一怔。一旁的姜成翼也聞得有淡淡的清香從那信紙上飄了過來,一時也是愣了。那小內侍卻是掩著嘴笑了起來,說道:「皇上讓奴婢轉告陳帥,若是有話要與這寄信人說,便也寫封信讓他給捎回去,並請陳帥放心,他一準不會看的。」

  陳起哭笑不得,卻不得不向小內侍說道:「多謝皇上好意。」

  小內侍這才走了。姜成翼樂呵呵地看著陳起,笑問道:「元帥,是寧國長公主?」

  陳起點了點頭,隨意地掃了眼信中內容,將信箋塞入信封之中置於案角,想了想似又覺不好,便就又將信從案上拿起收好。

  姜成翼素與陳起親厚,私下說話並無拘束,又知寧國長公主自小愛慕陳起,不由笑道:「元帥早就到了該娶妻生子的歲數了。看來皇上是有意撮合元帥與寧國長公主,聽聞寧國公主貌美賢淑……」

  陳起臉上卻無喜色,心頭忽地閃過阿麥的身影,那時她才十三四歲,只是個扯著自己衣袖追問何時會娶她的小丫頭……陳起輕輕一哂,終是沒說什麼。

  姜成翼見陳起神色不對,便打住了這個話頭,轉而問起這幾日該如何安排來。陳起心緒已是平復下來,淡淡笑道:「先等著吧,皇上這樣急著飲馬宛江都還在大營裡待著呢,我們也跟著安心等著吧。」

  八月初一,南夏議和使商易之領南夏議和人員返盛都覆命,留泰興城守萬良辦理泰興城交接事宜。

  八月初三,衛興帶江北軍由泰興城西門入城,並未像講好的那般從南門而出,反而停駐城內挾制萬良閉鎖四門,卻不動北漠議和人員,反而放縱官兵搶掠商舖富戶來。

  這衛興為何進泰興城的心思眾人頓時明了,這是眼看著泰興就要給了北漠了,本著不搶白不搶的原則,臨走時搶個盆缽俱滿再南渡了。

  果然是兵匪不分家啊!

  北漠君臣一時皆是愕然無語,靜默了片刻,小皇帝才輕嘆一聲道:「想那衛興也曾做過南夏皇帝的近臣,怎地才入了江北軍不足一年就也會此潑皮無賴的行徑了?難不成真像外人說的,江北軍只是伙子山賊匪軍?」

  帳中諸將都多多少少與江北軍打過交道的,都知道江北軍的厲害實在是山賊匪軍所不能比的,倒是崔衍心直口快,經常都是話出了嘴再過大腦,當下便接道:「可不是!那唐紹義原本就是慣常做匪的,以前就帶著一夥子騎兵搶了西胡劫咱們。其中還有個叫麥穗的,更是……」

  崔衍話都說到這了才突然醒悟過來,猛然間住了嘴。阿麥縱是有再多不好也是常鈺青喜歡的人,豈能當著皇帝,還有這許多人的面來罵她。

  小皇帝正聽著,見崔衍突然沒了聲,不由有些奇怪,問道:「那麥穗是不是就是設伏常鈺宗的那個?更是什麼,怎麼不說了?」

  崔衍眼角小心地瞥了常鈺青一眼,腦子裡已是轉過圈來,臉上便顯出訕訕的神色來,吶吶說道:「臣是她手下敗將,沒臉說她。」

  小皇帝卻是樂了,非但沒有斥責崔衍,反而撫慰他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無需如此。」

  見小皇帝如此,帳中的周志忍與常鈺青不覺都鬆了口氣,暗忖這崔衍小子倒是不算實心傻子,運氣也著實不錯,正好趕上小皇帝心情不錯。衛興縱兵搶掠泰興百姓,做得是自毀根基的事情,小皇帝樂得看笑話,笑道:「且容衛興多蹦跶幾日,咱們去了泰興也好張榜安民,以顯我軍乃是仁義愛民之師。」

  不過雖是如此,小皇帝還是裝模作樣地下令北漠大軍準備隨時拔營南下泰興, 「救」泰興百姓於水火之中。誰知還沒等北漠大軍拔營動身,泰興城又傳來消息:衛興手下右副將軍麥穗竟然殺衛興以自立,然後張榜安民,隨後又發佈了一篇壯懷激勵的抗虜宣言,帶兵反出泰興奔東而去了!

  北漠小皇帝的大帳之中落針可聞,小皇帝臉色地陰沉坐在御案後,內侍小步從帳外走入,將一小軸紙卷捧到小皇帝案前。小皇帝淡淡掃了一眼,冷聲吩咐道:「念吧。」

  內侍那明顯尖細的聲音在帳中響起:

  「麥穗,籍貫不詳,丁亥年生。

  天幸七年,從青州守將商易之入軍中,至豫州初為商易之親衛,後入青州軍步兵營,野狼溝之役斬首二十三眾,升伍長。

  天幸八年烏蘭山之役,以三百殘軍誘常鈺青冒進千里,升為偏將營官。

  天幸九年泰興之戰,先於白骨峽伏殺常鈺宗精騎三萬,後於子牙河東岸擊潰崔衍追兵……」



第十七章、東進

  大帳內一片寂靜。如此算來,這北漠征南的幾員大將,連帶著元帥陳起,竟然都曾在這麥穗手下吃過敗仗!周志忍周老將軍案前侍立,眼觀鼻鼻觀心,依舊是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言。陳起眼瞼微垂,遮住眼中所有神色。常鈺青面色不變,唇角微抿。倒是只有崔衍在臉上直白地露出憤然之色。

  小皇帝有些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陣死寂:「真真地是好一個麥穗啊!」

  這是否也能算是一種誇獎?

  許是小皇帝的意念太過強烈了些,讓遠在泰興之東正在高處觀看大軍紮營的阿麥都有所感應,不由得打了大大的噴嚏。跟在後面不遠處的林敏慎拍馬趕了幾步上來。他已是換了親兵服飾,眉顯得濃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絡腮鬍子,猛一看似換了個人般,唯有那眼神還如同以前一樣清亮,帶著幾分譏誚似笑非笑地瞥了阿麥一眼,問道:「怎麼?麥將軍這是受風寒了?」

  阿麥知他因誘殺衛興的事還有些怨氣,也不與他計較,只轉頭向身側的張士強交代道:「這幾日天氣變化頗大,我們又是晝夜行軍,軍中怕是也有不少人受了風寒,你去通知李少朝,讓他多熬些薑湯水來,不論官兵,大夥都喝些。」

  林敏慎見阿麥壓根不理自己的茬,心中更是不忿,面上便故作出驚訝之色,陰陽怪氣地問道:「怎麼?麥將軍竟然連生薑鋪也搶了?」

  此話一出惹得一旁的張士強對林敏慎怒目而視,而阿麥卻仍是不惱,只是吩咐張士強道:「快去吧。」 張士強橫了林敏慎一眼,領命而去。阿麥又將身邊親兵都遣退了,這才轉頭看向林敏慎,突然問道:「衛興是誰殺的?」

  林敏慎一怔,下意識回道:「不是你設計誘殺的嗎?」

  阿麥淡淡笑了笑,說道:「衛興一身功夫享譽大江南北,普通將領兵士如何是他的敵手?」

  林敏慎已是明白了阿麥話中所指,不由冷了臉下來,說道:「不錯,他人是我殺的。你雖設計誘他舊傷迸裂,最後的殺招卻是我出的。」

  阿麥臉色一轉,冷然說道:「既然人是你殺的,那你還哪來這麼多屁話?」

  林敏慎被阿麥的髒話震得瞠目結舌:「你,你……」

  阿麥又說道:「衛興武功高強,就算是舊傷迸裂內力受損,可是你若是唸著舊情不肯動手,我能奈他何?你既已下手殺了他,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再膩膩歪歪無非是想給自己找個推脫,好讓自己心裡舒服一些。」說到後面,阿麥神色愈冷,眉宇間似罩了層寒霜一般,「殺了就是殺了,為權勢也好為名利也罷,大膽承認了也算有個擔當。好歹也是個男人,別盡做些讓人看輕的事情!」

  一番話均說中林敏慎心事,把他噎得啞口無言,憋了好半天才不甘心地爭辯道:「可你明明可以留他性命,而且就算殺他那是無奈之舉,為何還非要往個死人身上潑髒水?果真是他縱兵搶掠嗎?不過是你要趁機搶掠軍餉物資!還假惺惺地張榜安民,怎地不見你把百姓錢財都還了回去?」

  阿麥劍眉微揚,反問道:「衛興誤得了我江北軍幾萬將士的性命,我為何就殺不得他?我不搶掠軍資,誰人還能給我送來?至於我為何要讓衛興來背這個名頭,難道身為林相之子的林公子竟然會不知其中緣故?」阿麥嗤笑一笑,嘲道:「這些事情,林相做得比誰都熟,林公子竟然都不曾見過?難不成林相一直把你當做女孩兒在養?」

  林敏慎被阿麥用話擠兌的滿面通紅,再也做不出吊兒郎當的模樣,指著阿麥怒道:「你!你——」

  阿麥冷笑接道:「我怎麼了?我從未自認為是什麼悲天憫人的大聖人,也沒想過做義薄雲天的大英雄,你犯不著用這個來指責我,再說你也沒這個資格,林家若真是什麼忠臣良將之門,你林敏慎現在也不會在這待著!」

  林敏慎仍不死心地駁道:「現今皇帝乃是弒兄而立,我林家要保皇室正統,又有何錯了?」

  阿麥譏笑道:「林家要保皇室正統?那早幾十年前做什麼去了?你當我真不知道?齊景自己雖不是從正統上得的皇位,心裡卻極重「正統」這二字。太子生性聰穎卻過於忠厚,齊景怕他日後駕馭不了那班權大勢重的老臣,便先祭出了二皇子齊泯這塊磨刀石,一是將太子磨得鋒利一些,而是順便清除一下懷有異心的臣子。林相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又怎會看不透帝王之心,於是便做出一副純臣的樣子來,根本不介入皇儲之爭。可惜啊,那皇帝也不是個善茬子,偏生鐵了心要先替太子剷除林相這顆遮光的大樹,所以近幾年來一直在修剪林相的枝葉,只等剩下棵光禿禿的樹幹,好由新帝登基後推到立威。林家,現在雖看著風光,其實早已是外強中乾了……」

  林敏慎怔怔地看著阿麥,如同不認識她一般,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敏慎這種所謂的世家子弟,雖面上對誰都是一副親善模樣,可內心卻是極瞧不起別人的,阿麥這樣一番話甩給他,難免會把他震得一時失態。阿麥不屑地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否則林相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偏要去扶持一個先太子的遺腹子,保什麼正統!我說的是與不是,林公子?我不喜盛都的彎彎繞繞,卻不表示我看不通這些彎繞!林公子,我阿麥可有說錯的什麼地方?」

  林敏慎愣了半晌,這才吶吶說道:「有個地方你說錯了……」

  阿麥揚眉:「哦?」

  林敏慎接道:「林相的公子已經隨著衛興一同死了,你面前的不是什麼林公子,只是麥將軍的一個叫做穆白的親兵而已。」

  阿麥臉色一寒,冷聲說道:「你還記得自己身份便好!」

  說完再不理會林敏慎,策馬奔坡下的營區而去。

  林敏慎一時沒了反應,只神色複雜地看著阿麥的背影。泰興之變後,他換裝混入阿麥的親兵之中,開始時還怕被人識穿身份,又見阿麥毫不顧忌地使喚他更覺得奇怪,後來自己想了想便也想透了。早在烏蘭山時軍中各營分散各處,他與各營將領接觸的就不多。後來又歷經幾次戰役,軍中將領死的死亡的亡,沒能剩下幾個,與他相熟的就更少。再加上泰興之變中阿麥將衛興的心腹死士幾乎除了個精光,這樣一來能認出林敏慎身份的更是寥寥無幾了。有,也是阿麥的心腹。

  參軍事林敏慎早已死在了泰興城中,現在活著的不過是個親兵穆白而已!林敏慎緩緩地搖了搖頭,騎著馬慢悠悠地往營中而去。

  軍中已在埋鍋造飯,士兵雖是忙碌卻不見慌亂,不一會的功夫便有米香飄了出來。早在泰興之變之前,阿麥就暗中派人扮作行商在前往青州的沿途各鎮收購囤積糧草!由此一來,江北軍沒有糧草輜重之累,又是日夜兼程,行軍速度極快,現如今已進入了襄州東部的丘陵地帶。離泰興已遠,又有地形之便,北漠追擊騎兵又被張生所率騎兵所擾,現在也只能是對江北軍望背而嘆了。

  思及此,林敏慎不由得輕嘆一聲,想阿麥此人心思縝密多謀善斷,實不像是個女人,之前真不該看輕了她。

  九月中,江北軍趕在北漠追兵之前到達青州城西,原駐青州城外的北漠常修安之軍早已接到陳起戰報,於青州城西四十里處的設伏阻擊江北軍。誰知在青州蟄伏已久的青州守軍卻突然從其背後殺出,與江北軍前後夾擊大敗常修安之軍,然後又不慌不忙地引著江北軍入青州城,將其後緊追而至的北漠騎兵擋在了城門之外。

  青州城,北臨子牙河岸,東倚太行山脈,身後便是橫穿太行的百里飛龍陘。其內兩崖峭立,一線微通,蜿蜓百餘裡。古人云:踞飛龍,扼吭拊背,進逼冀、魯,最勝之地也。據此陘東可向冀州進擊,南可渡宛江而攻宜城,西可窺新野、豫州,正是個可攻可退可守的軍事要隘。

  江北軍既入青州,北漠縱有精騎幾萬也只能是望城興嘆。一路追擊而來的常鈺宗望著青州城忍不住破口大罵,可罵了一會自己也覺得無趣,只得帶著三千先鋒悻悻而回。等到常修安兵敗之地,常鈺青已將叔父常修安的殘軍收攏完畢。常家叔侄三人齊聚一帳,叔叔常修安激動地差點眼淚都出來了,只攥著兩個侄兒的手,心道你們這兩個小子再晚來一會,叔叔這條老命就得交代在這了。

  常鈺宗還為差點就追上了江北軍的事耿耿於懷,常鈺青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早說不讓你追,那江北軍既然敢打掃了戰場再走,就是不怕你追,也算定了你追不上!」

  常鈺宗垂著頭沒說話,那吊著胳膊的常修安卻是氣憤地接口道:「老七,你和江北軍打的交道多,你告訴三叔,這江北軍到底是個什麼軍?你瞅瞅他們把這戰場打掃的,比用鐵掃帚掃過的還乾淨!別說將我那些辛苦打造的攻城器械都奪了去,竟然連咱們死傷將士身上的鎧甲都扒了去!這,這,這比沙匪還不如!」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2 12:52 PM

第十八章、青州

  其實也怨不得常修安惱怒,江北軍掃過的地方竟然如同蝗蟲過境一般,這擱誰身上能不急?別說是他,就連江北軍如今的統帥阿麥,見到李少朝指揮著人搬運的東西,眼裡都不由有些冒火。待有兩個士兵抬著口露底的破鍋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阿麥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攔下了那兩個士兵,指著那東西問李少朝:「這是什麼?」

  「鍋啊。」李少朝笑眯眯地答道。

  阿麥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我知道這是鍋,我是問你,你叫人抬這麼口破鍋回來做什麼?」

  聽聞阿麥如此問,李少朝的眯縫眼頓時瞪得老大,用手指將破鍋彈地鐺鐺作響,很是誇張地叫道:「大人,這可是鐵啊!熔了打些什麼不好!」

  阿麥被他噎得無話,只得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讓人把鐵鍋抬走。破鍋剛抬了過去,後面又有個士兵抱了老大一卷子北漠旗子過來。阿麥不過掃了一眼,李少朝立即扯著那旗子叫道:「大人,您摸摸這質地,還有這手感,就是不能捎回家給婆娘做兜兜,給大夥做——」

  「打住!」阿麥實在沒法想像自己把北漠旗子穿身上的模樣,只得連忙說道,「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李少朝狡詐地笑了笑,轉回身去接著招呼士兵清點戰利品。阿麥再無看下去的興趣,乾脆回身去尋青州的守將薛武。此人原本是商易之手下的一員心腹偏將,盛元二年商易之自青州出援救泰興時命他留守青州,這一守就是兩年有餘,最後沒等來商易之卻來了江北軍麥穗。

  因提前得了商易之的指令,阿麥剛一入青州,薛武就將青州城的軍務全盤交與了阿麥。基於安全的考慮阿麥接管了青州城防,不過對薛武卻是極為信任依仗,城防上用的將領也多是從青州而出的舊人。如此一來,防務交接事宜進行得很是順利,不過一兩天功夫,青州城牆各處的守軍俱都換成了江北軍。

  阿麥正與薛武商議將兩軍建制都打散了再重新合併成一軍,暫領江北軍斥候軍統領一職的王七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說道:「常鈺青退兵了。」

  阿麥與薛武俱是抬頭看向王七,王七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興奮,對阿麥說道:「正如大人所料,常鈺青兩萬騎兵並常修安手中剩下的那幾千殘兵,已拔營向西北的武安城而去。」

  武安城,距青州城不過一百八十餘裡,是青州出西北的必經之地。

  薛武轉頭看向阿麥,眼神中更又多了幾分欽佩,出聲問道:「常鈺青果真是要打算長待下去了?」

  阿麥答道:「常鈺青此人悍勇卻不莽撞,手中兵馬不足自然不會強攻青州。何況陳起先要平定雍、豫諸地,又要送小皇帝回京,一時也無兵可分給他。他也怕咱們出城偷襲,自然要先找個穩當點的地方駐紮下來再說!」

  薛武問道:「那我們要如何對待?」

  阿麥抿唇笑了笑,說道:「既然他不攻城,那我們就先不理會他,轉回身來把城裡搞好再說。」阿麥轉頭看向王七,又吩咐道:「明天召集軍中隊正以上軍官開個大會,嚴明軍紀軍法,凡有膽敢驚擾百姓的,不論官職不論資歷,只一個字『斬』!」

  王七點了點頭:「明白!」

  阿麥又向薛武說道:「青州既已被朝中割給了韃子,還請薛將軍暗中分派些人手將這事都宣揚出去,就說朝中奸臣為保自己富貴,已是教唆皇帝將青州棄了出去。然後再做些韃子殘暴的宣傳,將城中民心聚得更齊一些。」

  薛武尚未應諾,王七突然插言道:「韃子本就殘暴,哪裡還用得著宣揚!」

  阿麥笑問道:「你為何說韃子殘暴?陳起在豫州可是秋毫不犯,在其他被佔之地也都是說要將北漠人與南夏人一同看待的。」

  王七冷哼一聲,罵道:「狗屁的秋毫不犯!秋毫不犯怎地漢堡城就成了荒城?還一同看待?三十年前侵佔咱們的時候就沒能一同看待了!」

  阿麥臉色黯淡下來,默了默才繼續說道:「漢堡距青州太遠,三十年前也離今天太久,難免會有些人看不到,記不起了,直妄想著能在異族的鐵蹄之下過上安穩日子。」

  一番話說的屋中三人俱有些沉默,阿麥最先回過神來,又交代了王七幾件軍中事務,王七領命而去,屋中又只剩下了阿麥與薛武兩人.阿麥略一思量,又與薛武說道:「我軍雖是為抗擊韃子,可朝中未必肯這樣想,過不幾天可能還會宣佈咱們為國之叛軍,到時候咱們怕是要成了中間的婆婆——兩頭受夾吧!前面的路是被常鈺青他們封死了,身後的飛龍陘可不能再被自己人給堵上了。」

  薛武因想到了這點,早在江北軍來之前已是做了安排,聽聞阿麥提到此處,精神隨之一振,說道:「屬下也想到了此處,飛龍陘中的幾個關口都已是加派了不少人手。而且,」薛武臉上露出少許的得意之色,說道:「前些日子屬下在東邊的幾個郡縣徵收糧草的時候,連帶著也徵了不少壯丁回來,全都是可以直接充入軍中的。」

  阿麥聽了讚道:「薛將軍果然有將帥之才,不愧商帥多次稱讚。」

  「大人謬讚,實不敢當!」薛武連忙說道。商易之離青州時他還只是一名守城偏將,這兩年雖暫領守將之職,也不過剛升到了副將而已,現被阿麥誇他有將帥之才一時不覺有些羞赧,臉上也是忍不住的泛紅,可眼中卻是閃出激動之色來。

  阿麥瞧得明白,便又說道:「江北軍久與韃子苦戰,軍中編制已多有不全,如今既與薛將軍手下的青州軍合為一軍,也該把這些都補全了的好。」

  薛武不是傻人,只一聽阿麥這個開頭便明白過來,便應道:「理應如此,只有職責明確了,大夥才能各司其職,我軍也能快速強大起來。」

  阿麥問道:「不知薛將軍可有什麼好的人手舉薦。」

  薛武知道阿麥如此問便是要自己舉薦些親信心腹了,一時不覺有些心動,可略一思量後卻是說道:「城中將領均是商帥走前所用,都是些本分實幹的,全聽大人安排。」

  阿麥淡淡地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就先將各自官職都升一級,然後按各人所長編入江北軍吧。」

  薛武頗有點不敢相信地看向阿麥,聽她又接著說道:「薛將軍,你我以前雖是同在商帥手下謀事,卻無機緣共事,脾氣秉性難免不知。不過,以後既然要長久打交道了,不用說,慢慢地也就會知道了。」

  阿麥麵上笑意融融,既暖且誠,絲毫不減半點惺惺之態,薛武一時看得有些怔住了。

  直到晚間回到自己府中,薛武眼前仍不時地閃過阿麥那溫和的笑容,心中更是摸不準阿麥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妻子汪氏迎上前來將正在幫他卸甲的丫鬟打發了出去,自己接過手來一邊替他解著護臂一邊小聲問道:「今兒情況如何?那麥將軍可是給你定了官職?」

  薛武略點了點頭。

  汪氏忙低聲問道:「是什麼?」

  薛武答道:「江北軍左副將軍。」

  汪氏聽了大失所望,忍不住嘟囔道:「還是個副將啊,還以為這次能升上一升呢!」

  薛武不由眉頭緊皺,瞠目喝道:「你個婦道人家能懂什麼!青州城的副將豈能和江北軍的左副將軍相比!」

  汪氏卻是不怕丈夫這橫眉瞪眼的凶模樣,輕輕撇了撇嘴,說道:「什麼江北軍不江北軍,照我說還不如做個青州城的副將來得實惠些,咱們是本鄉本土的青州人,這裡山高皇帝遠,主將又不在城中,還不是你說了算!突然大開城門迎來了個什麼江北軍,裡面有些人還是從你手下出去的,現如今一轉身倒是比你官職還高了,反倒把你架空了起來,讓人瞧著就長氣!」

  薛武默然不語,江北軍原就是青豫兩軍合併而成,裡面有不少從青州軍出去的老人,兩年征戰回來官職自然比他這個留守青州的升得快。

  汪氏瞥了一眼丈夫臉上的神色,又接著說道:「咱們可是頂著叛國的罪名將這江北軍迎進城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聽從朝廷的安排撤出青州,將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割給韃子。冀州可比這青州強了不止百倍,再說肖老將軍是你的親姨夫,還能虧待了你?就算仍是做個副將……」

  話未說完,薛武突然一把將汪氏搡倒在了地上。汪氏一時被摔傻了,愣愣地看著丈夫,問道:「你!這……是干嗎?」

  薛武臉上冷若寒冰,咬牙罵道:「你這婆娘再管不住你那碎嘴,我早晚要宰了你!」

  汪氏和薛武自幼青梅竹馬,從少年夫妻一路過來的,何曾受過丈夫這樣的狠話,一時間又羞又惱,轉身伏在地上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罵道:「你在外面受了閒氣不敢做聲,回來卻拿老婆撒氣,算什麼漢子!」

  薛武更是氣得臉色鐵青,瞅了眼房門,又彎下腰來壓低聲音對著汪氏狠聲說道:「你若是想早日做寡婦,你就放開了聲哭罵,趕明滿青州城都要嚷著我薛武要向韃子投誠了!」

  汪氏雖潑辣些,卻不是愚昧無知的鄉野村婦,一聽丈夫此話,她心中頓時也是一驚,立刻便止了哭聲,抬頭看向丈夫,見薛武仍是滿臉怒色,絲毫沒有要扶自己的意思,乾脆自己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薛武鬆了口氣,也不理會汪氏,轉過身去自己脫著身上鎧甲。汪氏從薛武身後湊過來將系鎧甲的皮帶子一一解開,替他把鎧甲脫了下來,低聲軟語地說道:「四郎彆氣了,剛才是妾身錯了。」

  汪氏就有這個好處,既能硬的起來又能軟的下來。幾句好話一說,薛武也不好再和她冷臉置氣,只是說道:「你個婦道人家見識淺薄!青州若失,冀州還能有好?再說我既要抗擊韃子光復河山,圖的便不是那富貴安逸!」

  汪氏卻是撲哧一聲笑了,說道:「是,是,薛四郎是忠肝義膽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妾身頭髮長見識短的,您還和我置氣做什麼呢?」

  這話說得薛武也不好意思起來,轉回身上下看了看汪氏,柔聲問道:「剛才也是一時氣急了,可摔疼了?」

  汪氏這時倒是覺得委屈起來,眼圈也紅了,卻是沒哭,只是說道:「四郎還管我摔得疼不疼呢,脾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地,恨不得拿劍砍人。」

  薛武低聲撫慰汪氏幾句,低聲說道:「你是不知,朝中割地議和也是無奈之舉,青州是冀魯門戶之地,實是不能割給韃子的。但是韃子逼得緊又無法,只得明面上給了韃子,暗中卻縱容江北軍佔據青州對韃子對抗。否則,以青州之地薄民貧,只要冀州從後斷了糧草供應就會不戰而破。江北軍已經反出泰興一個多月了,為何不見冀州有半點動靜呢?我前些日子去東邊郡縣徵收糧草壯丁,姨夫都裝作沒看到呢。」

  汪氏遲疑片刻,問道:「這麼說,皇帝也不是真糊塗了?」

  薛武冷冷笑了一笑,說道:「能當上皇帝的人,還能真糊塗到哪去了?只是眼下顧不過來罷了。而且江北軍扛得是抗擊韃子的大旗,麥將軍至今也是稱將軍,並不肯自立為元帥,也是不願落下個謀反的名聲。」

  汪氏想不透這些,晃了晃腦袋也沒能明白多點,只是聽說阿麥不過也只是個將軍,心裡頓時平衡了不少,於是便說道:「四郎快別和妾身說官場的這些圈圈繞繞了,妾身聽了頭都大了。」

  薛武已換上了便衣,轉身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笑道:「你只記住,就算咱們聽話地把青州城交了出去,去了冀州就算有姨夫關照,也未必能得了好。」

  汪氏笑了笑,又上前來替丈夫輕輕地揉捏著肩膀,笑問道:「四郎既然都看得這樣通透,那幹嘛還拉著個臉回來?」

  薛武想了想,低聲說道:「這新來的麥將軍竟問我可有親信之人要安排,我怕他是故意詐我,也不敢多說,沒想到他卻將青州守軍的官職都提升了一級,按才能安排職位了。這人……實讓人摸不透心思。」

  汪氏卻是笑道:「四郎忠心侍主,誠心幹事,揣摩他心思做什麼?他心機再深沉還能深得過商帥去了?四郎還不是得了商帥的信任重用!要我說啊,你也別琢磨這些了,想不透乾脆也不想,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好了!日子久了,他自然就會明白四郎的為人!」

  汪氏一番話說得薛武心中豁然開朗,一把扯過汪氏摟入懷中,讚道:「正是這個道理,還是你看得明白!」

  汪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來,眼珠一轉,把嘴湊到薛武耳邊低聲問道:「聽聞這麥將軍比商帥長得還要俊俏,可是真事?」

  薛武眼前又晃過阿麥臉上那溫暖和煦的笑容來,不由點了點頭。汪氏的聲音裡就透露出些許興奮來,說道:「可是還沒有妻室?不如把咱家的素蘭說給了他!」

  「嚇!」薛武嚇得一驚,伸手把汪氏從大腿上推開,訓道:「你少要胡亂牽線!」

  汪氏不滿地撇了撇嘴,說道:「素蘭可是你親妹子,又不是我的,我這才是費力不討好呢!再說了,」汪氏仍有些不死心,又勸說道:「前兩年商帥在的時候素蘭還小,這會子剛及笄了,年齡正好,小模樣長得又好,配那個年少俊俏的麥將軍豈不是正好?」

  薛武被妻子說得心動,想了想,還是說道:「你先別著急牽扯,萬一不成可是丟大臉的事情,這事先容我暗中探聽個口風再說。」

  汪氏知丈夫說得有理,不覺點了點頭,笑道:「妾身都聽你的。」



第十九章、形勢

  九月底,迫於北漠的壓力,南夏宣佈江北軍為叛軍,不過卻不肯出兵征討。面對著北漠使臣的詰責,南夏官員雙手一攤滿臉無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都是管不了的事!江北軍不聽話要造反,我們也沒辦法不是?青州既然劃給了你們,你們就自己去打下來便好了,你們不是在武安還屯了好幾萬的兵麼?有殺將常鈺青在,什麼城打不下來啊!

  北漠使者被南夏人這無恥的嘴臉氣得青筋直跳,恨不得上去先抽他一頓再說。不過做使臣這個行當,最最忌諱的就是和人動手,於是只能強強忍住了,轉回身來把情況奏報北漠朝廷。

  待身在武安的常鈺青等人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十月,常鈺宗還未說什麼,那輩分年齡最大的常修安卻是跳著腳罵了起來:「奶奶個魂的!南蠻子這不是耍咱們玩嗎,說是將青州割給咱們,現在卻被他叛軍佔著,還讓咱們自己去打,那還簽個狗屁的和約啊!這群南蠻子,你們等著,等老子把青州打下來了,非順道把冀州也一塊收拾了不可!」

  見三叔如此激動,常鈺宗反而不好說什麼了,只拿眼去瞄常鈺青,問道:「難道江北軍來青州真的是南蠻子朝廷早就商量好的?」

  常鈺青想了想,搖了搖頭,輕笑道:「未必。」

  常修安與常鈺宗叔侄兩個卻是不解。常鈺青見他二人均是一臉疑惑之色,只得又解釋道:「若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商易之回朝後就不會如此遭打壓了。」

  常鈺青說得不錯,商易之回去之後便遭到了皇帝齊景的懷疑猜忌,一直未得起用。林相一本奏章更是直指商易之暗中縱兵謀反,將剛回盛都的商易之置於了風口浪尖之上。

  首先,江北軍算是商易之建立起來的軍隊,即便商易之已經脫離江北軍,可是難免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其次,若是衛興帶兵反叛倒也罷了,可這次卻是那麥穗一刀將衛興給殺了之後擁兵造反,明擺著是不肯承認衛興這個元帥。再次,江北軍反出泰興之後哪也沒去,而是直奔青州,而青州代守將薛武也是大開城門將江北軍迎了進去。青州是哪?青州是商易之戍守過的地方!

  別的暫且不說,就這三點,齊景就不能不疑心江北軍的反叛有商易之的指使。唯有一點讓他想不透的是,商易之為何要這樣做?為何做了後還要回到盛都來?

  齊景一時也有些疑惑,不過他這裡還未將商易之如何,商易之的母親盛華長公主那裡卻是先動手了,直接拎著商易之入宮覲見,待見到了齊景,長公主嬌滴滴的一個人物,只一巴掌就把兒子拍地跪倒在了齊景面前,然後哭哭啼啼地向齊景求道:「皇上替我管管這個小畜生吧。」

  齊景見長公主突然來了這樣一出,只得詢問是怎麼回事,長公主這才哭訴道:「那江北軍去青州竟然是這小畜生給出得主意,而且還給青州的薛武寫了書信,讓他開城門放江北軍進去。」

  齊景眉梢一挑,冷眼看向商易之,寒聲問道:「此事當真?」

  商易之身子跪得筆直,滿臉倔強之色,抬頭望向齊景,朗聲答道:「韃子非逼咱們連青、冀兩州也割了,臣心中實在不忿,正好衛興私下尋臣來問和談之事,臣和他說了幾句。衛興也是對韃子恨之入骨,我們兩人核算了半日便想了這麼個法子,假意將青州割給韃子已滿韃子貪慾,待和約簽訂之後,江北軍裝作不聽號令反出泰興,然後佔據青州與韃子對峙。到時候我朝中只推脫江北軍是叛軍即可。就這樣,我還給薛武寫了封書信交給衛興。」

  「那為何又殺了衛興?」齊景問道,面色雖平淡無波,聲音中冷意卻沁人心骨。

  商易之終低下頭去,低聲答道:「我也不知道,江北軍反出泰興本是我和衛興兩人合謀,一個不好落入別人眼中便是謀逆的大罪,我二人不敢讓他人知曉,便商議只等我回盛都後密奏皇上,誰知我人一到盛都卻聽到衛興被那麥穗所殺的消息,我一下子就懵了,又想到我寫與薛武的那封書信,忙派人去青州傳信,誰知還是落在了麥穗的後面。」

  齊景半晌沒有動靜,只默默地打量著商易之。剛才一直沉默的長公主忽又用帕子捂著嘴哭了起來,邊哭邊道:「皇上,我這輩子就得了他這麼一個孩兒,難免對他嬌慣了些,沒想到這小畜生竟做下這樣滔天的錯事來。不但死了衛興,就連林賢的獨生兒子也被那麥穗殺了,林賢本來就瞧這小畜生不上,若是知道了必是要拿他償命的。偏生這小畜生犯得又是誅九族的謀逆大罪,可憐他老子商維一生為國,竟要被這小畜生連累了。」

  齊景不由皺眉,訓斥道:「商將軍一直在云西平叛,勞苦功高,怎會受他拖累!」

  長公主卻是覺得委屈,不由哭道:「皇上,這都怪你和父皇,當初我便不想嫁商維這個武人,你們偏生要我嫁,我當時若是嫁了那個狀元郎,怎會生出這麼個好鬥成性的小畜生來!」

  齊景被長公主的胡攪蠻纏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呵斥道:「這都什麼話,你當你還是小姑娘!」

  長公主用帕子抹著淚哽咽不言。商易之卻是突然說道:「皇上,我與薛武送信,告訴他實情,叫他反了麥穗歸順朝廷可好?」

  「不可!」齊景當即否定道,他背著手在地上來回走了兩趟,這才停下身來盯著商易之說道:「此事雖是你莽撞了些,不過卻也是一心為國。朕知你這片苦心,此事以後不可再提,否則,朕也無法保你。」

  「那青州怎麼辦?」商易之不由問道。

  齊景略一思量,沉聲答道:「先讓那江北軍佔著也好。」

  長公主見齊景不再追究此事頓時大喜,連忙扯著商易之謝恩,只保證回去後定會好好管教自己兒子。齊景心中對商易之的疑心盡去,一想有商易之謀逆的把柄捏在手中,連帶著對遠在云西的商維的忌憚也小了許多。

  沒過幾日,長公主又再次入宮,這次卻是來為商易之求親來的,求得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后的嫡生公主。齊景先是愣了愣,然後暗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地。不曾想長公主前腳走,皇后後腳就來求見皇帝,然後二話不說就給齊景跪下了,死活不肯將女兒嫁給那風流成性的商小侯爺。

  於是,長公主與皇后姑嫂兩個的鬥爭正式拉開了帷幕,這讓齊景很是頭疼,左右權衡了許久,終受不住皇后整日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只得拒了長公主的求婚。同時,為示安撫,不顧林相的反對任命商維為云西兵馬大元帥,同時命林相的外甥江雄為副帥以做牽制,命商維與江雄二人合力平叛。

  盛都的鬥爭熱火朝天,同時,青州城裡也是一派嶄新氣象。江北軍與青州軍的合編順利完成,阿麥自任江北軍將軍,任命薛武為江北軍左副將軍,原江北軍步兵統領偏將莫海為右副將軍,原江北軍騎兵校尉張生任騎兵統領,原江北軍步兵第七營校尉王七升為步兵統領,掌管糧草軍需的軍需官則落到了李少朝的頭上。除了這幾人,不論是跟著阿麥一同前來青州的江北軍中諸將領,還是原薛武手下的青州城守將,都被量才而用,受到了妥善安置。

  軍中上下都很滿意,青州城內一片和諧。

  十月十五日,無風,天氣晴好。青州城西的官道上急急地跑著一輛青蓬騾車,駕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黑臉漢子,穿一身黑色粗布的短裝,一手執韁一手執鞭,筆挺著身子坐在車前,不時地揮動鞭字催趕車前的騾子,將車趕得飛快。

  騾車一直急行到了青州城下,城牆上的守兵探出頭來大聲喝問「來者何人」,那黑臉漢子這才喝住了騾馬,卻未回答守兵的問話,而是跳下車來衝著車內說道:「先生,到了。」

  車內的人沒說話,過了片刻從車廂內伸出隻手來撩開車前的棉簾,細細打量城門上那筆力遒勁的「青州」二字,過了半晌才有些不確定似地問道:「這就到了?」

  那黑臉漢子替車內的人掀著車簾,點頭道:「到了,先生。」

  城牆上的士兵見下面的人沒有應聲,乾脆將箭尖對準了那黑臉漢子,叫道:「再不說話就放箭了!」

  那黑臉漢子聽了這話卻不以為意,只抬頭瞥了一眼城上,仍是對著車內人問道:「先生,可是要表明身份進城?」

  車內人稍一思量,答道:「不用,就說來尋阿麥的吧。」

  黑臉漢子恭敬地應了一聲,放下車簾,轉身對著城牆之上喊道:「俺們是來尋麥穗,麥將軍的。」

  城牆上的守兵一聽是說來尋麥將軍的,忙收了弓箭,派人去叫當值的城門將。不一會的功夫,張生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他只看了一眼城下的青篷騾車,面上便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來,忙叫了身邊的親兵去向阿麥報信,自己卻快步往城下走來。

  城門外的吊橋緩緩放下,張生親自從城內迎了出來,對著車裡的人恭聲喚道:「先生。」

  車裡的人淡淡地應了一聲。

  張生笑道:「先生總算是到了,麥大人已經盼望先生多時了。」說著向站立在車旁的黑臉漢子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又從他手中接過韁繩來,一邊趕著車往城裡走,一邊回身對著車內的人繼續說道:「麥大人算著先生就是這幾日到了,在城門處連守了幾日,偏趕上今天有軍議要主持,這才離了這,末將已經叫人去通知麥大人了,怕是過不一會,麥大人就要來迎先生了。」

  話音剛落,街道的另一頭已響起噠噠的馬蹄聲,就看見阿麥帶著幾名親衛從遠處縱馬而來。阿麥一馬當先,直疾馳到騾車前才急急勒住了馬,身姿利落地從馬背上躍下後徑直跳上了騾車,撩開車簾衝著車裡叫道:「徐先生!」

  車中的徐靜難掩疲憊之態,表情卻是有些無奈,習慣性地用手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鬍子,與阿麥說道:「阿麥,你好歹也是獨掌一軍的人物了,怎地不見一點大將的沉穩之風!」

  阿麥乾笑了兩聲,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徐靜,答道:「這不是見著了先生高興嘛!」說完轉身吩咐眾人直接回城守府,自己則是鑽入了車內,在徐靜對面盤腿坐了下來,問道:「先生一路還順當吧?」

  徐靜卻是翻了個白眼給她,陰陽怪氣地答道:「順當!自然是順當!有黑面跟著,我能不順當嗎?我九月二十六出烏蘭,今兒就趕到了,中間一天都沒耽擱,還能怎麼順當?再順當些,老夫這把老骨頭就要交代在路上了!」

  阿麥咧著嘴笑了笑,替黑面開脫道:「黑面是個急脾氣,先生莫要怪他,都是我的不是。」

  徐靜嘿嘿冷笑兩聲,說道:「我知道都是你的不是,你既叫這一根筋的黑面回去接我,還美其名曰好保護我,怕是肚子裡就沒做好打算!」

  阿麥連忙笑道:「哪能!哪能!叫黑面去接先生真的是為了先生的安全。先生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我營中武藝最好的。

  徐靜撇了撇嘴,顯然不信。

  阿麥又陪笑說道:「當然,私心也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她當時派黑面去接徐靜,除了保障徐靜的安全外,更主要的是考慮到黑面此人一向不太服她,帶在營中怕是不好控制,還不如命他跟在徐靜身邊保護的好。

  徐靜見阿麥坦然承認,反而不好再與她計較,只得翻了翻白眼算是揭過了此事。

  阿麥素知徐靜脾性,見他如此便知道這事算是過去了,連忙轉移話題道:「先生看這青州城如何?」

  誰知徐靜反應卻是有些冷淡,只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答道:「城高勢險,易守難攻。」

  阿麥笑了笑,說道:「豈非如此,又怎當得起太行門戶之稱,後面還掩著冀州和山東兩地呢。」

  徐靜抬眼瞥向阿麥,突然問道:「你可知道常鈺青屯駐武安?」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09:17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2-4 11:46 AM 編輯

第二十章、困境

  阿麥不由一怔,默了一默才答道:「知道。」

  徐靜又問道:「武安距青州多遠?」

  「不足二百里。」

  徐靜臉色微沉:「既然知道不足二百里,為何還要容他在此?」

  阿麥解釋道:「江北軍初來青州,根基未穩,身後又有肖翼敵友未定,我不敢貿然出兵。再說常鈺青手中不過三四萬兵,又多是騎兵,不善攻城,難以威脅青州。不如先不理他,趁此機會整頓青州,將基礎夯實。」

  徐靜咄咄逼人道:「你謹小慎微只顧求穩,卻忘了常鈺青是何許人也!虎狼之側,豈容酣睡!常鈺青年紀雖輕卻能躋身北漠名將之列,那『殺將』的名頭豈是平白來的?他為何要停駐在武安小城?你可曾想過緣由?」

  阿麥一時沉默,她自然想過常鈺青為何要將大軍駐紮在小城武安,武安乃是青州兵出西北的必經之地,常鈺青駐紮在那裡,不但可以據城以待援兵,又可以防備自己反被江北軍偷襲暗算,還能扼住江北軍進軍西北之路,除了這三條,難不成他還能有別的所圖?

  徐靜冷哼一聲,又說道:「若是常鈺青縱兵在武安周邊郡縣搶掠殺戮,引得百姓恐慌奔逃,然後再派騎兵將流民趕向青州,驅趕百姓攻城,你又要如何?是否要射殺攻城百姓以保青州安全?」

  「不能!」阿麥下意識答道。

  「不能?」徐靜冷笑,嘲道:「那你是要拼著犧牲軍隊,冒著城破的危險,放百姓入城?」

  阿麥眉頭緊皺,抿唇不語。不需徐靜講,她也知道絕不能放百姓入城,因為其中很可能混有韃子奸細,或奪城門,或進入城內做內應,那青州城都將不保。

  徐靜直盯著阿麥,又繼續逼問道:「既不敢放百姓入城,又不願射殺百姓,你要如何?那百姓後面緊跟著的可就是韃子鐵騎,別說你不射殺百姓,就是你稍一猶豫,射殺的慢些了,韃子就能衝到城下,你城牆上的守城弩還有何用?再者,一旦百姓負了土石來填護城河,你殺與不殺?殺,那可都是南夏百姓,甚至還可能有與你城上守軍沾親帶故的,是被韃子用刀斧在後面逼著來的,殺了,必然要影響士氣。可若是不殺,一旦將這些都填平了,韃子的攻城器械都可以推了過來,你城門可能保證固若金湯?」

  阿麥麵色微變,身上已是驚出一身冷汗來。驅百姓攻城實在是條毒計。不論殺與不殺,都會對守城軍士的士氣造成重大影響。殺,損耗守城物資,士兵體力及士氣。不殺?不殺,韃子便可輕鬆攻城了。

  徐靜將身體倚向車廂壁,仰頭長嘆了口氣,淡淡說道:「常鈺青豈是久蟄之人,多日不動必然有所打算,如若老夫沒有猜錯,此刻他正在加緊打造攻城之器才對。」

  阿麥聽了更是心驚,她與常鈺青相識已久,幾次相逢雖都是鬥得你死我活,可心中卻隱約認定此人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卻也不算是卑鄙陰險之徒,竟是生生忘了他名為「殺將」,曾坑殺過六萬降兵的「事蹟」!

  徐靜久不聞阿麥動靜,知她已把這些話聽入了耳中,便也不在多言,只倚著車廂閉目養神,留出時間讓阿麥自己將這些事情琢磨透徹。車外,張生和黑面已隱約聽到了徐靜與阿麥二人的對話,兩人對望一眼,齊齊地保持了沉默。

  這一行人默默地行到城守府門前,因今天是軍議之日,眾將領聚得很齊,李少朝、王七等人更早已是等在了門外,見騾車回來全都圍了過來,簇擁著將阿麥與徐靜迎入府內。徐靜簡單地和眾人見了個面,直言身體疲憊想要先去歇上一歇。阿麥早已給他備好了房間,聞言便命身邊的張士強送徐靜過去休息,自己卻是繼續主持每旬一次的軍議。

  江北軍落戶青州已一月有餘,合編也正式完成,城中在編的作戰士兵已有四萬七千六百五十六人,其中騎兵四千五百三十一人。別的暫且不說,只每日的糧草支出便是很大一筆開支。雖然有從泰興搶來的那些銀錢,卻挨不住這四萬來人嚼用,每每提到此事,軍需官李少朝便似剛吃了黃連一般,一張嘴現時就能吐出苦水來。

  青州地貧,以往也是全靠背後的冀州供養支撐,現如今青州與冀州明面上已屬敵對陣營,縱是冀州肖翼並未對青州實施經濟封鎖,可也不好再明目張膽地給青州送糧送錢來。

  「如此看來,咱們須得儘早取下冀州了。」現任江北軍右副將軍莫海提議道。

  薛武卻是搖頭,說道:「武安還有韃子大軍,我們舉著抗擊韃子的大旗,先不與韃子開戰,卻是全身去打自家人,說出去怕是名聲不好。」

  莫海原是從豫州出來的,五大三粗的一個壯漢,脾氣也最是耿直,聽薛武如此說當下便駁道:「那薛將軍該如何辦?難不成為了個名聲就要讓大夥餓死?這麼好幾萬的人,整日裡坐吃山空,不取冀州取哪裡?你們這的太行山又不比烏蘭山,窮了個窮的,拿什麼供養這許多兵馬?」

  莫海這樣說,薛武臉色便有些不好,他是土生土長的太行人,自然聽不得別人說半句太行不好,哪怕太行山的確是地貧人窮。

  王七看出薛武不悅,怕莫海再繼續得罪人,忙笑著說道:「想想總能想出法子來,想當初剛入烏蘭的時候,大夥不也是怕山中養不住兵嘛,可結果呢,咱們江北軍不只是養住了,還壯大了不少呢!」

  阿麥抬眼看向薛武,詢問道:「薛將軍,戰前青州城內的戍兵也有了兩萬,除了朝中的糧餉,可還有別的謀財之道?」

  薛武搖頭道:「只靠著朝中的糧餉勉強養兵,所有青州向來有窮困之名,朝中很多人都不願來為官。」

  阿麥笑了笑,青州窮困她是知道的,不過只看城中那些將領的府第,倒不像是薛武說得這般窮得過不下去,於是又問道:「那來了得這些呢?總不能讓大夥連家小都養不住!」

  薛武想了想說道:「青州這地方窮,朝廷給的俸祿又少,獨身一個的倒還好說,若是拖家帶口的便有些養不住。後來有一任守將是曾想過一個法子,就是私下裡給大夥在太行山裡分個山頭,種些耐旱的作物,或是收些山貨補貼家用。」他說著看向王七與李少朝等人,說道:「你二位算起來也是從青州出去的,應該也還記得吧?」

  李少朝與王七俱是一愣,這是青州軍中秘而不宣的事情,說是分個山頭,其實就是那些高級將領們圈山佔地,然後白使喚著軍中士兵去替他們耕作。他二人都是入江北軍後才發達起來的,在青州時都沒少去那些「山頭」上做苦力。現如今薛武點到了兩人頭上,兩人不覺都有些尷尬。

  李少朝眼珠轉了轉,笑道:「以前倒是有所耳聞。」

  王七卻是直接說道:「記得,我還去山上住過些日子呢。若是沒有記錯,飛霞山上那片核桃園還是薛將軍家的吧?」

  薛武臉上紅了紅,頗有些不自在,應付道:「家中的事都是內子在打理,我不太操心這個。」

  張生看出薛武的不自在,忙轉移話題道:「那能否也像在烏蘭山時一樣,將各營散入山中呢?」

  別人還未開口,李少朝卻是連連搖頭,反對道:「養不住的,這一帶的山太荒了,氣候又旱,只等種些高粱等耐旱的作物,產不多的。山裡的農戶自己都吃不飽,你就是手裡有錢也買不來糧食。」

  諸將中有不少青州人,自然也知道這些都是實情,三三兩兩地跟著點頭認同,齊齊看向阿麥,等著阿麥拿個主意。阿麥那裡卻是一直沉默,剛才張生說把各營再次散入山中引得阿麥心中一動,卻不是因養兵之事,而是想起了另外一個難題的解決方法。

  眾人見阿麥沉默不言,便也都跟著靜默下來,可等了半天仍不見阿麥有所反應,心中不由都有些奇怪。王七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少朝,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碰他,衝著阿麥處努了努嘴。李少朝對王七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只輕輕地清了下嗓子,正欲開口時,對面的張生已先出聲喚阿麥道:「麥大人,您說呢?這山中又產不了足夠的糧食供養我軍,冀州那雖富,可畢竟不是我們的,能不能指得上還難說,咱們總得想個法子才好。」

  阿麥此刻已是回過神來,張生話又說得十分清楚,阿麥明白張生的好意,先衝他微微笑了笑,這才問諸將道:「大夥怎麼想?」

  李少朝遲疑了下,說道:「要不,我讓人去尋些耐旱高產的作物去山裡種?」

  阿麥笑道:「開荒種地是條門路,不過卻得有上兩年才能看到成效,不是應急之法。你先去讓人尋著去吧,就是給了青州百姓也總是件好事。」

  李少朝點頭稱是。

  阿麥又說道:「要解決吃穿問題,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富得流油的冀州拿下來,只不過現在武安有韃子的軍隊,我們沒法轉身,也不能放著韃子不管先回身和自己人打仗。」

  薛武聽了此言忙點頭,說道:「確是如此。」

  阿麥接著說道:「所以,最好是冀州肖將軍能主動送給咱們錢糧最好。」見諸將面上都露不解之色,阿麥笑了笑,又對薛武說道:「此事還需薛將軍親自跑一趟冀州,說咱們江北軍因糧草不濟,打算先放棄青州,求肖將軍暫且借我們幾個郡縣躲上一躲。」

  薛武聽出來阿麥這是要自己去敲竹槓,雖不是十分認同,不過卻也不好說別的,只得沉聲領命。

  待到軍議結束,天色已是擦黑。薛武隨著眾人出得軍議廳,故意慢了幾步落在眾人身後,偷偷拉住了走在後面的李少朝,低聲詢問道:「李將軍,不知先前大夥出府迎得那位徐先生是何人?」

  李少朝沖薛武伸出個大拇哥來,答道:「那是我江北軍第一智囊,原來商帥身邊的軍師,徐靜,徐先生。」

  薛武有些詫異,說道:「商帥的軍師?怎麼看著和麥大人很是相熟啊?」

  李少朝神秘地笑了笑:「那是因為徐先生是麥大人的叔丈!」

  「叔丈?」薛武不禁驚訝,「麥大人竟是已娶了妻的?」

  李少朝嘿嘿一笑,問道:「怎麼看不出來吧?」

  薛武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心中突然慶幸起來,幸虧妻子沒找媒人把自家的妹子說給麥大人,否則,別人還不知會怎麼看自己,送妹給上司做妾?正想著,忽聽身旁的李少朝喚「麥大人」,薛武一抬眼,見阿麥帶著名親衛又從前面返了回來,忙也恭聲喚了句:「麥大人。」

  阿麥笑了笑,對薛武說道:「正好薛將軍還沒走,剛才有句話忘了交待將軍,等薛將軍去了冀州,一定要向肖將軍言明咱們江北軍實屬無奈才出此下策,只望肖將軍多顧念一下青州的百姓,我江北軍實不忍將青州百姓留與韃子殘害。」

  薛武與李少朝二人俱是一怔,阿麥身後的那名親衛卻已是嗤笑出聲。阿麥轉頭橫了他一眼,那親衛這才忙肅了面皮低下頭去。

  薛武被那侍衛的笑聲驚醒過來,連忙應諾道:「屬下明白了。」

  阿麥又和他寒暄了幾句,帶著那侍衛轉身走了。

  薛武立在原地仍有些愣愣的,李少朝笑著拍了他一下肩膀,嘿嘿笑道:「甭發愁,反正你和肖老將軍也不是外人,要我說啊,你去了就照直了說:您給不給糧草吧,給了,咱們一定唸著您的好。不給?那好,別怪咱們臉皮厚了,也只能帶著青州百姓一同來投奔您老人家了,您老趕緊給咱們騰屋子挪炕吧!」

  薛武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李少朝,更是有點傻了。

  再說阿麥帶著那名親衛離開,卻是沒回自己的住處,而是轉了個彎到了給徐靜所住的園子。徐靜的房內已亮起了燈,張士強正指揮著兩個小兵往外抬一個裝滿水的大浴桶,抬眼間看見阿麥過來,忙叫那兩個小兵先將浴桶抬走,自己快步迎了上來,叫道:「大人。」

  阿麥隨意地點了點頭,問他道:「先生沒睡?」

  張士強搖頭道:「先生說趕路趕得身上太髒,非要洗澡,這不,剛收拾利索了。」

  屋內的徐靜已是聽到了外面阿麥與張士強的對話,揚聲問道:「是阿麥嗎?」

  阿麥連忙高聲應道:「先生,是我,阿麥。」



第二十一章、軍師

  門簾一挑,已換了乾淨衣衫的徐靜從屋內慢步踱了出來,看了看阿麥,問道:「軍議結束了?」

  阿麥忙道:「結束了,過來看看先生,打擾先生休息了吧?」

  徐靜沒有答話,視線卻是落在了阿麥身後的那名親衛,自從他入城起,就發現這親衛一直不離阿麥左右,不由問阿麥道:「這是誰啊?怎麼一直跟你屁股後面?」

  阿麥還未回答,那名親衛卻是搶先回答道:「徐先生,在下姓穆。」

  「木?」徐靜伸手捋了捋鬍子。

  這親衛正是化名為慕白的林敏慎,他見徐靜如此問,淡淡地笑了笑,答道:「正是,在下穆白,對徐先生——」不及林敏慎把話說完,徐靜便打斷道:「雙木成林?」

  林敏慎一怔,隨即便明白過來,眼中露出欽佩之色,讚道:「正是,徐先生果然厲害。」

  徐靜卻是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道:「你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誰?」說完又轉頭訓阿麥道:「你怎麼收了這麼一隻孔雀在身邊?」

  林敏慎臉上一時窘得又紅又白,一旁的張士強卻是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阿麥忍了笑,答道:「是商帥安排的,我也無法。」

  林敏慎一愣,就又聽徐靜接著說道:「別叫穆白了,改成白穆好了。」

  林敏慎羞怒道:「徐先生怎地如此說話,虧在下還對先生仰慕已久——」

  「穆白!」阿麥出聲喝住林敏慎,「不得放肆!」

  林敏慎漲紅著臉還欲再說,那邊徐靜卻已是轉過身去,對著阿麥說道:「你陪我在這附近溜躂溜躂。」林敏慎見徐靜對自己如此輕視,心中更是惱怒,直想繞到徐靜身前去理論。一旁的張士強忙將他拽住了,扯著他向院外走:「大人和徐先生有事要談,你我在園子外面守著就好。」

  林敏慎被張士強拉出了月亮門,阿麥陪同徐靜沿著園中的小徑緩步向前溜躂著,笑著勸道:「先生何必和他置氣。」

  徐靜沉默片刻,突然說道:「他不該這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樣做反而落了下乘。」

  阿麥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徐靜所說的這個「他」指的是商易之。阿麥默了默,說道:「林敏慎武功極好。」見徐靜轉頭看向自己,阿麥淡淡笑了笑,解釋道:「他也是一片好意,先生有所不知,我在泰興時受過一次傷,差點丟了小命。他在我身上投得太多,生怕還沒等返回本來呢我卻被人給殺了,這才專門留了林敏慎在我身邊保護。」

  徐靜打量阿麥片刻,笑了,說道:「你倒是看得開,和你相比,老夫倒是落了下乘了。」

  阿麥忙說道:「先生可別這樣說,先生於阿麥是良師益友,若不是先生,阿麥不會走到今日。」

  徐靜卻是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道:「你別拍我的馬屁,你我心裡都明白,咱們一起搭伙那是各求所需,你不用承我的情,我也不欠你的意。」

  阿麥笑笑:「阿麥知道。」

  徐靜捋著鬍子,直白說道:「知道最好,所以以後就收起你那副小聰明,老夫不需要這個。再說,你現在已經是一軍之主,無需再看別人的臉子過日子,要硬起來才對,你只要能打勝仗,別人自然會敬你畏你。」

  阿麥知徐靜是好意,心中不禁有些感激,卻又是習慣性地抱拳一揖,恭敬道:「多謝先生教誨。」

  徐靜聞言翻了個白眼,又咂著嘴搖了搖頭,不肯再說。阿麥見狀不由苦笑,她這樣的姿態做得太多了,一時要改卻是不容易了。

  徐靜問道:「你這會兒來尋老夫可是有事?」

  阿麥想了一想,說道:「還是武安常鈺青之事,我仔細想過了,覺得此刻還不是主動出擊的好時機。再說,現在的江北軍也敗不起。」

  徐靜聽了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阿麥,問道:「你已想出對應之策?」

  阿麥麵容堅毅,沉聲答道:「順勢而為,應時而變。且看常鈺青如何動作,若是驅趕百姓直接攻城,便將計就計誘他入城以殲之。」

  「那百姓呢?」徐靜問道。

  阿麥用力抿了抿唇,答道:「百姓能救則救,不能救則當誘餌放棄。」

  徐靜靜靜看阿麥片刻,忽地笑了,說道:「阿麥,你現在真的是一名將軍了。」

  阿麥苦笑道:「先生休要挖苦我了。」

  「不,不是挖苦,是誇你!」徐靜正色道:「自古沒有名將以仁留名的,所謂慈不掌兵正是此意,你若只顧對城下百姓的仁慈,便會忘記對城內百姓與守軍仁慈,一旦城破,將是全城遭屠。」

  阿麥淡淡笑了一笑。

  徐靜在一旁的青石凳上坐下身來,又接著剛才的話題問道:「若是常鈺青只是驅趕百姓填護城河呢?」

  阿麥在徐靜對面坐了下來,沒有直接回答徐靜的問題,卻是說道:「先生,我想將從騎兵中挑出部分精銳放出去做游擊之用,剩下的編入各步兵營。」

  現今夏軍編制,以隊為基本戰術單位,一隊百人,轄十伍,隊以上是營,營以上是軍。其中,步兵、騎兵獨立為營,並無直接的轄屬關係。步兵營中雖也有騎兵,數量上卻是極少,大多為將領親衛或營中斥候。

  徐靜興趣頓生,又用手輕輕捋了捋鬍須,問道:「說來聽聽,你有何想法?」

  阿麥說道:「有些騎兵由於戰馬不好,不能做攻擊之用,不如配給步兵營,一可以擔任軍官的傳令兵,或是用來押運輜重。二是可以獨立為隊,用來進行偵察和佔領一些重要陣地,或是當敵軍顯露混亂之態時,在步兵後面布成戰鬥隊形,在步兵將軍的指揮下利用這種有利的時機去追擊敵軍。」

  徐靜聽得眼中精光閃爍,不停手地捋著下巴上的鬍子,忽地問道:「若是大兵團作戰,這些騎兵當如何用?」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坦然答道:「一時還顧不上琢磨,就是想反正這些騎兵與韃子鐵騎正面對陣是處於劣勢的,不如留下來作為他用。」

  徐靜面上露出凝思之色,卻是陷入了思考之中,過了好半晌,才又笑著問道:「那你要放騎兵精銳出去是什麼打算?可是防備常鈺青攻城?」

  阿麥答道:「正是,有這樣一支精銳之師游擊在外,便是常鈺青攻城,我們也可多一成勝算。」

  徐靜不由點了點頭,又問道:「唐紹義走了,現在的騎兵統領是誰?」

  「張生。」阿麥答道。

  徐靜聞言頗是驚訝地看了阿麥一眼。

  阿麥無奈的笑笑,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他便是。」

  徐靜沉默了片刻,便道:「那你應先去和他商量一下改編之事,畢竟要動的是騎兵。」

  阿麥點頭應道:「我明日就去。」

  翌日一大早阿麥便去騎兵營的校場上尋張生,誰知還未曾見到張生,卻先遠遠地看到了校場一角處的王七與李少朝二人。只見李少朝張著雙臂攔著王七,兩人似正在爭論著些什麼。

  阿麥瞧得奇怪,不由走近了仔細去聽,就聽李少朝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不行,不行,王七你少糟蹋東西!」

  王七身上沾了不少灰土,一邊推搡著李少朝,一邊叫罵道:「你留著這畜生才是糟蹋東西,白費糧草不說,還整日裡跟大爺一樣叫人伺候著,哎!你瞅瞅它,你瞅瞅它,你看它那副拽樣!和他主子一個德行!」

  王七叫嚷著指向李少朝身後,阿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見校場邊上並無他人,只在用來拴馬的木樁之上繫了匹身長蹄大、膘悍神駿的白色戰馬,毛鬃豎立,神情很是昂然。阿麥皺眉細看,越看越發覺得此馬有些眼熟,猛然間記起這馬正是常鈺青的坐騎,貌似還有個名字叫「照夜白」的。

  李少朝無意間瞥到了阿麥,大鬆了口氣,忙拉著王七迎了過來,叫道:「大人,你快給咱們評評理。」

  原來阿麥並未記錯,這匹戰馬果然就是子牙河大戰中常鈺青留在河邊的那匹照夜白。那次大戰,常鈺青中計被困,挾著阿麥一同跳入河中逃脫,卻將坐騎留在了河岸邊,戰後便被李少朝當寶貝般「撿」了回來,一路藏著掖著偷偷摸摸地帶到了青州。

  前幾日王七來尋李少朝要戰馬,正好看到了這匹照夜白,因喜它雄峻,非要向李少朝討了去做坐騎。誰知這照夜白卻是性子極怪。你說他溫順吧,他卻不容人駕馭,不論是誰上了馬背都得被甩下來。可你要是說他是匹烈馬吧,他卻又是誰給它糧草都吃,一點沒烈馬該有的氣節。

  簡而言之,這照夜白就是一馬中無賴。王七幾次馴馬不成,氣得就要殺了這馬洩憤,李少朝怎能捨得,兩人就因為這事爭了起來。

  阿麥聽得頭大,看了看場邊那頭頸高昂的照夜白,腦中忽地閃過常鈺青那張面孔,同樣的張揚跋扈……

  李少朝那裡仍在喋喋不休:「大人,你說這麼神駿的一匹馬,還不能有個小脾氣小性子了?王七自己馴服不了,就要殺了這馬洩憤,你說他這是不是糟蹋東西?」

  王七更是惱怒:「你養了它幾個月了,也沒見你能把它馴服啊,既然不能馴服,那還留它做什麼?白白糟蹋東西!」

  李少朝聽了自然又是反駁,兩人你一句我一語地,在阿麥面前竟又爭了起來,到最後齊齊地問阿麥道:「大人,你說怎麼辦吧?」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09:28 AM

第二十二章、激將

  「送回去!」阿麥突然說道,「給常鈺青送武安去,讓他拿錢來贖,如果不肯的話就在武安城外直接將這馬宰殺了便是。

  李少朝與王七兩人俱是一愣,倒是那照夜白似聽懂了阿麥話一般,張口怒目,昂首嘶鳴,直要掙脫韁勒而去。李少朝那裡仍有些猶豫不捨,王七卻是已經拊掌叫好道:「對!叫常鈺青拿錢來贖,咱們既賺了銀子又叫他折了面子,一舉兩得。」

  「還可以探一探武安的敵情。」阿麥笑了笑,又囑咐道:「叫人騎了快馬去,切莫再折了人。」

  王七忙點頭允諾,回頭就從斥候隊中選了幾個機靈活絡的士兵出來,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又給他們每人配了雙騎,就讓他們帶著這匹照夜白直奔武安城。

  武安城,距青州西北不足二百里,快馬加鞭一日即到。那幾個斥候因得了王七的叮囑,路上並未著急趕路,走到距武安三十里的溪流淺灘時又特意停下歇了歇腳,待第二日一早,先將坐騎喂飽飲足,留下兩人帶著多出的戰馬隱藏在溪邊的樹林中等候,其他的人這才各騎了駿馬,牽著照夜白去往武安城。

  武安城內,常鈺宗聽到城門小校的稟報,急忙上了城樓察看,只見距城門一箭地外果真立了幾騎南夏騎兵,當中一匹白色戰馬膘肥肌健尤為神駿,正是常鈺青的坐騎照夜白。常鈺宗轉頭問身邊的校尉道:「他們要咱們拿什麼來換?」

  「白銀五千兩,」那校尉答道。常鈺宗心中頓喜,大筆白銀不好攜帶,就是給了他們也讓他們帶不走。那校尉猶豫了下又補充道:「說是不要現銀,只要銀票,如果沒有南夏的銀票,咱們北漠的也行。」

  常鈺宗一愣,待反應過來更是氣得罵道:「南蠻子可惡!」

  那校尉偷偷地看著常鈺宗的臉色,小心問道:「將軍,咱們當怎麼辦?」

  正如常鈺青所說一般,常鈺宗此人年紀雖不大,行事卻少有莽撞,明明此刻心中很是氣憤惱怒,卻沒率性而為,只是吩咐身邊校尉道:「先拖著他們,趕緊派人去稟報大將軍。」

  那校尉聽了微微點頭,派人向城下的南夏騎士喊話說這就去籌集銀兩,暗中卻派了人快馬去通知大將軍常鈺青。常鈺宗在城牆上等著堂兄,結果沒等來常鈺青,卻等來了叔父常修安。

  常修安人未至城上,洪亮的聲音卻已是先傳了過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真是老七那匹照夜白?」

  常鈺宗聞聲驚訝回過身去,只見常修安蹭蹭蹭幾步邁到城垛口處,眯著眼睛仔細地辨認了一番,出聲叫道:「嘿!果真是老七的照夜白,怎地落到南蠻子手裡去了?」

  常鈺宗未回答這話,只掃了一眼跟在常修安身後一臉無奈的傳令兵,卻是問常修安道:「三叔怎麼來了?」

  常修安一邊朝遠處望著一邊答道:「老七去督造攻城器械了,犯不著再去尋他。」他說著轉回身來看向常鈺宗,用長輩的口氣訓道:「不是我說你啊,老十一,你什麼事都好,就是行事太過謹慎小心了些,就這麼點事你還用得著問老七嗎?」

  常鈺宗心道這可是和那麥穗打交道的事情,我能不謹慎嗎?我也就不謹慎了一回,結果這個麥穗就滅了我三萬精騎……心中雖這樣想,他面上卻不敢帶出絲毫不敬來,只垂頭斂目地說道:「三叔教訓的是。」

  常修安嘿嘿笑了笑,伸手用力拍了拍常鈺宗肩膀,湊近了說道:「那些個南蠻子從青州遠途而來,必然是人困馬乏,你先用銀票將照夜白換了過來,然後再派人從後追擊,就他們幾個,還能跑得了?」

  常鈺宗卻是有些猶豫,問道:「這樣做是否有些……那個……什麼了?」

  常修安眼睛一瞪:「什麼有些什麼?你和南蠻子還講什麼信義,他們扒咱們死傷將士的鎧甲時可對咱們講信義了?再說了,城下這兩個南蠻子沒準就是來打探咱們動靜的,怎能放他們活著回去!」

  常鈺宗心裡仍是有一絲不確定,遲疑了下問道:「這些個南蠻子不過是在城下站了站,就能打探咱們城內的消息去了?別再中了他的誘敵之計!」

  常修安卻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直接對城門小校吩咐道:「準備好了銀票,按照他們要求的那般,銀馬兩訖!等照夜白到了手,立刻將這幾個南蠻子擊殺。」

  城門小校又偷眼瞥了瞥常鈺宗,見他並無阻止之意,這才抱拳應諾道:「諾!」城門小校轉身疾步而去,常修安又高聲叫住了他,招了招手示意小校回來,壓低了聲音說道:「還是抓活的,咱們也好審一審青州的情形。」

  城外江北軍騎兵早有要求,城中只得派出一人手執銀票步行出來換馬,只要多出來一人,他們就會當場擊殺照夜白。正因為如此,北漠城門小校特派了名膽大心細的士兵獨自出城換馬,自己則親自領了一隊騎兵掩於城門之後,只待那士兵換過了照夜白,他就帶人衝殺出去,定要將江北軍那幾名騎兵活捉回來。

  前面的事情都進行的很順利,那名北漠士兵先細細地查看了照夜白一番,見周身並無傷處,這才將五張面值千兩的銀票交與江北軍騎兵之手換過來照夜白的韁繩。因他出城時已得過囑咐,知照夜白並不容他人騎乘,所以便也不上馬,只牽了照夜白以近似於小跑般的速度向城門處疾走。只剛走到半路,前方城門突然大開,大隊騎兵從城內縱馬衝出,直奔著那幾名江北軍騎兵疾馳而去。

  再說那幾名江北軍騎兵得了銀票後撥馬回轉,剛行了不遠便聽到身後突然馬蹄聲轟如雷動,兩人不由回頭,只見一隊北漠騎兵揮舞著彎刀從城內快速衝了出來,馬蹄踏處黃土飛揚,伴著騎兵口中的發出的吆喝聲,聲勢迫人。

  「快走!」為首的那名江北軍騎兵急聲喝道,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催馬快跑,自己卻是在馬上轉身引弓,瞄著那尚未入城的照夜白直射了過去。旁邊的幾名騎兵也是極快地回身搭弓放箭。

  那個北漠士兵剛才一見城門大開,便牽著照夜白撒開了腳丫子飛跑,幸得這照夜白也極配合,順從地跟著跑。這眼瞅著就要進入己方騎兵的保護之內,誰知照夜白卻突然暴躁了起來,不但不再順著他跑,還突然扯著他向一邊衝去。那士兵心中大急,又不敢鬆了韁繩,竟差點被照夜白拽了個跟頭,剛踉蹌了一步便聞得身側呼嘯之聲作響,一支羽箭緊擦著他的身側而過。這士兵一怔,身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

  那幾個江北軍騎兵只放了一箭便打馬而走,他們幾個騎得本來就是王七特意從江北軍中挑出的駿馬,再加上早有防備,所以後面追擊的北漠騎兵來勢雖猛,卻一直是被落了一箭之遠。雙方就這樣直奔了三十來裡,那些江北軍騎兵的坐騎終顯體力不支之態,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後面追擊的北漠校尉心中大喜,自己這方的馬匹雖然也有些疲憊,卻比對方的情況要好一些,只要再堅持得片刻時間,必能將這些南蠻子生擒。他卻不知道前面再轉過一個山坳便是一片溪流淺灘,樹林邊上的驛道當中,兩名江北軍騎兵帶著以供換乘的戰馬正在等待……

  常修安與常鈺宗在城牆上心中也有些疑惑,照夜白與那名士兵已經是安全回城,可卻久等不到那隊騎兵回轉。兩人對望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心虛。

  常修安似安慰自己地自言自語道:「咱們提前沒聽到一點動靜,應該不會是他們的誘兵之計,可那幫小兔崽子們這是把人追到哪去了?」

  常鈺宗想了想,詢問常修安道:「三叔,是不是去通知我七哥一聲?」他話一出口又怕常修安多想,連忙補充道:「七哥若是知道照夜白找回來了定然高興。

  常修安這次沒有反對,常鈺宗連忙叫人牽了照夜白去城北的軍械處尋常鈺青。常鈺青正在觀看工匠們試驗剛剛打造出來的投石機。這是一種攻城利器,可以將巨石投入敵方的城牆或城內,給守城方帶來很大的打擊。可常鈺青對這些工匠造出的投石機並不滿意,就在剛剛的試投中,這些投石機的射程還不到五十丈,而青州城的守軍借助高塔和雉堞的優勢可以將箭矢輕鬆地射到這個距離。若是不能延長投石機的投石距離,便很難對城牆上的防禦工事和人員造成有力的打擊。

  世人皆知常鈺青以騎兵戰而聞名,又覺他出身將門望族,平日裡行事狂傲不羈,很難想像得到他竟會到軍械處這種地方來,更想不到他會很耐心地和工匠們討論著怎樣延長投石機的射程。

  照夜白遠遠便看到了常鈺青,長嘶一聲從牽韁的軍士手中掙脫出來,直奔常鈺青飛奔了過去。常鈺青驚訝地轉身,看見身邊的湊過來用頭頸蹭挨著他的照夜白,一時不覺也是驚喜交加,一邊用手撫著照夜白脖頸上的鬃毛,一邊問後面緊追過來的軍士道:「怎麼回事?從哪裡尋回來的?」

  那軍士將事情細細地說了,常鈺青臉色越來越冷,聽到後面臉上已是罩了一層寒霜一般,手一按照夜白縱身一躍,身體已是輕飄飄地落到了馬鞍上,一抖韁繩疾馳而去。

  城樓之上的常修安遠遠看到常鈺青單人單騎地從城內飛奔而來,心中不覺有些忐忑,一時竟不敢下去面對常鈺青,只打發了常鈺宗下去迎常鈺青。誰知常鈺青卻未下馬,只對著從城牆上迎過來的常鈺宗高聲叫道:「開城門!」

  常鈺宗忙幾步上前,扯住常鈺青的坐騎,勸道:「七哥,你先冷靜些,莫再中了南蠻子的激將之法。」

  常鈺青知道派出騎兵去追殺江北軍的人並不是常鈺宗的主意,但常修安畢竟是長輩,他不好對他說些重話,便只沖了常鈺宗發火:「你竟然也知道南蠻子的激將之法?那你還派出一隊騎兵去追殺他們?」

  北漠騎兵的建制是以百名為隊,千人為團,一隊騎兵便是足足有一百名騎兵。其實即便是要活捉那幾名江北軍騎兵,也犯不著用如此多的騎兵,常修安派如此多的人出城擊殺幾名江北軍騎兵,分明是有些戲耍的意思了。

  常鈺宗被常鈺青訓斥地說不出話來,又聽得後面街上蹄聲雷動,轉頭看過去,見常鈺青後面竟然還跟了大隊的騎兵過來。常鈺宗心中更急,急切中回頭看了一眼城牆之上,只盼著常修安能下來勸一勸常鈺青,誰知那城牆之上的常修安竟是嚇得連頭都不敢露了。常鈺宗無奈,只得死死抓住照夜白的轡頭,急聲勸道:「七哥,七哥,你若是就這樣衝了出去,豈不是正中南蠻子的下懷!萬萬去不得!」

  常鈺青冷笑道:「我若是不去,那才是正中南蠻子的下懷!一隊之數不多不少,正合他們的胃口!若是再晚一些,一個也剩不下了!鬆手!」常鈺青怒喝一聲,伸槍去挑常鈺宗抓韁的手。常鈺宗駭得急忙鬆手,不敢再攔,只得吩咐城門軍士去開城門。

  武安城的城門再次大開,大將軍常鈺青親帶騎兵一千去救早先出城去追擊兩名江北軍的一隊騎兵。這一追就是一百多里,直到第二日黎明時分才追到了那一隊北漠騎兵。而此時,那一隊騎兵已被江北軍的騎兵團團圍住,正在苦苦支撐。



第二十三章、對峙


  阿麥立馬於一處緩坡之上,默默地注視著戰場內的廝殺。身旁的林敏慎眼見著下面殺得熱鬧,不禁也有些躍躍欲試,或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情,他身下的坐騎也不安分地踏動著馬蹄。阿麥轉頭看過來,不等林敏慎張口便淡淡說道:「你現在的身份是親衛,任務就是護得我周全。」

  林敏慎聞言情緒頓時低落下來,低低地應一聲「是」。阿麥不再理會他,轉回頭去繼續觀看下面的戰鬥。她本猜測常鈺青不屑於為難幾個送馬的江北軍士兵,不會派兵來追,只因捱不住王七的聒噪,這才本著權當是演練騎兵伏擊戰術的想法來到此處設伏,不曾想竟然真的等到了追擊而來的一隊北漠騎兵。

  眼看著北漠的騎兵隊裡能立著的越來越少,阿麥正想這倒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塊肥肉,卻突地聽得斥候回報說武安方向又出現北漠騎兵大部。阿麥眉頭不由微皺,略一思量,命張士強打出旗語傳令收兵,所有騎兵快速向城內撤退。

  此刻,那名奉命追擊而來北漠校尉身旁剩下的人馬只還有十幾騎,他已是執了死念,重新調整隊形之後想再做最後的一次衝殺,誰知圍在四周的江北軍騎兵卻突然放開了道路。這校尉還不知常鈺青大隊騎兵就在幾里之外,只當是江北軍又有什麼奸計,一時竟是不敢隨意動了。

  江北軍騎兵重新列了隊形,快速而整齊地向青州方向退去。常鈺青晚了一步,率軍直追到青州城下,眼睜睜看著江北軍騎兵有條不紊地退回到青州城內,然後又不慌不忙地收起了護城河上的吊橋。常鈺青臉色鐵青,獨帶幾騎飛馳至吊橋之前,冷眼望向青州城樓。果然過不一會兒,阿麥一身鎧甲披掛整齊地出現在城樓之上。兩人自從泰興城西市一別之後就再沒見過,此刻城上城下遙遙相望,心中均是複雜至極。

  江北軍騎兵統領張生從一旁低聲問阿麥道:「大人,抓回來的那幾個韃子騎兵怎麼處理?」

  阿麥麵容堅毅,沉聲說道:「吊上城門,殺他士氣!」

  張生聽了一時有些愣怔,旁邊王七卻是出言說道:「我來,你們瞧我的!」說著上前幾步指揮著兵士將那幾個受傷墜馬被俘的北漠騎兵捆綁結實,然後一一吊在了城門之上,然後衝著城下的常鈺青高聲叫道:「常將軍,您剛用五千兩銀子贖回了馬,這回再掏點銀子來贖人吧!咱們做買賣厚道得很,一個人只要您一千兩,您看如何?」

  常鈺青怒極而笑,別說他身上沒帶著這麼多銀票,就是帶著了,若是就這樣將人贖了回去,他日必成為四國的笑話!

  王七見城下的常鈺青不應聲,用刀擱在吊人的繩索之上,又沖著城下喊道:「您可得快點給個信啊,若是沒錢來贖人,咱們也不做那強買強賣的事情,我這就將繩子都斬斷了,也好給他們幾個一個痛快,您說是不是?這吊著的滋味估計不好受。」

  常鈺青不由冷笑,揚聲威脅道:「你敢殺他們一人,我用你江北百人來償。」

  話音未落,城牆上的阿麥卻是猛然抽出佩刀來,揚臂一揮砍向繩索之上,那繩索上捆綁著的北漠軍士頓時驚叫著向城下墜去,隨著一聲悶響,那尖厲的喊叫聲戛然而止。

  十幾丈高的城牆,落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眾人一時皆被這個場景震住了,城牆上下一片寂靜。阿麥的聲音在城樓上響亮地響起:「你北漠何止殺了我江北萬千百姓!區區這幾個人,怎足償命!」

  繩索上高舉的刀斧紛紛落下,十餘名受傷被俘的北漠士兵一一從城門之上落下,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傳入常鈺青的耳際,刺得他眼中似能噴出怒火來。他死力地扣著牙關,高昂著頭怒目看向城上。

  城牆之上的阿麥卻輕輕地笑了笑。秋日干淨清爽的陽光從天空中傾瀉而下,落在她的頭上身上,照得那飛揚的盔纓豔麗無匹,更映得她笑容絢爛至極。她終從那個膽小怕死的女細作一路跌跌撞撞地成長為一名鐵血將軍,阿麥終究成了麥穗……

  常鈺青終抬槍指向阿麥,寒聲道:「麥穗,我必要踏平你青州!」

  阿麥臉上的笑容更加炫目,輕聲答常鈺青道:「好,我等著你!」

  常鈺青撥馬退回到軍前,手中長槍收回向身側一橫,身後的騎兵陣頓時開始變換陣形,竟似就要在城下與江北軍進行決戰。城牆上的江北軍守軍立時也已進入了戰鬥狀態。張生見常鈺青騎兵不過千餘人,心中一動,上前低聲問阿麥道:「常鈺青託大,竟然敢只帶著了這點人前來,我們若是偷派出騎兵繞到他後面斷他退路,必可——」

  阿麥微微搖頭:「你太小瞧他了。」

  張生不解,還不及細問,恰好有親兵從城內跑來帶來徐靜的口信:切莫出城迎戰!阿麥笑笑,轉身吩咐那親兵回報徐靜叫他放心,她心裡有數。

  城下,北漠軍冒著城牆射下的箭雨將那墜城的幾名士兵屍體奪回,然後換了嗓門洪亮的戰將出來叫陣。王七等人耐不住激,聽得幾句便要嚷著要殺出城去,卻被阿麥冷聲喝住了,只傳令道:「不管他們如何叫陣都不予理會,只要進入射程之內就放箭。」

  只這一招就治住了北漠人,那罵陣的戰將連換了幾茬,卻不能罵得青州城的城門有絲毫動靜,還有人因罵著罵著太激動離城牆太近了,招來了城牆上的數枝利箭,若不是躲得快非得被射成刺蝟不可。

  常鈺青見阿麥久不應戰,心中雖有不甘卻也無法,在洩憤般地親射斷了青州城樓上的一面江北軍軍旗後,下令命手下騎兵撤退。北漠騎兵大隊緩緩向後退去,許是因為此次連夜奔襲卻無功而返,士兵們的士氣都有些低落,走到後來連隊形都有些散亂起來。

  王七在城牆上看得直跺腳,一個勁地惋惜此次機會難得,趁著敵軍士氣低落,若是能派兵出城追擊必然又能打個大勝仗。張生見阿麥一直望著城外沉默不語,伸手拽了拽王七的披風。王七奇怪地看向張生,見他衝自己輕輕地搖了搖個頭,然後又看向了阿麥。

  阿麥卻是突然笑了起來,轉頭向王七說道:「沒準你是對的,常鈺青並無接應在後,不過一千騎兵,咱們也能吃得下,就這樣放他走了倒是真可惜了。」

  阿麥這樣一說,王七一時有些瞠目結舌,反而是不知接些什麼好了。

  張生卻是問阿麥道:「大人,你說常鈺青此次回去,可是會立即帶大軍反撲?」

  阿麥想了想,搖頭道:「我若是他,不會。」

  張生與王七兩人都是不解,阿麥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淡淡地笑了笑,轉身向城內走去。王七疑惑地望著阿麥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由出聲問身邊張生道:「張統領,你說這常鈺青還在等什麼?」

  同樣的問題,帶大軍從後追趕而來的常鈺宗也在問。常鈺青一怒之下帶兵出城,常鈺宗恐他有失忙集結大軍在後追趕,在青州西五十里處終與從青州而返的常鈺青會合。常鈺宗看到那幾十名死亡士兵的屍體,不由得也是大怒,便要立即帶軍攻打青州。常鈺青卻是不許,只命大軍暫回武安。常鈺宗聽了大惑不解,追問道:「七哥!我們在武安都待了一個多月了,為什麼一直不攻青州?你到底在等什麼?」

  「時機。」常鈺青淡淡答道。

  常鈺宗不解地看向堂兄:「還要再等時機?可這樣再等下去,江北軍就在青州站穩腳跟了!」

  常鈺青卻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說青州和冀州可有勾連?」

  常鈺宗被問的一愣,常鈺青笑了笑,岔開話題又接著說道:「青州城內差不多有步兵五萬,騎兵五千,我們卻只有輕騎三萬,步兵一萬,若是要截斷青州的交通補給線輕而易舉,但若是想要攻破青州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常鈺宗有些跟不上常鈺青跳躍的思維,下意識地問道:「那怎麼辦?」

  常鈺青失笑,接道:「能怎麼辦?只能是逼得江北軍出城與我們交戰。」

  作為一名騎兵將領,常鈺宗自然知道能逼得以步兵為主的江北軍在野外和北漠騎兵正面作戰最好,可是那江北軍的麥穗非但不是傻子,而且還狡猾的很,又怎會乖乖出城?常鈺宗心中更是疑惑,又聽常鈺青耐心說道:「青州不比泰興,泰興城中有糧,只要肯死守,即便是守上幾年也不是難事,而青州城內糧草以前則主要是由冀州供給。」

  常鈺宗也漸漸明白過來:「七哥,你是想等青州糧盡再攻?逼得他們出城?」

  常鈺青搖頭道:「不用糧盡,只需等到明年麥收之時即可,江北軍為保產糧區的安全,只能同我們交戰。」

  常鈺宗卻是不由皺眉:「那豈不是說我們還要再等上好幾個月?」

  常鈺青看著常鈺宗,突然說道:「其實還有一法,遠不用如此麻煩。」

  常鈺宗心中一喜,急忙問道:「什麼法?」

  常鈺青唇角微彎,輕笑道:「驅趕南蠻子百姓攻城。」

  常鈺宗怔了怔,隨即便明白過來,猶豫道:「陳起怕是不許,他那人沽名釣譽,七哥屠個小小的漢堡城還惹他詬病,若是此次再用南蠻子百姓攻城,不知他在皇上面前還要進什麼讒言。為了個青州,毀了七哥的聲譽前程,值不得。」

  常鈺青卻是嗤笑道:「身為武將卻還要講什麼聲譽,當真可笑至極!不過,這次我不想用百姓攻城卻不是怕陳起,我只是要讓她麥穗輸得口服心服!」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09:37 AM

第二十四章、迷茫

  青州城內,阿麥自從城牆上下來之後便一直有些沉默寡言。回到城守府中,左副將軍薛武已去冀州要糧,只有奉命留守城守府的右副將軍莫海仍在議事廳裡等著阿麥。他已事先從親兵口中得知了城牆上的情形,心裡正高興著,聽聞阿麥回來忙喜滋滋地迎到了門外,不曾想阿麥臉上卻無半分喜色。莫海心中奇怪,忍不住偷偷拉住阿麥身後的張士強問道:「大人這是怎麼了?」

  張士強暗暗地搖了搖頭。阿麥對莫海與張士強之間的小動作視而不見,只簡明扼要地交代了眾人幾項軍中要務便散了軍議,然後獨自坐在議事廳裡發呆。張士強瞧出她情緒有些不對,藉著倒水的由頭出了議事廳,私下派了個小親兵去請徐靜過來,自己則守在了議事廳門外。

  過了一會兒,徐靜背著手邁著四方步不急不緩地從遠處過來。張士強瞧到了,忙迎上前去拉徐靜,嘴中小聲說道:「先生快過去看看吧,我瞧著大人的情形有些不對。」

  徐靜卻仍是不急,一邊被張士強往前拽著一邊捏著鬍子念道:「不急不急,就你家大人那性子,就沒有想不開的事。」

  張士強卻不覺得如此,他跟隨阿麥兩年有餘,還從未見過阿麥如此模樣。張士強將徐靜拉到門口,伸手替他打起簾子,口中卻是對著屋中稟報導:「大人,徐先生來了。」

  阿麥聞言抬頭,看見徐靜從外面進來,便從椅上站起身來,恭敬喚道:「徐先生。」

  徐靜點點頭,隨意地在阿麥對面坐下,偏著頭打量阿麥片刻,突然問道:「可是因那幾個北漠俘兵的事情?」

  阿麥微怔,隨即明白了徐靜的意思,卻是未回答他的問話,而是轉頭吩咐一旁侍立的張士強道:「去給先生沏些茶來。」

  張士強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阿麥這才又看向徐靜,略一思量後說道:「不全是。」

  「哦?」徐靜不由奇怪,瞪大了眼睛問道:「那還因何事?」

  阿麥答道:「先生知道,自我從軍已是殺了不少的人,不會因多殺這麼幾個俘兵就犯矯情。只是從城牆上下來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應對常鈺青用百姓攻城的法子。」

  徐靜大感興趣,揚眉問道:「什麼法子?」

  阿麥從容答道:「就是先宣揚城外的百姓乃是韃子所扮,然後派兵出城強行衝陣,迫得百姓回衝,我再用騎兵繞到敵後偷襲……最後,在戰後祭奠百姓,裝模作樣地剪髮或者自傷以示自罰,順勢將大夥的情緒引到對韃子的仇恨上去,對反身攻敵的百姓大肆獎賞……」

  徐靜聽得認真,捋著鬍子微微點頭:「不錯,此法確實不錯。」

  「是啊,我也覺得這法子不錯。只是突然間又想到一個問題,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人性命如此不在意了呢?砍斷那繩子的時候沒有半絲矛盾猶豫,在考慮破解攻城之法時,也絲毫不肯顧及那些被迫回衝的百姓的死活。先生,我突然間就覺得有些害怕,」阿麥抬起頭來看向徐靜,清澈的眸子裡全沒了平日裡的堅定,竟透出些少有的茫然來:「我是從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以後的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也成為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徐靜被阿麥問語噎,靜默了片刻後才沉聲問道:「阿麥,你這個要達到目的是什麼呢?」

  要達到的目的?這個目的已在阿麥腦中轉了不止千百回,阿麥幾乎不用考慮便脫口而出:「捍衛父親的榮耀,驅除韃子光復河山。」

  徐靜聽了卻是緩緩搖頭:「這個目的怕是無法支撐你走到最後。」

  阿麥心中不解,不由問道:「為什麼?」

  徐靜卻只笑了笑,說道:「這種事情別人是點不透的,只能等你自己日後想通方可,且先就這樣往前行著吧,等遇到岔路口的時候,自然就知道往哪裡走了。」

  阿麥何等聰慧之人,只一聽徐靜此話便知他是不肯再說,再加上此刻心中雖仍有疑惑迷茫之情,但卻比剛才好了許多,當下便站起身來正式一揖,謝徐靜道:「阿麥多謝先生指點迷津。」

  徐靜端坐著毫不客氣地受了阿麥這一禮,然後這才彷彿突然記起了張士強一般,叫道:「張士強呢?他一杯茶給老夫倒到哪裡去了?難不成還要現去挑水來燒?」

  阿麥笑了笑,走到門口高聲喚張士強,話音未落張士強提著一壺新茶從門外進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對著徐靜嘿嘿笑道:「先生,您給品品這茶葉怎麼樣,李少朝從泰興一戶富商家裡蒐羅來的了,一直藏著掖著地不讓大夥喝,今兒讓我全給順來了。」

  張士強用熱水燙了茶杯,給徐靜倒了茶,小心翼翼地捧到徐靜眼前。徐靜順手接過,吹著喝了一口,抬眼間見張士強還眼巴巴地瞅著自己,隨口誇道:「哦,不錯,是用滾開的水沏的。」見張士強面上難掩失望之色,忍不住嗤笑一聲說道:「泰興城被韃子困了兩年,城裡還能存下什麼好茶葉?能泡水喝就得了。」

  張士強卻是氣憤道:「李少朝又糊弄人,還騙我說是最好的茶葉,什麼『明前明後』的,聽了我一個糊塗!」

  此話一出,連阿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張士強臉上羞怒之色更濃,直要回去找李少朝算賬。阿麥忙喚住他,勸道:「李少朝就是個藏東西的脾氣,你見他什麼不藏?也不見得是故意誑你。」

  徐靜哪裡卻是又認真地品了口茶,接道:「他許是沒騙你,這還真是明前的,不過就是不知是哪年明前的了。」

  阿麥忍了笑,低頭飲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正色問徐靜道:「先生,你說肖翼那可是會給薛武糧草?」

  張士強見阿麥與徐靜要談軍事,不用吩咐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徐靜臉上也收起了剛才的戲謔之色,垂目思忖片刻,緩緩搖頭道:「我看肖翼未必會賣薛武這個外甥的面子。」

  阿麥說道:「可商帥已應了助我拿下冀州。」

  徐靜淺淡地笑了笑,說道:「商帥之父商維剛得了云西兵權,現在正是要緊關頭,絕不會做絲毫引皇帝疑心的事情。如若是你商帥,一個是江南半壁江山,一個是江北一隅,你會選哪個棄哪個?」

  這是個根本不用選擇的問題,商易之既願意來做那議和使,便已是打算棄了江北,只不過是一時被阿麥說得心動了,這才在不傷害自己大利益的前提下給她提供了東進青州的便利。阿麥沉默半晌後問道:「那我們要怎麼辦?城中糧草倒勉強能撐到明年麥收之時,只是常鈺青現在既能壓制怒氣暫不攻城,怕也是要等到那時再來。」

  徐靜徐徐點頭,輕捋著鬍子說道:「不錯,如果城中糧盡,青州城即便再艱險難攻也守不住。」

  阿麥擔心的也正是這個,兩軍對壘,最難的不是無法知曉敵人的下一步行動,而是你明明能猜到他的意圖,卻想不出應對之策。徐靜和阿麥兩人一時俱是無言,阿麥想了片刻沒有什麼所得,乾脆站起身來說道:「就先這樣吧,反正等到明年麥收還有小半年呢,中間或許能有什麼轉機還說不定呢。再說薛武好歹也是肖翼的外甥,看在這層關係上,肖翼也不好意思讓薛武空手而歸,多少也得給點。」

  說著,喚了張士強進來幫自己卸甲,然後又笑著看向徐靜,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先陪著先生吃飯吧,李少朝今天在城外還抓了幾隻野味回來,說是要做了給先生下酒。」

  徐靜聽了捋著鬍子笑了笑,並不推辭。因物資有限,阿麥又是一直以身作則和士兵同食,所以帶得諸將在飲食上吃得大都粗糙。徐靜來後,阿麥考慮到他的身體情況,特意命李少朝給徐靜一日三餐都用細糧配給,可即便如此,平日裡葷腥之物也是不常見的。

  阿麥打發了張士強去廚房詢問飯菜,自己則陪著徐靜閒談一些青冀兩州的風土人情。過了一會兒,兩人正談到太行山有名的幾種山珍野味,屋外忽飄來一陣濃香,引得兩人頓時停住了話題,齊齊轉頭望向門口。

  門簾被張士強從旁邊高高撩起,李少朝腰間繫著條粗布圍裙,竟親端著口大鐵鍋一串小碎步地疾走進來,嘴裡還一疊聲地叫著:「快閃開些,閃開些,別燙著!」

  看到堂堂江北軍的軍需官竟做起了廚子的勾當,阿麥與徐靜不覺都有些愣怔,腦中不約而同地閃過同一句話:黃鼠狼給雞拜年,定然沒安好心。

  李少朝將那口大鐵鍋往桌上一蹲,熱氣騰騰地,頓時佔去了大半個桌面。李少朝偏著頭左右滿意地打量了那鍋一番,轉頭間見阿麥和徐靜都還愣坐著,忙往他二人手中各塞了雙筷子,然後伸了手招呼:「大人,徐先生,別客氣啊,嘗嘗,這可是我們李家密不外傳的手藝。」

  阿麥看看滿臉期冀的李少朝,不好拒他好意,只得先讓了徐靜下筷,這才舉筷夾了一塊肉放進嘴中細細嚼著,還沒等把這口肉嚥下果然就聽到李少朝開口說道:「大人,我有件事想和大人商量商量。」

  阿麥心中本一直提防李少朝給自己下套,聽聞他開口還是忍不住顫了顫,抬頭瞥了一眼靜靜吃飯的徐靜,不動聲色地問李少朝道:「什麼事?」



第二十五章、謀劃

  李少朝往凳子上坐了半邊屁股,先討好地笑了笑,說道:「是這麼個事,太行山裡野豬、野羊之類的野物不少,反正現在暫時無仗可打,弓弩營的士兵閒著也是閒著,依我看不如拉到山裡去打獵,現在正是剛貼了秋膘的時候,都肥實著呢……」

  阿麥聽得無語,心道好嘛,我不過剛吃了你一塊肉,這二百里外還有常鈺青大軍盯著呢,你就想把我幾營的士兵拉出去給你打獵。我要是把你這一鍋肉都吃了,你是不是就能說出讓我整個江北軍的士兵去太行山裡給你種糧食去?

  李少朝見阿麥沒什麼反應,心裡也漸漸發虛,卻又有些不死心,搓了搓雙手繼續遊說道:「校場的那些死靶子怎比得上山中那些活靶子,你一個呢可以改善一下大夥的伙食,二是多出來的野物還可以風乾存起來,過年的時候吃也是好東西。」

  阿麥皺眉打斷李少朝:「你是好心,但是法子卻不可行。韃子在武安對我們虎視眈眈,距此不過二百餘裡,鐵騎一個晝夜就可馳到,哪裡能把弓弩手都派到山裡打獵去!再說,我已打算把弓弩營混編入步兵營中,更不能把他們單獨抽調出來了。」

  李少朝被阿麥說得有些訕訕的,搓著手說不出話來。阿麥不想讓他這般下不來台,想了想又說道:「不過軍中士兵操練確實辛苦,是該經常給你們改善一下伙食。這樣吧,我叫王七先把步兵中的老弱病殘都挑出來給你用。」

  李少朝心中暗道你給我一夥子老弱病殘,他們怎麼可能去山裡打獵!不過他這人處事向來圓滑,即便心中再不樂意也不會當場帶出樣來,只瞅著阿麥乾笑了兩聲。

  阿麥看出李少朝並不樂意,當下笑了笑,又說道:「你別瞧不上這伙子人,沒法去給你打獵,給你養雞養豬的也是好的。我以前還曾聽人講過一些快速養雞的法子,好想是把母雞分散圈在小籠子裡養,每日裡只餵牠吃糧食卻不叫它多動,它便會長得極快,一直小雞隻需月餘就可長成,肉也會極肥。」

  李少朝倒是沒聽過這種養雞的法子,也不知那雞是否真能月餘就能長成,他只一聽到阿麥說每日裡只喂那雞糧食卻不叫它動,臉上就不由帶上了笑容,眯了一雙細縫小眼看著阿麥笑而不語。

  阿麥怎麼看都覺得這笑容有點不對味。

  那邊一直沉默吃飯的徐靜卻是突然抬起頭來,對阿麥說道:「這法子倒是極妙,只是,這給人吃的糧食都還沒有著落,你叫他從哪給這些雞找糧食吃呢?」

  阿麥一下子被徐靜問住了。她只不過是聽到李少朝說打獵,這才記起以前母親隨口說過的一些事情,現如今被徐靜這樣問,也不禁有些訕訕。李少朝臉上的笑容卻是堆得更多,還伸筷子替徐靜夾了只野兔腿放到徐靜碗中,讓他道:「徐先生,您嘗嘗這個,味道可還行?」

  阿麥看得眼氣,乾脆也不再多說,只說道:「那先不說這些了,等薛武回來看看情況如何再說吧。」

  說完,也伸筷老實不客氣地從鍋中夾了塊雞肉放入碗中大嚼起來。

  十一月初六,薛武自冀州空手返回。據說肖翼原是給了他幾車糧食的,還有一車肖夫人捎給外甥媳婦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只是薛武一氣之下什麼也沒要,轉身就回了青州。

  阿麥心中早已料到此處,好言撫慰了薛武幾句,便叫他先回去休息,倒是李少朝一個勁地惋惜那十幾車東西,直念叨:「蒼蠅雖小可也是塊肉啊,不要白不要啊。」

  在這件事上,王七卻是贊同薛武的做法,現聽李少朝如此說不由橫了他一眼,氣道:「你倒不怕吃只蒼蠅下去噁心!」

  李少朝雙手一攤,無奈說道:「你敢情是個吃糧不管穿的,怎麼知道我的難處。」

  在為糧草發愁的不只李少朝一個,還有江北軍的主將阿麥。雖然早已和徐靜分析過肖翼現在不可能輕易給糧,可心中畢竟還是存了些希望的,現如今這點希望已經化作了泡影,就連阿麥也難免有些情緒低落。可當著薛武及江北軍諸將的面,她卻不敢帶出分毫,只有在徐靜面前才敢苦下臉來。

  徐靜還喝著張士強從李少朝那裡順來的不知哪一年的明前龍井,神態頗為悠然,全不見一絲緊張焦慮,只是笑道:「你愁什麼?你不是讓薛武提前把話都和肖翼講好了麼?江北軍在青州混不下去了,只能帶著百姓一同投奔他去嘛!」

  阿麥苦笑道:「那不過是嚇肖翼的,還能真去投奔他了?他也不能要咱們啊。」

  徐靜眼中精光閃爍,卻是一本正經地說道:「怎地是嚇他?你城中糧盡,不往東跑往哪跑?還真和常鈺青在城外決戰?那豈不是正中常鈺青下懷!」

  阿麥聽出徐靜話中另有他意,不由得前略傾了身體盯著徐靜,問道:「先生可是有對付常鈺青的計策了?」

  徐靜捋著鬍子輕笑了笑,笑著問道:「這就要問你舍不捨得青州城了。」

  阿麥微微抿唇,略一思量後問徐靜道:「先生此話怎講?」

  徐靜反問阿麥道:「你可是敢棄青州而走?」

  阿麥默默看徐靜片刻,倏地笑了,答道:「打不過,棄城逃走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這事不會是我第一個做的,也不會是我最後一個做的吧?」

  徐靜聞言撫掌大笑:「不錯,既然打不過,也只能逃了,畢竟城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阿麥待徐靜止住了笑,又沉聲問道:「然後呢?」

  「常鈺青來攻必是麥收之前,我軍可借韃子會屠城為由鼓動城中民眾作亂,留少量精兵掩於百姓之中,然後棄守青州,」徐靜走到沙盤前站定,指著沙盤上地形說道:「兩萬精兵伏於青州城北子牙河畔,剩餘的城東飛龍陘口隱藏。若是常鈺青入城,則迅速圍城,步軍配合作亂民眾全力攻城,進行巷戰,騎兵分散在城西、南兩方游擊截斷常鈺青退路,此戰可勝。若常鈺青屯軍城外不肯入城——」

  阿麥腦中飛速盤算著,下意識接道:「我們又當如何?」

  徐靜眼睛漸眯,沉聲說道:「那我們也不理會城內亂民,藏於城東陘口處的人馬作五萬大軍狀急速後撤,誘常鈺青至飛龍陘內,子牙河畔兩萬精兵起而擊之,此戰小勝,可斬敵過萬;韃子敗而欲走,「五萬大軍」部堅守,兩萬精兵作無力合圍狀空缺南偏西方,使其突圍,再用騎兵在西南截殺,大勝。」

  阿麥聽了沉默不語,只用手指輕撫著下頜望著沙盤失神。徐靜知道她是個有主見的,所以也不出聲打擾,只在桌旁坐下靜靜喝茶。阿麥默默了看了片刻,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心中百般算計一一轉過,這才抬頭看向徐靜:「若是他人帶軍還好,常鈺青怕是不會輕易入局。」

  徐靜卻是輕笑道:「他若是一直按兵不動,我方騎兵趁夜沖營,步軍圍殺,此戰可勝也。」

  阿麥緩緩搖頭:「不是此處,而是這裡。」她將手指向飛龍陘口,說道:「以常鈺青的性子,他不會輕易被我們誘入飛龍陘,而是會在我們退入飛龍陘之前就派騎兵繞至此處截斷我軍的退路,由此而來,反而是我軍腹背受敵。」

  徐靜不由點頭,眼望著沙盤重又凝神思考起來。

  阿麥又接道:「再者,與韃子鐵騎對陣總是這樣以奇勝雖合兵法,卻難消我軍士兵對韃子的畏懼之情,處以守勢倒是無妨,日後一旦轉為攻勢卻成大患。」

  徐靜捋鬚點頭,對阿麥此話深為贊同,可若想找出一條步兵正面壓制韃子鐵騎之法何其困難。南夏少戰馬,根本無法建成大量可與韃子鐵騎正面相抗的騎兵來。而步兵陣在騎兵的衝擊下,很容易崩潰,所以基本上是不與騎兵野戰的,必定依靠防禦工事或者城池與騎兵對抗。

  阿麥思忖片刻,說道:「除非我們城東的誘兵不只是誘兵,還能有和常鈺青正面一較的實力方可!」話到此處,一道亮光忽從阿麥腦中閃過,她抬眼看向徐靜,語氣忽地一轉,壓著一絲興奮問道:「先生,既然是賭,我們再賭得大一些可好?」

  徐靜聽得心中一凜,問道:「如何賭法?」

  阿麥答道:「我曾從別處看來一種戰法,倒是可以克制韃子騎兵,只是還從未聽人用過,我們這次來試上一試。若是勝了,江北軍便可順勢東進,佔據冀魯,立威四國,在江北與韃子分庭抗爭。」

  徐靜的小眼睛眨了眨,卻是問道:「若是敗了呢?」

  阿麥笑了笑:「若是敗了,我們撤入飛龍陘也不遲。」

  一套新的戰法,哪怕威力再大,畢竟未曾經歷過實戰考驗,最後結果還是難料。徐靜心有疑慮,沉吟片刻後問道:「什麼戰法?」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09:55 AM

第二十六章、年禮

  阿麥此時卻是賣起了關子,笑道:「先生,什麼戰法我且先不說,我只需騎兵兩千,步兵一萬。其餘的仍可按照原先計劃行事。我這些兵若是敗了,再逃向飛龍陘,沒準反而能引得常鈺青追擊。」

  徐靜:「這只新軍誰來統領?」

  阿麥心中閃過一個人影,答道:「黑面!」

  黑面,泰興之變後,阿麥帶軍急進青州,卻是命他回去烏蘭山一路護送徐靜至此。他到來時江北軍已是重整完畢,並未給他留下實職,因此黑面雖還掛著偏將之名,實際上卻一直是賦閒著。

  隔日,阿麥便找了黑面過來,和他密談了半日後又叫來了騎兵統領張生,同他商量從騎兵營中撥出兩千交與黑面指揮。張生手中騎兵原就不足五千,前些日子又剛刷了些老弱下來歸入了步兵營,現在手中統共也剛有四千,阿麥一張口就要走兩千,張生面上不覺帶了些訝色。不過張生對阿麥本就極為信服,再者說這騎兵原是唐紹義所建,他能接手過來也是全靠阿麥的信任,所以也只是略一遲疑,張生便爽快應道:「好!」

  張生既答應了,剩下的事便好辦了許多。

  王七手下的步兵營與弓弩營剛混編完畢,阿麥直接要他從營中挑一萬精壯出來交與黑面。王七不同張生,他是與阿麥從一個伍中出來的,情分不比尋常,和阿麥說話比別人也要隨意許多。見阿麥要從他各營裡挑出精壯組建新軍,非要纏著阿麥問這新軍是怎麼個「新」法。誰知阿麥卻不肯多做透露,只說日後便會知曉了。如此一說,王七更覺心癢難耐,反而對新軍的事情比黑面還要積極起來,只兩天工夫便將人交到了黑面手中。

  有了人,剩下便是裝備了。新軍所需配置的床弩是軍中常見之物,青州城牆上就有少,軍械處的工匠自己便會打製,雖是費時費工些,卻不是難事。剩下所需用的車輛,阿麥將自己關在房中一個半日,終仿著記憶中的樣子畫了張圖紙出來,交與李少朝命他按圖限時趕製出來。

  李少朝初聽要軍械處趕工打製一批大車,還道是要去冀州運糧,一疊聲地應承下來,可一等看到阿麥描出的圖紙,卻是叫道:「大人,您這車不實用,一看您就不是莊戶人家出來的。我雖不是木匠,可也知道這要打造大車要……」

  阿麥哭笑不得,忙打斷了李少朝的絮叨,只吩咐道:「別的你不用管,只先找了老木匠來照著這圖紙將車打出來樣品來,我先看了再說!」

  李少朝還是很有些不情願,又要與阿麥講論。阿麥怕了他的磨嘰,只好糊弄他道:「這車雖不是用來運糧的,可是有了它咱們就少不了糧食,你放心就是!」

  李少朝這才嘀嘀咕咕地走了,又從軍中找了百十名會些木匠的士兵出來幫忙,這才在趕在一個月內交出了三百輛偏箱車出來。所謂偏箱車,其實就是一種攻、守兩用,裝有防護板的戰車,既可與鹿砦、拒馬等障礙物結合,組成車營,以防敵突襲,又可在護板掩護下,從護板的箭窗中發射弓弩,「且戰且前」地攻擊前進。這東西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人用過,只不過阿麥這回造的戰車略有改動,有八片可以摺疊的屏風,共長十五尺,平時平放在車轅上,作戰時打開樹立在一邊車輪之後以代車箱,所以又稱「偏箱車」。

  戰車雖有了,可那與之配套的床弩卻是未能趕製出來。阿麥知李少朝已是盡了力,並未苛責於他,只先將這些戰車給了黑面,命他先湊著用這些空車先操練新軍。

  新軍專有自己的校場,有四千步兵早已開始操練,經過一個月的特訓,現如今已初現模樣。他們也與以往的陣列不同,而是十一人為一隊,最前為隊長,次二人一執長牌、一執藤牌,長牌手執長盾牌遮擋敵人的長槍、彎刀,藤牌手執輕便的藤盾並帶有標槍、腰刀,長牌手和藤牌手主要是掩護後隊前進,藤牌手除了掩護還可匍匐前行砍敵馬蹄。再二人為狼筅手執鐵質狼筅,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殺敵人以掩護盾牌手的推進和後面長槍手的進擊。接著是四名手執長槍的長槍手,左右各二人,主要在於挑刺敵軍使之落馬再跟進的是使用短刀的短兵手,如敵人迂迴攻擊,短兵手即持短刀沖上前去劈殺敵人。

  六千名步兵被分配到三百輛戰車旁。二十名步兵配屬於戰車一輛,其中十人直接附屬於戰車,任務為施放床弩,另外十人則組成一個「殺手班」,手執藤牌、钂鈀和長柄單刀迎敵。殺手班的距離和戰車保持在二十五尺以內,他們如果前進,戰車也隨之而推進。

  因床弩未能趕製出來,幾百輛戰車上只能先捆縛了大石塊以作練習,然後被戰車兵推著撒歡般地滿校場地跑……

  同樣一副場景落入不同人眼裡便是不同的想法:

  徐靜看得眼睛放光,他一開始還以為阿麥是要用車陣對抗騎兵,正要勸阿麥那是自固之道,而非取勝之方呢,現如今看到此番景象,手只拽著鬍子竟顧不得往下捋了。

  王七看著那些健壯的士兵卻是頗多自豪,不愧是我營裡挑出來的,你們滿軍裡轉悠著去看看,還有比這些小子們更壯實的嗎?

  軍需官李少朝瞧見這一幕卻是更多的心痛,一個個吃得賊多,做得卻都是這些推石頭的活,有這把力氣幹些什麼不好,真是浪費了啊。

  就在眾人的各懷心思中,日子過得飛快,江北軍到青州的第一個年便來了。李少朝的臉絲毫沒沾上點過年的喜氣,反而更添幾分愁苦,年關年關,窮人過年即是過關。別的暫且不說,只說眼下無面無肉,拿什麼給大夥過年?李少朝抬眼望望陰鬱的天空,恨不得天上飄得不是雪片子,而是能撒下些白面下來。

  許是李少朝的怨念直衝了雲霄,臘月二十八這天,青州城外就突然有人給江北軍送來幾十車的山珍野味來。押送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粗壯漢子,先吩咐將大車都停在遠處,獨自一人來到城下,衝著城牆上高聲喊道:「有位故人給麥將軍送些年禮過來,還請軍爺放下吊橋讓咱們把東西送進去。」

  守城士兵哪敢隨意放下吊橋,聞言忙去請示長官。今日負責城衛的正是右副將軍莫海,聽到消息上城來看,只見城下遠處停了一串大車,個個滿載著,足有三四十輛之多。那城下的漢子見到有帶了盔纓的將領上來,知是個管事的,便又揚聲叫道:「某這裡有那位故人交給麥將軍的信物,還這位將軍交與麥將軍,他見過了便會知道。」

  說著揚手一擲,一個綢布小包便向城樓上飛了過來,直落向莫海懷中。那護城河足有十幾丈寬,又有城牆的高低落差,可那人隨手一擲竟就將東西扔到了莫海身前,足可見臂力強勁得駭人。莫漢心中暗驚,接住那小包打開一看卻是一塊南夏軍中標誌身份的銅牌,刻得是校尉級別。莫海一時猜不透這是何人的信物,忙叫人拿了這綢布小包去給阿麥送去。

  阿麥正在新軍校場上指導黑面訓練新軍陣列,李少朝依舊是跟在她身邊與她磨叨軍需之事。阿麥聽得一陣陣心煩,幾次都想揮手轟了李少朝走。城牆上的守兵給阿麥送過那綢布小包來,說是城外有人給她送了年禮過來,特交了此信物給她。阿麥心下詫異,待看清那綢布包裹的那塊校尉銅牌,面上先是一怔隨即便湧上狂喜之色來,也顧不得與黑面交代一聲,轉身就向校場外疾走。

  李少朝在後面看得奇怪,又惦記著那士兵說得「年禮」二字,忙悄摸地在後面也跟了上去,卻發現阿麥步子邁得極大,竟似忍不住要跑起來一般。

  莫海仍等在城樓上,見阿麥這麼快就過來了不覺有些驚訝,忙迎了過來叫道:「大人。」

  阿麥隨意地點了點頭,便向垛口處走邊問莫海道:「那人呢?」說著話已是到了垛口,阿麥往下看去,一時有些愣怔,只見護城河那邊靜悄悄地停了幾十輛貨車,人影卻不見一個。

  莫海答道:「來人說東西已經送到,他便先回去了。」

  阿麥微怔片刻,這才應了一聲。

  莫海又問道:「大人,這些大車怎麼辦?」

  那大車有三四十輛之多,上面蓋了毛氈,俱都是裝得滿滿的,從城上遠看過去真摸不準裡面裝了些什麼,就是藏了人在裡面也是看不出來的。聽莫海如此問,阿麥反而笑了,轉頭說道:「既是給咱們的年禮,就收下好了,正好李少朝整日裡念叨沒東西過年呢!」

  話音剛落,莫海那裡還未言語,剛剛爬上城牆的李少朝卻是極爽利地應了一聲,轉身不停腳地就往城下走。阿麥忙喚住了他,吩咐道:「叫人去牽了騾馬來,數點清了,把車都拉進來。」

  李少朝卻是回頭咧嘴一笑道:「還牽什麼騾馬啊,反正老黑那些人平日裡練得便是推大車,我去喊他們過來些就行。」

  阿麥不禁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手中的銅牌因攥得時間久了,已帶上了她的體溫,阿麥低頭細看了片刻,小心地收進了懷裡,抬頭望向那壓得極低重的云層。北風吹過來,捲著星星點點的雪片子,空氣中已是有了爆竹燃後的火硝味道。盛元五年,終於在一場大雪中來臨了。



第二十七章、大戰


  因今年立春是在年後,所以很是春冷了一陣子,待到天氣轉暖已是到了二月間。阿麥所要的床弩已經裝備了新軍,士兵們已經進行到準度練習的階段。新軍中的騎兵也大都換上了阿麥建議的那種類似狼牙棒的新式武器,越用越覺得這武器簡單順手,而且還可以自我加工改良,比如在鐵釘末端再加上倒鉤,一棒砸下去順勢往回一收,對方就能被扯下馬來了,真真是妙不可言!

  新軍訓練進展順利,其他各營操練也很刻苦,城中的形勢一片良好,只除了李少朝為了糧草之事上躥下跳有些著急上火之外,江北軍諸將各司其職,將日子過得井井有條。

  同時,北漠大軍穩駐武安,常氏一族老少三個爺們竟也在武安過了個年。與青州的捉襟見肘不同,北漠大軍的糧草很是充盈,征南大元帥陳起不但將糧草一次給了個足,還專門派了宣威將軍傅悅押送糧草物資過來。

  說起傅悅其人江北軍諸將不覺都有些陌生,統管斥候隊的王七便又解釋了一句道:「就是盛元二年,野狼溝之戰,被咱們射死的那個傅沖的親哥哥。」

  江北軍諸將不由都發出了一聲「哦」,尾音拉得很是綿長,皆是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薛武一直留駐青州,對野狼溝之戰知道的卻是不多,不由問道:「可是早前北漠那個和常鈺青並稱『將門雙秀』的傅沖?」

  莫海不屑地嗤笑一聲:「嘛雙秀啊,好大喜功,輕兵冒進,只剛和咱們江北軍一接頭就被射死了。」

  阿麥思量片刻後問王七:「陳起為何派了此人前來?只是押運糧草,還是要留在武安?可有這方面的消息?」

  王七搖頭:「沒什麼消息,只是知道糧草是由傅悅押運前來的。」

  一直沒說話的徐靜突然笑道:「多是北漠軍中派系之爭的緣故,看來陳起這是要拉攏傅家與崔家相抗了。」

  阿麥沉默不語,似在思量什麼。

  張生看看徐靜,又望向阿麥,問道:「大人,可是要去劫掠糧草?」

  阿麥聞言回神,瞥一眼那邊眼巴巴瞅著她的李少朝,卻是對張生搖了搖頭,說道:「不可,我們騎兵稀少,韃子又早有防備,去了白白讓騎兵折損。」

  徐靜也是徐徐點頭道:「不錯。」

  武安城中,常家幾人也在商議傅沖押運糧草前來之事。

  常修安對此事極為惱怒,氣憤道:「既由我常家領兵東進,還派這傅家小二來做什麼,分明就是要故意來攪和咱們,若不是那個傅沖,咱們還不至於有野狼溝之敗呢!再說那傅家有什麼本事,不就是仗著是太后的舅家嗎?」

  「三叔!」常鈺宗打斷常修安的話,轉頭看向堂兄常鈺青,問道:「七哥,陳起可是嫌咱們東進速度太慢?咱們一路從豫州打到青州,攻下的城池不下十數,雖說是被青州絆住了些日子,可也沒閒著啊,他何止如此?」

  與常修安的憤然和常鈺宗的疑惑不同,常鈺青面色平淡,嘴角上還帶了一絲譏誚的笑意,聞言說道:「正因為咱們常家軍功太盛,他這才會叫傅悅過來分一杯羹,既奪了我常家的軍功,又給了傅家臉面,一舉兩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常修安更是氣憤,乾脆說道:「等那傅悅來了,咱們就晾著他,看他能使動那隊兵馬!」

  常鈺青卻是笑了笑,說道:「三叔若是如此,就正中了陳起心意了,非但得罪了傅家不可,還要見惱於皇上,皇上若是有了心結,咱們有再多軍功又能如何?」

  常鈺宗忍不住問道:「那該如何?」

  常鈺青輕笑道:「傅悅既來了用他便是,而且不只要用,還要重用!」

  進入三月,青州糧倉裡的糧草越來越少,李少朝反而意外地鎮定了下來。阿麥日漸沉默,斥候從武安探回的消息,常鈺青大軍已經有所行動,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終要來臨了。

  考驗,這是一場對新軍的考驗,也是一場事關江北軍生死存亡的考驗。

  三月十二日,北漠大軍出武安,直逼青州。

  江北軍騎兵統領張生帶騎兵兩千欲趁機偷襲北漠糧草大營,誰知常鈺青早有防備,留常修安帶騎兵三千並步兵一千護衛糧草。張生出師不利略有折損,引江北軍騎兵退向青州城南。

  三月十七日,北漠鐵騎至青州城西。青州城內糧草不足,五萬江北大軍放棄青州,從東門出退向飛龍陘口。同日,城內百姓恐北漠屠城而發民亂,攜帶糧食細軟四散奔逃,青州城門大開,城內亂成一團。

  常鈺宗建議北漠軍進城平定城內民亂,趁機佔據青州。常鈺青卻是冷笑,非但沒有進入青州城,反而是繞過青州城而過,然後分出鐵騎三千由先鋒將傅悅帶領,直插飛龍陘口截斷江北軍的退路,剩下的大軍主力則是步步壓向江北軍,將尚不及退入飛龍陘的江北軍全全堵在了陘口外的那片開闊地帶。

  時隔近半年之後,阿麥與常鈺青終又狹路相逢。

  與飛龍陘內的狹窄幽長所不同,陘口外是太行山山腳向西延伸而出的一大片平緩的開闊地,正是非常適合騎兵作戰的地形。江北軍的騎兵部隊正掩護著步兵向東撤退,見北漠大軍追到連忙列陣迎敵。可江北軍中騎兵本就不多,張生又帶走了一半去襲北漠糧草大營,所以留在此處的騎兵不過兩千,和兩萬北漠鐵騎比起來數量少得有些可憐。

  兩千對兩萬,又是在開闊地帶,勝負幾乎沒有懸念。

  北漠騎兵都已有些按耐不住,大將軍常鈺青卻依舊沒有下達衝鋒的命令。他一直在尋早與江北軍野戰的機會,現如今真的把江北軍堵在了這裡,他卻有些猶豫起來。常鈺青太瞭解阿麥此人了,她不可能如此老實的束手待斃。果不其然,江北軍騎兵列陣之後很快就向後撤去,露出了那掩藏在後面的三百輛戰車。

  常鈺青終於笑了笑,原來是要用車陣抗禦騎兵。借戰車之固來截阻騎兵的馳突衝擊,保持己方陣形的完整。同時,由於陣內車輛的密集分佈,行列間的通道非常狹窄、曲折,騎兵難以快速穿插,行動的空間將受到極大的限制……但是,車陣對騎兵固然有一些優勢,卻難以抗禦步兵靈活的攻擊,同時又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懼怕火攻,再加之車陣本身以守為主,根本不利於主動出擊的攻擊性作戰。

  阿麥,你讓我有些失望了呢。常鈺青彎唇輕笑了笑,吩咐身旁常鈺宗道:「準備火箭,負草焚車。」

  常鈺宗也是熟讀兵書之人,自然知道常鈺青這是要用火攻來對付車陣,忙命人去佈置火箭及乾草。那邊,江北軍的幾百輛戰車迅速向陣型前列靠攏,而且並不像一般的方陣、卻月陣、函陣等陣型做縱深布列,而是前後交錯地排成了幾行,然後快速地向北漠軍陣推進。

  北漠諸人不覺看得有些糊塗,車陣多是以防禦為主,還沒見過這樣推著戰車往前瘋跑的呢!江北軍這是要做什麼?眼看著兩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常鈺青雖一時搞不懂阿麥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不過卻不能等著敵方的戰車衝擊自己軍陣,見此冷靜地命令騎兵前軍向江北軍衝殺。

  而江北軍戰車在衝到距北漠騎兵二百丈遠時猛地停了下來,戰車上一直蓋著的毛氈終於被掀開,露出牢牢固定在戰車之上的床弩來……再強勁的弓箭也比不過床弩的射程,這種以幾個士兵絞軸發射的弩機,射程足可達三百大步。北漠鐵騎前軍才剛剛開始衝鋒,江北軍的弩箭便已經呼嘯而至。

  以木為桿,鐵片為翎,與其說是箭,還不如說帶翎的槍,每一槍落地幾乎都能將一個騎兵連人帶馬釘倒在地上,更有甚者能連穿幾個騎兵而過。北漠大軍被這突來的打擊搞得懵了,非但那些衝鋒的騎兵隊損失慘重,就連後面尚未衝鋒的騎兵大陣也在弩箭的攻擊範圍之內。弩箭一排排落下,北漠鐵騎一排排地往下倒去,靜立不動的騎兵陣成了江北軍新軍最好的靶子。

  這個時候,萬無後退的道理。常鈺青最先反應過來,冷聲吩咐左軍衝擊敵陣右翼,而其餘諸軍則繼續衝擊江北軍軍陣。

  常鈺青頭腦很清楚,江北軍床弩雖然厲害,卻不過只有三百架,只要能衝進江北軍陣中,北漠大軍依舊可以扭轉局勢。而騎兵攻擊步兵大陣,攻擊對方的右翼最為有利。因為長槍陣雖能克制騎兵,但是變陣卻慢,如果對方騎兵突然變換攻擊方向,己方就只能用櫓盾兵來緩衝。所以,很多衝陣的騎兵,第一個面對的就是盾牌。

  而眾所周知,刀盾手一般都是左手挽盾,右手持刀。防護左翼倒是極為方便,只需輕輕向左移動下手臂,就能將盾牌指向騎兵,防護好自己。可若是對方衝擊右翼,刀盾兵就非得轉過身來不可,一旦這樣,刀盾兵就會把自己毫無保護的後背亮給了對方,一旦對方手中還有多餘的騎兵,那麼後果將是不敢設想。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騎兵將領,常鈺青的指揮是極為出色的,可惜,世上的事情總是有些變幻莫測。江北軍戰車在施放過最後一輪弩箭之後,那些車兵立刻推起大車向兩翼撤去。黑面平時苛刻的訓練終於見到了效果,這些車兵們將車推得飛快,很快就用車列陣護住了部隊的兩翼,繼續施放弩箭。同時,一直等在陣後的江北軍騎兵縱馬衝了出來。

  兩翼是床弩施放的強勁而密集的弩箭,迎頭是砸過來的四面都是鐵刺的狼牙棒,北漠鐵騎還從未遭受過如此的打擊,隊形很快就已散亂。可北漠鐵騎既能稱霸天下,自有其過人之處,再加上江北軍騎兵人雖勇猛卻不戀戰,只在北漠騎兵陣中左右突馳了一番就快速離去,所以,北漠騎兵雖折損了不少,卻仍是衝到了江北軍步兵陣前。

  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他們人雖然衝到了,卻又被戰車攔住了。

  不知在什麼時候,江北軍的那些戰車竟然又從兩翼推回來了,平時放在車轅上的屏風被打開,樹立在一邊車輪之後以代車箱,幾百輛戰車可以並肩銜接,排成了圓陣將北漠騎兵擋在了外面。

  車陣內百弩齊發,北漠騎兵又是成了箭靶子。

  北漠大將軍常鈺青臉色鐵青卻依舊鎮定,車陣雖可抵擋騎兵,卻對步兵無法。常鈺青果斷地命令陣前騎兵下馬,試圖以步兵攻破江北軍的抵禦車陣。同時,派飛騎傳令堵在飛龍陘口的北漠先鋒將傅悅,命他從背後進攻江北軍軍陣。

  北漠騎兵變步兵,很快就有人驚喜地發現那車陣屏風最靠邊的兩扇竟然可以前後搖擺,有如門葉,竟是可以供步兵進出的。可還沒等北漠「步兵」來得及高興,那一直藏在車陣後的江北軍「殺手班」突然從開門葉裡衝了出來。原來,人家那門是給自己人留的……

  在犧牲了無數的北漠「步兵」之後,北漠隨後趕上的騎兵終衝破了這群「殺手」的防線,來到了江北軍步兵陣前,鬱悶得讓人吐血的事情又發生了,那原本整齊的步兵陣竟自動分散起來,組成了不知有多少的小隊,竟分散開迎著北漠騎兵反衝過來。

  北漠騎兵心中很是納悶,這怎麼又突然變了?又成撒星陣了?

  撒星陣,分合不常,聞鼓則聚,聞金則散。騎兵至則聲金,一軍分為數十簇;騎兵隨而分兵,則又鼓而聚之。說白了就是騎兵衝來時不硬擋,只求儘量避開,而當騎兵轉向或減速時,步兵們便一擁而上,形成敵我混雜之勢。

  這其實是一種很無賴的打法,頗有點市井潑皮豁命的意思,從不和你正面相碰,就是一夥子人蜂擁而上,講究的就是敵中有我,我中有敵。你打吧,反正大家都混雜在一起,說不準你哪一刀哪一箭就招呼到了自己人的身上,可你要不打吧,那更好,敵人的刀箭一定會照顧到你的。

  由於害怕誤傷自己人,騎兵便無法自由馳騁,同時衝擊力也跟著大減,而且這樣一來,騎兵被打敗的話,連跑都不好跑。但是,要用好這散星陣,難度卻非常大。

  首先,做潑皮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這些潑皮,哦,不對,是這些步兵必須不怕死,要不然在左右四方到處都有敵騎的情況下,肯定會被嚇得四處逃竄,步兵只要一逃,那騎兵追擊砍殺起來就如同割麥子一般容易了。

  其次,步兵的單兵和小隊戰鬥力一定要明顯強於對方,因為步兵若放棄了嚴密的協作配合,要是本身戰鬥力還不強的話,那是找死,比如曾用過此陣的北府兵和岳家軍,這都是世所罕見的精兵。

  但即使如此,正所謂「陣如撒星,血戰不回」,一旦這種陣法使用出來,幾乎必然意味著一場慘烈無比的血戰即將展開。

  可北漠騎兵並未害怕,身體裡流淌的好戰的熱血讓他們不害怕血戰,他們只怕的是軟弱的南蠻子們不敢應戰。於是,北漠騎兵笑了,手中揮舞著彎刀繼續向前衝去。可惜,他們很快就發現他們又錯了。

  江北軍這些分散開來的十餘人的小隊太奇怪了,士兵的武器竟然有長有短,五花八門。前面的盾牌手掩護著隊列的前方,藤牌手匍匐於地,專門砍敵人的馬腿,後面有兩名狼筅手執著一丈多長的狼筅,掩護盾牌手的推進和後面長槍手的進擊,接著是四名手執長槍的長槍手,左右各二人,分別照應前面左右兩邊的盾牌手和狼筅手,再後面,還有使用短刀的短兵手以防敵人迂迴攻擊。

  這種陣法,利用小隊內士兵的分工作戰完全彌補了單兵格鬥時的弱點。

  最恐怖的還在後面,隨著江北軍戰鼓的節奏的變化,這原本十一人的小隊竟然又開始分列了,成為兩個,三個更小的陣列……

  陣雖小,殺傷力卻依舊恐怖!

  歷經了千辛萬苦,騎兵的速度及衝力優勢早已消失殆盡,劈下去的彎刀被長盾牌擋住了,馬上的人還未反應過來,拿盾牌後面又突然伸過一隻長槍來,將馬上的騎士一下子挑落下來,緊接著就是不知從哪裡落下來的鋼刀……死亡,原來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常鈺宗殺得眼中一片血紅,卻仍是阻擋不住潰敗之勢。理應從江北軍軍陣進攻的傅悅部遲遲不見動靜,張生所率兩千騎兵卻突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北漠大軍身後出現,北漠三萬鐵騎,終於開始土崩瓦解。

  這一仗直持續到傍晚時分,戰場上已是一片狼藉。有江北軍的戰車被北漠的火箭射中起了火,濃煙直衝天際。可更多的卻是北漠騎兵的屍體,人和馬的鮮血混在一起,將剛剛返青的地面浸成一片片的深深淺淺的紅。

  常鈺青帶著北漠殘軍一直退到青州城南幾十里外的程家廟處才停下來,傳令整點部眾時卻發現先鋒常鈺宗並未能跟上來。常鈺青身邊的將領有不少是常府的家將出身,俱都與常鈺宗熟識,見此眼圈不禁都有些泛紅,一個個向常鈺青央求道:「大將軍,回去救十一郎吧!」

  常鈺青面色冷峻,薄唇抿地不帶絲毫血色,沉默地看眾人片刻,卻只是冷聲吩咐副將馮義道:「整合殘部,暫作休整,待明日清晨偷襲江北軍大營。」

  眾人聽得一愣,當下就有將士追問道:「那十一郎怎麼辦?」

  常鈺青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沒有理會,繼續與馮義交代道:「江北軍要打掃戰場,今夜必然無法趕回青州城內,只得在飛龍陘外宿營。他們新勝難免大驕,營衛不會太嚴。一會兒你帶軍作勢西逃,過翠屏山後挑出一千精銳擇地隱藏,剩餘的仍繼續西逃。這一千精銳等到丑時出兵,繞至江北軍大營東南方向趁夜襲營……」

  那副將馮義見常鈺青交代的如此清楚,心中又驚又疑,不由出聲問道:「大將軍!您這是?」

  常鈺青依舊冷著臉,只沉聲問道:「你可聽明白了?」

  馮義只得點頭:「末將明白,只是——」

  「沒有只是!」常鈺青冷聲打斷馮義的話,提著長槍跨上一旁的夜照白,又轉身交代他道:「我回去救鈺宗,若是成了便直接往西北而走,替你引開江北軍注意。傅悅一直沒有回音,怕已是凶多吉少。你若是襲營不成,不用再多做計較,直接帶了大軍退回武安,堅守以待援軍!記住,切莫進青州城!」

  常鈺青說完便策馬欲走,馮義忙上前伸開雙臂攔在常鈺青馬前,急聲勸道:「大將軍!您不能去,我去救十一郎,您是一軍之主,無您則軍心不穩,你絕對不能以身涉險!」

  常鈺青冷聲道:「我若不去,那麥穗怎會相信我北漠大軍已經潰不成軍向西逃竄?」說完冷喝一聲道:「讓開!」

  馮義卻是紋絲不動,常鈺青冷笑一聲,策馬後退幾步後猛然向前,夜照白縱身一躍竟是從馮義頭頂之上飛躍而過,風馳電掣般向北飛奔而去。常鈺青的親衛恐他有失,急忙紛紛上馬跟在後面緊追了上去,一行幾十騎竟又沖向了飛龍陘。

  飛龍陘前,戰時銷聲匿跡的江北軍總軍需官李少朝終於又活躍了起來,還倖存的北漠戰馬,鋒利的彎刀……天色漸黑,李少朝眼睛卻似能放出亮光來,揮舞著兩隻胳膊指揮軍需營裡的士兵收撿戰場上的戰利品,直喊得聲嘶力竭、吐沫四濺。

  江北軍中有規定,一場仗打完之後,主力騎兵及步兵要迅速收整以防敵兵回身反撲,戰場的打掃是由軍需營裡的士兵專項負責的。因今日這場仗贏得漂亮,北漠鐵騎又是北漠大軍中裝備最好的,所以李少朝頓時覺得人手不足起來。

  李少朝想了一想,拔腳就往戰場西側的步兵營處奔,待尋到了步兵統領王七,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你借我一營兵用,咱們把韃子死傷的這些戰馬也都弄回去,我回頭用馬皮給你們做成馬靴穿。」

  王七卻是不肯借人,只推脫道:「馬靴那是風騷的騎兵用的,咱們步兵營用不著這個,你還是找張生借人去吧。」

  李少朝不肯死心,眯縫眼眨了幾眨,又遊說道:「你不是還有個斥候隊呢嗎?用得著!」

  王七聽了不覺有些心動,想了想便真應了,叫了手下一個營將帶著人執了火把隨李少朝去打掃戰場。阿麥帶著林敏慎、張士強等人從遠處縱馬過來的時候,那營步兵剛剛被李少朝重新帶回到戰場之上。阿麥見仍有主力步兵營的士兵留在戰場上不覺有些詫異,轉頭吩咐身旁親兵去問是怎麼回事,一會的功夫卻是李少朝隨著那親兵回來了,到了阿麥馬前笑嘻嘻地說道:「是我從王七那借的兵,今兒韃子落下了不少好東西,丟了實在可惜!」

  阿麥聽了氣得劍眉倒豎,強自壓了心中怒氣,又命親兵去傳王七。過了片刻,王七騎馬過來,老遠就叫道:「大人,什麼事?」

  阿麥陰沉著臉,策馬上前揚手就抽了王七一鞭子。別說王七一時被阿麥打得傻住,就連阿麥身邊的眾人也有些愣了。阿麥雖已是江北軍主將,可對人向來隨和有禮,還從未見她如此發怒過,更別說還是對一個軍中的高級將領動鞭子。

  阿麥那裡怒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不著急加強營衛,卻叫人來打掃戰場,你活膩歪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10:25 AM

第二十八章、身死

  王七垂頭不語,李少朝臉上有些訕訕地,他知道阿麥是因自己曾做過她的隊正,顧及他的臉面,這才把火都撒到了王七身上。李少朝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是末將的錯。」

  阿麥冷冷橫了他一眼,接道:「我沒說你對,你只顧惦記著那點東西!命若是都沒了,留著東西有個屁用!」

  李少朝連連點頭稱是,王七那裡卻依舊是悶聲不語,顯然心裡有些不服。李少朝見此忙拉了王七對阿麥說道:「我們這就去加固營防。」

  阿麥瞥王七一眼,冷聲說道:「叫黑面以車護營,多派些外探和外輔出去,防備韃子襲營!」

  王七悶悶地應了一聲轉身欲走,不遠處卻突傳來營中士兵的驚呼聲。阿麥等人聞聲都望了過去,只見火光映照之下,幾個江北軍士兵正舉槍齊齊對準地上某處,旁邊舉著火把的那個士兵更是回頭衝著王七喊道:「王將軍!這邊有條大魚!」

  王七看看阿麥,轉身大步向那邊走了過去,待走到近處,這才看清士兵們用槍指著的是個受傷倒地的韃子。只見這韃子身上傷處頗多,鎧甲上滿是血污,一條腿的角度扭曲的有些怪異,像似折了一般。王七從旁邊一個士兵手中接過支火把來仔細照了照,見此人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膚色微黑,原本清朗的眉目此刻因怒火而顯得有些扭曲,正橫眉怒目地瞪著自己……瞅著卻有點眼熟,竟像是那日在青州城下橫槍立馬的常鈺青的模樣。

  王七心中突地一跳,頓時又驚又喜,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大人!咱們這回可真逮了條大魚!」王七轉回身衝著阿麥興奮地喊道:「大人,你快過來看看!是常鈺青,常鈺青!咱們抓住常鈺青了!」

  那邊阿麥聽得一愣,這邊那韃子已是猛地向王七啐了一口血水出去,嘶聲罵道:「呸!狂妄小人痴心妄想,我們大將軍怎麼會落入你們這些宵小之手!他早晚要將你們滅個乾淨,把你們都吊到青州城門去!」

  一旁的江北軍士兵見此抬起手中長槍就要往下刺去,卻被王七伸手攔住了。王七不慌不忙地彈淨了衣角上的污漬,這才抬眼看向那韃子,猛地抬腳踹向他的傷腿處,嘴中狠聲罵道:「看誰先把誰掛城門,一會老子就把你送上去!」

  「王七!停下!」阿麥策馬過來喝住了王七,低頭看向地上那人,見他眉眼果然有幾分與常鈺青相似。阿麥又看了眼他身上精鋼所制的鎧甲,說道:「他不是常鈺青,應該是常鈺宗吧。」

  「常鈺宗?」王七愣了一愣,掃了地上那人一眼,轉頭又問阿麥道:「就是在白骨峽被咱們滅了三萬精騎的那個常鈺宗?」

  阿麥點頭。

  王七不由又笑道:「難怪瞅著眼熟呢,竟然也是老熟人呢。」說著竟在常鈺宗身邊蹲下了,笑著問常鈺宗道:「嘿?你都被咱們滅過一回了,怎麼還不長點記性呢?」

  江北軍眾人聽了轟然而笑,常鈺宗氣得臉色通紅,厲聲叫道:「要殺要剮給個乾脆,別跟娘們一樣膩膩歪歪的!」

  他這樣一喊江北軍眾人反而笑得更厲害了,就連阿麥嘴角也不由帶了些笑,吩咐王七道:「找羅郎中給他看看,小心著點,別弄死了。」

  「知道了。」王七爽快地應道,笑嘻嘻地回頭看了阿麥一眼,似已經忘記了剛才挨鞭子的事情。

  有傳令兵過來向阿麥稟報莫海處的戰況。戰前,北漠先鋒將傅悅曾帶了三千騎兵去攔江北軍東退之路,不曾想阿麥早有防備,命右副將軍莫海帶著人伏在那裡,將傅悅候了個正著。傅悅失了先機,失利之下只得帶兵北逃。莫海帶著人追將傅悅追到了子牙河邊,傅悅渡河後沿著河岸向西而行,莫海一面帶部隊隨著對岸傅悅一同移動,一面派了飛騎回報阿麥。

  阿麥略一思量,命那傳令兵先回去告訴莫海密切注意傅悅動靜,自己則是轉身去尋徐靜。阿麥剛策馬行了沒多遠,忽聞遠處傳來示警的擊鼓聲,那急促的鼓聲剛剛響起便斷了聲息,顯然擊鼓示警的人已是被人滅了口。

  這個時候,誰還會去而復返?

  夜色之中看不甚遠,只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所到之處驚呼聲頓起。阿麥尚未反應,一側的林敏慎已是策馬向前幾步擋在了阿麥馬前。伴隨著時而響起的金屬相擊之聲,一匹白色戰馬從暗夜之中脫穎而出,馬上騎士黑衣亮甲,手握長槍,竟是北漠軍大將軍常鈺青!

  原來常鈺青見一直找尋不到常鈺宗,乾脆就向著火光處奔了過來,這一路闖來已是不知用槍挑了多少上前阻攔的江北軍士兵,只是放聲喊著:「十一郎!十一郎!」

  這邊王七正著人抬了傷重的常鈺宗欲走,見到此情景也是一時愣住了。常鈺宗聽見有人喚他,掙紮著坐起身來,衝著常鈺青方向喊道:「七哥!我在這裡!」

  常鈺青聞聲望過來,待看清是常鈺宗時心中不由大喜,直接拍馬向常鈺宗處衝來。常鈺宗見此也驟然發難,一把推開身旁箝制著他的江北軍士兵,拖著傷腿向常鈺青方向滾爬過去。一旁愣怔的王七猛地回過神來,想也不想地揮刀砍向常鈺宗,大刀正好砍中常鈺宗後背,常鈺宗嘴中一個「七哥」尚未喊完身體便向地上直栽了下去。此時常鈺青縱馬已是到了常鈺宗近前,眼看此景雙瞳驟然收緊,身上殺氣暴漲,厲喝一聲,手中長槍游龍般探出,直刺向王七胸口。

  阿麥遠遠看到,心中一窒,失聲叫道:「王七!快跑!」

  王七下意識地揮刀去擋,可手中長刀還未收到身前,那透著涼意的槍尖已是穿透了他胸前的鎧甲,穿胸而過。王七一時愣了,有些不相信地低頭看向胸口上的長槍,竟然覺不出痛來,這是自己的身體嗎?

  常鈺青長槍猛地回抽,王七的身體不由也跟著那股力向前邁了一步,血液從胸口噴湧而出。

  「王七!」阿麥厲聲喊道,不管不顧地縱馬衝了過去。

  眾親衛恐她有失,忙打馬從後緊隨而來。林敏慎馬還未至,人已是從馬鞍上一沖而起,越過前面的阿麥,手中長劍連變幾個招式刺向常鈺青要害之處。

  常鈺青高坐馬上,舞動長槍將那些劍招一一化解,長槍一撥將林敏慎逼退一步,就勢俯身提起地上的常鈺宗,又揮槍擋開四周圍攻的江北軍眾人,縱馬向西北方向突圍而去。

  江北軍諸將分出一些人去追擊常鈺青,剩下的則忙下馬去看王七。阿麥早已從馬上滾落下來,將王七從地上攬起,用手死命地摁住他胸口的血窟窿,回頭嘶聲喊道:「去叫羅郎中,快去叫羅郎中!」

  旁邊有人應聲而去,林敏慎從一旁過來,提氣運指,連點王七身前幾處大穴。阿麥滿眼期盼地望向林敏慎,林敏慎卻是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常鈺青那一槍是貫胸而過,傷得又是胸口要害之處,這血又如何能止得住?

  王七這才覺察出傷口的疼痛來,顫著嗓子問阿麥:「大人,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胡說!」阿麥怒喝道,「死個屁!誰還沒挨過幾刀啊。」

  王七環視了一圈四周圍著的眾人,見大夥均是難掩面上悲憤之色,他心裡已是有些明白,抬眼看向阿麥,顫聲說道:「阿麥,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阿麥強壓住喉嚨處的哽咽,罵道:「哪那麼多廢話,你老實歇一會吧,羅郎中這就過來了,給你止了血就好了。」

  林敏慎站起身來,和眾人默默避到了一旁。

  王七忍著胸口的疼說道:「阿麥,咱們伍裡的兄弟能有今天,沒少沾你的光。」

  阿麥罵道:「胡扯!」

  王七沒不理會阿麥的粗言,只繼續說道:「可大夥也沒給你丟過人,大夥怕被人罵咱們是隨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以每次打仗都拼著命地上……大夥……從沒給你丟過人。」

  阿麥忍了心中悲痛,強說道:「這些我都知道。」

  王七臉色又白了不少,已經隱隱泛出青色。他想深吸口氣攢些力氣,卻引得咳嗽起來,直連吐了幾大口血,這才嘶啞著嗓子勉強說出話來:「阿麥,你在伍裡說過,誰要是先死了,他的爹娘就是大夥的爹娘。」

  阿麥用力點了點頭:「我記得!」

  王七勉強露出些笑容來,呼吸漸弱,強撐著說道:「伍長是武安人,家裡有個老娘,每月一兩銀子就夠……老黃是錦官人,爹娘有兄弟照應著,媳婦帶著個閨女,他說過媳婦若是願意再走一步就由她去……若是願意守……就拉她們娘倆一把。」

  阿麥喉嚨裡梗地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點著頭。

  「我是順平王家莊人,家裡就我一個兒子,我爹怕我在外面受欺負,給我起名叫王七,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上面有很多兄弟,就不敢欺負我了……」聲音停了下來,王七喘了一陣氣,勉強地從胸前掏出那塊標識將軍身份的銅牌,抖著手交入阿麥手中,才又說道:「我一直不肯改名字,就是怕我爹娘不知道我已經做了將軍,他們只知道兒子叫王七……」

  王七的聲音越來越小,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阿麥,」王七轉向阿麥,眼神已經開始渙散,聲音幾不可聞,阿麥得把耳朵湊在他的嘴邊才能模糊聽到。「你……替我告訴他們……王七做到了將軍,王七……」

  王七的嘴唇幾次開合,到後來卻只是微微地嘆了一口氣出來,終於全無了聲息,頭也緩緩地歪倒下來,沉沉地壓在阿麥臂上,很沉,很沉……

  這個人,在她初入軍營的時候就和她打過一架,然後和她一起受罰餓肚子,偷偷分吃同一個饅頭。這個人,和她一同在烏蘭山中轉戰千里,明明餓得塌了腰,卻笑嘻嘻地將打來的兔子先扔給了她。這個人,在軍中總是沒正行地叫她阿麥,損她長得娘氣,上了戰場卻是揮著刀護在她的身旁。這個人,剛剛還若無其事地挨了她一鞭子……

  阿麥胸中湧出一股熱浪,沸騰騰地直逼眼眶,似有裝不下的東西從眼中溢出,順著臉頰滾下。

  張士強在一旁不停地用手背擦拭著眼中流出的淚水,嘶啞著嗓子叫阿麥:「伍長,王七……他死了……」

  阿麥惡狠狠的回頭瞪他,厲聲呵斥:「哭!哭什麼哭!不就是死了嗎?誰還沒個死?」



第二十九章、夜襲

  張士強怔怔地看著阿麥,說不出話來。軍醫羅郎中急匆匆地跟著親兵跑過來,見到眾人的情形心中也是一驚,蹲下身來探向王七的頸側,那裡早已是有些微涼,毫無聲息。

  阿麥動作輕柔地將王七放平在地上,然後從地上站起身來,用力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回頭冷聲吩咐張士強:「將王七帶回青州,傳令叫賀言昭暫領步兵營。」

  賀言昭,豫州軍出身,隨商易之軍進烏蘭山後曾任江北軍第三營校尉,江北軍步兵偏將,來青州後任步兵營的副統領。

  徐靜還在帳中,聽到王七出事的消息很是錯愕了一陣,正一個人默默坐著,帳簾一挑,阿麥已是從外面進來。徐靜見阿麥眉目冷清,除眼圈微紅外面上並無異色,心中反而更加憂慮起來,不由叫道:「阿麥……」

  「先生,」阿麥打斷徐靜的話,直接說道:「傅悅逃向西北,莫海帶兵追了過去。常鈺青殘部雖是由南轉西,可剛才常鈺青卻是帶著十幾個親衛向西北而去了,不知是戰前和傅悅就有約定,還是湊巧了去的。」

  徐靜略一沉吟,說道:「常鈺青雖然新敗,但卻不能對其掉以輕心,尤其是傅悅部,幾千騎兵雖是敗逃,卻未傷其筋骨,若是趁夜反撲倒是極為凶險。」

  阿麥點頭:「我也是如此想,已叫莫海緊追著傅悅不放。」

  正說著話,帶兵追擊常鈺青的張生回來了,說常鈺青已是帶著常鈺宗並幾個親衛逃過子牙河與傅悅騎兵匯合,倒是追上了幾個常鈺青的親衛,但卻都沒能留下活口來。

  這些已在徐靜意料之中,倒未覺奇怪,他只是怕阿麥因王七之死而一時失了冷靜,再對常鈺青窮追不捨,反而可能會中了常鈺青之計。誰知阿麥麵色卻是平靜,想了一想說道:「叫莫海小心行事,多派斥候沿河向前打探,莫要中了常鈺青的伏兵。」阿麥轉頭又看向徐靜,出聲詢問道:「您說呢?先生。」

  徐靜稍一思量,說道:「叫莫海分出一營人馬多執火把假扮大軍繼續向西追擊,餘部找個穩妥之地悄悄停下,多加提防,防備常鈺青趁夜襲營。」

  阿麥也覺得此計甚好,便叫了那傳令兵快去與莫海傳信,張生看阿麥與徐靜像是有話說的摸樣,連忙找了個藉口避了出去。

  阿麥轉回頭看向徐靜,說道:「先生,這一仗對常鈺青我們已是險勝,現在只剩冀州肖翼那裡,以我看不如順勢拿下的比較好。」

  徐靜輕捋了捋鬍須,說道:「你有何打算?」

  阿麥只一看徐靜這習慣性的動作便知他已是心中有數,不由淡淡地笑了笑,說道:「我倒是還沒什麼打算,不過先生怕是胸中已有妙計。」

  徐靜聽阿麥如此說也不好再作玄虛,笑了笑說道:「你給我一萬兵,我替你往冀州走一趟。」

  阿麥有些疑惑,問道:「先生這是?」

  徐靜笑道:「若是論帶兵打仗,老夫可能不如你阿麥,可若是論起這三寸之舌來,老夫還是有自信勝你一籌的。」

  對於徐靜的嘴皮子阿麥向來是佩服的,現當初赴青州路上初遇商易之,她不過是換了身衣裳的功夫,再回來時商易之已是把徐靜奉為座上賓。還有在豫州,徐靜只靠一封書信就能讓石達春捨棄個人聲名而投敵做內應……阿麥不禁笑了,問徐靜道:「先生是要對肖翼先禮後兵?一萬兵太少了些,我給先生兩萬吧。」

  徐靜捋著鬍子直搖頭道:「非也,非也,冀州不能強奪,只能智取。」

  阿麥聽了更感興趣,不由問道:「先生如何智取?」

  徐靜回道:「我要給肖翼送禮去!」

  「送禮?」阿麥奇道。

  徐靜嘿嘿笑了一笑,答道:「不錯,是送禮,非但要送,還要送份厚禮,只要把這份厚禮掛了肖翼身上,我就讓他再也沒那力氣騎得牆頭!」

  南夏朝中對江北早已是有心無力,肖翼雖是商維老部下,可人心隔肚皮的事情誰也拿不準,商易之現在又是暗中斂權的緊要關頭,若是在此關節與冀州有所表示。一旦肖翼轉身把此事賣給了皇帝,商易之之前所付心血都將會付之東流,他這個人絕不會為了個蝨子燒了皮襖。

  如此一來,冀州肖翼早早地就上了牆頭,只等著瞅江南皇權落入誰手。若是商易之得了,肖翼自然會乖乖聽從商易之的安排,可若是依舊被皇帝緊握在手中,那麼肖翼就將成為江北軍身後的心腹大患。

  這個牆頭,肖翼蹲得穩當,很悠哉,也很淡定。

  徐靜現在想要做的就是在牆頭這邊拽他一把,他既是騎不穩牆頭,那總得選擇一邊跳下來,有商易之在這頭隱隱墜著,肖翼就沒法跳到牆頭那邊去!

  阿麥只稍一思量已是明白了徐靜的意思,當下便說道:「好,那我叫莫海陪先生去送禮。」

  徐靜點頭稱好,猶豫片刻後又勸阿麥道:「作為戰將,死於沙場不過平常事,莫要因此受激而亂了心神。常鈺青少年成名,確有幾分將才,對待此人需急不得怒不得,慌不得亂不得,不急則少冒進,不怒則免激將,不慌則可軍穩,不亂則利陣固。唯有如此,你才能克他制他,贏他勝他。」

  阿麥這次沒有打斷徐靜,只垂目靜靜聽著,待徐靜說完後才抬眼看向徐靜,微笑道:「阿麥懂得了,多謝先生教誨。」

  阿麥的笑容很是恬淡溫和,徐靜看著卻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出來,喜怒不形於色也不過如此吧!徐靜想了想終未再勸。

  阿麥辭了徐靜出來,林敏慎與張士強還在帳外等著。阿麥知林敏慎此人武功高強耳聰目靈,自己剛才和徐靜所說的話必然瞞不過他,索性也不避他,直接問道:「你覺得常鈺青今夜可會襲營?」

  林敏慎一怔,答道:「我不知道。」

  阿麥卻是笑了一笑,說道:「常鈺青此人,必看不上莫海那些兵,就是要襲營也會來襲咱們的中軍大營。」她說著,轉身吩咐張士強道:「你去通知黑面、張生和賀言昭,叫他幾人速到我帳中來。」

  張生與黑面等人很快便到了阿麥帳中,阿麥正對著桌上的沙盤出神,聽見有人進來頭也未抬,只將他們招到沙盤旁,指著沙盤上的地標說道:「常鈺青主力大敗,現已潰逃過翠屏山,不足為患。倒是傅悅手中幾千騎兵只遭微創,現沿子牙河西向緩行,反成隱患。現在常鈺青又與傅悅會合,此人本就善夜間奔襲,現在又有了幾千精騎在手,怕是不會消停。」

  黑面應道:「那就將戰車緊著西北方向防護?」

  阿麥抬頭看他,微微搖頭:「不夠,只那幾百輛戰車不足當他。」她又低頭細看沙盤,過了一會指著西北方向的兩條路徑說道:「常鈺青若來必然經此兩處,賀言昭,你著兩營人馬分別伏於這兩處,速去。」

  暫領步兵營的賀言昭忙抱拳應諾,轉身出了大帳佈置。阿麥又交代張生道:「你騎兵營尚餘多少騎兵?」

  「一千七百餘人。」張生答道。

  阿麥想了一想,說道:「先將新軍中的騎兵同交與你統領,俱都於營南待命,人不解甲,馬不卸鞍!」

  當夜,江北軍大營營防一直在變動。首先是黑面將戰車先緊著西北方向防禦,然後兩個主力步兵營不聲不響地出了大營往西北方向而去,而張生,則領騎兵在大營西南十里之地嚴陣以待。

  江北軍做好了防備常鈺青夜襲的各項準備,唯有在判斷常鈺青偷襲方向上發生了點偏差……

  寅時初刻,江北軍大營外突傳來示警的驚鼓之聲。

  阿麥一身鎧甲披掛整齊,正靠在床邊假寐,聞聲立時驚醒過來,側耳傾聽那驚鼓聲,卻發覺那驚鼓聲竟是從東南方向漸近。阿麥心中一凜,噌地一聲從床上坐起身來,取了佩刀就向外走。

  帳外燈火通明,各營士兵均已有所反應。林敏慎、張士強等人也是剛從自己營帳趕過來,見到阿麥出來,林敏慎不由問道:「聲音是從東南而來,這是怎麼回事?」

  阿麥沒理會林敏慎的問話,而是轉頭沉聲吩咐張士強道:「命黑面依舊加強西北方向營防,以防中常鈺青聲東擊西之計,同時傳令張生,命他帶兵趕往東南察看,確保大營安全。」

  張士強領命而去,過不片刻,徐靜也趕了過來,又有斥候快馬過來,稟報阿麥道:「大營東南發現韃子大隊騎兵,正在與一支步騎摻雜的兵馬交戰,其餘方向並無軍情。」

  眾人聽了均是一愣,就連阿麥也不由奇怪,問那斥候道:「什麼樣的兵馬?」

  斥候回答道:「尚不清楚,像是咱們這邊的人,不過卻未著統一的衣裝,兵器也不是軍中制式的。」

  阿麥遲疑著問徐靜道:「不會是冀州肖翼的兵馬假扮的吧?」

  徐靜緩緩搖頭:「不應該。」

  阿麥微微抿唇,腦中卻轉地極快。北漠大隊騎兵從東南而來顯然是要襲營,卻突然冒出一隊兵馬來攔住了他們……這隊兵馬到底是敵是友?這是否又是常鈺青的障眼法?故意吸引開江北軍的注意力?

  阿麥轉頭又吩咐那斥候道:「告訴張生,先不要介入戰場,只佔據有利地形場外觀望,切勿中了韃子的誘兵之計!」

  那斥候應諾一聲策馬離開。

  阿麥無意間掃了眾人一眼,見除了徐靜穿的是身便服,其餘眾人都是一身鎧甲披掛整齊,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阿麥不由得淡淡地笑了笑,對徐靜說道:「先生,我們不如先去帳中等著消息,您說可好?」

  徐靜笑了笑,隨著阿麥進入中軍大帳。眾人均在帳中等待消息,不時地有斥候回報東南戰場的情況,無非是些「張將軍已擇了有利地形列陣,將江北軍大營俱都掩在身後」、「韃子騎兵已顯敗勢」之類的消息。

  眾人又等得片刻,外面天色已是有些朦朦亮,又有斥候進帳回報戰情,說道:「張將軍已帶兵殺入混戰雙方,追擊逃竄的韃子騎兵。」

  阿麥眉頭微皺,暗道張生這次卻有些衝動了,若那戰場只是常鈺青設的局,此次張生怕是要吃虧了。阿麥想了一想,與徐靜商量道:「先生,您坐鎮軍中,我帶人去看看。」

  徐靜捋鬚點頭說好,阿麥便點了些兵馬隨她出營。只剛出營不遠,對面就有斥候快馬回報說是張生已大獲全勝,正帶兵回轉。等不片刻果見張生帶著騎兵營大隊回來,同來的還有那支身份不明的兵馬。

  張生與一個穿玄青色衣袍的男人在軍前並轡而行,遠遠望見阿麥,忙打馬迎了過來,大聲笑道:「大人,您看是誰來了!」

  阿麥聞言望向張生身後,一時不覺怔住了。

  只見那人身姿筆直,面容剛毅,目光明亮,瞧見阿麥看他也不慌張,直走到近前時才沖阿麥微微笑了笑,出聲喚道:「阿麥!」

  阿麥回過神來,不知為何眼圈卻突覺得有些發熱,勉強笑了一笑,叫道:「大哥。」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12:56 PM

第三十章、故人

  一旁的張生已是笑著解釋道:「天快放亮的時候才認出是唐將軍來,這才忙上去幫忙,誰知還是去晚了,韃子那些騎兵俱都被唐將軍帶人分割開來圍著打呢,我這裡只跟著湊了個熱鬧。」

  唐紹義卻是笑道:「多虧了張生,不然定會要逃掉一些韃子,以步抗騎,即便勝了也是要吃虧些。」

  正說著,後面一騎飛馳而至,馬上是個三十餘歲的青壯漢子,對阿麥與張生等人視而不見,直接向唐紹義稟報導:「唐二當家,韃子人數已經清點完畢,死的活的算全了正好九百八十二個!」

  「韃子騎兵千人為團,這應是一團之數了。」唐紹義點頭說道,又吩咐那漢子:「你將韃子俘兵俱都交給江北軍,然後帶著大夥在江北軍大營外紮營整頓,再著人回去給大當家報聲平安。」

  那漢子應了一聲,打馬而去。

  張生有心避開,好給阿麥與唐紹義二人留一些說話的空當,下意識地看一眼唐紹義,又看向阿麥,問道:「大人,我過去看一看?」

  阿麥略一思量,說道:「也好,大家都辛苦一夜了,你看著些,早些將戰後事宜處理完畢,好將騎兵營帶回大營內休整。」

  張生應諾,又與唐紹義拱手告辭,撥轉馬頭向後面的騎兵大隊而去。

  阿麥輕勒韁繩,陪著唐紹義放馬緩行,路過林敏慎的身旁時,唐紹義見他有些面熟,不由地多看了一眼,目光中的疑惑一閃而過。

  阿麥瞧見,吩咐林敏慎道:「穆白,你先回營中通知徐先生,說——」

  「大人,」林敏慎卻是截斷阿麥的話,似笑非笑地瞥了唐紹義一眼,然後不慌不忙地從袍角撕下塊衣邊來,揉成兩團塞入耳中,這才又說道:「您剛說什麼?今兒風太大,我沒聽清楚。」

  阿麥眉梢一揚就要變色,卻被身旁的唐紹義制止了,笑著勸道:「既是聽不到,那就算了吧。」

  林敏慎接道:「是啊,是啊,說什麼也聽不到的。」

  唐紹義有些哭笑不得,又聞林敏慎正色對阿麥說道:「我既是大人的貼身親衛,自然是要把大人的安全放在首位,保護大人的安全既是保護我的前程,還希望大人體諒。」

  阿麥張了張了嘴,卻終沒說什麼來。旁邊的唐紹義不在意地笑了笑,策馬向前行去。阿麥狠狠地瞪了林敏慎一眼,雙腿輕夾馬腹,催馬趕了上去。兩人默默行了片刻,阿麥這才做出隨意的樣子,問唐紹義道:「大哥,你這是在哪裡落了……腳?」

  唐紹義看了阿麥一眼,唇角微微彎了彎,笑問道:「是想問我在哪裡落了草吧?」

  阿麥聞言就有些不好意思,抿著唇笑了笑。

  唐紹義說道:「當時聽你說青州西雲霧山上有幫悍匪,後來離了泰興之後便往東而來,問了許多人也未尋到什麼雲霧山,倒是有座堆云山,我上去了,也未能找到你說的那些悍匪,」唐紹義停了停,笑著瞥一眼阿麥,又接著說道:「後來問了當地人才知道此地的匪窩都在南太行,乾脆就進了南太行……」

  他當時只當是阿麥記差了的,從未想過那所謂的雲霧山不過是阿麥隨口胡謅的山頭。

  南太行本就是有名的匪窩,自從韃子攻破靖陽關之後,江北陷入戰亂,民不聊生,南太行的土匪更是多了起來,只名號響亮的匪頭就有一十八個,其中最大的那個手下足有千餘人,乾脆自封為「佔山王」,還打算把南太行的土匪全都收服了,然後趁著亂世逐鹿中原,也好有一番作為。

  唐紹義進入南太行時,「佔山王」的征討事業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一十八寨已被他攻克了十三個,只剩下息家的清風寨並著身後的幾個小山寨還在苦苦支撐。唐紹義想了想,未去投這個「佔山王」,而是獨身一人上了清風寨。開始時不過是默默無名,後來「佔山王」又一次來攻清風寨,唐紹義以奇制勝,只用了幾十個人便擊退了「佔山王」幾百名匪兵,還斬下「佔山王」結拜兄弟的首級,拎到了清風寨大當家息烽面前……

  唐紹義語調平緩,將一年來的往事慢慢道來,如同在講述別人的事情。阿麥卻從他平淡的話語中聽出了當時的驚心動魄,不到一年時間,從一個剛落草的匪兵到南太行最大的山寨清風寨的二當家,其中的艱辛與危險可想而知。

  唐紹義說道:「後來倒是把南太行的十幾處山寨都攏到了一起,可息烽早前受了內傷,已是熬得燈盡油枯,臨終前便把山寨託付給了我,我也已與他說清我落草只是為了拉起人馬抗擊韃子,息烽雖是草莽,卻也能擔得起漢子兩字,非但同意我帶著山寨抗擊韃子,還把清風寨多年積攢的銀兩都交給了我以作軍資,我便做了他清風寨的二當家。前些日子聽說韃子大軍進攻青州,便想過來幫你一把,急趕慢趕地仍是未能趕上昨日的那場大仗,不曾想悶頭走著卻撞到了韃子襲營的騎兵隊。」

  阿麥一直沉默,心中卻在想那息烽既然已將清風寨託付了唐紹義,唐紹義卻為何只做了個二當家?大當家又是何人呢?阿麥微微抿了抿唇,卻並未問其中的曲折。

  唐紹義話本就不多,講完了這些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兩人一時不由都有些沉默。後面的親衛隊都落後他二人有段距離,只他兩人在前面,這樣突然靜寂下來,氣氛便有些尷尬。前面營門在望,一直低頭沉默的阿麥終抬起頭來看向唐紹義,問道:「大哥,你可會惱我?我……」

  阿麥張了嘴卻有些說不下去。

  唐紹義沉默片刻,神態平靜地答道:「阿麥,你比我做得要好。」

  阿麥稍怔,隨即便釋然地笑了,她驅馬越前幾步,然後抬起馬鞭指著前面連綿起伏的江北軍大營,笑道:「大哥,你看這就是我手中的江北軍,常鈺青縱是有精騎幾萬又能奈我何?」

  唐紹義微微笑著,迎著晨曦望向阿麥,她手臂抬得極穩,腰背筆直,眼中透露出驕傲的神色,連話語中都是肆意的飛揚與灑脫:「我前有青州擋韃子鋒芒,後有冀州作為後盾,懼韃子何?只需幾年時間,我便可將韃子驅出靖陽關,光復江北。」

  眾人在營中得到消息,早已等在了營門外,見昔日的驃騎將軍、江北軍左副將軍竟是落草為寇不免都有些嗟嘆,與唐紹義寒暄了幾句後,簇擁著他與阿麥去往中軍大帳。

  帳中,唐紹義恭敬地向徐靜行了個禮,叫道:「徐先生。」

  徐靜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紹義,這才說道:「唐將軍,好久不見了。」

  阿麥簡單地向眾人說了唐紹義帶兵來援湊巧撞到韃子襲營騎兵的事情,大夥聽了也都嘆了一聲險,誰也想不到西北方向的常鈺青會毫無動靜,韃子騎兵竟會從東南而來。過不一會,張生與清風寨的人馬交接完畢回來覆命。李少朝聽說全殲了韃子一個團的騎兵,便有些待不住了,眼睛一個勁地往帳門處飄。阿麥怎會看不透他那點的小心思,把眾人都一一打發了出去,唯獨按著他在帳中。

  李少朝心裡有些著急,可唐紹義就在帳中他也不好明說,只好一個勁地用眼神暗示阿麥:若是再晚一步,韃子騎兵的那些裝備就都要落入清風寨的匪兵手中了。

  阿麥對李少朝的暗示一直視而不見,到後來李少朝乾脆也就死了心,耷拉著個腦袋聽阿麥與徐靜商量如何給冀州肖翼「送禮」之事。追擊傅悅部騎兵的江北軍右副將軍莫海著人送來消息,說傅悅部騎兵昨夜果然分出兵力暗渡子牙河後偷襲己方,幸得自己大部早已紮營停駐,只前行追擊的那個步兵營被韃子騎兵誤當成江北軍主力,遭到偷襲損失慘重。韃子騎兵一擊即走,今早已快速向西而去,請示阿麥是否要繼續追擊。

  阿麥吩咐那傳令兵道:「叫莫海無需理會韃子,整兵回來。」說著轉頭詢問徐靜:「先生,我叫莫海這就陪你同往冀州,可好?」

  徐靜捋著鬍子,頷首道:「好。」

  阿麥又轉頭吩咐李少朝道:「你去將咱們昨天俘獲的韃子戰馬俱都交與莫海,讓他一塊給肖翼送去。」

  李少朝聞言卻是有些急了:「那怎麼行,咱們戰馬也缺得很!怎麼能給肖翼?再說——」

  「你喂養得起嗎?」阿麥打斷李少朝的話,突然問道。

  「呃?」李少朝一愣,張著嘴正欲再辯,阿麥又重複了一遍:「我問你現在拿什麼來喂養這些嬌貴的戰馬嗎?」

  李少朝的底氣立刻洩了下來,眯縫眼眨了幾眨,雖是看著阿麥說不出話來,但卻看得出是極度的不甘心。

  阿麥和徐靜對望一眼,卻是笑了,對李少朝笑道:「你放心,你送過去多少戰馬,肖翼都會一匹不少地給你還回來,還省了你的糧食呢!」

  李少朝卻是糊塗了,疑惑地看看阿麥,又看看徐靜。徐靜給了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說道:「行了!讓你吃不了虧就是了!」

  徐靜帶著李少朝出去準備前往冀州事宜,帳中便只剩下了阿麥與唐紹義二人。阿麥沉默片刻,問唐紹義道:「大哥,你——」她話未說完,唐紹義已是出聲打斷:「我回清風寨。」阿麥稍默,隨即便又爽快笑道:「那好!我送大哥出營。」

  唐紹義看著阿麥,嘴唇微微開合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是沒說什麼。

  阿麥獨自送唐紹義出營,兩人一路沉默無言,直到快要分手時才聽唐紹義突然出聲喚她道:「阿麥。」

  阿麥聞言抬頭看向唐紹義,淺淡地笑了笑,問道:「大哥,什麼事?」

  唐紹義並不看他,只將視線轉向遠處清風寨人馬臨時搭建的營帳,緩緩說道:「他們都是自由散漫慣了的,又因舊事對官兵多有芥蒂,現在實不便併入軍中。」

  阿麥心中既覺愧疚又覺感動,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好,低頭沉默半晌之後才說道:「大哥,有些事我既做了,再多說也已是無用,只有一句話可以告訴大哥,阿麥定會將韃子驅出靖陽關。」

  唐紹義臉上露出溫厚的笑容,轉過頭看阿麥,向她伸出右掌來。阿麥微微抿唇,有些遲疑地伸手與他相握。唐紹義指尖微微地顫了一下,很快用力握住了阿麥的手,低聲問道:「阿麥,你可還記得泰興城北你說過的那句話?」

  阿麥怔了怔,點頭:「記得,我說,我們一定要活著。」

  唐紹義笑了:「那好,就讓我們一定要活著!」

  他極用力地攥著阿麥的手掌,視線直在阿麥臉上轉了幾遍才緩緩鬆開了手,衝著阿麥咧開嘴爽朗地笑了笑,然後轉回身打馬向前,直馳出了數十丈才輕輕地勒住了韁繩,卻是依舊沒有轉身回望阿麥,只略停了停,便又策馬向前衝去。

  莫海帶著部隊趕回,阿麥命他直接領一萬兵陪同徐靜前往冀州,剩餘的兵馬則由她帶回青州。青州城內早已聽到了江北軍戰勝的消息,潛伏在城內的江北軍左副將軍薛武在第一時間就帶兵控制了青州四門防務,穩定住了城內的局勢,然後大開城門迎阿麥入城。

  這一仗江北軍兵力雖稍有折損,但卻擊潰了常鈺青幾萬裝備精良的騎兵,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全軍上下官兵士氣都很高漲。同時,因薛武派人在城中大肆宣揚江北軍是因怕城內百姓受到傷亡而故意將戰場轉移到了城外,所以青州城的百姓頓時將這幾日來壓抑的恐慌全部轉化成了對江北軍的熱情。數萬百姓對入城的江北軍大軍夾道歡呼,讓馬上的江北軍諸將著實過了一把當英雄的癮,不由得個個臉上平添了幾分興奮與激動。

  唯有阿麥,面容一如往常的平淡清冷,甚至連嘴角都是微微抿著,眼中更是不見一分喜色。只不過兩三天的光景,青州城內竟顯得破敗不少,街道兩旁的商舖因民亂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有些商舖內甚至已是被亂民搶掠一空。可即便如此,城中的百姓們依舊是對江北軍感激涕零,因為是江北軍保住了青州城,使他們免遭戰火荼毒,韃子殺掠、顛沛流離之苦……他們所求的不過是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

  街邊跪伏的人群中有五六歲的小兒,偷偷地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這支威武雄壯的軍隊,眼中滿是崇拜與敬畏……阿麥的視線從街道兩旁緩緩掃過,心中滋味複雜莫名,這些跪伏於地感激涕零的百姓是否知道她在帶兵出青州城的時候其實已是捨棄了青州,已經……捨棄了他們?



第五卷、高展翅鵬程千萬里

第一章、稱帥

  青州一役,阿麥揚名。

  江北軍共斬殺北漠兩萬餘人,逼得北漠「殺將」常鈺青退守武安,一時無力再攻青州。與此同時,江北軍主將麥穗,這名起於行伍的小人物,終憑著每戰皆勝的彪悍戰績進入四國名將之列。

  青州城守府中已經遵照阿麥的吩咐事先準備了靈堂,用以祭奠在此次戰役中死亡的五千七百二十九名將士,墨漬未乾的牌位足足擺滿了三間大屋。阿麥破天荒地穿了一襲白衫,在靈堂上守了三夜。

  待到第四天清晨,阿麥獨自出了靈堂,剛轉入院旁的夾巷就看見林敏慎正等在前面不遠處。「你真不該去守這三夜,」林敏慎輕笑道,「你看看裡面守夜的那些人,那個臉上沒冒點胡茬子出來?就你面皮依舊光滑如初,你倒是也不怕被有心人瞧出問題來!」

  阿麥怎會不知林敏慎的脾性,言語刻薄不過是因心中不平罷了!他身為世家子弟,來投軍不過是想搏些軍功在身,誰知商易之卻安排他來做個親衛,江北軍再多勝仗,他也分不得半點軍功,難免會在言語上帶出些酸氣來。

  阿麥腳步停也未停,目不斜視地從林敏慎面前走過。她這種輕視的態度讓林敏慎有些惱怒,想也沒想便迅疾地伸手扣向阿麥的肩膀。阿麥並未躲避,任他扣住自己的肩膀,只是轉回頭看他,漠然道:「真正有心的人,只會看到靈堂裡五千七百二十九個牌位,不會把目光放在我的臉皮子上!」

  林敏慎一怔,緊接著諷道:「你不過就是在籠絡人心!你打了這樣的勝仗,心裡還不知怎樣高興,卻非要如此惺惺作態,難道之前打仗難道沒死過人?也沒見你如何——」

  「我就是在籠絡人心!」阿麥接道,反問林敏慎:「那又如何?」

  這下林敏慎卻是語噎,當你攢了無數的狠話,正準備來指責一個人無恥的時候,那人卻先你指責之前便「勇敢」地承認自己無恥了,你除了憋著口悶氣,還能怎樣?

  阿麥見林敏慎如此,又故意氣他道:「你也只能眼紅著,誰讓你現在只是我的一個親衛呢!商易之既然讓你隱姓埋名來做一個小小的親衛,就沒打算讓你林敏慎立軍功,你情願如何?不情願又能如何?你林家既然已選擇了做個外戚,他如何能容你手握兵權?」說到這裡,阿麥停了停,唇角輕輕地挑了挑,譏誚道:「我看你還是少煩惱些,就老實地等著做皇帝的大舅子吧!」

  林敏慎鬆開了手,默默無言地看著阿麥,眼中卻隱隱地冒出怒火來。阿麥嗤笑一聲,轉身邊走,不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身沖林敏慎冷聲說道:「不過,你也得謝他派你來做親衛,若不是如此,怕是你已經死在了我的手上。」

  阿麥說完便走,只剛走出夾巷便聽得後面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似有什麼重物砸到了牆上。正好趕上張士強從阿麥對面過來,聽見響聲忙急慌慌地跑了過來,緊張地問道:「大人,出什麼事了?」阿麥嘴角卻輕輕地彎了彎,語氣輕快地說道:「沒事,可能是穆白走路沒帶眼睛,腦袋撞牆上了吧,你過去看看。」

  張士強詫異地看一眼阿麥,探身往夾巷內望瞭望,果然見林敏慎還在後面。張士強急忙跑了過去,只見林敏慎正垂手立在牆邊,身側的院牆上果然向內凹了一處,連帶著四周的青磚都裂了縫。張士強不禁駭然,喃喃道:「穆白,你腦袋真……硬!」

  四月二十一日,徐靜從冀州而返,同來的除了莫海的一萬江北軍,還有冀州守將肖翼。肖翼年紀約五十許,身材高大,面闊口方,猛一看倒像是個豪爽莽直之人,初一見阿麥麵便直言道:「麥將軍莫要因前事惱在下,因盛都形勢複雜莫辨,在下只怕給商帥招惹麻煩,實不敢走錯一步,萬般無奈之下這才讓薛武空手而回,原想著暗中再給將軍送糧草來。」

  阿麥親執了肖翼的手將其迎入城守府,邊走邊笑道:「肖將軍多想了,你我同奉商帥,麥某如何不知肖將軍苦心?」

  肖翼似大鬆了口氣,嘆道:「虧得將軍體諒,能得遇將軍實乃在下幸事!」

  阿麥呵呵乾笑兩聲,說道:「肖將軍謬讚,是麥某之前行事欠考量了些,麥某心中一直不安,這次大勝韃子騎兵得了些好馬,便想著給肖將軍送些過去以表歉意,卻無別的意思,誰知肖將軍非但不收,還給麥某送了這許多糧草來,讓麥某實在汗顏!」

  肖翼眼睛圓瞪,耿直說道:「將軍這是說的哪裡話!我在冀州,又無騎兵建制,如何用得了這許多戰馬,沒得糟蹋了。說起這糧草來,卻不是臨時起意的。從薛武上次回來,在下就一直在暗中準備糧草,正想著給將軍送過來呢,不曾想徐先生和莫海將軍就到了,」說到這裡,肖翼嘿嘿笑了笑,又接道:「在下就偷了回懶,乾脆就讓莫海將軍給捎帶回來了,將軍莫怪,莫怪!」

  兩人這樣一言一語地應承著進了軍議廳內,分主賓坐了,又談論了一會江北軍大勝韃子鐵騎之事,肖翼對阿麥大加稱讚一番後卻突然肅了臉容下來,正色說道:「我老肖是個直脾氣,有些話想與將軍說一說,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阿麥將手中茶杯緩緩至於身側茶几上,說道:「肖將軍不是外人,但講無妨!」

  肖翼遲疑一下,這才又說道:「將軍,您自從兵出泰興,什麼做得都好,唯獨一件事不好!」

  阿麥眉梢隱隱挑了一挑,看向肖翼:「哦?」

  肖翼一臉懇切地說道:「您不該稱江北軍將軍,您早該稱元帥!」

  阿麥一愣,腦中忽地記起很久以前父母相處時的情景,但凡母親對父親有所求的時候,母親總是會一臉嚴肅地看著父親,然後批評父親道:「麥掌櫃的,你什麼都好,就一點不好!」後面也是長長一個停頓,然後就聽見母親一本正經地說:「你長得也太帥了些!」

  那個時候,父親總是會開心地笑,然後不管母親提了什麼出格的要求都會答應。慢慢地等她懂事了,她就會在一邊笑話母親,母親卻是很正經地訓她:「笑什麼笑!要記著點,既然想要拍人家的馬屁,就不要怕厚顏無恥!」

  阿麥將視線從肖翼臉上移開,微低了頭,強忍著才沒有笑場。又聽肖翼誠懇說道:「您幾次帶軍大敗韃子,這一次更是重創常鈺青騎兵,大殺韃子威風,威名已是轟動四國。論軍功論資格您早該稱帥,再說,您稱了帥,商帥那裡也可少引皇帝猜疑,不然您一直空懸元帥之位,那皇帝只道你是在給商帥留著!」

  在肖翼面前,阿麥第一次覺得臉皮還不夠厚,只得勉強應承道:「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肖翼又勸了幾句,見阿麥不肯鬆口,便及時轉了話題。兩人又閒談片刻,肖翼藉著途中疲睏下去休息,阿麥將他送出軍議廳,著莫海陪他去了客房休息,自己則是轉身又回了軍議廳,默默坐了一會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林敏慎聽見聲響從門外進來,隨意地坐了,說道:「他不過是想給自己爭個副元帥,竟也能如此厚顏!」

  阿麥樂呵呵地看著林敏慎,說道:「沒錯,他鼓動我來做元帥,就是想自己來做那副元帥。」

  林敏慎冷眼看向阿麥:「你真要做?」

  阿麥卻是不答,只是笑道:「你還真該拜個師向他學學,人家這才是真正的文武兼備、唱念做打俱佳!不像你,只塗了一臉的油彩就當自己是名角了!」

  林敏慎屢遭阿麥奚落,早已是習以為常,聽了倒也不怒,只依舊冷冷地看著阿麥。阿麥見他如此,收斂了臉上的戲謔,淡淡道:「我早有稱帥之心,只是之前軍功不顯,恐不能服眾,現在我力挫常鈺青精騎,輕下冀州,莫說江北,就是在四國也已揚名,此時不稱帥還待何時?」

  林敏慎聽得有些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嘆道:「虧得你還是個女子,臉皮竟能這樣厚實!」

  阿麥輕輕笑了一聲,針鋒相對道:「我臉皮厚不厚實倒不重要,只是覺得那山間竹筍反而更惹大夥恥笑。」

  林敏慎不解,下意識問道:「何為山間竹筍?」

  阿麥笑道:「這山間竹筍嘛,嘴尖皮厚腹中空啊!林相只有你這樣一個獨子必定早已是失望萬分,就你這點本事,我看還是少涉身朝堂的好,免得砸了林相那塊招牌。」

  林敏慎先是一愣,怔了片刻後竟然垂了頭默然不語。阿麥正瞧得奇怪,卻聞林敏慎有些失意地說道:「其實,我也不喜歡這些朝堂之事。」

  這次換做阿麥愣怔了一下,林敏慎抬頭看她,自嘲地笑笑,坦然道:「我不怕你笑話,若不是家父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才不會入這朝堂,這朝堂怎比得上江湖之中肆意恩仇瀟灑快活!」

  阿麥早就對林敏慎的一身武功感到奇怪,按理說他一個世家子弟,學也是學些詩文權謀之類,怎會習得如此高深的武功?

  林敏慎看阿麥眼中露出好奇之色,當下也不避諱,笑著解釋道:「我幼時體質極弱,家父怕我養不大,這才叫人帶走習武,長成後又學著遊俠人物行走江湖,前兩年才回到盛都家中。」

  阿麥少見林敏慎如此坦誠相對,不由有些驚訝,沉默片刻後便出言解釋剛才的稱帥之事,說道:「稱帥之事,肖翼說得也有道理,我若不稱帥,終是惹商帥遭皇帝猜忌。」

  林敏慎口氣也緩和了些,笑道:「幸好我知你是個女子,否則連我也會認為你這是要背主自立。」

  阿麥笑了一笑,說道:「我會派人去請示商帥一聲,且看他如何決斷。」

  林敏慎想了一想,問道:「你要派誰回盛都?」

  阿麥只是一時想到派人偷偷潛回盛都,倒是沒有決定人選,聽聞林敏慎如此問,反問道:「怎麼?你有人選?」

  林敏慎稍有遲疑,笑道:「如果你要派人回盛都,我倒是可以替你走這一趟。」

  阿麥卻是沉默不語,林敏慎在盛都已是屬於「戰死」之人,讓他回盛都,縱然是他武功高強,卻也是平添了幾分危險,一旦被有心人察覺……

  林敏慎見阿麥麵露遲疑,坦言答道:「我在盛都有想見之人。」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01:04 PM

第二章、親事

  林敏慎見阿麥麵露遲疑,坦言答道:「我在盛都有想見之人。」

  阿麥稍一沉吟,笑道:「也好,那就勞煩你跑一趟盛都,還有兩件事需要你辦一下,一是想法從軍械司偷幾個會制突火槍的匠人來,二就是再尋些手藝精湛的鐵匠,悄悄送到江北來。」

  突火槍林敏慎倒是聽說過,那是前朝時在軍中出現一種火器,好看不好用,發射慢,射程近,又很難射準,而且發射幾次後那竹製的槍管便會爆裂。說白了,突火槍這玩意也就是用來嚇唬嚇唬人還成,並無太大的實戰效用。所以現在朝中軍械司中雖然仍有專門製造突火槍的匠人,但是軍中卻很少裝備突火槍了。林敏慎心頭疑惑,不過見阿麥並無解釋之意,當下也不好再問,只點頭說道:「這些好辦,我順便帶回即可。」

  阿麥輕扯了扯嘴角,說道:「那好,你準備一下儘早出發,我等你消息。」

  林敏慎卻是笑道:「這有何好準備,現在走便是。」

  說著竟逕自轉身走了,倒把阿麥看得愣怔起來,直到林敏慎快出房門,阿麥才回過神來,忙叫道:「衣服,換了衣服!」

  林敏慎朗聲笑道:「放心,壞不了你的事!」話音未落,人已是沒了蹤影。

  盛元五年五月的青州城內很是熱鬧,冀州守將肖翼自四月來青州之後一直未走,他幾次勸說阿麥稱帥,見阿麥總是含笑不語,乾脆便先舍了阿麥這頭,每日裡只忙著請客吃酒,與江北軍諸將加深感情。一次酒宴上聽聞暫領江北軍步兵統領的賀言昭還未娶妻,乾脆當場做起媒來,要把薛武的妹子說與賀言昭為妻。

  與青州城內一片春光明媚、熱鬧歡快的景象不同,武安城內卻顯得有些蕭索。青州之戰,北漠軍除傅沖所領的三千先鋒外,其餘大部均是損失慘重,前軍將軍常鈺宗更是身受重傷不治而亡。常鈺宗是常家二房的幼子,自幼便因乖巧懂事深受長輩喜愛,此番隨著常修安出征南夏,本是想讓他歷練一番好做常鈺青臂膀,不曾想卻死在了江北軍一個無名之輩手上。常修安哭得是老淚縱橫,親扶了常鈺宗的棺木回北漠上京。

  直到五月中,陳起對常鈺青青州戰敗的處理方才到了武安軍中:命常鈺青將兵權交與傅悅之手,即日回到豫州待命。

  豫州局勢早已穩定,北漠征南大軍行轅便設在了那裡,常鈺青此去豫州,多半是又要賦閒。常修安剛從上京趕回,聞言大怒,放聲罵道:「陳起這廝欺人太甚,哪個能保證百戰百勝的?上京那裡還未說什麼,他卻要先下了咱們常家兵權!」

  常鈺青眉宇間比以前又多了幾分淡漠,聞言只淡淡說道:「是我太過輕敵,才會有青州之敗,怨不得旁人。」

  常修安一腔怨氣被賭了個嚴實,臉上憤恨之色好半天才消了下去,頗有些無力地坐倒在椅上,嘆道:「家中本想著借取冀州之機拿下日後南下大軍的半數兵權,誰想著咱們竟會在青州這裡栽了個大跟頭,傷筋動骨的。」

  常鈺青面色沉靜,稍一思量後說道:「此事還需要三叔去勸一勸家中的叔伯們,咱們常門能夠百年不倒依仗的就是常家人向來只做國之利劍,從軍不從政。過多的參與政事雖能為家中爭得更多好處,卻也可能引得皇上猜忌,得不償失。再說皇上日漸長成,太后那裡再這樣幹政總是不好,我們常家若是過多依仗太后,日後必遭皇帝忌憚,不如便只做個純粹的軍人,聽從軍令便是。」

  常修安聽著也覺有理,但心中卻仍有些不甘,憤憤道:「道理雖是如此,但是咱們堂堂百年將門,卻要被一個不知來路的陳起壓制著,著實讓人憋氣!能攻破靖陽明明是你功勞,卻被他扣上了一個嗜殺的罪名,惹得皇上不高興。他算個什麼東西!不就是指著尚個公主嗎!」

  常鈺青劍眉微揚,卻是不屑地笑了笑,說道:「他卻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只不過堂堂丈夫為權勢竟如此伏低做小,卻讓人看他不起了!」

  常修安遲疑了一下,道:「老七,我看等咱們到了豫州,你乾脆找個藉口先回上京算了,這回來的時候家裡還囑咐我和你商量商量,既然戰事不順,又不容於陳起,不如就先回上京。家裡給你提了幾門親事,想讓你回去相看相看,說其中還有個是老周家的閨女,周志忍的一個侄女,你小時候還見過的……」

  常鈺青漠然不語,雖仍在聽著,但視線卻已放到了書案上的青玉筆筒上,顯然並不在意。

  常修安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他雖比常鈺青高了一輩,但是常鈺青自幼便是個極有主意的人,性子又冷,後來又因屢建奇功升得極快,常修安還真有點不敢在他面前拿叔父的譜。常修安心裡又開始習慣性地有些發虛,可一想到臨來時大嫂的殷殷囑託,不由得強提了一口氣,接著勸道:「那宋氏連咱們常家門進都沒進就病死了,那是她自己沒這個福分,和你有什麼關係?咱們這樣的人誰還沒殺過些人?誰身上還能沒點煞氣了?要是都能把媳婦剋死了,那咱們大夥都一塊打光棍算了!七郎,你別聽那伙子屁也不懂的老娘兒們胡咧咧!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上京和你這麼大的,孩子都快能進軍營了!你總不娶親算個什麼事?你——」

  「三叔,」常鈺青突然打斷常修安的話,抬頭看向他,問道:「這次家裡給提的都是些什麼人?」

  「都是上京裡最好的閨女,」常修安一聽他問這個心中頓時大喜,掰著手指頭一個個地數,「你認識的周家老三的閨女,忠勇侯梁家的孫女,撫遠將軍舒懷的大閨女……」

  就這樣一直數了八九個,常修安才停了下來,眼巴巴地瞅著常鈺青。

  常鈺青揚眉,「沒了?」

  常修安微微一怔,「沒了。」

  常鈺青又問:「都是上京城裡最好的?」

  常修安猜不透常鈺青的心思,只得點頭:「最好的!都是的名門望族的小姐。」

  常鈺青卻是發出一聲嗤笑,說道:「可這些人我偏生都瞧不上!」

  說完,竟就轉身走了!

  常修安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背過氣去,直扶住了書案才又站穩了,順了好半天氣才自我安慰式地勸道:「虧得不是我的小子,不然,老子非得把他腿給敲折了不可!這些都瞧不上,難不成還想娶個天仙家去?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反了你了,都是慣的!」

  話剛說完,偏生趕上常鈺青又返回來取遺落的軍令,見常修安扶著書案喃喃自語,便出言問道:「三叔,你說什麼?」

  常修安駭得一跳,心虛地抬眼瞥了瞥常鈺青,連聲答道:「沒事,沒事。」

  常鈺青似笑非笑地問道:「我怎麼聽著什麼『婚姻大事』之類的呢?」

  常修安一臉正色地說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七郎既然都看不上,那就再等一等,好好挑一個隨心的!家世人品相貌都得配得上咱們七郎的!」

  常鈺青唇角上本噙著絲笑,聽到這裡卻是面色一黯,那唇角勉強挑了挑,似自嘲般笑了笑,搖了搖頭,卻沒再說些什麼。常修安看得奇怪,忍了幾忍終是沒敢問出那句:「七郎心裡可是有什麼人了?」

  六月初六,林敏慎從盛都返回青州。

  青州城內正熱鬧著,今日是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江北軍步兵統領賀言昭便選在了這一天迎娶薛武的妹子薛氏。這是江北軍到青州之後首個高級將領娶親,娶的又是同僚的妹子,所以城中一時熱鬧非凡。

  因賀言昭乃是豫州人氏,父母兄長皆不能到場,阿麥便以其長官身份做了男方的主婚人。待到喜宴結束已是夜深,阿麥由張士強、張生等人陪著回到城守府,林敏慎已是在阿麥院中等了一晚上。

  阿麥多飲了幾杯酒,又加上天氣炎熱,臉上便露出幾分潮紅來,她見到林敏慎等在院中並未驚訝,只淡淡說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臉就來。」

  說著轉身去了房內,張士強從院中提了冰涼的井水送入房中後便退了出來。過了一會,阿麥洗過了臉,又換了身衣服,這才從房裡出來,施施然坐到石桌旁的石凳上,問道:「這一趟跑得可順利?」

  林敏慎望著阿麥片刻,卻是說道:「你以後還是少喝酒的好,別把男人都當生傻子瞎子。」

  阿麥聞言微惱,冷冷瞥林敏慎一眼。

  林敏慎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這次回去,他的答覆是『可稱帥』,同時又叫我給你捎了些東西來。」林敏慎說著將一直擺放在石桌上的粗布包袱打開,露出一個黑漆匣子來,打開了推到阿麥麵前,「他說你年歲漸長,總不能一副少年模樣。這裡面有幾樣東西,讓你挑著合適的用。」

  林敏慎不急不緩地說著,阿麥用細長的手指隨意地翻看著匣內的東西,每看到一樣,林敏慎便出言解釋:「這是能貼出喉結的黏膠,幾可以假亂真,不過你最好慢慢加量,省得叫人看得突兀。還有些秘製的黑粉,掃到下巴兩頰上可以造出青胡茬子的模樣,水洗不掉……」

  阿麥微微抿了唇角,低垂著目光看著匣內的小瓶小罐,直等到林敏慎俱都說完了,這才淡淡問道:「我叫你找的人可都找到了?」

  林敏慎細看了看阿麥的表情,笑道:「都找齊了,人已在府中安置下了。」

  阿麥緩緩點頭,拿起了桌上的匣子轉身回房,林敏慎突然在後面沒頭沒腦地說道:「他果然不是真心愛慕你。」見阿麥腳下微頓,又接著說道,「若是真心愛慕一個女子,只會想送她最美麗的衣裙,最貴重的珠寶,想送她天底下所有美好的東西,但絕不會是這些。」

  阿麥轉回身來,笑著看向林敏慎,問道:「為何這些東西女子只能等著男人送?自己去取,又有何妨?」



第三章、猶豫

  阿麥轉回身來,笑著看向林敏慎,問道:「為何這些東西女子只能等著男人送?自己去取,又有何妨?」

  林敏慎一怔,那邊阿麥已是笑著轉身離去,爽朗的笑聲伴著夜風吹過來,竟給這炎熱的暑夜帶來一絲難言的清涼。林敏慎呆坐在石凳上,有點傻眼,怎麼想都覺得這和自己最初的預想偏差太大了些。直到看到夜裡阿麥房中的燈一直沒滅,林敏慎心中這才舒服了些。可睡在他身側的張士強卻有些躺不踏實了,幾次起身湊到窗口處去看。

  林敏慎瞧得可笑,故意出言逗張士強道:「哎?張士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其實是個……」

  張士強回頭冷冷看了林敏慎一眼,堵住了他的後半句話:「我只知道她以前是我的伍長,現在是江北軍的大將軍。穆白,最好你也別忘了。」

  張士強的反應讓林敏慎有些驚訝,他想不到這個一直站在阿麥身後沉默寡言的少年竟然也會有言辭鋒利的時候。林敏慎默默看了張士強半晌,心中的輕視之意漸去,到最後挑著唇角笑了一笑,說道:「是我說差了。」

  張士強卻是未笑,轉回身又望了眼阿麥窗口透出的燈光,走回床邊拿了衣衫默默穿好,也不理會對面床上林敏慎怪異的眼神,徑直出了房門。廊角處的爐灶上還燒著熱水,張士強提了水壺走到阿麥門外,拍門問道:「大人,我給您送些熱水過來。」

  靜了片刻,屋裡才傳出阿麥略顯暗啞的聲音屋裡才傳出阿麥略顯瘖啞的聲音:「送進來吧。」

  張士強深吸了口氣,推開門提著熱水進去。

  阿麥坐在書案旁,面前攤著本《武經總要》,見張士強進來,笑著問道:「大半夜的,怎麼想起送熱水來了?」

  張士強將桌上茶壺裡灌上了新水,又倒了杯茶給阿麥端到手邊上,這才低聲問道:「大人,您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阿麥心中倒是真有為難之事,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和他講才能說清楚,她抿著唇角沉吟片刻後,說道:「有件事情我有些想不明白,我說予你聽,看看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如何辦。」

  張士強點頭,「好!」

  阿麥先吩咐張士強找個地方坐下,將心中思緒理了一理後才又繼續說道:「我一時沒法和你從頭講,只和你打個簡單的比方。如果你們村子和相鄰的村子有著世仇,隔三差五地就要打上一架。你們村雖然偶爾能憑著計謀和運氣勝他們那麼一兩場,可對方人多勢眾,大多時候還是你們村受著欺壓。現在,你突然找到了一種新式的兵器,正好能夠克制鄰村,你用是不用呢?」

  張士強雖未明白阿麥舉這個例子的含義,卻是聽懂了這個比喻,當即便用力點頭道:「自然要用啊!」

  阿麥淡淡笑笑,又說道:「可是,這種兵器十分的駭人,之前你們兩個村打仗,一般時候不過是把人打個鼻青臉腫,要是打得狠了就會是兩敗俱傷,所以每次打仗前大夥也都會思量思量,看看是要真打還是咋呼一下就算完事。可一旦有了這中新兵器,殺起人來就如同兒戲一般,再不是以前的情形了。」

  張士強聽得有些激動,問道:「那為何不用,既然有了這樣的好兵器,我們不但可以打敗韃子,還可以威懾四國,到時候誰還敢來欺負咱們?」

  阿麥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也沒有永遠的霸主,你既然能有這種兵器,別國早晚也會有了,到那個時候,這世上會變成什麼模樣,你我都說不清楚,就如同我們喂養著一頭小獸,雖然能夠預料到在不久的將來他會成長為一頭猛獸,幫我們趕走敵人,守護家園。可是當它再繼續長大,也可能會長成一頭怪獸,回過頭來把我們自己也吞噬掉。」

  張士強目光中有些茫然,愣愣地看著阿麥,問道:「大人,真有這樣厲害的兵器?」

  阿麥自己其實也不確定,她所知道的不過是從父親的筆記上看到的那些,在那些火器面前,再堅固的城牆也會坍塌,再堅固的鎧甲也如同紙板……

  阿麥緩緩地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她停了停,吐了口長氣,又說道,「你出去吧,我自己再待一會兒。」

  張士強不敢驚擾阿麥,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小心地帶上了門。

  阿麥將父親的筆記本從書案下的暗格里取了出來,翻開到剛才看的那頁,那裡有幾頁摺疊起來的圖紙,詳實的圖解旁是一段與父親的筆記截然不同的清秀字跡:沒有經過正常的孕育過程,沒有同步發展的社會經濟與科技環境與之相適應,就這樣過早地把這種怪物般的東西催生下來,這是對人類文明的推動還是摧毀?社會的跳躍性發展,到底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阿麥認得出這是母親的筆跡,短短一段話,後面卻是跟了一長串的問號,足可見當時母親心中的疑惑與迷茫。阿麥看得有些出神,心中也是一片茫然,這些父母明明都知道該如何製造使用卻最終只用圖文來記錄的東西,這些一直遭到母親質疑的東西,她到底該不該用?

  這一夜,阿麥房中的燈一直亮到雞鳴時分。張士強已經起身,正在房門外猶豫著要不要喊阿麥起床時,阿麥穿戴整齊了從屋裡出來,如往常一般帶著張士強向校場跑去。昨日剛剛成親的步兵統領賀言昭正帶著步兵營出早操,阿麥見了不覺有些驚訝,笑問道:「不是放了你三天假在家好好陪陪媳婦麼?怎的就把新婦一個人丟下了呢?」

  賀言昭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顯得很是不好意思,嘴上卻是逞強道:「不過娶個婆娘,不能慣著她!」

  阿麥聞言彎著唇角笑了笑,不再言語,在校場上看了會士兵的早操,又獨自練了小半個時辰的弓馬騎射,這才又帶著張士強跑步回城守府。剛進城守府大門,迎面就碰上了軍需官李少朝。李少朝正有事要問阿麥,忙攔住了,問道:「大人,穆白帶回的那些工匠怎麼安置?」

  阿麥想了想答道:「就放在你營中吧,你看著隨便給安排些差事。」

  李少朝不由詫異,阿麥叫穆白專門從江南尋來這些工匠,來了卻隨手塞給了他,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李少朝眼睛下意識地眯了一眯,笑著問阿麥道:「您沒有別的用處?」

  阿麥搖頭道:「沒有,如果你覺得實在用不上,遣了也行。」

  李少朝心中更覺糊塗,不過嘴上卻是毫不含糊地說道:「怎麼會用不上?我營裡正缺些好工匠呢。」

  說著生怕阿麥變了主意一般,連忙抬腳就往安置著那些工匠的院子走。

  阿麥瞧著淡淡地笑了笑,回房重新梳洗了,換過了乾淨的衣衫去尋徐靜。徐靜才剛剛起床,正站在院子裡用鹽水漱口,看到阿麥過來,忙吐盡了口中的鹽水,問阿麥道:「穆白回來了?」

  阿麥點了點頭,順手從旁邊侍立的親兵手上取過毛巾給徐靜遞了過去,答道:「昨夜裡到的。」

  徐靜接過毛巾胡亂地抹了兩把,有些期待地看向阿麥,問道:「那邊怎麼說?」

  阿麥語氣平淡地答道:「說是可稱帥。」

  徐靜眼中光芒一閃,嘿嘿笑道:「正好,豫州傳來消息,陳起已經命常鈺青並常修安回豫州待命,只留傅悅暫守武安。此刻稱帥,正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也早點安了肖翼的心!」

  阿麥微笑不語,她知徐靜既這樣說便是已有了計較。果然,六月十五軍議的時候,薛武帶頭跪請阿麥稱帥,再加上冀州守將肖翼從一旁力勸,阿麥幾次推辭不下,終點頭答應稱帥。

  自此,冀州軍正式編入江北軍,江北軍的兵力擴充到七萬餘人,從原先步、騎、新軍三個軍種二十營的編制擴充至三十營的編制,每營的平均兵力是兩千餘人。賀言昭、張生和黑面分任三軍統領,三十個營由九十名將官分別率領,其中有正將、副將和校尉各三十名。肖翼、薛武、莫海分任江北軍副元帥,這三人是阿麥的副手,阿麥不在時可代替阿麥主持江北軍全軍的事務。

  九月初,阿麥留步兵統領賀言昭守青州,自己則帶了江北軍軍部遷往冀州。百里飛龍陘內正是色彩最為豔麗的時候,綠的沉靜,紅的灼目,黃的絢爛,美得攝人心魄。……道路時寬時窄,待走到最為狹窄處,勉強容得幾騎並行,兩側都是豎直挺立高有千仞的絕壁。抬頭仰望,只餘帶寬的碧空清澈如洗,乾淨的不沾一點塵埃乾淨得不沾一點塵埃。一進這樣的道路,讓人不由得警覺起來,這樣的場所是最適合設伏的,若是在這裡遭遇敵軍,怕是只有被動挨打的份而無還手之力了。

  直到走出這段峽谷,視線才又豁然開朗,眾人皆不約而同地長出了口氣。薛武在一旁指著不遠處的一處關口介紹道:「此處是飛龍峪,從此向南便是南太行了,南邊幾十里便是甸子梁,方圓足有百十里,是塊練騎兵的好地,現在正被唐將軍的清風寨佔著呢。」

  薛武所說的甸子梁阿麥早已有所耳聞,其實就是一種山地地形,它四周陡峻,山頂卻是坦蕩如砥的大草甸子,面積極為廣闊,草甸茂盛,如同西胡草原一般,當地人習慣的稱這樣的山為甸子梁。

  阿麥順著薛武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這個時候,唐紹義是否就在那草甸之上?他一直說要練出一支叫韃子聞風喪膽的騎兵來,可南夏曆來少馬,養騎兵又最耗財力物力,若要建一支足以與北漠相對抗的騎兵來談何容易!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11:01 PM

第四章、榮娘

  阿麥輕輕地嘆了口氣,如果那樣簡單,她也不會把腦筋動到父親筆記中所說的火槍火炮上去了。

  大軍到達冀州時已過重陽,阿麥及軍中幾個首要將領進駐冀州,而大軍則駐紮在冀州城外。因阿麥早已決定將冀州作為江北軍的根基所在,所以東西兩處大營的地址早在六月底時便選好,木石等建材在大軍到達前便已開始籌集,現在已陸陸續續運到,建房的工匠小工等也俱都集齊。李少朝奉命督造新軍營房建設,生怕不能按時完工,又從軍中挑了些會蓋房的士兵過來幫忙,以保證趕在天寒之前讓各營士兵都能遷入營房。

  與身為軍事要沖的青州城相比,冀州城則要繁華許多,雖比不上泰興、盛都之地,卻也是江北數得上的大城,又因近年來一直未受戰火荼毒,城中百姓民風開放,生活很是富庶。

  阿麥與江北軍眾將一同入城,引得許多百姓夾在接道兩旁爭相觀看。這些百姓聽聞這黑衣亮甲冷面小將便是那大敗韃子的江北軍元帥,不由得均是又驚又嘆,更有不少年輕女子見著阿麥長得俊秀異常,一時亂了芳心。

  阿麥身側的莫海瞧得可樂,湊近了阿麥身側幾步,低聲玩笑道:「元帥,您看看,咱們這許多人,可他們卻只顧盯著您一個人瞧,讓咱們大夥只恨爹媽沒把自己生得俊些!」

  阿麥聞言淡淡地笑了笑,這個淺淡的笑容引得旁邊的少女們捂著胸口一陣驚乎,有那膽大的,竟將手帕系成結,直往阿麥身上扔了過來。阿麥下意識的微微閃身避過,誰知緊接著又有幾條手帕擲了過來。

  因林敏慎要護衛阿麥的安全,所以一直策馬緊伴在阿麥馬側,見狀忍不住嗤笑出聲,低聲道:「若是暗器,我還能幫你攔了,可這些都是美人恩,我是萬萬不敢擋的。」

  阿麥目不斜視,冷面不語,見擲手帕的人多乾脆也不再躲閃,只挺直了脊背端坐在馬上,任由那些帶著脂粉香氣的手帕砸到自己身上。

  擁擠的人群之中,一個身材苗條的紅衣女子頗為打眼,她五官端正,目光明亮,豔麗的眉眼之中卻帶出幾分英武之氣,也並不像周圍女子那般狂熱,只目光一直緊緊地鎖在阿麥身上,似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這個就是那阿麥了?」

  一直跟在紅衣女子身後護衛的那個健碩漢子聽了,只道是在和自己說話,又因人多嘈雜未能聽清內容,忙大聲問道:「大當……」

  只那「大」字剛一出口,紅衣女子便極快地回頭橫了那漢子一眼,嚇得那漢子急忙改口道:「大小姐,你有什麼吩咐?」

  紅衣女子眼中猶有不悅之色,不過卻也未答那漢子的話,只轉回頭繼續去看馬上的阿麥等人。那漢子既苦惱又無奈的撓了撓腦袋,見江北軍諸將的身影俱已經走遠,忍不住又問紅衣女子道:「大,大小姐,咱們怎麼辦?」

  紅衣女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跟上去看看!」

  說著擠開人群向前走去,那漢子生怕她出事,連忙在後面緊跟上了上去。

  冀州城守府提前就得了肖翼的信,大門上的匾額早已改成了「江北元帥府」,府內府外也都重新修葺一新,主院內更是連屋中的家具擺設也全都換作了新的。肖翼將阿麥迎進了正房,見阿麥打量屋中的擺設,笑道:「也不知元帥的喜好,他們便都給用的花梨木的料,元帥若是不喜,吩咐他們重新換過就好。」

  阿麥聞言便轉頭瞥了肖翼一眼,她雖不大懂木料,卻也知道花梨木的家具十分名貴,盛都侯府商易之的書房中的家具便俱都是此種材質的。

  阿麥淡淡笑了笑,點頭道:「這樣就很好。」

  肖翼是何等機敏之人,只阿麥剛才那個含義莫名的眼神便讓他心思轉了幾轉,聞言面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解釋道:「我是個粗人,不大懂這些,只是記得以前在商老將軍帳下時,聽說過他老人家便是喜歡這花梨木的家具,所以就叫人給元帥也備了這樣的。」

  阿麥笑道:「肖副帥費心了。」

  肖翼聽了卻是有些惱的樣子,直言道:「您這樣說可是見外了,不過是些木頭擺設,又不是什麼精巧玩意。不過那打製的木匠倒是說了有些地方專門設置了暗格,給元帥放些私物,元帥改日可叫了那木匠來細問。」

  阿麥笑了笑,卻是沒有答言。

  江北軍新遷,軍中堆了許多事務要處理,阿麥一連忙了兩三天才得空喘口氣,剛坐下來翻幾頁兵書,就聽親兵過來稟報說外面有個姑娘點名要找麥元帥。阿麥聽了不由意外,旁邊林敏慎已是哈哈笑道:「聽說這兩日冀州城裡正傳著一句話,叫什麼『一見麥帥誤終身』,許就是你的愛慕者,向你來自薦枕席來了。」

  阿麥眉頭微皺,冷冷橫了林敏慎一眼,卻轉頭對張士強說道:「你出去看看,問她見我有何事,如果沒有要事就打發走了吧。」

  張士強領命去了,過了一會回來,回阿麥道:「她說她姓息,是唐將軍叫她過來找大人的。」

  阿麥心中更是詫異,唐紹義怎會叫一個女子過來找自己,這女子姓息,那麼說就是和清風寨的老當家息烽有關係了?阿麥暗暗思量,口中卻是吩咐道:「那就帶她過來吧。」

  張士強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不一會便帶著一個長相秀美的年輕女子從外面進來,見到阿麥後毫不畏縮,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禮,叫道:「清風寨息榮娘見過麥元帥。」

  雖是女子裝扮,行得卻是抱拳禮,一雙明亮的杏眼直望阿麥,面容舉止自然大方。阿麥看得暗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安坐在太師椅中,將息榮娘讓在客座上坐下,淡淡問道:「不知息姑娘找麥某有何貴幹?」

  那息榮娘沒答話,目光卻在屋中的林敏慎與張士強二人身上轉了一圈。阿麥自然知道她此舉的含義,不過卻不打算因此就把自己身邊的人屏退,所以故做不察,只平靜地看著息榮娘。

  息榮娘見此便笑了笑,說道:「因一時來得匆忙,沒能帶取信之物,不過我說出一件事來,麥帥定會信我是唐大哥派來的了。」

  阿麥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此女說話明顯有著漏洞,既然是唐紹義派她過來,怎會不給她取信之物。阿麥心中這樣想著,卻聽息榮娘朗聲說道:「年前唐大哥叫人給麥元帥送了些東西到青州,當時用的信物便是唐大哥的校尉銅牌,那銅牌現在還在元帥這裡吧?

  阿麥眼中神色微變,點頭道:「不錯,那的確是唐將軍的信物。」

  息榮娘面上閃過一絲得色,笑道:「既然這樣,麥元帥可是信了我了?」

  阿麥笑笑,轉頭吩咐林敏慎與張士強道:「你們二人先退下吧。」

  張士強猶還有些遲疑,林敏慎這次卻是很聽話,暗中給了張士強一個眼色,叫他放心出去。待他二人都出去了,那息榮娘卻是沉默不語了,只眨著一雙杏眼細細打量阿麥,視線從阿麥臉上落到阿麥喉間,在阿麥新貼的假喉結處停了停,這才又上移到阿麥的臉上。

  阿麥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輕輕地咳了一聲,出聲喚道:「息姑娘?」

  息榮娘微微一驚,心神這才從阿麥臉上收了回來,又聽阿麥溫聲問道:「不知清風寨的老當家息烽是息姑娘何人?」

  息榮娘聞言面色一黯,答道:「那是先父。」

  阿麥微微抿唇,心中頓時明了,難怪息烽把清風寨俱都交給了唐紹義,而唐紹義卻只做了個二當家,這樣看來是息烽將這姑娘託孤給唐紹義了。

  「息大當家,不知此次因何事來找麥某。」阿麥徑直問道。

  息榮娘微垂著頭,似心中頗為矛盾,沉默片刻後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阿麥,問道:「麥元帥可是有妻室了?」

  阿麥被她這問得一愣,猛想起林敏慎剛才的玩笑話來,太陽穴處便突突地跳起來,難不成這姑娘真是來自薦枕席的?阿麥被自己這想法駭了一跳,一時間連說話都不利索了,只問道:「怎,怎麼了?」

  息榮娘此時卻是已強壓下了心中羞澀,看向阿麥的目光更顯晶亮,直盯著阿麥問道:「不知麥帥可有妻室或是有中意之人?」

  阿麥心中漸漸平定下來,照著前陣子應對肖翼等人的說辭說道:「麥某家中早已有妻室,只是軍旅生涯十分無常,不敢隨軍攜帶家眷。」

  誰知那息榮娘聽了非但不顯失望,反而是面帶喜色,止不住追問道:「當真?」

  阿麥頗覺無語,卻仍是鄭重地點了點頭:「不錯!」

  息榮娘眼中的喜悅之色便如水紋般一波波地蕩漾出來,映得一張俏臉頓時生動起來,笑嘻嘻地看了阿麥一眼,卻又似突想起來害羞一般,垂下了眼簾,用手輕揉著衣角沉默不語。

  阿麥被她這樣一副羞澀的小兒女模樣搞得頭大,心中更是弄不清這姑娘的心思,只得又問道:「不知唐將軍因何事叫息大當家來尋在下?」

  息榮娘畢竟是匪窩中長大的女子,自是比一般女子豪爽許多,羞澀過後便抬起頭來,鼓起勇氣對阿麥說道:「麥元帥,我喜歡唐大哥。」

  阿麥一愣,一是驚訝於此女的膽大直接,二是不解她為何會向自己說出這些,還專門找到冀州來問自己有沒有妻室,要問不應該也是要問唐紹義有無妻室嗎?息榮娘看出阿麥疑惑,用力咬了咬下唇,說道:「麥元帥,您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有些話我說了您可別惱,出了我口,入了您耳,這世上便無第三個人知道。」



第五章、心思

  阿麥點了點頭。

  息榮娘又說道:「我知道您不滿老皇帝把咱們江北拱手讓給韃子,所以帶兵反出泰興,千里東進青州,後來又擊潰了常鈺青的幾萬精騎,護我們太行百姓於身後,我們清風寨雖是匪,對您卻也是十分敬佩的。」

  阿麥淺笑不語,心中卻道這姑娘原來也是個口舌伶俐的,不管後面要說什麼,事前卻先把自己的馬屁不露不顯的拍了一番。

  息榮娘面色微凝,話語一轉接著說道:「可我想您並不清楚唐大哥離開江北軍後的事情。」

  阿麥眼底光芒一閃而過,沉靜地看著息榮娘,等著她的下言。

  「唐大哥入咱們清風寨的時候,佔山王正在圍剿咱們寨子,我爹受了重傷,寨中的叔伯們雖沒說什麼,可大夥心中卻都覺得這次定是要被佔山王端了山寨了。我爹甚至暗中已經安排了心腹,要私下送我出寨。唐大哥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了咱們寨子的,開始大夥並不信他,他也吃了不少的苦,後來終於帶著些兄弟大敗了佔山王,還在陣前斬殺了佔山王的兄弟。」

  阿麥說道:「我聽唐將軍說過此事。」

  息榮娘眉梢微挑,反問道:「那唐大哥是否和您說過他曾深受重傷的事?」

  阿麥心中一凜,垂了眼簾遮住眼中神色,緩緩搖頭道:「不曾。」

  息榮娘淡淡笑笑,繼續說道:「唐大哥雖是英雄了得,但他卻不是咱們江湖中人,戰場上拚殺的硬功夫不同於咱們江湖手段,那一仗中,唐大哥雖然大敗佔山王,但是自己卻也被佔山王手下的一個高手用暗器所傷,連肋骨都斷了兩根。」

  這些事情,唐紹義是從不肯和她說的,更何況是她依仗著兩人的情分用計騙他到了這太行……阿麥心中泛出一絲苦澀愧疚,難怪唐紹義離時會主動說起那句「我們一定要活著」。

  「唐大哥昏迷了四五天,一直是我照看著的,當時咱們大夥都以為他熬不下去了,他一直高燒不退,到後面竟然連胡話都說起來了。」息榮娘說道這裡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看阿麥,猶豫著是否繼續要說下去。一些話說出來便不能收回,不知會帶來何種後果,可如果不說,那就只能是埋在唐紹義心底的毒瘤,不如就乾脆給他揭出來,也有個痊癒的機會。

  息榮娘下了狠心,直視著阿麥說道:「他總是含糊不清地喊著兩個字,開始時大夥一直聽不清他喊的是什麼,後來一天夜裡我獨自守著他的時候,我叫他『唐大哥』,他終於清晰地回了我一句,他叫我『阿麥』!」

  息榮娘學著唐紹義當時的語調,她聲音清脆,全不似唐紹義那般的暗啞低沉,可就是這樣一聲,卻叫得阿麥心驚肉跳起來,暗中緊扣了齒關才能繼續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抬眼望著息榮娘淺淡的笑了笑,說道:「阿麥是在下的小名,在下和唐將軍自漢堡起便同在一軍,率共生死,情如兄弟。」

  見阿麥如此輕描淡寫地說過,息榮娘心中便鬆了口氣,可卻不知為何有些失望,竟覺得替唐紹義不值。息榮娘淡淡說道:「我後來問過唐大哥,他的回答也如元帥一般。」

  阿麥不動聲色地看著息榮娘。

  息榮娘說道:「後來我爹去世,把清風寨交給了唐大哥,同時也將我託付給了唐大哥,我知道我爹的意思是要唐大哥娶了我,唐大哥英雄蓋世,我早就對他傾心,心中自然也是很歡喜。」

  阿麥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息大當家才貌雙全,和唐將軍很是般配。」

  息榮娘聽了卻是嘲諷地笑了笑,揚著眉梢問阿麥道:「你果真不知唐大哥心意?」

  阿麥避開了息榮娘的眼睛,淡淡答道:「唐將軍一心為國,只求早日驅除韃虜,光復江北。」

  息榮娘嗤笑一聲,說道:「元帥,我這才看出來,您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呢。您若是真不懂我的意思,定然不會如此回答。」

  阿麥抬眼看著息榮娘沉默不語。

  息榮娘又說道:「我是山中女子,臉皮子厚得很,我今天也不怕您笑話,就都和您說了吧,唐大哥雖然接了清風寨,卻不肯娶我,只要我來做這個大當家,並說只要我哪日不容他了,他會淨身出寨,絕不帶走寨中的一人一馬。我開始時是以為唐大哥家中有了妻室或是心愛之人,可問他卻又說沒有。我就想起他受傷時喊得胡話來,問他『阿麥』是誰,他很是驚愕,不知我從哪裡得了這個名字,開頭只是不肯說,後來挨不住我纏終告訴我說那是他的一個結義兄弟。」

  阿麥淡淡問道:「息大當家想說什麼?」

  息榮娘咬了咬唇瓣,迎著阿麥的目光,乾脆答道:「我要說的是唐大哥喜歡你。」

  阿麥一怔,隨即便放聲大笑起來,好半晌才停下了,看著息榮娘笑問道:「息大小姐,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息榮娘被阿麥剛才的大笑笑得有些惱羞,微抬了下巴,答道:「我說唐大哥心裡喜歡你,你別覺得好笑,也別瞧唐大哥不起,這世上便有那男子只喜歡男子,我們寨子中就有。更別說,別說你——」

  「別說我什麼?」阿麥目光猛地轉利,如劍般看向息榮娘雙眼。

  息榮娘被阿麥眼神壓得心頭一驚,卻又不肯在阿麥麵前示弱,猶自抬著下巴逞強道:「更別說你長成這個樣子,比美貌女子還要好看幾分,若不是你臉上泛著胡茬子,喉間有明顯的喉結,連我都要覺得你是個女子!」

  阿麥冷冷地看著息榮娘,寒聲道:「息大小姐,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如果不是看在唐將軍面上,今日麥某定不會讓你再出這元帥府!」

  阿麥語氣中滲出寒冷的殺氣,迫得息榮娘一時說不出話來,她這時才猛地記起自己面前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男子是已經聞名四國的江北軍元帥,是一戰剿殺韃子幾萬騎兵的鐵血將軍。

  息榮娘愣愣地說不出話來,阿麥冷哼一聲,說道:「看情形你來冀州唐紹義並不知情,否則他絕不會容你來說這些荒謬之言!看在他的面上,我今天不與你計較,你還是快回你的清風寨吧!」

  說完便從太師椅上站起身來,拂袖便要叫人送客。息榮娘聞言猛地驚醒過來,上前扯住阿麥衣袖,急道:「元帥!你既然當唐大哥是你兄弟,你果真忍心看他因為你孤苦一生?」

  她手上用了小擒拿手法,阿麥幾次用力竟然是掙脫不掉,又不敢讓她近身,最後只得無奈地回身看著她,問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息榮娘臉上露出小女兒的得意之色,口中卻是央求道:「元帥,一開始時您是應了我的,您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會惱我說的話。」

  阿麥掙開息榮娘的手,回到太師椅上重新坐定,閉目片刻復又睜開,問道:「你說吧,你要如何?」

  息榮娘答道:「您既然有妻室,又不喜歡唐大哥,不如就徑直告訴唐大哥,也好讓他死了這份心思。」

  阿麥頗覺無力,用手捏了捏太陽穴,說道:「他從未向我說起過什麼,你就叫我自己走到他面前,告訴他我已有妻室,並不喜歡他,叫他死了這份心思,該娶親娶親,該生子生子?你覺得這法子可行嗎?」

  息榮娘自己聽了也覺得這法子有些不對,反問阿麥道:「那您說該怎麼辦?」

  阿麥默默看向息榮娘,卻是也不知能說些什麼。兩人正相顧無言,忽聽得外面傳來一聲巨響,直震得窗櫺撲撲落土,連房子也跟著隱隱震動起來。兩人一驚,俱都起身衝向門口,剛出得房門,林敏慎與張士強也一前一後地從院子裡掠了過來。

  阿麥問道:「怎麼回事?哪裡出得聲響?」

  張士強答道:「像是從府西傳過來的。」

  果然,不一會便有親兵回來稟報,聲響是元帥府西側的一間屋裡發出來的,那邊本是軍需營的倉庫,存放著些軍械之類的,不知怎地突地爆了,連帶著房頂都塌了一半,倒是沒聽見說有人員傷亡。

  阿麥聽得皺眉,此時正是秋季,天乾物燥,也虧得是沒有起火,不然還不知會出多大的亂子。阿麥冷著臉吩咐親兵去尋李少朝過來問話。

  過不一會兒,李少朝便陰沉著臉來了,身後還帶著一個人,只見那人不但身上燒得是破破爛爛滿是黑灰,就連臉上也是黑漆漆一片,頭髮眉毛俱已是燒了個亂七八糟。那人來到阿麥麵前剛欲跪下行禮,身後李少朝猛地一腳將他踹倒在地上,罵道:「元帥,就是這小子闖得禍,差點把我那屋子也給炸塌了!」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11:19 PM

第六章、捨棄

  那人默默從地上爬起,重新跪直了,斂衣向阿麥拜道:「小人鄭嵐,拜見元帥!」

  阿麥見此人雖形容狼狽,可神色卻淡定自若,心中暗暗稱奇,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嵐沉聲答道:「小人是軍需處的工匠,今日試驗突火槍的時候不小心引爆了火藥,給炸了。」

  阿麥聽了還未說話,旁邊的李少朝卻是急了,罵道:「你小子又不安分,不是說不叫你做那勞什子突火槍了嗎?」

  阿麥抬手止住了李少朝,隨意地瞥了地上的鄭嵐一眼,然後轉身看向一直站在不遠處的息榮娘,淡淡說道:「息大當家,我這裡有些軍務要處理,你遠來勞頓,不如先下去歇息一下,可好?」

  息榮娘不是傻子,聽阿麥如此說便知人家這是不願意自己聽到軍中事務,當下便點頭道:「好,全聽元帥安排。」

  阿麥略點了點頭,吩咐張士強送息榮娘下去休息,然後便帶了李少朝與那鄭嵐來到書房之中,指了指凳子叫他二人坐下了,這才轉頭問身後的林敏慎道道:「他是你從盛都帶回來的工匠?」

  林敏慎仔細地看了看鄭嵐那張被煙燎得黑漆漆的臉,不覺笑了,玩笑道:「許是有這麼一個,不過這臉上烏七八黑的,我也拿不準了。」

  鄭嵐聞言忙用袖口抹了抹臉,將臉上的黑灰拭去了些,向林敏慎說道:「大人,是我,您不記得了嗎?我是那個主動要求跟您到江北來的!」

  林敏慎強忍著笑,向阿麥點了點頭:「是有這麼一個和別人不一樣。」

  阿麥淡淡笑了笑,笑問那鄭嵐道:「你為何要主動跟他到江北來,據我說知你們那些工匠大部分是被他擄來的。」

  鄭嵐卻是未笑,一本正經地看著阿麥,鄭重答道:「因為只有江北才有韃子。元帥,突火槍可以克制韃子騎兵!」

  阿麥聽得心中一動,凝神看向鄭嵐。

  李少朝聽了鄭嵐的話卻覺可笑,嘿嘿笑了兩聲,嘲道:「就你那突火槍?也就是聲音大點,嚇唬人還行,放十槍裡面有八槍不響,好容易放出去的那兩槍還不知道能不能飛到韃子面前,就是飛到了,連人家的鎧甲也射不穿!更別提那些在自己手裡就開花的,白白糟蹋了好竹子,用不幾次就廢了。」

  鄭嵐不理會李少朝的念叨,只目光灼灼地看向阿麥,聲音裡隱隱帶著些激動的顫慄,說道:「元帥!突火槍的槍管可以不用竹製的!」

  李少朝奇道:「不用竹子那用什麼?」

  鄭嵐一字一頓地答道:「可以用鐵製的!」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雷般炸在了阿麥的耳膜上,直把阿麥都定在了椅上沒了反應。李少朝沒覺察到阿麥的異樣,只一聽鄭嵐說還要用鐵便要急了,叫道:「你快省省吧!敗家玩意,你竹子糟蹋不夠還要來禍禍我那點鐵料!」

  鄭嵐好容易能有個在阿麥麵前說話的機會,怎肯輕易放過,雖聽李少朝喝斥卻也顧不上害怕,只盯著阿麥說道:「元帥,我來江北的路上已是和那幾個鐵匠聊過了,他們完全可以製出我需要的鐵質突火槍,這樣槍膛輕易不會炸裂,也能經得住更多的火藥,彈丸可以射的更遠!」

  阿麥心中已是翻起了驚天駭浪,她自然知道這鐵質的槍膛不像竹製的那樣容易炸裂,她還知道正是將竹筒換做鐵筒才讓火器有了躍進般的發展,知道如何將突火槍的構造設計的更加合理,怎樣嚴格控制藥室的尺寸,保證裝藥量達到相應的標準,既能保證發射威力,又可提高發射時的安全性能。父親筆記內夾得那些圖紙上便有關於這種東西的介紹,甚至還有比這東西威力更大的武器……

  一時間,圖紙上那些複雜紛亂的圖形塞滿了阿麥的腦子,阿麥只覺得腦袋有些暈沉起來。那些父親不曾用她不敢用的東西,如今卻是要自己降生在這個世上了嗎?這就是所謂的天道使然嗎?

  又聽鄭嵐說道:「到時候咱們萬槍齊發,定能將韃子打個落花流水。」

  阿麥良久沒有反應,只靜靜地看著鄭嵐,直道把鄭嵐看得都手足無措起來,才收回了目光,微垂著眼簾沉默不語。

  一旁的林敏慎忍不住出聲問道:「你可試驗過鐵質突火槍的射程能有多遠?」

  鄭嵐聽了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答道:「還沒正式試過,那些鐵匠不敢私下給我鑄造鐵管,我只能先從火藥的改進上著手,今天正試驗火藥用量呢,結果一不小心給弄炸了。」

  原來說了半天不過是給大夥畫下的一張餅!這下林敏慎與李少朝聽了俱是大笑不已,只阿麥仍是微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林敏慎察覺到阿麥的一樣,停下了笑,若有所思的看向阿麥。

  阿麥終下了那個決心,毅然抬起頭來,問鄭嵐道:「你可懂機關之學?」

  鄭嵐雖不明白阿麥為何會突然問到此處,不過卻是老實地點了點頭,說道:「少時倒是學過一些。」

  阿麥轉頭吩咐李少朝說道:「你找個隱秘點的地方,把軍中會制突火槍的匠人皆都交與他管,再挑幾個手藝精湛的鐵匠給他,總之一句話,不管他要什麼,你都給他準備好了便是!」

  屋中幾人都是怔了,那鄭嵐最先反應過來,連忙跪倒在阿麥麵前,謝道:「多謝元帥對小人的信任!小人定會製成最好的突火槍交與大人!如若不能,小人甘願——」

  「你先去吧,」阿麥打斷鄭嵐的話,眼中似有火苗跳躍,語氣卻仍是淡淡地,說道:「我會長去看你的進展,莫讓我失望才好。」

  鄭嵐自是跪伏於地對阿麥感恩戴德,李少朝心中雖有些不情願,不過自從阿麥用床弩車大敗韃子騎兵之後他便已是徹底服了阿麥,對阿麥是言聽計從。現聽阿麥這樣交待,便想阿麥定是有所打算,所以便極聽話地帶著鄭嵐下去安排。

  書房中只剩下阿麥與林敏慎二人,阿麥沉思不語。林敏慎默默打量阿麥一會,忍住了那已到嘴邊的話,轉而問道:「那位息家大小姐那怎麼處理?」

  阿麥這才記起那個麻煩姑娘來,頓時覺得頭大,連忙擺手道:「送走,送走。」

  林敏慎不由笑了。

  誰知那息榮娘卻不肯走,並且一聽阿麥要送她走,竟然就要直闖阿麥的住所。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又有些武功在身,叫你硬不得軟不得。林敏慎等知情的念她與唐紹義的關係,不知情的又怕她與元帥有著私情,所以大夥心中都有著各自的小算盤,一時還真是拿她無法了。

  阿麥見此,乾脆躲到了徐靜處。徐靜還不知這息榮娘與唐紹義之間的糾葛,只道她真是個來糾纏阿麥的潑辣女子,見阿麥如此窩囊,不由氣得鬍子直翹,喝斥道:「怎地如此無用!不就是個女子,你向她直說家中已有妻室,不容你在外納妾不就得了!」

  阿麥暗道,她是來尋我和她一起治療唐紹義的「斷袖」之症的,就是我家中有老虎怕是也嚇不退她的。那邊徐靜已是氣道:「你不敢去說,老夫去說與她聽!」

  徐靜名義上還是阿麥的叔丈,自是最有立場說這些話。

  阿麥慌忙拉住了徐靜,小心地掃了一眼四周,這才小聲說道:「她是清風寨名義上的大當家,息烽死前將她託孤給了唐紹義,她這次來尋我是為了唐紹義。」

  徐靜一怔,瞬時就明白了過來,驚愕地瞥向阿麥,問道:「唐紹義已知你的……身份?」

  阿麥臉上有些尷尬,更多的卻是無奈,搖頭道:「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這息榮娘才要尋來,叫我……唉!」阿麥真不知該如何向徐靜解釋清息榮娘的來意,思量了一下用詞,才又說道:「她叫我想法去了唐紹義的『斷袖』之心!」

  徐靜先是愣怔,隨即便失笑出聲,撫掌道:「看來這女子也知三分兵法,知道要先釜底抽薪!」

  阿麥被徐靜笑得有些惱,賭氣往椅上坐了,氣道:「先生你還笑!你叫我如何到他面前去說這些?」

  徐靜雖強忍住了笑,可嘴角卻仍不由地彎了些弧度,說道:「這話還真沒法主動去說,若是他向你來求歡倒是可以義正言辭地拒絕。」

  「先生!」阿麥喝止徐靜,饒是她臉皮向來厚實,此刻也有些泛紅,「都什麼時候了,先生還說這樣的玩笑話!」

  徐靜笑了笑,過了片刻後問道:「阿麥,你對唐紹義當真無意?」

  阿麥臉色一肅,正色答道:「阿麥心中現在只有驅除韃子光復江北,與唐紹義間也只有兄弟之情,好友之義,除此以外絕無男女私情。」

  徐靜緩緩點頭,說道:「那息榮娘既然能看出唐紹義對你有意,想必唐紹義對你的情意已是難掩,他現在不知你是女子身份也罷了,日後他一旦得知你的真實身份,只怕會……□!」

  阿麥聽得心中突地一跳,默默坐了片刻,抬頭問徐靜道:「先生,你說為何生為女子便會有這許多的事?我若真的是男子,是不是就沒了這許多有的沒的?」

  徐靜聽了默然,半晌後才輕聲說道:「阿麥,你雖一直扮作男子,但是我並不希望你就真的把自己當做男子了。男為陽,女為陰,男為天,女為地,男為乾,女為坤。陰陽天地乾坤各司其職才合天道。」

  阿麥聞言淡淡地笑了笑。

  息榮娘那裡一直糾纏不休,鄭嵐的突火槍卻是進展神速,只不過兩三天功夫,阿麥再去看時,已是鑄成了鐵質的槍管,外形上已能明顯區分出銃膛、藥室和尾銎三個部分……準確地說這已不應該再叫做突火槍,而是火銃。

  阿麥聽鄭嵐講解了一番新式突火槍的威力,又沉默地看了片刻,將鄭嵐獨自帶到書房之中。林敏慎與張士強等親衛俱都被阿麥打發到院外等候,書房中進行的談話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屋中的談話直進行到晚間時分,鄭嵐從書房中出來,面上難掩激動之色,一雙眼睛更似能放出精光來,只快步向外走,到院門口時差點被門檻絆了跟頭,走過林敏慎與張士強等人身側時更是連停都未停。林敏慎等人看得驚愕,林敏慎愣愣地看著鄭嵐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要跑起來的身影,喃喃問張士強道:「元帥倒是和他談了些什麼?」

  張士強沒有回答。

  當天夜裡,阿麥屋中燈火又幾乎是一夜未滅。天色微明時分,阿麥叫張士強取了火盆進去,然後就著桌上的燭火將筆記中夾的那幾頁圖紙點燃,扔到了火盆之中。她緊抿著唇坐在椅中,默默地注視著火盆中跳躍的火苗。

  「我怕管不住自己,」阿麥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人總是受不了誘惑,慢慢變得貪得無厭,最終將這些怪獸都放了出來,它們本就不是屬於這個世上的東西,能隨了父親去是最好的。」

  張士強不明所以地看著阿麥的舉動,嘴唇幾次張合卻是閉上了。

  阿麥伸手細細摩挲著那筆記本的封皮。那年在烏蘭山中,她從父親的遺物中只取出了這本筆記及那把匕首,現如今匕首已經遺失在雁山,她身邊只留下了這本筆記。其中的內容她早已是背得滾瓜亂熟,早就該毀了的,可是她卻一直捨不得。

  肖翼特意給她定製的藏了暗格的書架,林敏慎探究的眼神……自從飛龍陘大勝常鈺青之後,大家便已認定了她手中必然有著什麼兵法奇書。阿麥嗤笑一聲,終將那本筆記放人了火盆之中,紙張很快便被火紅的火焰舔食捲起,上面的字跡虯勁有力,在火光的映照下現出它的錚錚傲骨,偶爾會有清秀的字跡夾在其中,給那剛強增添了一抹柔意。剛柔相濟,便應是如此吧……

  火盆裡的火勢由強轉弱,最後終化作了黑色的灰燼。

  阿麥的眼睛有些酸澀,只得仰頭閉了目,好半晌才能穩住聲線,淡淡吩咐張士強道:「拿出去吧,找棵樹下埋了。」

  張士強輕手輕腳地將火盆端了出去,將裡面燃盡的灰燼攏在一起尋了乾淨的白綾包好了,埋在了阿麥書房後的一棵棗樹下。待再回到阿麥房中,林敏慎也在,正在向阿麥詢問息榮娘那裡怎樣處理。

  阿麥稍稍思量了下,說道:「就讓她先在府中住下吧,暗中派人去清風寨,通知唐紹義過來領人。」



第七章、信任

  誰知阿麥這裡剛派了人去沒兩天,唐紹義卻是自己到了。原來跟著息榮娘一同來冀州的還有寨中的一個兄弟,便是那日在息榮娘身旁護衛的漢子,他姓趙,家中排行老四,寨子中的人都叫他趙四。趙四是山寨裡有名的老實人,武功也不弱,所以自小便成了息榮娘的護衛。

  那日息榮娘在街上跟著阿麥一直跟到了元帥府,她身為江湖女子,自是比那些閨中女子眼界寬了許多,與那些男子相比卻又是多了一分直覺,在街上遠看阿麥麵容嬌好如女子一般,心中便有些懷疑阿麥的性別,打算著要夜探元帥府查個究竟。虧得身邊跟著的趙四攔住了,勸她道元帥府裡守衛森嚴,豈是那麼容易就進的,到時候給人當刺客或細作給逮住,豈不是要給唐紹義招惹了麻煩。息榮娘這才消了夜探元帥府的心,趙四剛鬆了口氣,沒想到一眼沒看住,這息榮娘竟然堂而皇之地去元帥府大門口求見麥元帥去了!

  趙四無奈之下只得暗中派人回山寨給唐紹義報信,自己則日夜守在元帥府外,生怕息榮娘有個萬一。

  息榮娘來冀州時是告知了唐紹義的,不過當時說的理由卻不是來找阿麥,而是要冀州買些物品。唐紹義只道她是個年輕女子,定是愛美來冀州城買些衣服首飾之類的物品,他是一個大男人,不好問得太細,又想冀州現在已是在江北軍控制之下,所以也沒太走心,只叫息榮娘多帶幾個人出來。

  息榮娘卻只挑一個最老實的趙四跟著,然後便奔了冀州而來,沒過幾天,那趙四便叫人給唐紹義捎回去了信,說息大當家獨自闖入了元帥府。

  唐紹義帶了人尋來時,趙四還在元帥府門外的街面一角上蹲著呢,已是熬得兩眼通紅,見到唐紹義來激動得差點眼淚都出來了,直迎了過去叫道:「唐二當家!您總算來了!」

  唐紹義點了點頭,問趙四道:「可知大當家為什麼來尋麥元帥?」

  趙四搖搖頭:「不知道。」

  唐紹義聽了濃眉微皺,又問道:「大當家也沒說過什麼話?」

  趙四歪著嘴角費力想了想,答道:「息大當家只說麥元帥長得可真俊!」

  此話一出,跟著唐紹義前來的那幾個人面色都不禁有些古怪,不約而同地瞄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頓覺哭笑不得,這息榮娘前些日子的時候還逼著自己娶她,吵嚷得滿山寨都知道她鍾情於自己,這回倒好,移情到阿麥身上,改去糾纏阿麥了!

  唐紹義先叫人送趙四回客棧休息,自己則去元帥府求見江北軍元帥麥穗。門口的小校恰好是認識唐紹義的,一邊忙叫人跑著去與阿麥送信,一面親自引了唐紹義向府內走。

  阿麥正在肖翼等人商討招募新兵的事情,聽聞唐紹義來並不驚訝,和肖翼簡單說了幾句便叫眾人散了,自己也起身出了院門去迎唐紹義。

  沒一會兒,唐紹義的身影便隨著那小校從遠處漸行漸近。帶路的小校遠遠地看到了阿麥,忙疾走幾步上前和阿麥行了個軍禮,見阿麥沒有吩咐便退了下去,只留阿麥與唐紹義兩人站在原地。

  阿麥微笑著看向唐紹義,喚道:「大哥。」

  唐紹義靜靜地打量著阿麥,一身青衫如同勁竹般挺拔瘦削,面容俊秀,眉目清朗……唐紹義視線在劃過阿麥下頜時卻微微停滯了下,然後才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叫道:「麥元帥。」

  阿麥沒有應聲,只站在那裡淡淡笑著看向唐紹義,依舊喚道:「大哥。」

  唐紹義終彎著唇角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改口道:「阿麥。」

  阿麥引著唐紹義向院內走,邊走邊笑道:「我前兩日剛派人去請大哥,不曾想大哥竟會這麼快就到了。」

  唐紹義只道阿麥是說息榮娘之事,稍一沉默說道:「息大當家自小生活在山中,又是被息烽當做男兒般教養,脾氣難免任性率意些,給了你添了不少麻煩。」

  阿麥斜睨一眼唐紹義,掀起簾子將他讓進書房,笑了笑說道:「大哥誤會了,我請大哥來不是為了息大當家的事情。」

  唐紹義稍覺意外,隨意地在椅中坐下,問道:「軍中有什麼事?」

  阿麥在一旁坐了,答道:「豫州送出來消息,現在陳起大力平剿江北各地的抗虜義軍,不只將心腹姜成翼、傅直等人派往宿、雍等地平叛,就連從武安而返的常鈺青等常家人也被他用來鎮壓荊州的民團。」

  常鈺青兵敗青州之後奉命調回豫州這件事唐紹義是知道的,常家與陳起不合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他本以為常氏等人回到豫州之後便會被陳起閒置起來,不曾想陳起竟然又用起了常家人。

  唐紹義不由問道:「陳起還要用常鈺青?」

  阿麥聞言淡淡地笑了,說道:「想是陳起不願用的,可百年常門那就這麼容易就倒下了,好像是上京中北漠小皇帝的意思,陳起也是沒有辦法吧。他好容易抓住了常鈺青兵敗的機會,本想把他調回豫州架了起來,可軍令剛發出來就收到了上京的軍令,只得再分了三萬兵給常鈺青,叫常鈺青沿途攻佔尚未降漠的城鎮,結果常鈺青一路從武安打回了豫州,攻下大小城池十餘個,反倒是又增添了不少戰功。」

  唐紹義不由驚愕,愣了片刻之後才說道:「沒想到那陳起竟然也會失算,早知如此還不如把常鈺青留在武安守著青州,叫那傅悅一路去立這些戰功,這下倒好,傅家白投了陳起了,陳起也沒給人家爭些好處。」

  阿麥點頭:「不錯,陳起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不過他那人向來好面子,就是把牙咬碎了也會和著血往肚子裡咽的,臉上還偏生帶著笑不露出分毫來。」

  唐紹義聽阿麥說得好笑,也不由失笑,可轉念一想便已明白其中要害,沉默了片刻後,說道:「青、冀兩州日後怕是會更加艱難。」

  陳起先棄青、冀兩地於不顧,而是專心向江北各地抗虜義軍發起攻擊,鞏固己方勢力,他日一旦沒了後顧之憂,便是全力進攻青、冀兩州之時。唐紹義既能說出此話,想是已看出了陳起的意圖。

  阿麥見唐紹義軍事直覺如此敏銳,心中暗暗讚嘆,說道:「頂多到明年秋,便是陳起全力進撲青州之時。」

  唐紹義的面色愈加凝重起來,從現在到明年秋季,其間不過一年時間,倉促之下就算能再召集幾萬新兵又能如何?只練出一個成熟的弓箭手就得兩三年時間,這還不算其中體力臂力等天生條件。沒有弓箭手就無法克制北漠的騎兵,只依靠長槍兵陣,卻是難以應對騎兵多方向的馳騁突馳。

  阿麥自是能猜到唐紹義心中所想,見唐紹義凝神不語,轉而問道:「大哥,聽說你在甸子梁練騎兵?」

  唐紹義點頭道:「甸子樑上正好適合練騎兵,我就把山寨裡的人馬挑了些出來,想練一支精銳的騎兵出來,不求多,只求精。」

  不是不想求多,是沒有那麼多的戰馬,也沒有這個財力物力,所以才轉而求其精吧。阿麥暗暗想著,遲疑片刻,問唐紹義道:「大哥,你現在手上有多少騎兵?」

  若是別人問這個問題,唐紹義自是不會回答,可阿麥問了,唐紹義只想了想便答道:「原來從寨子裡挑出來些,再算上上次從常鈺青那裡繳獲的那些,有五六百了。」

  「單人單騎?」阿麥又問道。

  唐紹義無奈地點了點頭,南夏本就缺少戰馬,現在江北交通要道已被北漠佔領,再無法從西胡草原購入馬匹,所以根本無法達到北漠騎兵那種一人雙騎甚至三騎的配置。

  阿麥抿著唇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唐紹義,沉聲說道:「大哥,張生手下現在有騎兵近四千,青州之戰又搶了韃子不少戰馬,我俱都交給你,明年秋之前,你可能替我練出一支精騎?」

  唐紹義瞳孔猛地收緊,不可置信地看著阿麥,見她目光堅定,毫不躲閃地看著自己說道:「你將騎兵帶上甸子梁,錢糧裝備都由我冀州來供應,我明年只要一萬精騎,剩下的都歸大哥!」

  剩下的還足有數千之眾,而江北軍在烏蘭山最盛之時,唐紹義幾進西胡如入無人之境也不過是依仗著手中那近萬名騎兵。唐紹義唇舌有些發乾,下意識地吞嚥了一口唾液後才說道:「阿麥,你可知這些騎兵俱都到了我手意味著什麼?」

  清風寨不同武安,唐紹義也不同常鈺青,若是唐紹義將這些騎兵納為己有,那麼他就如同握住了一把利刃抵在江北軍胸口之上,到時候再以抗擊韃虜的名義召集義軍,以他自身的影響力,就是取阿麥而代之也不是不無可能。

  阿麥卻是從容道:「我信大哥。」

  唐紹義默默地與阿麥注視片刻,點頭道:「好。」

  阿麥望著唐紹義,臉上精緻的五官緩緩舒展開來,笑意直達眼底,又說道:「還有一事需要大哥幫忙。」

  唐紹義的目光有些不捨地從阿麥臉上移開,問道:「什麼事?」

  阿麥說道:「我想讓大哥幫著在太行山中尋個隱秘之處,把軍中的軍械造辦處搬了過去。」

  唐紹義聽了卻是不太認同,說道:「太行山中道路難行交通不便,你將軍械造辦處遷過去,弊大於利。」

  阿麥明白唐紹義的意思,解釋道:「我軍中有些新式的兵器要造,不想讓外人知曉,但是冀州人多眼雜,難免有韃子的細作混在其中,所以想尋個隱秘地方。」

  唐紹義思量了一下說道:「地方倒是可以找到,你人手材料都可以準備好?」

  阿麥點頭:「工匠是現成的,我會提前把鐵料都備齊,造成了也不需再送到冀州,直接送往甸子梁就行,明年開春我會領著新軍直接去甸子梁。」

  「新軍?」唐紹義稍稍訝異。

  阿麥眼中現出堅毅之色,說道:「嗯,新軍,我要在冀州訓一支真正的鐵軍出來,到時候帶到甸子梁與大哥的騎兵匯合!」

  唐紹義見阿麥已經決定,便也不再勸,點頭道:「好。」

  阿麥又與唐紹義說起近日要在冀州招募新兵的事情,兩人正說著,林敏慎未經稟報急匆匆地進來,看到唐紹義也在書房不覺一愣,把已到了嘴邊的話強嚥了下去。

  唐紹義見狀便從椅上站了起來,對阿麥說道:「我先去看一下息大當家的。」

  阿麥不知林敏慎有何急事,見他如此避諱唐紹義想是有極隱秘之事,聞言便也站起身來,說道:「也好,我叫人帶大哥過去。」

  阿麥將唐紹義送出院門,叫了張士強過來帶唐紹義去尋息榮娘,自己這才復又回到書房之中,沉聲問林敏慎道:「什麼事這麼沉不住氣?」

  林敏慎臉上的神色已經平復了許多,只盯著阿麥說道:「他起事了!」

  阿麥聞言心中一凜,當下問道:「什麼時候?」

  林敏慎答道:「九月初他與長公主借秋獵之際從盛都走脫,十五日先於云西正齊渙之名,然後以尊祖訓誅昏君,為國靖難為名,誓師出征,宣佈靖難!」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11:34 PM

第八章、風起

  「那云西叛軍呢?」阿麥不由問道。

  林敏慎答道:「云西叛軍其實早已暗中歸順,只不過配合著演場戲而已。」

  阿麥淡淡笑了一笑,沉吟片刻,說道:「你去請徐先生過來。」

  林敏慎應聲而去,過不一會兒院中傳過來一陣腳步聲,片刻後,林敏慎打著簾子將徐靜讓了進來。阿麥心中已將整件事情都理了一遍,有了打算,抬頭見徐靜進來,輕笑著說道:「南邊終於變天了。」

  徐靜一聽精神為之一振,小小眼睛裡頓時精光四溢,問道:「什麼時候?」

  阿麥答道:「九月十五。」

  現在剛是九月二十三,商易之起事不過七八天,消息便傳到了冀州,應是從云西直接傳來的才是。徐靜稍一思量,又問道:「商帥可是在云西起得事?」

  阿麥瞥了林敏慎一眼,點了點頭,將林敏慎得到的消息詳細地與徐靜說了,又說道:「以後卻是不該再稱商帥了,而叫主公才是。」

  徐靜雖早就知道商易之暗中有問鼎天下的野心,卻不知商易之竟然是武帝太子齊顯的遺腹子之事,乍聞之下不免有些愣怔,眼底神色一時複雜莫名,他知阿麥與林敏慎的目光都還在自己身上,忙掩飾地捋了捋鬍子,遮去眼中神色,道:「正是。」

  阿麥將徐靜的神色俱都收入眼底,面上淡淡笑了笑,又問徐靜道:「先生,咱們是否該易旗已表支持主公?」

  徐靜心神已穩,聞言沉吟片刻,卻是轉頭問林敏慎道:「主公云西起事,江雄如何?」

  江雄乃是林相的外甥,南夏皇帝為了制衡商維而置的平西大軍副帥,此次商易之起事用得是商維之兵,若是江雄無礙,則盛都的林相必臨險境。果然便聽林敏慎答道:「江雄假作帶兵從云西逃出,一路阻擊著東下的商維與云西聯軍,退向盛都。」

  阿麥聞言不由笑了:「如此看來,主公攻入盛都只是早晚之事了。」

  林相和江雄分明早已是和商易之上了一條船,現如今卻仍給老皇帝扮著忠臣悍將,盛都城內有林相這個內應,城外又有江雄的接應,看似堅固的盛都其實早已是千瘡百孔。

  徐靜沉默片刻,卻是對阿麥說道:「咱們江北軍應暫時不動,靜觀其變。」

  此言一出林敏慎大是詫異,愕然地看向徐靜。阿麥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也做出疑惑之色,問徐靜道:「先生此話何意?主公剛剛起事,咱們江北軍便宣佈歸順以壯主公聲威,豈不是最好?」

  徐靜怎會看不出阿麥在作態,聞言風淡云輕地笑了笑,用手輕輕捋著鬍子,先瞥了林敏慎一眼,這才對著阿麥說道:「咱們江北軍遠在冀州,就是宣佈了歸順主公有何用?你能帶兵南渡去助主公一臂之力?」

  阿麥配合著搖頭道:「不能,我主力一走,韃子正好可以趁虛而入,冀州危矣。」

  徐靜輕笑道:「正是不能走,所以我們既然做不了雪中送炭,乾脆便做錦上添花。主公手中有商維大軍,又有云西軍的助力,就是各地能起勤王之師也礙他不得。我們不如待主公平定江南登上大統之時再宣誓歸順,已表主公乃是天命所在眾望所歸。」

  阿麥與林敏慎聽了俱是跟著緩緩點頭,「正是如此。」阿麥更是說道,她轉頭吩咐林敏慎道:「你想法將信與主公送過去,言明我江北軍的態度,待主公登上大統之日,你我二人不禁將青、冀兩州雙手奉上,還要身先士卒,替主公打下江北這半壁江山!」

  林敏慎不知是計,被阿麥兩句話鼓動地熱血沸騰,當即便應道:「好,我這就著人給主公送信去。」

  說著便和阿麥與徐靜二人拱了拱手,告辭出去。

  阿麥直看著林敏慎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門外,嘴角終忍不住彎了起來。徐靜見狀不由搖頭,張了嘴剛要說話,阿麥卻將食指豎在唇邊止住了他,又待了片刻,外面林敏慎的腳步聲已經遠去,阿麥這才笑著問徐靜道:「先生要說什麼?」

  徐靜冷了臉,輕哼一聲道:「要說你阿麥太過狡猾,叫我來做這惡人,話都是我說的,日後商易之怎樣怪都不會怪到你身上去。」

  阿麥不以為意,反而很是無賴地笑道:「誰叫先生是謀士呢!再說現在也的確不是表示效忠的時候,徒引人耳目罷了。」

  徐靜感嘆道:「想不到商易之竟然成了皇室正統齊渙,」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呢?你又有何身份?」

  阿麥笑了笑,張嘴欲答,徐靜卻已是阻斷了她的話,譏誚道:「開口若不是實話也無需再說,老夫觀你行軍佈陣頗有靖國公之風,又開口閉口秉承先父遺志,你到底是靖國公何人?」

  阿麥抬眼看向徐靜,坦然承認道:「我父親便是靖國公韓懷成。」

  徐靜望阿麥片刻,嘆道:「果然如此,別家也養不出你這樣的女兒來。」

  阿麥笑了笑不置可否,轉了話題又與徐靜說起唐紹義來冀州之事,並將騎兵俱都交給唐紹義的事告訴了徐靜。徐靜聽了捋鬚沉吟片刻才道:「阿麥,我知你與唐紹義是生死之交,只是這樣未免有些冒險。」

  阿麥眉目清淡,輕聲道:「我信他的為人。」

  徐靜卻是笑了笑,說道:「人性雖定,心思卻是易變,手中握著的東西不同了,想法難免就要有所變動。」

  阿麥默然不語,徐靜見她如此便知她已是定了主意,當下便也不再勸,只與她談論起商易之云西起事之後天下的格局變化。直談到正午時分,阿麥才忽地記起唐紹義與那息榮娘還在府中,忙叫人備了午飯去請他二人過來。

  再說息榮娘見唐紹義親自尋到冀州,心中是又喜又怕,歡喜的是唐紹義能親來尋她,可見對她也是看重,怕的卻是怨她不知輕重,同時又更怕知道了她來尋阿麥的真實意圖後會惱了她。所以不等唐紹義問,息榮娘便趕緊主動解釋道:「我那天正好遇到了麥元帥率軍進城,一時想起唐大哥說的他是你結義弟兄的事情,就想過來瞧一瞧英雄好漢。」

  唐紹義沒太理會息榮娘的小心思,只是說道:「息大當家以後行事謹慎些,冀州不同咱們寨子。」

  唐紹義一個「咱們寨子」說得息榮娘心中頓覺甜蜜,不由帶上了小女兒之態,低頭揉著衣角說道:「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只聽唐大哥的話。」

  唐紹義心思還全在阿麥剛才說的話上,聞言只隨意地點了點頭,叫人去客棧中與清風寨的諸人送個平安信,然後便坐在一旁暗暗思量南太行之中哪裡可以給阿麥來建軍械造辦處。

  息榮娘見唐紹義沉思不語,也不敢出言打擾,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悄悄地打量著唐紹義,越看越覺得他劍眉朗目線條硬朗,越看越覺得心中歡喜,不由得也是看的呆了。

  阿麥派人來請唐紹義與息榮娘去吃飯,唐紹義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頭想叫了息榮娘一同前去,誰知他剛叫了一聲「大當家」,卻見息榮娘似被驚嚇了一跳般,一下子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滿臉緋紅手足無措地看著自己。

  唐紹義不由奇怪,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息榮娘慌忙答道,然後便火燒屁股般向外逃了出去。

  唐紹義不知她這是怎麼了,只覺得這女人行事果然無常,不由輕輕地搖了搖頭,跟在息榮娘之後隨著門外的親兵向阿麥處而去。

  阿麥房中已是擺了一桌酒菜,除了徐靜作陪外,只有軍需官李少朝及騎兵統領張生在場,連在一旁侍候的也是親兵隊長張士強。唐紹義與徐靜幾個相互見過了禮,阿麥笑著將唐紹義與息榮娘讓到上座,對唐紹義說道:「大哥,我沒叫外人,只咱們幾個陪著大哥喝頓酒。」

  唐紹義笑著點了點頭,道:「這樣正好。」

  吃不一會兒,阿麥與唐紹義已是一碗一碗地鬥起酒來。李少朝與張生俱都看的驚訝,息榮娘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唐紹義能飲酒她是知道的,可想不到阿麥這樣一個面目姣好如女子般的人物也能酒來碗乾,竟是這樣一個爽快干脆的人!

  李少朝見桌上就息榮娘一個女子,同來的唐紹義也不對其多加照顧,難免起了些憐香惜玉的心,替她夾了塊水晶肘子放入碟中,讓道:「息大當家嘗嘗這個,這還是從青州帶來的豬宰的肉,與別處的不同。」

  息榮娘聞言不由笑了,問道:「這豬肉還能有什麼不同了?」

  「那是自然,」李少朝說道,「息大當家不知道,咱們在青州時喂的豬與別處不同,有個別號叫做『三快豬』的。」

  阿麥與徐靜等人都知其中典故,聞言不由都低笑,息榮娘卻是不知其中之意,問李少朝道:「有何講究?」

  李少朝有意在息榮娘面前賣弄,故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答道:「所謂三快,便是跑得快,趴下得快,脊樑背子比刀快!」

  息榮娘不解地看著李少朝,滿面迷惑之色。

  阿麥見此不由笑了,笑道:「息大當家不要聽他胡謅,其實就是咱們在青州時糧草不足,人還都吃不飽,更沒得東西去餵豬,所以他養得那幾頭豬整日裡餵豬草,都瘦得很,動作起來比別的豬靈活許多,不好抓便是了。」

  眾人聽了轟然而笑,唐紹義卻所有所思地看向阿麥。阿麥有所覺察,可待轉眼看過去的時候,唐紹義卻又狀似隨意地移開了視線。

  息榮娘本就一直暗中注意著唐紹義,見此不由心中泛酸,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隨即便又黯淡下去。她低下頭抿唇沉默片刻,突然端著碗站起身來看向阿麥,朗聲說道:「榮娘行事魯莽,不會說話,我用這碗酒向元帥賠罪,還望元帥看在與我唐大哥的兄弟之義上,不與我計較。」

  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一仰頭將整碗酒都灌了下去,然後將碗倒轉過來給阿麥看,示意已經飲盡。

  阿麥聞言只得也端著酒碗站起身來,笑道:「息大當家言重了。」

  息榮娘卻是搖頭,拎起桌上酒罈逕自給自己倒了一碗,又端起衝著阿麥說道:「榮娘有些話說得雖粗,但是情意卻真,還希望元帥成全。」

  接著又是一飲而盡,然後目光灼灼地看著阿麥,竟是要逼著阿麥當場表態。

  阿麥與她對視片刻,將視線收回落到手中的酒碗上,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事有所為有所不為,麥某隻能送息大當家一句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說完也是連乾了兩碗酒,這才默默坐下。

  她二人話裡話外都有所指,眾人都是聽得糊塗,唐紹義更是眉頭微皺,面帶不悅地瞥了息榮娘一眼。只有徐靜小眼睛眨了眨,看了阿麥一眼,又看向息榮娘,心中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第九章、心意

  酒桌上突然間就有些冷場,唐紹義笑了笑,問阿麥道:「什麼時候招募新軍?」

  阿麥藉著他這個話頭就把話題引到徵兵上:「榜文明日便會發往各個郡縣,各個城鎮村落都會有張貼。」

  幾人便談論起軍中之事來,息榮娘本就不懂這些,剛才兩碗酒又喝得急了些,此刻只覺得腦袋昏沉,聽覺視覺都有些不大靈光起來,她不由伸手去拽身側唐紹義的衣袖,說道:「唐大哥,我頭難受。」

  唐紹義與阿麥等人談得正高興,聞言便低頭溫聲對息榮娘說道:「我叫人先送你回房休息吧。」

  息榮娘聽唐紹義竟無走意,心中不由微有些惱怒,藉著酒勁使小性道:「我不要在這裡,我要你送我回客棧找趙四他們。」

  唐紹義聽了心中雖有些不喜,但息榮娘是息烽託孤之人,自己不能不管,只得應聲道:「那好,我送你回去。」說著便又抬頭看向阿麥,眼中頗多歉意,說道:「息大當家不勝酒力,我先送她回去,改日在與大夥喝酒。」

  阿麥雖喝了酒,眼中卻更顯晶亮,笑道:「好,我叫人送你們二人回去,反正大哥先不走,我們改日再喝便是。」

  唐紹義聽阿麥如此說,心中這才轉為高興,帶著息榮娘辭去。

  阿麥等人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外才返了回來,張生與李少朝見正主已走,也便不再飲酒,胡亂吃了些便從阿麥處告辭。阿麥叫張士強留下收拾酒桌,自己則請了徐靜往書房而來。

  書房裡花梨木的書案散出陣陣清香,阿麥臨案鋪開了張大紙,提筆將新軍訓練的要點與建議一一陳列下來,轉身交給徐靜看:「先生,你看看這些條陳如何?」

  徐靜仔細看了看,抬頭看著阿麥道:「大多可行,只是有些是靖國公曾用過的,後來已被朝中明令廢除,此次遵行怕是不妥。」

  阿麥點頭,其中一些確是父親筆記中所記載,比如提高軍中低級軍官的待遇及教他們識字讀兵法。阿麥解釋道:「軍中原有體制落後,一軍之中最精銳的部隊多為主將的親軍,一旦主將陣亡或其親軍崩潰,其它部隊就很難有所作為。其實有些下級軍官雖然沒讀過兵書,卻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若是再授之於兵法理論,使其在戰中融會貫通,不僅於戰中多有用處,日後也不乏將帥之才。」

  徐靜緩緩捋鬚,卻是問道:「你可知靖國公因何歸隱?」

  阿麥一怔,這個問題她從未問過父親,開始時是不知道,待後來知道了,卻已是沒機會問了。阿麥搖頭道:「我自離家前一直不知父親身份,所以並不知道。」

  徐靜想了一想,遲疑道:「我也只是聽聞而已,當年靖國公假死遁世,除了厭倦權勢之爭外,還有受皇帝猜忌權臣排擠之故。他當時曾提出『人人平等、文武比肩』之語,引起朝中軒然大波。靖國公還提出在全國建立義學,人不論貴賤,凡我大夏百姓皆可入內讀書習字,所有花費皆由國庫支出,不用民之分文。」

  這些事情,阿麥卻還是第一次聽說,一時不覺有些愣怔,又聽徐靜接著說道:「自古以來,帝王治民奉行的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軍中亦是如此,武人本就難以操控,一個不慎便有軍變之險。」

  阿麥沉默片刻,說道:「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靜說道:「兵權所在,則隨以興,兵權所去,則隨以亡,所以君主對掌兵武將向來忌憚,你如此行事,雖可得一時之利,可日後必遭人猜忌!靖國公尚不能行,你比之如何?」

  一番話說得阿麥心中矛盾異常,良久才道:「先生,這幾款容我再想一想。」

  徐靜便就著其他幾條提了一些自己的意見及建議,阿麥用筆仔細地在紙上記了。當天晚上,阿麥便將肖翼、薛武、莫海等人召在一起,提出要將張生騎兵帶上甸子梁的事情,肖翼等人乍聽之下也驚於阿麥的膽大,待阿麥細細與他們把其中好處都說了,這幾人方才認同了,肖翼更是說道:「唐將軍是忠勇仁義之人,將騎兵交入他的手中定然穩妥。」

  第二日,唐紹義只帶著一個青衣漢子來了江北元帥府,唐紹義向阿麥介紹那漢子說是寨中的武藝教頭,那漢子向阿麥拱了拱手,自我介紹道:「小人魏鈞,去年還曾替唐二當家往青州給元帥送過年禮,只是沒能見著元帥。」

  「魏教頭,」阿麥拱手還了一禮,又轉頭笑著問唐紹義:「息大當家如何?」

  唐紹義面上閃過些許不自在的神色,答道:「她是小孩心性,今日叫人陪著去購物去了,昨日失禮之處你莫要介意。」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沒事,息大當家人很好。」

  唐紹義只道阿麥是在客套恭維,並未在意。一旁魏鈞卻是笑著應道:「大當家是息老當家的獨生女兒,自小就被大夥哄著慣著,脾氣難免不濟。也多虧了息老當家找了唐二當家這樣忠厚的人,這才能容得下大當家的性子。咱們寨中的兄弟直感激地唸佛的唸佛,誦經的誦經!」

  唐紹義聽出魏鈞說話不太入耳,不由微皺了皺眉頭。

  阿麥卻是淡淡地笑了,沒有答聲。一直沉默立在阿麥身後的張士強突然插言道:「唐將軍在咱們軍中時便是有名的待人寬厚,更別說息大當家是一個女子,唐將軍怎好與她計較!」

  「休得胡言!」阿麥喝止了張士強,似笑非笑地瞥了魏鈞一眼,對唐紹義道:「息大當家純樸良善率真爛漫,我看了很是欣賞愛慕,若不是已經家有糟糠妻不能下堂,息大當家又不是那甘於居人之下之人,怕是定要求大哥與我做媒求娶息大當家了。」

  唐紹義與魏鈞聞言面上俱是變色,唐紹義知阿麥家中妻室是假,聽阿麥如此說只道阿麥是真對年少美貌的息榮娘有了愛慕之心,心中頓時百味摻雜,一時說不清是酸是澀,口中卻是笑著說道:「休要說笑。」

  而魏鈞那裡卻是怕阿麥真的有心挾江北軍元帥之威逼娶息榮娘,以唐紹義看阿麥之重,到時候恐怕非但不攔還要極力促成。魏鈞心中大為後悔,恨自己不該聽了榮娘的醉酒之言,說什麼麥元帥對唐二當家有斷袖之情。此刻看來,這麥元帥除了人長得太過俊美了些,言行舉止並無不妥之處。

  幾人各懷心思,一時俱是緘默。徐靜、肖翼、張生、李少朝等幾個江北軍中高級將領從外面進來,見屋中氣氛有些不對,不覺有些詫異,徐靜視線從阿麥與唐紹義臉上掃過,出聲笑道:「讓元帥與唐將軍久等了。」

  唐紹義帶著魏鈞忙起身與徐靜、肖翼等人見禮,幾人分主賓重新坐了,阿麥便正式說起張生帶騎兵隨唐紹義上甸子梁的事情,將其中便利與難處皆都提出來討論,就連午飯也沒顧上擺,只隨意地嚼了幾個饅頭了事。就這樣一直談到屋中掌燈時分,終將各種事務敲定了下來。

  阿麥抬頭看了看外面天色,笑著留唐紹義與魏鈞吃飯。這次不同前一日,宴席上多了肖翼、莫海等人,頓時熱鬧了不少。莫海早在江北軍中時便與唐紹義相熟,此刻見了更覺親切,端著酒碗嚷嚷著定要與唐紹義大喝三百碗。那邊張士強不知偷偷地和張生與李少朝說了些什麼,他二人便開始一個勁地勸魏鈞酒。魏鈞酒量雖不差,但也扛不住三四個軍中漢子拼酒,一會功夫便是喝得臉若豬肝,已是漲成紫紅之色。

  桌上,反而阿麥最為悠閒起來,除了偶爾伸筷夾些菜放入唐紹義碟中,便是笑著看大夥鬥酒。就這樣喝到亥時初酒席才散,莫海等人都已喝高,魏鈞更是被張生等人灌得爛醉如泥,早已經趴在桌上昏睡過去,就連唐紹義臉上也帶了些醉意。

  阿麥見此便留唐紹義與魏鈞宿在元帥府中,誰知唐紹義瞥了一眼阿麥,卻堅持要帶著魏鈞回客棧。阿麥無奈,只得叫兩個親兵架了魏鈞,親送唐紹義他們出府。待送到元帥府門外,阿麥正欲與唐紹義辭別,卻突然聽唐紹義輕聲說道:「阿麥,你陪我走一走吧。」

  阿麥聞言一怔,抬眼見唐紹義正靜靜地望著自己,眸光如水,沉靜雋永。阿麥便笑了笑,點頭道:「好。」

  自江北軍進入城冀州城後,城內便實行了宵禁,此時街上早已是一片寂靜。幾個親兵架著魏鈞走在前面,阿麥與唐紹義落在後面緩緩行著。

  「清風寨的人都希望我能娶了息榮娘。」唐紹義突然說道。

  阿麥笑道:「是樁好姻緣,大哥應當珍惜。」

  唐紹義默了一默,停下身來看向阿麥,問道:「阿麥,你什麼時候娶妻?」

  「我?」阿麥反問,見唐紹義鄭重點頭,便順口胡謅道:「等我將韃子打出靖陽,然後在遊遍江南江北大好河山,尋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娶了。」

  唐紹義乾脆說道:「那好,我等著你。」

  阿麥奇道:「大哥等著我什麼?」

  唐紹義沉默片刻,終鼓足勇氣答道:「等著你尋個最美的女子娶了之後我再娶妻。阿麥,只要你還沒找到中意之人,大哥就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哪怕一輩子,大哥也陪著!」

  唐紹義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阿麥心中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可此時卻也只能繼續裝傻,笑道:「大哥可別咒我!我做夢都想娶個仙女呢,可不想跟著大哥打一輩子光棍!再說只有陪著兄弟出生入死,陪著兄弟喝酒享樂,還沒說陪著兄弟一起打光棍的呢!」

  唐紹義聽了眸光便有些黯淡,待阿麥往前走了一段才又追上去,卻未再說什麼。阿麥將唐紹義送到客棧,息榮娘還在大堂中守著盞油燈等著,見唐紹義回來本是一臉喜悅之色,可待見到後面的阿麥,臉上頓時冷了。

  阿麥不欲與她多做計較,只笑著點了點頭便算打過了招呼,與唐紹義告辭出來。回到元帥府,徐靜還等在阿麥處沒走,見阿麥回來,指著阿麥笑道:「你這人太不厚道。」

  阿麥被徐靜說得一愣,奇道:「先生這是從何說起?」

  徐靜笑道:「你明知唐紹義傾心於你,每見你一次便陷得更深一分,你非但不躲著他些,還偏偏要湊上前去惹他動情,這難道叫做厚道?」

  阿麥聽了不由嗤笑,反問道:「先生覺得我應當如何?就因唐紹義對我有意,我便要斷絕與他的來往?他明明有將帥之才,我就因避嫌而不用?只因兒女私情便絕了朋友之義,這心量也未免太過狹窄了些!」

  徐靜聽得瞠目,又問道:「那息榮娘呢?她可是求你幫忙成全她與唐紹義的,你既然對唐紹義無心,那又為何不幫她一把?唐紹義若是能移情於她,對你豈不是更好?」

  幾句話堵得阿麥無話可說,又見徐靜笑得一臉得意,阿麥心中難免不甘,嗆道:「息榮娘是我什麼人?我為何要幫她?誰人又來幫過我?」

  徐靜聽了非但不惱,臉上笑意反而更濃,只捋著鬍子含笑不語。

  阿麥被徐靜笑得惱怒異常,沉著臉坐在案前默然不語,過了片刻後卻又忽地笑了,自嘲道:「先生說的不錯,我果真是不夠厚道。若是我極力撮合他與息榮娘,他未必不會娶了她!不過,我為何要去給她做這個好人?再者說,唐紹義喜歡誰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與我何干?」

  此話說出,阿麥心中頓覺豁亮,就如多年前母親曾說過的那般:你喜歡他,這是你的事情。而他喜歡誰,則是他的事情了。與其胡亂去管別人的事情,不如先來管好自己的事情!

  徐靜此時反而斂了笑容,沉默片刻後說道:「你這樣很好,阿麥,這樣老夫反而能放下心來,阿麥終還是個女子!」

  阿麥不解地看向徐靜,徐靜笑了笑卻不解釋,只又說道:「阿麥可以假扮男子,卻不應真的變成男子,他日狼煙熄,戰事平,天下定,阿麥能改回紅妝最好!」

  阿麥聞言微怔,商易之與徐靜算是最早知道她女子身份之人,卻一直只把她當做男子一般來用,商易之後來更是叫林敏慎帶了易容的東西給她,明白地告訴她絕不能洩露了身份……現在能從徐靜這裡聽到這樣的話,阿麥心中不由有些感動,真心謝他道:「先生,不管以後如何,先生現在能說這樣的一句話,阿麥十分感激。」

  九月底,商易之云西起事的消息才傳到冀州,此時張生帶騎兵隨唐紹義上甸子梁的事情俱已談妥,唐紹義已派了魏鈞先行回清風寨準備,第一批騎兵先鋒擇日便要拔營。唐紹義從阿麥處得知商易之起事的消息,沉默良久後才抬頭看著阿麥問道:「阿麥,你告訴我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反?」

  阿麥爽快笑道:「嗯,前幾日就從林敏慎那裡聽到了消息。」

  唐紹義卻是緩緩搖頭:「不是前幾日,我問的是你在泰興的時候是否已經知道他日後要反?」

  阿麥沒有答話,抬頭靜靜地看著唐紹義。

  唐紹義繃緊了嘴角,臉色凝重地看著阿麥,又重複問了一遍:「阿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麥想了想,坦然承認道:「不錯,我用向他效忠才換得了江北軍的軍權。」

  唐紹義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阿麥又反問道:「不然怎樣?聽從朝中的安排南渡宛江,將整個江北拱手讓給韃子?」

  「即便不聽朝中安排也不該謀逆!」唐紹義寒聲道,「商易之此時發難就是亂臣賊子!」

  「誰為亂臣?誰為賊子?」阿麥問道,「齊景從武帝太子齊顯手裡搶了這江山過來,現如今商易之替他父親再把這江山搶回去,左右不過是他們齊家人的爭鬥罷了,誰是誰的亂臣,誰又是誰賊子?」

  唐紹義默然不語,只神色冷峻地看著阿麥,阿麥毫不退讓,淡定地與他對視。過了許久,唐紹義嘲弄地笑了笑,說道:「韃子南侵,盤踞泰興、荊州對江南虎視眈眈,阿麥,你果真不知道商易之這個時候挑起內亂會帶來什麼後果?」

  會帶來什麼後果?南夏此時內亂,只能是讓北漠坐收漁翁之利!阿麥自然知道這些,可如果不亂,她又怎會有機會掌兵?阿麥冷靜接道:「韃子不敢,有我江北軍在此,他若南下,我江北軍便可趁他後方空虛奇襲靖陽,將他大軍俱都困在關內。」

  唐紹義眉宇間又多了些冷意,問道:「用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來做你們謀反的賭注?」

  阿麥無言,垂頭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這世間本就是一場大的賭局,你我從來沒有逃脫過。」

  唐紹義有些陌生地看著阿麥,良久沒有說話。

  「我不管盛都皇位上坐得是齊景還是商易之,我要做的只是北擊韃子,復我河山!」阿麥說道,她緩緩抬起頭來,盯著唐紹義問道:「大哥,你可還會同我一起抗擊韃子?」

  唐紹義默默看著阿麥,卻始終無法狠下心來說出那個「不」字。

  阿麥看出他心中矛盾,又坦誠勸道:「大哥,不論是齊景還是商易之,我只是順勢而為,有我的效忠商易之會反,沒有我的效忠,他依舊會反。說到底他們都已是捨棄了咱們江北軍,捨棄了江北的百姓,你為何還要介意效忠的是哪一個?就叫他們爭他們的皇位,我們來守衛江北的百姓,不好嗎?」

  唐紹義抿著唇,許久沒有應聲。見他如此,阿麥心中已是放棄,苦笑道:「是我在為難大哥了。」

  「我只同你抗擊韃子!」唐紹義突然說道。

  阿麥驚喜地看向唐紹義。

  唐紹義臉上神色依舊是淡淡地,重複道:「我只同你一起抗擊韃子,絕不會助商易之奪位!」

  阿麥聽了忙舉起三指,起誓道:「麥穗在此發誓,江北軍只在江北,絕不會南下!如若違背誓言,天打雷劈。」

  唐紹義沉默地看阿麥良久,終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她的手拽了下來,低聲道:「我信你。」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3 11:56 PM

第六卷、惜英雄成敗轉頭空

第一章、風雲設計奇襲

  十月初二,唐紹義帶張生騎兵去往南太行中的甸子梁,同行的還有以鄭嵐為首的江北軍軍械造辦處的數十名工匠,阿麥命張士強為督辦與之隨行,臨行前給了密令與張士強;一旦鄭嵐有所異動,先殺之。

  同時,冀州的新兵征募進行得如火如荼,只不過十多天,已是征到了青壯一萬六千余人,阿麥將其先集中苦訓一個月後,才又打撒並入江北軍各營,開始全新的訓練。

  於冀州的次序井然截然相反,江南此時則正是風起雲湧,時局變幻莫測。

  十一月中,已正式更名為齊煥的商易之帶領大軍以迅速之勢攻到盛都城外。

  十一月十四,齊景病死於宮中。

  十一月十五,太子齊涇於明德殿中倉促即位。

  十一月十八,京防都督姚慶降,開安定門引齊煥大軍入,至此盛都城破。新帝齊涇自刎而亡,康王齊泯失蹤。齊煥於太極殿內即位,改號初平。

  十二月初七,齊泯於嶺南發布勤王令,號召各州軍隊北上勤王。

  冬風並未給江南帶去絲毫涼意,反而將戰火催發得更加旺盛起來,江南一時大亂。

  與此同時,江北八州除卻青、冀兩州被阿麥的江北所占之外,其余豫、宿、雍、益、荊、襄六州俱已被北漠收入囊中,各地的起義軍被陳起鎮壓殆盡,北漠軍的占領區時算是穩定了下來。北漠小皇帝開始考慮是先東進青州、冀州,還是干脆渡江南下,趁著江南內亂之機直取盛都!

  北漠征南大元帥陳起上書小皇帝,言江南之亂暫時不會平息,此時南渡反而易陷入南下內戰之中,更何況江北軍占據青、冀二地,一旦北漠大軍南下,江北軍便如利劍懸於腰腹之上,必成心腹大患!與其南下,不如先全力攻下青、冀二州,然後據宛江而觀江南,趁江南內斗虛空之時,一擊而就!

  小皇帝看了陳起的奏折,拊掌叫好,非但立刻准了陳起所奏,還又另加了一道旨意,晉升陳起為太子少保,明年春送寧國長公主至豫州,與陳起成親!

  陳起先得高位,再取公主,風頭一時無二。

  聖旨傳到豫州已是年底,豫州剛剛下過了雪。姜成冀從宿州而回,得了信過來行轅向陳起道喜,剛進院子,便見那書房的門窗都大開著,征南大元帥陳起正負手立於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前的梅樹失神。

  姜成冀走到廊下,解下身上披風遞給一旁侍立的親兵,又跺了跺靴上沾著的殘雪,這才笑著走進屋子。屋角上籠著兩個火盆,炭火燒得正旺。因陳起不喜熏香,屋中並未放置香爐,只在案頭立了個大青瓷花瓶,斜插了兩枝紅梅,與映,絲絲梅香倒襯出屋中的清冷之意。

  姜成冀笑道:“元帥好沉得住氣,也不叫人緊著建公主府,難不成真叫寧國長公主住到這行轅裡來?”

  陳起方轉回過身來看著姜成冀,淡淡笑著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進城,這不就給元帥道喜來了嘛。”姜成冀笑道,“皇上竟然將寧國長公主送來豫州與元帥成親,可見皇上待元帥果然非同一般。”

  陳起卻沉默不言,過了一會兒突然問姜成冀道:“若打青州,誰去最好?”

  姜成冀不知陳起為何會突然想到打青州上去,聞言思忖了片刻後,答道:“我覺得還是周志忍更穩妥些。”

  陳起淡淡地笑了笑,說道:“他是老將,穩健有余,進取不足,他不是唐紹義的敵手。”

  “唐紹義?”姜成冀不禁詫異,奇道,“他不是已經退出江北軍了嗎?怎的還會和他碰面?”

  陳起走到牆上的掛圖前,指著地圖上的太行山南段說道:“探子回報說唐紹義領了江北軍的騎軍在此,若是攻青州,唐紹義必會引騎兵西出太行,或斷我娘草,或日夜襲擾我軍。”

  姜成冀自是見識過唐紹義騎兵的厲害,聞言不禁說道:“若是那樣倒是個麻煩事,唐紹義善於奇襲,防不勝防。”

  陳起笑了一笑,說道:“所以要攻下青州,必先除去唐紹義騎兵,斷了江北軍這只臂膀!”

  姜成冀聽了眉頭緊皺,為難道:“可唐紹義人馬在太行山中,行蹤不明,除之甚難。”

  陳起道:“唐紹義此人混過軍中又混匪窩,可見雖驍勇善戰,卻過於意氣用事,殺之不難。”

  姜成冀忍不住問陳起道:“元帥已有算計?”

  陳起輕聲道:“此種人,誘殺即可。”

  正月裡,有人舉報南夏降將石達春暗通江北軍,北漠征南大元帥陳起著人去豫州拘石達春來問,誰知石達春卻斬殺了來將,攜家眷與與舊部逃出豫州。陳起聞報大怒,著姜成冀領兵追殺。北漠諸將聽了也俱是驚怒異常,想不到那石達春竟真的暗通江北軍,還敢殺了北漠將領,帶著南夏殘兵逃出豫州!

  崔衍帶兵剛從益州平叛而回,在舅舅周志忍處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氣得蹦了腳,叫道:“常大哥早就說那石達春不是好鳥,可陳起偏生還要將他當個寶一般護著,只說什麼要做樣子給南夏人看。現在如何?非但折損了咱們兵將,還叫那廝逃向青州去了。我倒看陳起怎麼全這個臉!”

  周志忍被崔衍這種點火就著的爆炭脾氣氣得臉色鐵青,呵斥道:“你這愣頭青!大元帥的名諱也是你能隨便叫的!”

  崔衍挨了罵卻仍不服軟,硬著脖子強道:“我就是看他不慣!變著法兒地給我常大哥做小鞋穿!”

  周志忍氣得無語,覺得自己這個外甥果真是根燒火棍子一竅不通!干脆也不與他講其中曲折,只沉著臉厲聲喝道:“大元帥與常家的爭斗,你少跟著摻和!我今天告訴你這事,就是叫你心裡有個數!”

  崔衍見舅舅震動了怒,這才老實地閉上了嘴,應道:“我知道了。”

  周志忍又問道:“你屋裡是不是還有個石達春送的婢女?”

  崔衍心中一突,反問道:“她也是江北軍的細作?”

  周志忍見他如此反映,心中頓時又覺生氣,橫眉怒道:“不管是與不是,她總歸是南夏人,又和石達春有牽扯,你留她做什麼?”

  崔衍沉默半晌,悶聲應了聲“哦”。

  周志忍想不過是個婢女,也沒太放在心上,又聽崔衍應了,便也沒再說。周志忍留了崔衍吃晚飯,又與他進了些軍中事務,直到晚間才放崔衍回去。

  待崔衍回到自己府中已是深夜,徐秀兒還在屋簷下站著,見他回來沉默地迎上前來,將懷裡的手爐塞到他手上,自己則踮起腳尖替他解身上的大氅。

  不知怎的,崔衍心中突然有些煩躁,伸手一把推開了徐秀兒,自己掀開簾子徑自進了屋。徐秀兒微微怔了怔,低頭猶豫了一下,抱著崔衍的大氅低頭跟了進去。

  石達春叛逃的事情傳到清風寨時剛過了上元節。這日一大早,息榮娘便叫人從庫房裡翻找布料,想給唐紹義縫件新袍。正忙活著,趙四急火火地從外面跑了上來,叫道:“大當家,大當家,山下來人了!”

  “什麼人?”息榮娘問道。

  趙四答道:“是個當兵的,已經暈死過去了。”

  息榮娘聽了心中一驚,忙跟著趙四到前面去看,只見四五個小嘍囉抬了一個滿身是血污的男子過來。那人身上多處劍傷刀傷,神智早已不清,嘴裡只含糊不清地叫著“唐將軍”。

  息榮娘轉頭問趙四道:“他可還說了些什麼?”

  趙四搖頭,“剛到寨門就倒下了,問什麼也不說,只念著唐二當家的名字。”

  息榮娘見此也拿不定主意,唐紹義一直領了江北軍與寨中的騎兵在甸子梁,離寨子還有五六十裡,這人也不知是什麼來頭,既然叫唐紹義為唐將軍,那就應該是軍中之人才是,正思量著,那男子又念出別的來,他聲音含糊,息榮娘費力聽了半天,才模糊辨出那是“石將軍”來。

  息榮娘不禁皺眉,問趙四道:“這石將軍又是什麼人?”

  趙四哪裡知道什麼石將軍土將軍,只好搖了搖頭,“不知道。”

  息榮娘沒好氣地橫了趙四一眼,琢磨了一下,說道:“既然這樣,咱們別給耽誤了什麼事才好,你騎馬去給唐大哥送個信。”

  趙四聽了忙去給唐紹義送信,息榮娘則叫人抬了那男子去找寨子裡的郎中醫治。不到天黑,唐紹義便從甸子梁趕了回來。那男子剛剛醒轉過來,見到唐紹義,一下子便從床上起身撲倒在唐紹義身前,急聲叫道:“唐將軍,快去救石將軍!”

  唐紹義認出此人是石達春手下的副將杜再興,當年隨石達春一同降了北漠,卻不知他為何會突然找來這裡。唐紹義連忙將杜再興從地上扶了起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杜再興便將石達春暗通江北軍被陳起發現,無奈之下只得帶著家眷部眾從豫州逃出的事情一五一地說了,說道後面又要給唐紹義跪下,央求道:“唐將軍,求你去救救石將軍吧,我們本是呆了兩千余人出的豫州,只剛走到肅陽便折損了快一半,石將軍只得困守肅陽。末將拼死才能殺出求救,求唐將軍看在石將軍為國多年忍辱負重的分上,去救一救石將軍吧!”

  唐紹義用力托住杜再興,將他按在床邊坐下,沉聲問道:“石將軍現在肅陽?”

  杜再興點頭道:“就在肅陽,城中糧草軍械俱是不足,石將軍守不得幾日!”

  唐紹義微皺眉頭沉默不語,似在思量什麼,片刻後又問道:“陳起派了誰人來追?”

  “姜成翼。”杜再興答道,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唐紹義面上的神色,又繼續說道,“末將殺出肅陽後本想去青州向麥帥求救,只是那姜成翼派了多人在路上截殺末將,末將只得棄青州而來尋將軍。”

  唐紹義又是沉吟半晌,方才對杜再興說道:“你遠來辛苦,身上又帶著傷,先好生睡一覺,我連夜去尋麥帥商量營救石將軍之事。”

  “唐將軍!”杜再興面上立現焦急之色,一把扯住唐紹義,急道:“請速去救援石將軍,肅陽城小,他那裡挨不住幾日啊!”

  唐紹義點頭,暗中卻給了身旁魏鈞一個眼色,魏鈞上前去扶住杜再興,抽空子極快地點了他的昏睡穴。杜再興一下子昏睡過去,唐紹義俯身看了看他身上的傷處,叫了郎中進來問杜再興的傷勢。

  郎中答道:“身上箭傷三處,刀創四處,看刀口似是韃子彎刀所傷,除以箭險些擦了肺葉很是凶險外,別處都是些皮肉傷,養得幾日便無大礙了。”

  唐紹義留下郎中守著那杜再興,自己帶了魏鈞從屋裡出來。魏鈞問道:“二當家,你真要趁夜走?山裡夜路可是不好走。”

  唐紹義還未回答,一直守在門外的息榮娘卻聽到了,忙在後面跟了上去,急切地問道:“要去哪裡?”

  唐紹義卻搖搖頭,回答魏鈞道:“若再去冀州,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四五日,就誤不起。”

  魏鈞聽唐紹義這樣說,便說到:“那咱們這就回甸子梁算了,不算那些新兵,只咱們寨子的騎兵與張統領的騎兵湊在一起便有五千,幾日便可奔襲肅陽。”

  唐紹義聽了不語,心中卻已有考量。

  石達春實是江北軍做的事情,是他後來從阿麥處得知的,他原來在豫州時就受過石達春照顧,對其頗為感激,後來再聽說石達春為國甘願捨棄個人名聲,心中對他更是敬佩。杜再興講的俱是實情,他必得帶兵去救,可肅陽距此千余裡,即便只帶騎兵疾馳救援也需要五六天的時間才能到,而且還要以原來疲憊之師對抗姜成翼的精兵,勝負難料。若只是陳起設好的一個圈套,那……唐紹義眉頭緊縮,一時極為矛盾。此事疑點重重,可偏又如此緊急,讓人來不及去細查。

  息榮娘與魏鈞對望一眼,見唐紹義凝神沉思,也不敢出聲打擾,只默默地跟在唐紹義身後。一會兒工夫三人已是到了議事堂,唐紹義突然問息榮娘道:“寨子裡能抽出多少好手來?”

  息榮娘被問得一怔,想了想才答道:“現在寨子裡又沒有什麼事,抽出百八十個來不成問題。”

  唐紹義臉上神情很是凝重,看向息榮娘,正色道:“大當家,這事還要你與大伙商量一下才是。”唐紹義說著,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原來竟是不想用江北騎兵去援救石達春,而是只帶少許寨中的高手前去接應。

  “肅陽情況不明,現在只能聽杜再興一人之言,若是貿然領兵去救,實在太過冒險。”唐紹義知息榮娘與魏鈞二人均不懂兵法,又細細解釋道:“再說如若真如杜再興所講,石達春現在被困在肅陽,他手上尚有些兵馬,又不求殺敵多少,我們只要想法拖住韃子兵馬,助他東逃即可,等到了青州這邊,自會有江北軍接應。韃子有了忌憚,更不會貿然追擊,石達春便可安全到達青州。”

  息榮娘面上仍有不解之色,魏鈞卻聽明白了,只是他曾跟著唐紹義參加過青州之戰,見識過韃子鐵騎的厲害,不禁疑惑道:“不動騎兵,只咱們寨中這百十來個人,雖說大伙功夫那都是沒得說,可如何能拖得住韃子成千上萬的騎兵?”

  唐紹義面露微笑,答道:“就因為咱們人少,行事反而更為便利。我們不需與韃子正面相抗,只想法斷了他的糧草飲水,或者殺了他的主將引他大軍自亂即可。”

  息榮娘與魏鈞聽了臉上便都帶些自得的笑容,若論行軍打仗他們這些江湖中人比不上唐紹義、阿麥等行伍出身的將軍,可若是講到投毒放水、暗殺行刺,確是比那些只知舞刀弄槍的士兵強多了。息榮娘忍不住躍躍欲試,說道:“唐大哥,我這就去召集人手,你說吧,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說著竟就要轉身去召集人手,唐紹義一把拉住了她,正色道:“大當家,你聽我把話說完。”

  息榮娘回過頭,眉眼飛揚地問唐紹義道:“唐大哥,還有什麼事?”

  唐紹義卻先松開手,息榮娘眼底閃過一絲失落。

  唐紹義沉聲道:“有些話還應當和大當家講清楚,大當家也該和下面的弟兄們都說明了,此去肅陽,無論成敗都將十分凶險。石達春只是江北軍中人,雖與我有舊,與寨子裡的兄弟卻並無干系,去與不去全憑大伙自願。”

  息榮娘貝齒輕輕地咬著下唇,瞥了唐紹義一眼,輕聲問道:“那唐大哥你去不去救石達春?”

  唐紹義眉目一肅,答道:“我定然得去,不說他曾為國忍辱負重多年,是個德高望重的將軍,只說他曾對我有收留之恩,我就不能見死不救。”

  息榮娘說道:“只憑唐大哥說的這些,這人便值得咱們大伙去救他。”

  說完,轉身就去召集寨子中的功夫高手。唐紹義也是個雷厲風行之人,見她如此便也不再多說,先提筆寫了封信叫人快馬加鞭地給阿麥送去,又讓魏鈞把杜再興的昏睡穴解了,喚醒杜再興問道:“你可能撐得住?如若能撐得住,明日一早便同我一起趕往肅陽。”

  杜再興聽了頓時大喜,急聲道:“就是現在走,末將也能行!”

  唐紹義壓下他的肩膀,安撫道:“明日吧,明日一早便可出發。”

  翌日一早,唐紹義便帶了清風寨的九十二名高手奔肅陽而去。大當家息榮娘本也要跟著去,卻被唐紹義嚴詞拒絕了,息榮娘雖然百般不情願,可到底不敢違唐紹義之意,只得聽話地留在了清風寨中,極為不捨地看著唐紹義帶人絕塵而去。

  冀州元帥府,阿麥看到唐紹義的書信時已是兩天之後,唐紹義將事情的因果、自己的考慮及決定均寫得清清楚楚,同時在信中讓阿麥命青州軍西行接應他與石達春,當然,前提是杜再興說的一切屬實,而他又能將石達春部眾順利救出的話。

  阿麥看信後又驚又急又怒,直氣的把信啪的一聲排在了桌上,怒道:“胡鬧!”

  徐靜訝異的看了看阿麥,取過信看了起來,不及片刻也不禁失聲道:“哎呀,這個唐紹義!”

  阿麥臉色更見難看,徐靜見她如此,只得勸道:“好在他並未帶了騎兵過去,只那些武林中人,即便中計也可脫身。”

  阿麥並沒這樣樂觀,陳起與唐紹義這兩人她都極為了解,陳起此人心思極深,若是真設下這套引唐紹義前去,必然還會有幾個准備,即便不能稱心地除去江北軍騎兵,怕是也要將唐紹義除了才算。偏生這個唐紹義又非講究那套忠孝仁義之道面可能是坑也要拼著性命去跳一跳。生怕萬一錯了再誤了石達春的性命。

  阿麥越想越氣,到後頭竟氣的叫道:“他愛逞英雄就叫他一個人逞去!反正也沒帶我的騎兵去!”

  徐靜少見阿麥如此情緒失控,心中雖知此事頗為嚴重,可卻仍忍不住笑了,說道:“你也別急,這事是不是圈套還未定論,再說唐紹義人已經是去了,你現在便是急得上房,又能怎樣?”

  徐靜這幾句話說的慢悠悠的,阿麥一腔怒氣頓時散了個敢叫,無力的坐倒在太師椅上,緩緩說道:“的確是,現在著急也截不回來他了。”

  徐靜又說道:“咱們先等兩天,若石達春真的叛逃出豫州,豫州定會有消息傳來。”

  阿麥沉默不語,心中卻在想這事十有八九是陳起之計,如果真的是石達春身份敗露,陳起又如何容他輕易逃出豫州,豫州那可是北漠大軍行轅所在之地!不過徐靜說的也有道理,事到如今著急也是無法的,唯有冷靜下來思考對策才是冷靜下來,叫了親兵進來,吩咐道:“先叫人去甸子叫張生領騎兵直去青州待命,然後再去請三位副帥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那親兵應諾出去,徐靜問阿麥道:“你真要去青州?”

  阿麥點頭道:“先按唐紹義安排的行事,命青州做好接應石達春的准備。”

  徐靜想了想,說道:“我與你同去青州。”

  阿麥知徐靜是怕自己意氣用事才要跟去,便點頭應下。

  一會兒,肖翼和莫海等人俱都到了,阿麥與他們簡略的說了說石達春之事,令他們三人協管冀州軍務,自己則帶兵馬前往青州接應。

  肖翼聽了很是震驚,驚愕道:“石達春竟是我軍我江北軍留在豫州的眼線?”

  阿麥點頭,“石將軍一身是膽,全心為國,不計個人得失名聲留在豫州與韃子周旋,現今身份洩露,我們無論如何也得前去救援,決不能寒了石將軍的心。”

  莫海情緒不禁有些激動,他本是豫州將領出身,曾在石達春手下為將,與石達春的情分自然與他人不同,現聽阿麥這樣說,立刻表態道:“元帥,讓我帶人去接應石將軍吧!”

  阿麥確實搖搖頭,只說道:“我自己去,你們守好冀州就是。”

  肖翼與莫海等人俱是應諾,阿麥送他三人出去,又叫人將黑面叫了來,囑咐他軍中操練之事。張士強帶著鄭嵐等工匠遷入太行山之後,已是研制了一批火器出來,阿麥親自帶著人去看了,試驗之後很是滿意,那些火銃的射程足有二百大步,已快能追上強弓的射程。阿麥吩咐黑面道:“你先從營中挑選五百兵士出來,秘密帶往張士強處,命他先行試驗,切莫漏了風聲。”

  軍中事務懼已安排妥當,第二日一早,阿麥便只帶了徐靜及林敏慎等幾個親衛趕往青州。青冀兩地相距三百多裡,阿麥一路上催馬快奔,每逢驛站便更換馬匹,如此一來竟在當天晚上便進入了青州城。

  阿麥雖是女子,可這幾年來東征西戰,體力比尋常男子還要強上許多。而林敏慎有內功護體,自是不把這等事情看作辛苦。其余幾個親衛也俱是青狀男子,不知如何,唯一苦了徐靜一個。他年紀本來就比眾人大了不少,平日裡去哪都是乘著輛騾車,何曾遭過這樣的罪!前面幾個驛站換馬時還能獨自上下馬,可等到後面幾個驛站,就得需要他人扶著。

  待到青州城守府門外,阿麥等人都下得馬來,只徐靜一個還高坐在馬上不懂。幾個親衛自是知道怎麼回事,不用阿麥吩咐便齊齊動手去攙徐靜,徐靜確實坐在馬上高聲叫道:“動不得,動不得,還是抬吧,抬下去!”

  城守府門口的守衛看著不禁愕然,林敏慎等人聞聲卻是哭笑不得,阿麥只得吩咐守門的小兵去給尋個小轎來。那個小兵連忙跑著去了,一會兒工夫江北軍步兵統領、青州城守賀言昭帶著一頂小轎從府內疾步出來,想阿麥行了軍禮,叫道:“元帥。”

  阿麥不欲多說,只沖著他點了點頭,便轉身指揮著那幾個親衛將徐靜小心地從馬上抬下來扶入轎中,進了城守府。

  賀言昭跟在阿麥身旁,低聲問道:“元帥,出什麼事了?怎的突然就過來了?”

  阿麥未答,待進了屋中才問賀言昭道:“韃子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賀言昭只道是問武安那邊的情況,答道:“傅悅一直陳兵武安,這一陣子倒是老實得很,沒什麼動靜。”

  阿麥又問道:“豫州可有消息?”

  賀言昭稍覺意外,答道:“沒有。”

  阿麥略點了點頭,將唐紹義帶人去援救肅陽的事情與賀言昭簡單說了,又吩咐他派斥候前去肅陽探聽消息,同時立即調劑兵馬,准備明日西出接應唐紹義。賀言昭忙領命去了,阿麥又去探望徐靜。徐靜股間已是磨得稀爛,剛上過了藥正趴在床上抽著涼氣,全無了往日的淡定,口中正叫罵著:“唐昭義這個莽夫二桿子,待他回來,老夫定不饒他!哎呀——”

  阿麥淡淡笑了笑,搬了個凳子在床邊坐下,說道:“先生,豫州那邊並無消息。”

  徐靜聽了轉過頭來,用手捋著胡須沉吟片刻,說道:“先等一等吧,算著日子,若是有信就是這兩日了。”

  阿麥卻是沉默不言,半晌後抬頭看徐靜,說道:“我已命賀言昭下去准備,一旦張生帶騎兵來到,便帶兵西行。”

  徐靜聞言一怔,抬眼看向阿麥。

  阿麥面色平靜,淡淡說道:“唐昭義那裡容不得我再等了,就算他中了陳起之計,我也不能不救他。”她不能不救唐昭義,就如唐昭義不能不去救石達春一樣,雖然明知道去了就是中了圈套。阿麥不禁苦笑,若是論到算計人心,他們都不是陳起的對手。

  徐靜默默地看著阿麥半晌,冷聲說道:“你若是這樣去了,比唐昭義還不如!”

  阿麥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異之色,沉聲問徐靜道:“先生此話怎講?”

  徐靜說道:“唐昭義人雖莽撞尚知不能隨意調動騎兵犯險,你身為江北軍統帥,在不明敵我的情況下就要引兵前去,我且問你,江北軍可是你阿麥一人的私軍?那些將士的性命與唐昭義相比怎就如此輕賤?”

  阿麥被徐靜問得面有愧色,啞口無言。

  徐靜面色稍緩,說道:“當今之計,只有多派人西去打聽,以不變應萬變!”

  阿麥沉吟片刻,緩緩搖頭道:“先生,此法雖穩妥,卻太過保守,不如圍魏救趙。”

  徐靜聽得心中一動,問道:“打武安?”

  阿麥面現堅毅之色,沉聲說道:“不是武安,而是繞過肅陽,偷襲其後的平饒,截斷姜成翼的退路!”

  徐靜心中迅速盤算著,偷襲平繞雖然冒險,但是總比不知肅陽情形就貿然跳進去的要好。徐靜妥協道:“也好,你叫賀言昭帶少許兵往西相迎,記得多帶旌旗虛張聲勢,暗中將精銳調往平繞,不管唐昭義那裡情況如何,你只一擊即走以保實力戀戰。”

  阿麥俱都點頭應了,說道:“先生就留在青州坐鎮吧,以防武安傅悅再有異動。”

  徐靜橫了阿麥一眼,沒好氣地說道:“要不你就讓人抬著我隨著你去!”

  阿麥不禁笑了,站起身來沖著徐靜一揖到底,“阿麥謝先生。”

  翌日,張生帶著騎兵從甸子梁趕至青州,阿麥又從賀言昭青州守軍中抽調了五千精銳出來,親任了主帥帶軍趁夜出了青州。剛繞過了武安,豫州那邊便傳過消息來,石達春因暗通江北軍的事情敗露,確實是帶著家眷部眾逃出了豫州。

  張生與賀言昭聽了心中俱是一松,如此看來倒不像是韃子設的圈套了。阿麥心中卻仍是有著莫名的不安,分兵時還囑咐賀言昭道:“唐昭義比咱們早了四五日出發,此時怕是已經到了肅陽,不論成敗都會有消息傳出。你此去肅陽,一定要多派斥候打探,切莫中了韃子的伏擊,一旦看到形勢不對,無須勉強,也不用顧及石達春及唐昭義等人,先緊著自己跑了即可!”

  賀言昭聽得心中感動,行禮道:“元帥放心。”

  阿麥點了點頭,帶了林敏慎等親衛同張生四千騎兵轉向西南,想要經南路繞往姜成翼身後,奇襲平饒。因俱都是騎兵,阿麥等人速度極快,又防消息走漏,專派了人截殺韃子的斥候,這樣一來,竟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姜成翼身後的平饒。

  夏初平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阿麥率騎兵由南繞道至平繞城西南,擇山後隱藏。前去打探的斥候回報,小城平饒正有韃子騎、步兵混雜的大軍進駐,數量不明,但看樣子應該有數萬之眾。

  阿麥得到消息,一直繃緊的嘴角輕輕地彎了上去,露出不屑的笑意來。這果然是陳起布的一個大局,用石達春引唐紹義前來,然後逼得她江北軍不得不西出……只是,陳起想不到,今日她便要從這裡破了他這個局!

  張生難掩心中的緊張與激動,聲音裡已是隱隱帶著了些顫音,問道:“元帥,咱們要趁夜偷襲嗎?”

  阿麥嘴角掛著淡漠的笑意,搖頭道:“不要夜襲,我們要等到明日一早。”

  張生微怔,隨即便又明白了阿麥的用意。早晨韃子尚在睡夢中,正處於最疲憊的時候,突然遭遇偷襲,其慌亂可想而知!而自己可以利用早晨天亮明了韃子情況,選擇最適合有效的戰術來消滅敵人。

  天色已黑,阿麥不想有火光引得韃子注意,所以便只借著月光在地上粗略地畫平饒附近的地形圖給張生幾名將領,邊部署道:“咱們與韃子兵力懸殊,若是硬拼損耗太大,我們遲早要消耗殆盡。不如將韃子驅向南邊,平饒城南便是饒水,河寬水深。

  今年天氣比往年都要暖得早,我已派人去饒水看過,現在河面的冰層極薄,必經不起大隊人馬的踩踏……”

  張生幾名將領聽得眼中似都能放出光芒來,眾人不是沒有參加過大的戰役,可是卻沒有一場能夠和此次相比,用四千騎兵去攻韃子幾萬兵馬,竟還要想著全殲韃子!

  這一夜,對於江北軍諸將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而平饒的北漠軍營之中,士兵們睡得很是香甜,可他們萬萬想不到,這可能是他們中很多人的最後一眠。

  二十七日清晨,天色剛蒙蒙亮,北漠軍營尚還是處於一片靜寂之中,江北軍的騎兵突然從西而來,兵分兩路像兩把利刃一般刺入北漠軍大營。一路騎兵由阿麥親率著只追著北漠的中軍大帳而打,另一路則在北漠大營中往回奔馳廝殺,幾次切割之後便將北漠軍中攪了個天翻地覆。

  被打蒙了的北漠軍無法得到及時有效的組織指揮,像無頭蒼蠅四處亂撞——正中阿麥心計!

  阿麥用騎兵驅趕引誘,把北漠軍引向南方饒水,在饒水岸邊江北軍騎兵展開攻擊,殺北漠軍兩萬余人。北漠軍無奈之下只得撤向饒水南岸,可饒水冰層極薄,人馬上去之後很快便踏破了冰面,無數的士兵落水,溺死在冰冷的饒水之中……平饒之戰終成了一面倒的局勢,幸得江北軍的騎兵力單薄,阿麥不敢戀戰,在饒水邊對北漠軍進行剿殺之後便迅速東撤,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戰報傳回豫州,整個北漠軍高層皆被震驚。平饒一戰,北漠損失人馬達五萬之眾,其中被江北軍擊殺者兩萬余人,還有三萬人是被自己人擠落饒水凍溺而死。本是為剿滅江北軍而設的伏兵,竟被江北軍偷襲,損失大半。

  陳起看到戰報之後,講自己關在屋中靜坐了整整一日,直到天黑時才從內打開了屋門。周志忍等俱在門外等了半日,見陳起開門均沉默地抬頭看向他,周志忍猶豫了一下,方才沉聲說道:“元帥,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陳起淡淡地笑了笑,清俊的臉龐上難掩倦意,說道:“我知道,只是此事是我大意了,太過小看了……麥穗。”

  “麥穗”這兩字他說得極為艱難,說出後卻不由自主地自嘲地笑了笑,經過了這許多的事情,他怎麼能還以為她還是那個曾經心思單純的阿麥,他怎麼能忘記了她本就是將門虎女,她有朝一日會展翅沖天。

  眾人都不敢接話,靜默了片刻才聽有將領問道:“平饒雖敗,但唐紹義卻落入咱們手中,殺還是——”

  “押回豫州吧,”陳起接道,“此人還有用,暫時殺不得。叫成翼回來吧,江北軍此勝之後必會又龜縮回青州,再留無益。”

  陳起猜得不錯,江北軍不僅阿麥帶著騎兵很快地向東撤退,就連賀言昭所帶之軍也因提前得到了清風寨的消息,半路上就轉了回去,連肅陽的邊都沒挨。就這樣,賀言昭反而比阿麥的騎兵還要早到青州。

  阿麥帶著騎兵入城,見前來迎接的人群之中並無唐紹義的身影,心中不禁一沉,果然便聽賀言昭稟報說是在半路上遇到了清風寨的魏鈞,得知唐紹義中計被俘,魏鈞仗著武藝高強從韃子大軍中逃出,奉唐紹義之命來與江北軍寶信,肅陽之圍乃是陳起奸計,石達春根本就不在城中!

  阿麥面容沉寂,只輕輕點頭道:“我知道了。”

  一旁的徐靜看了心中卻有些不安起來,他知道阿麥是個情緒內斂之人,除了作假給人看的外,她很少會在人前透露出心中真實情感,只是上次剛看到唐紹義信時,一時情急才會失控地發了頓脾氣。而這次,已經確定唐紹義被俘,生死難料,她卻反而這樣地平靜……待到眾將散去,徐靜抬眼看了看阿麥,說道:“如今看來,石達春不是叛變便是已遭了殺害。”

  阿麥想了想,說道:“應不是叛變,否則杜再興去尋唐紹義時不會只字不提劉銘的事情,那才是唐紹義的命門所在。”

  徐靜知阿麥所說的劉銘乃是原漢堡城守劉競托孤給唐紹義的孩子,徐靜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阿麥道:“你要如何?”

  阿麥卻是淡淡地笑了笑,答道:“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說著便辭了徐靜,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徐靜一時有些傻眼,准備了一肚子的說辭竟然連說的機會都沒有!徐靜思來想去還是有些不放心,第二天又去尋阿麥,阿麥卻不在。問院中的親兵,說是元帥一早便出城去給王七將軍掃墓了。徐靜聞言愣了一愣,又問元帥帶著誰去的“只帶了穆白一個。”

  徐靜沒再說話,只默默轉身往回走,待走到無人處,這才猛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地叫道:“哎呀!這個林敏慎!又要被阿麥忽悠了!”

  直到午後,阿麥才帶著林敏慎從城外掃墓回來。徐靜得了信,派人將林敏慎尋了來,見了面開門見山地問道:“她叫你做什麼?”

  林敏慎語氣平淡地答道:“去救唐紹義。”

  徐靜眨了眨小眼睛,“你答應了?”

  林敏慎心道:“我能不答應嗎?她手裡抓著我一把的小辮子,都明白地威脅我了,然後又用江湖人最在意的‘義氣’來給我搭台階下,我能怎麼辦?”林敏慎無奈地笑笑,答道:“元帥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只能答應。”

  徐靜恨鐵不成鋼般地搖著頭,歎道:“胡鬧,胡鬧!你就是功夫再高,又怎能從千軍萬馬之中救唐紹義出來!”

  “沒讓我去救人。”林敏慎說道。

  徐靜有些意外,問道:“不去救人?”

  林敏慎笑了笑,答道:“元帥說了,陳起既抓了唐紹義不殺,就是還有著別的想頭,看管上也定會十分嚴密,救人是不易救的,不如干脆就去韃子軍中劫一個位高權重的來,將唐紹義換回來好了!”

  徐靜拈著胡須沉吟不語,心中只琢磨著林敏慎的話,過了片刻後才又問道:“可說了要去劫誰?”

  “傅悅!”屋外突傳來阿麥的聲音,簾子一掀,阿麥從外面進來,看著徐靜說道,“傅悅就在武安,離咱們最近,此是其一。其二,陳起正欲聯合傅家打壓常、崔等將門,傅悅於陳起來說十分重要,他不得不救!”

  徐靜盯著阿麥,一對小眼睛中似有精光閃爍,問道:“你是鐵了心要救唐紹義?”

  阿麥低頭沉默片刻,說道:“自我進入江北軍,從一名小兵一路到現在的江北軍元帥,身邊的人不知死了多少,伍長、陸剛、楊墨……再後來是張副將、老黃、王七,我身邊能稱得上兄弟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很久以前,我只覺得軍人不過是把刀罷了,殺與不殺皆是身不由己,所以我不恨韃子。那時唐紹義就對我說過,我之所以還不恨韃子,是因為我從軍時日尚短,我的兄弟們都還在我身邊活蹦亂跳著,自然不覺如何,可當這些人漸漸地離我而去,一個個都死在韃子的手上時,我就不會認為我們軍人只是把刀了。”

  阿麥抬眼迎向徐靜的視線,聲音平緩地說道,“先生,這些年過去,我才真的明白他說的話,我也不過是個平常人,有捨不開,有放不下!我不想到最後只剩下了我一個,坐在他們的墳頭喝著酒,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醉話。”

  徐靜聽了沉默不語,林敏慎更是聽得動容,立刻表態道:“不過就是劫個傅悅過來,容易得很,我去便是!”

  徐靜淡淡地瞥了一眼林敏慎,卻是慢悠悠地說道:“劫傅悅來容易,就怕是你把他劫了來也換不回唐紹義。”

  阿麥與林敏慎二人均是驚詫,阿麥不禁問道:“先生此話怎講?”

  徐靜答道:“傅悅雖然重要,卻比不過唐紹義去,比不過青、冀兩州,比不過陳起的野心,所以,你們劫他也無用。陳起必能想出既不得罪傅家,同時又不放唐紹義的法子來!”

  這也正是阿麥心中所憂慮的,她看一眼徐靜,見他又習慣性地捋著自己的胡子,心頭不禁一松,笑著沖徐靜一揖到底,說道:“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一見阿麥臉上看似誠懇實則奸詐的笑容,先是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這才又繼續說道:“上京傳來消息,韃子小皇帝要將公主送到豫州與陳起成親,那送親隊伍怕是已經出了上京了,你們去劫那傅悅,還不如去劫這個公主,陳起捨了誰也不會捨了這個公主!而且,陳起不管是要將唐紹義殺了祭旗,還是剮了洩恨,想也不會是在肅陽,只能是著姜成翼帶回豫州。”

  徐靜的眼睛是那種窄而細的形狀,可不知為何,林敏慎卻突然有種看到了狐狸眼睛的感覺,怔怔地看了徐靜片刻,才突然擊掌叫好道:“妙!徐先生果然妙計!”

  一旁的阿麥卻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北漠寧國長公主要送嫁豫州的事情她已在諜報上看到過,當時她只覺得胸口發悶,並無太多別的感受,畢竟陳起早已不是槐樹下的那個陳起哥哥,而阿麥也不再是那個把嫁給陳起哥哥當做人生第一要事的傻丫頭。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想牽扯到陳起的娶親之事中去,不管陳起娶的是北漠的公主,還是隨便一個別的女人,那都已和她阿麥沒有任何關系。而若是去劫公主,那就意味著她不得不再次和陳起面對面……徐靜與林敏慎見阿麥一直沒什麼表示,不禁有些詫異,兩人互望了一眼,卻都沒有出聲相問。

  阿麥抬眼看向徐靜,說道:“江北局勢一直不穩,韃子小皇帝既然敢將寧國長公主送到豫州來與陳起成親,必然會派大軍相隨護衛,劫她怕是很難。”

  徐靜既然能出“劫公主”這個主意,心中已是將這些考慮了周全,聞言說道:“若是路上劫人,那自是不易,可若是等到了豫州,劫這麼個嬌滴滴的公主,卻是比劫持那傅悅要方便行事得多了。而且……”徐靜捋著胡子輕笑了笑,說道,“行他人之不敢想,方能得出人意料之利!”

  “先生是說利用陳起婚禮之時的混亂?”阿麥問道。

  徐靜笑而不語,只嘴角含笑看著阿麥。阿麥復又垂下了眼簾,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擊著。她這樣的神情林敏慎已是看見過幾次,看似平淡無奇,每每卻都是她心中有極難抉擇的事情時才會如此模樣。林敏慎見此不禁也屏氣凝神起來著阿麥,等著她的決定。

  “先生,”阿麥終抬起頭來,說道,“若去豫州,我得同去。”

  “不行!”徐靜立刻變了臉色,反對道,“你是江北軍的統帥,怎能以身犯險!豫州你決不能去!”

  此話一出,林敏慎臉上的神色便有些古怪,徐靜那裡也察覺出這話似乎不能這麼說,忙又解釋道:“你不同於穆白,他武功高強,即便劫人不成也能逃脫,而你連自保也不成,去了反成他的拖累。”

  林敏慎臉上似笑非笑的,心中卻道這老狐狸分明是怕阿麥去了危險,就想要捨著我一個人去!想到這,林敏慎便笑道:“徐先生所言極是。”

  徐靜干笑了兩聲。

  林敏慎又道:“不過元帥心計百出,足智多謀,不是常人所能比,若是元帥能同去豫州,救出唐將軍的勝算便又多了幾成!”

  徐靜氣得直沖著林敏慎瞪眼,林敏慎卻故作視而不見,只看著阿麥,等著她的答復。

  阿麥見此不禁彎了彎嘴角,說道:“若是旁人便也算了,但是陳起,你去了就算能劫那公主,也未必能逃得出豫州來。”

  徐靜自然不願阿麥去豫州,聽了正要再勸,外面卻有親兵來稟報說清風寨的息大當家過來了。阿麥微微怔了怔,這才吩咐親兵將息榮娘帶到客廳等候。

  息榮娘依舊穿著一身紅衣,卻是勁裝打扮,眉宇微鎖,坐在椅上,見阿麥進來立即站起身來迎向阿麥,說道:“寨中已得可靠消息,韃子正將唐大哥押往豫州,麥元帥何時出兵去救?”

  阿麥先坐下了,又伸手示意息榮娘也坐下,這才開口問道:“不知魏教頭傷勢如何?可嚴重嗎?”魏鈞隨著唐紹義去救人,雖未被北漠抓住,卻也是受了傷回來的。

  見阿麥不理會自己的問題,反而問起魏鈞來,息榮娘有些奇怪,不過還是耐著性子答道:“他只是受了些皮肉傷,沒有大礙。”

  阿麥略點了點頭,不緊不慢地問道:“息大當家,唐紹義那日帶了寨中多少人去的?回來了多少?”

  “去了九十二人,回來了十七個。”息榮娘冷聲答道,停了停,又忍不住追問阿麥道,“麥元帥准備何時出兵?到時我清風寨好一同出兵。”

  阿麥依舊是不答,反而又問道:“寨子裡可還有像魏教頭那樣的高手?”

  息榮娘答道:“還有兩三個,當時因有事未在寨子裡,唐大哥又走得匆忙,便沒等他們。”

  阿麥輕輕地“哦”了一聲,沒等息榮娘開口便又緊接著問道:“那從北漠軍中逃出的十七個還有幾人可用?”

  息榮娘見阿麥總是避重就輕,強忍著心中不耐之情,壓著脾氣答道:“除去重傷的四個,其余的都可用。”

  阿麥又是輕輕點頭,這回卻是半晌不語,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息榮娘等得不耐煩,心中一直壓著的怒火也燒得越發旺了,忍不住從椅上站起身來,憤然道:“你若不想去救唐大哥就直說!咱們自己去救便是!”

  阿麥仍不答話,息榮娘一氣之下干脆也不再說了,轉身便走。人還未走到門口,突聽到阿麥從後面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還想去救唐紹義嗎?”

  息榮娘步子一頓,停了片刻後才轉回身來,狐疑地看著阿麥,問道:“你什麼意思?”

  阿麥答道:“你若還想要去救唐紹義,最好就不要走。”

  息榮娘稍一遲疑,終還是忍了脾氣復又轉身返回,看著阿麥問道:“元帥到底要何時出兵?咱們太行一十八寨的人馬都已准備好了,只等著元帥一聲令下便可殺向豫州。”

  阿麥卻是笑了笑,說道:“去救唐紹義不能動用大軍。”

  息榮娘神色先是一愣,隨即眉梢一揚眼看著又要發火,卻聽阿麥又輕笑著說道:“息大當家先別發火,且聽我把話說完。”

  息榮娘深吸一口氣,淡淡說道:“元帥有什麼話就說吧,息榮娘洗耳恭聽。”

  阿麥正色道:“豫州遠在千裡之外,乃是韃子大軍行轅所在,城內城外精兵不下十數萬,就是把整個江北軍都帶了出去也未必是其敵手,更何況韃子還坐擁以逸待勞之利。所以,大軍動不得,唯有派高人潛入豫州,伺機救出唐紹義。”

  息榮娘身為清風寨的大當家,對軍事也大概知道些,明白阿麥講的俱是實情,可心中卻總有些不甘,又疑心阿麥不肯動用大軍是怕損失兵力,因此便也不答話,只斜著眼打量阿麥。

  阿麥見狀便直言道:“此去豫州,我會同去。息大當家也回去考慮一下,若是願意與我一同奔赴豫州,三日後便帶著寨中的頂尖高手在城外等我。”

  息榮娘一聽阿麥肯同去豫州不覺有些意外,心中的猜疑頓時減了大半,想了想應道:“那好,我也需回去和寨中兄弟商量一下,就此先告辭了。”

  阿麥笑了笑,叫了外面的親兵進來送息榮娘出去。

  待到第三日一早,息榮娘便叫人送了信來,他們已在青州城外等候。阿麥此時不僅軍中事務俱都安排妥當,更是向徐靜與張生、賀言昭幾人言明,若是她不能回來,便由張生來統帥江北軍,賀言昭為輔。

  林敏慎見此,不禁玩笑道:“你這樣跟交代身後事一般,看得我都跟著心慌起來。”

  話音未落,張生與賀言昭等人俱都狠狠地橫了他一眼,林敏慎只得連忙又說道:“當我沒說,當我什麼也沒說。”

  徐靜淡淡地瞥了林敏慎一眼,又對阿麥說道:“我既勸不了你打消主意,也不再多說,你只記住自己還是江北軍元帥,身系一軍安危便是!”

  阿麥聞言不覺有些愧疚,避過了徐靜的視線,低頭沖徐靜一揖道:“謝先生教誨。”

  徐靜搖頭歎息一聲,沒再說什麼。

  阿麥與林敏慎兩人棄了軍裝,換作了普通江湖人士的打扮,打馬出了青州城。出城沒走多遠,便看到了等在路邊的息榮娘等人。除了身上還帶著傷的魏鈞,一直跟著息榮娘的趙四之外,還有兩個阿麥從未見過的面孔。

  息榮娘見阿麥只帶了林敏慎一人過來,心中便有些不喜,只沖著阿麥冷淡地叫了一聲“元帥”。倒是那魏鈞想著唐紹義既然看重阿麥必然就有他的道理,便主動開口將另外幾人向阿麥一一介紹了,又恭敬地問阿麥道:“元帥,咱們如何行事?”

  阿麥笑了笑,說道:“行事還是見機而論,不過這元帥二字卻是先不能叫了,你們就叫我韓邁吧。”

  眾人應諾,又簡單地商量了一下途中安排,便一同趕往豫州。



第二章、搭救婚禮情思

  豫州距青州將近兩千余裡,與泰興和青州之間的距離相仿,只不過一個居南,一個居北。阿麥這一行人日夜兼程,在二月中旬便趕到了豫州。眾人並未急著進城,而是在城外一處農家住了下來,由魏鈞先潛入豫州城打探一下形勢。

  第二日直過了晌午魏鈞才從城內出來,向眾人解釋道:“今日本一早就到了城門,偏趕上常鈺青帶著軍隊回來,城門一直等到正午才放行。”

  阿麥目光閃爍了一下,卻問道:“城中情況如何?”

  魏鈞答道:“姜成翼早在二月初便帶著石將軍等人從肅陽返回,並未提唐二當家的事情。初六那天,韃子將石將軍及其部下當眾斬首,屍首在城門上掛了三天才放下來,被城中的百姓偷偷運出城葬了。”

  阿麥聽了。眉宇間便籠上了一層寒霜,沉默了片刻才又啞聲問道:“可有石將軍家眷的消息?”

  魏鈞答道:“聽說還都押在大牢之中,說是要送往上京。”

  一旁的息榮娘奇道:“不是說石將軍他們並不在肅陽嗎?怎的又會被姜成翼全都抓了回來呢?”

  阿麥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冷笑道:“當初那些逃出豫州的人馬除了一個杜再興,其余的怕是都是假的,真的石將軍一直就被押在豫州城內,根本就沒出過豫州城!”

  息榮娘愣了一愣,頓時明白那肅陽從頭到尾便只是個圈套而已,忍不住罵道:“韃子真是狡猾狠毒!”

  魏鈞又說道:“我那朋友家中是行商的,交際頗廣,我已叫他留心去打聽唐二當家的下落。他還說在城西有個僻靜的小院子可有給咱們住,如果咱們要進城的話,他會想辦法安排個商隊把咱們幾個捎帶進城內。”

  阿麥瞥了林敏慎一眼,見他微垂著眼簾沒什麼表示,便點頭道:“能這樣最好,不過我們這些人湊在一起太過惹人矚目,不如分作兩撥,分別進城。”

  魏鈞與息榮娘兩個對望一眼,說道:“也好,那我們幾個便跟著商隊入城,咱們大伙先都混進城再作打算!”

  見魏鈞如此靈透,阿麥不禁笑了笑,由與他約定了進城後的聯絡方式,便帶著林敏慎與眾人告辭從農家出來,向豫州城而去。林敏慎跟在她身後,見她沉默著只向城門走,終耐不住了,追了幾步上去,問道:“你打算怎樣進城?”

  阿麥高坐馬上,頭也未回,只淡淡答道:“從南門進去。”

  林敏慎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我是問如何進城門?”

  阿麥答道:“騎馬進去。”

  兩人又沿著大道向前行了一段,眼看著城門就在眼前,林敏慎策馬上前攔在阿麥馬前,追問道:“你就這麼肯定我有法子進城?”

  阿麥淡然答道:“你們林家與北漠沒少做那些眉來眼去的事情,怎會連個豫州城都進不去?”

  林敏慎默默看阿麥半晌,歎了口氣,伸手從懷中掏了塊令牌來扔給阿麥,無奈道:“這是能通行上京的牌子,你掛在身上吧,過城門時不用說話,只稍稍亮一亮它便可了。”

  阿麥接過令牌,輕笑著翻看了一遍,卻未將它掛在身上,只順手揣入了懷中。

  豫州城門處守兵極多,對路人的盤查也比以往嚴了許多,可即便如此,阿麥與林敏慎仍是輕松地過了城門。待過了城門,剛從大街拐入了小巷,林敏慎便向阿麥伸出手來,說道:“還給我吧。”

  阿麥嗤笑一聲,爽快地將那令牌又丟給了林敏慎。林敏慎不覺有些意外,他只道阿麥會扣下那令牌,沒想到就這樣便還了他。

  阿麥問道:“住到哪裡?”

  林敏慎這才回過神來,無奈地說道:“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非要糊弄著我和你一同來了,走吧,我給你找地方住。”

  兩人在豫州城的大街小巷內穿行,大約走了多半個時辰,才轉到一處大宅院的後巷,林敏慎指著巷中的一處不起眼的院門,沖阿麥笑道:“就住這兒吧。”

  阿麥隨意地瞥了那院門一眼,轉過頭靜靜地望著對面的宅院出神,看了片刻,忽地輕輕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林敏慎見阿麥突然發笑,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了?”

  阿麥轉頭看他,目光明亮,道:“這個地方我來過,四年前我就來過。”

  那還是盛元二年底,她不過是江北軍中一個小小伍長,被商易之與徐靜派往豫州,沒想到剛一進城便遇到了常鈺青,非但被他識穿了身份,還被他用箭射傷……那是也是前途迷茫生死難料,卻不曾感到害怕。只不過短短幾年過去,不但她的身份變了,連心境也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阿麥不禁自嘲地笑笑,此刻的她,竟有些怕了。

  林敏慎怔了怔,坦然笑道:“那邊宅子現在住的正是常鈺青,有什麼事翻個牆頭就過去了。不是有句話叫做燈下黑嗎?別看我這宅子不大,當初買的時候可沒少花錢!”

  林敏慎一邊說著,一邊下了馬上前去叩院門。

  片刻之後,那院門打開,一個老僕從裡面探出頭來,看了眼林敏慎與阿麥,甕聲甕氣地問道:“干什麼?”

  林敏慎也不答話,只笑嘻嘻地看向他,那老僕仔細地打量了林敏慎片刻,這才認出他來,驚喜道:“少爺!”

  林敏慎略點了點頭,將兩匹馬俱都交給那老僕,自己則引著阿麥往院子走。這院子從外面看著雖不起眼,裡面卻也是幾進的布局。林敏慎徑直把阿麥帶往最裡面的院落,邊走邊低聲解釋道:“這宅子還是前兩年鬧著和北漠議和時置的,我獨身一人前來與常家接頭,家父不放心,便叫人在常鈺青府邊上買下了這麼個宅子,以防常家人翻臉我也好有地方藏一藏。”

  阿麥不禁想到了盛元三年秋在翠山先遇林敏慎後逢常鈺青的事來。那是商易之似乎並不知道林家和常家私下勾結要促使兩國議和。現聽林敏慎又提到此事,阿麥心中一動,轉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故意試探道:“你們兩家膽子可真是不小,咱們江北軍那時正與韃子斗得你死我活,你們卻暗中如此行事,若是叫人知道了,怕是哪邊也饒不了你們的。”

  林敏慎將阿麥讓進屋內,笑道:“我們不過都是替人辦事的,常家身後不但有韃子太後支持,就連陳起也是默許的,而我們林家也不過是遵從長公主的意思罷了。”

  阿麥接道:“可你別忘了你日後的正經主子卻不是那長公主,他若是一直被瞞著倒是罷了,日後一旦知道他辛苦創建的江北軍幾乎毀於你們之手……”阿麥說著輕輕一哂,沒再說下去。

  林敏慎聽了一默,當時與常家的聯絡雖是得了長公主授意,可商易之的確是被蒙住鼓裡的。阿麥見林敏慎如此神色,心中已是能夠肯定商易之並不知道長公主暗中操縱議和之事,笑了笑,說道:“我送你一句忠告,就算日後你林家出了皇後,也只求富貴莫問權勢。”

  林敏慎沉默下來,良久沒有說話。

  相鄰的宅院之中,崔衍與常鈺青隔著酒桌相對而坐,也是低著頭沉默良久後才突然問道:“大哥,你說南蠻子的女人是不是都面上一套背後一套?”

  常鈺青不知崔衍為何突然問出這話,心頭卻忽地閃過那人的身影,他愣怔了片刻才看向崔衍,淡淡問:“怎麼了?”

  崔衍猶豫了一下,答道:“徐秀兒偷偷跑了。”

  常鈺青微微皺眉,“就是石達春送你的那個婢女?你還將她留在身邊呢?”

  崔衍點頭,悶聲說道:“石達春敗露之後,舅舅就叫我把她處理了,我沒狠下心,本想著偷偷把她送到上京去,沒想到她竟自己偷偷跑了。”崔衍抬眼看向常鈺青,問道,“大哥,她真的也是江北軍的細作?”

  常鈺青一時被崔衍問住,想了想才淡淡說道:“是與不是又能怎樣?反正已是走了。”

  崔衍想想也是如此,忽然覺得自己糾結於這樣的兒女之情太過無聊,便轉了話題問道:“大哥,你剛回來,我卻又要隨著舅舅出征平叛,咱們怕是又要有些日子不得聚。”

  常鈺青聽聞周志忍竟然也要出征,心中不覺有些詫異,眼下江北局勢漸穩。何須周志忍這樣的老將出去?常鈺青問道:“周老將軍要去哪裡平版?”

  崔衍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舅舅只和我漏了個話頭,誰知道那陳起又出了什麼簍子!”他頓了一頓,抬眼看著常鈺青,有些神秘地問道:“大哥,你可知唐紹義被姜成翼抓了?”

  常鈺青點了點頭,他雖一直在外平叛,可石達春叛逃的事情鬧得動靜那樣大,再加上姜成翼突然平饒兵敗,前後一聯系自然猜到了陳起原本是打算用石達春做餌來誘使江北軍上鉤的,沒想到最後損失了幾萬大軍卻只得了一個唐紹義回來。

  崔衍又說道:“咱們當時只聽著陳起叫姜成翼將人帶回來,誰知姜成翼回來後卻沒見著有什麼動靜,那唐紹義也不知道被押在何處。”

  常鈺青聞言輕笑道:“這唐紹義得來得可不容易,陳起自然要寶貝些,再說他留著這唐紹義必然還有後招,且等著看看吧。”

  崔衍對此嗤之以鼻,說道:“陳起就是愛玩些虛的繞的,要我說直接把唐紹義斬了祭旗,然後派大軍直壓青州,咱們以傾國之力攻她一個青州,那麥穗就是再狡猾,又能如何?沒聽說誰家雞蛋能硬過石頭的呢!”

  常鈺青聞言一怔,想了想卻是失笑,崔衍心思雖然簡單,卻一句話道破了戰爭勝利的關鍵,那本就是決定於戰爭雙方的實力,這不光是雙方軍事力量的較量,更是雙方國力的角力。而陳起、阿麥,哪怕是他自己,卻過多地看重兵法計謀在戰爭中的作用,絞盡腦汁地想著以少勝多、以奇制勝,卻忽略了崔衍說的,沒想過也許那就是最最合適的法子。

  這一點,阿麥在豫州盤桓了兩天之後,也不禁深有感觸。此時的豫州,已與盛元二年的豫州大不相同。

  “只看豫州眼下的兵力,若不是被各地的義軍牽制著,我們怕是早已失了青州。”阿麥穿了件半新的湖色綢緞長衫,與林敏慎坐在街角一家酒樓的二樓臨窗處,用筷子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盤碟裡的花生米,低聲說道,“歸根結底打仗打的不過是‘國力”二字,而此時我們與他們相比,還差太多。不止我們,就是算上南邊,怕也不是敵手。“此刻時辰還早,酒樓裡客人很少,二樓上更是只有阿麥這桌。林敏慎透過窗口的竹簾掃了一眼街外,口中便忍不住說道:“聽你這樣一說,咱們還打什麼打?反正怎樣都是打不過的。”

  阿麥說道:“錯!決定戰事勝負的幾個條件:戰場環境,武器裝備,軍隊士氣,後勤補給,戰場情報等等這些,我們卻是還占著大半,何況除了實力外,還有一項雖然眼看不到手摸不著,卻誰也不敢說它不重要,那就是運氣!就如世人所說:失敗雖然是實力使然,但勝利卻是靠上天所賜。”

  林敏慎聽了只覺頭大,琢磨半天還是搖頭歎道:“我果然不是領兵的材料。”

  阿麥淡淡地笑了笑。

  樓梯處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林敏慎與阿麥俱都轉頭看向樓梯口,就見魏氏鈞與戴著帷帽的息榮娘兩人被小二領著從樓下上來。魏鈞抬眼掃望間看到阿麥,揮了揮手讓小二退下,一旁的息榮娘則已徑自走到阿麥這桌坐下,將帷帽摘下隨意地放在桌邊,有些冷淡地說道:“久等了。”

  阿麥輕笑著搖了搖頭,“沒事。”

  跟在息榮娘身後的魏鈞也坐了下來,張了嘴稍稍一頓,把到了嘴邊的稱呼又改了過來,說道:“韓少俠,咱們路上遇到韃子,耽擱了些時候。”

  “可遇到了麻煩?”阿麥問道。

  魏鈞搖了搖頭,卻未說什麼。阿麥見他不欲多說,便也不再提這事,只是問道:“你們那裡情況如何?”

  息榮娘臉色有些不好,魏鈞卻未說話,只警惕地瞥了一眼樓下。林敏慎見此便笑道:“沒事,此處是自己人開的。”

  魏鈞聞言了然地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沉重,“城中大牢中並不曾進過唐二當家那樣的人,守衛也同以前一般未見增多,我昨個兒夜裡還專門去探過了,沒有唐二當家。石將軍的家眷倒是都在牢中,不過卻未看到有四五歲的幼童,我怕驚動守衛打草驚蛇,所以沒敢上前細看。”

  林敏慎聽了便也說道:“我也去過了元帥府、城外軍營,俱都不見人。”

  息榮娘心中更是焦急,忍不住急道:“這兒也沒有那兒也不見,難不成他們還能把唐大哥給變沒了?”

  林敏慎與魏鈞俱都看向阿麥,阿麥卻是微微皺眉,抿唇不語。息榮娘見他三人都不說話,干脆氣道:“反正韃子公主就要到了,實在找不到唐大哥,咱們干脆就直接去劫了公主算了,逼著陳起自己把唐大哥交出來!反正事先也是這樣說好的。”

  阿麥聞言苦笑,就算是要劫公主以換唐紹義,也須事前知道關押唐紹義的確切之處才好。再說之前雖預定的是劫持公主,可來豫州之後她才發覺此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極難,如果能不動公證而直接救走唐紹義才是最好!阿麥說道:“韃子公主不比別人,身邊必須會有很多高手護衛,我們沒有內應相助,很難近那公主的身。”

  息榮娘聽了瞠目,不信道:“不是說陳起並未給韃子公司建公主府,只在元帥府內成親嗎?那元帥府魏鈞也曾探過,守衛雖然比豫州大牢森嚴了些,卻也不是進不去。到時候咱們這些人分頭行動,韃子顧此失彼,定能讓咱們有機可乘。”

  對於息榮娘這種不看形勢只拼著蠻勁的作風,阿麥很是無語,暗道如果這樣,即使挾持了公主,咱們自己人也已是被陳起滅了個七七八八,還拿什麼來救唐紹義?更何況唐紹義被浮,絕不可能還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的,萬一換出來的是個身負重傷昏不醒的,誰還有體力將他帶出豫州城?

  息榮娘見阿麥久不應聲,只道她是膽怯,很是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出言相激道:“怎的?怕了?”

  阿麥平靜地看著息榮娘,淡然地點了點頭,“不錯,怕死,而且還怕就是死了,也救不出你的唐大哥。”

  此言一出,息榮娘柳眉一擰,頓時就要發火。一旁的魏鈞忙伸手按住了她,轉頭沖阿麥說道:“您可有什麼別的法子?”

  阿麥不語,反而若有所思地看著息榮娘,目光甚是專注。見她如此,林敏慎與魏鈞兩人不覺心中詫異,息榮娘卻是被她看得又羞又怒,啪的一拍桌子,猛地從桌邊站了起來,罵道:“麥——”

  話未出口,坐在息榮娘身側的林敏慎忽然出手拂向她的穴道,手到半路,遇到了對面魏鈞探過來阻攔的手掌,一探一擋,一翻一粘,兩人俱都是用上了極上乘的小擒拿手法。林悔慎的招式迅疾飄忽,而魏鈞卻是沉穩有力,電光石火間兩人便數招。

  息榮娘乍逢突變一時驚得呆住了,也忘了再罵阿麥,只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他二人過招。倒是阿麥出聲喝止了魏鈞與林敏慎,然後抬眼看向息榮娘,淡然問道:“息大當家,為了救唐紹義,你可能豁出去性命?”

  息榮娘回過神來,眉梢一聲,朗聲答道:“我既然來了這豫州,就沒想過生死之事!”

  阿麥默默打量息榮娘片刻,淡淡笑了,說道:“那好,我有一法可劫持韃子公主,換回唐紹義,你可願意聽我的?”

  息榮娘與魏鈞交換了一個眼色,狐疑地問道:“你有什麼法子?”

  阿麥沉聲答道:“咱們四個在陳起成親那天潛入他府中,我與你設法引開韃子公主身邊暗衛的注意,穆白與魏教頭伺機劫持韃子公主。”阿麥說著看向魏鈞,“你寨中的趙四等人,則俱都在城外等待,以作接應,一旦我們救了人,則須立即逃走。”

  魏鈞略一遲疑,向阿麥說道:“若只是我和穆白兩人,趁亂潛入元帥府行事反而更方便些,可若是帶上您和息大當家,怕是……”

  魏鈞沒把話說完,不過意思也顯而易見,就阿麥就息榮娘的那個身手,帶著是個累贅,一旁的林敏慎也點了點頭。

  阿麥尚不覺如何,息榮娘卻俏臉漲得微紅。正又要發狠表決心時,便聽阿麥淡淡問魏鈞道:“若是是你二人,誰人卻引韃子暗衛的注意?”

  魏鈞想了想,說道:“不如我帶著趙四他們幾個入元帥府,按照你的交代行事,您與息大當家在城外接應。”

  魏鈞有他的考慮,進元帥府劫持公主那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阿麥與息榮娘身份不比尋常,又是這些人中武功最差的兩個,不論哪人出事,他們就算救了唐紹義回青州,也無法向眾人交代。

  阿麥明白魏鈞的好意,說道:“你們貿然出手只會叫韃子的防備更加嚴密,一旦有刺客出現,韃子保護的重元必須會是公主,所以,只有你們,不行。”她輕笑著瞥了息榮娘一眼,接著說道,“而有個女人突然出來鬧事,反而會降低韃子的警戒之心。”

  魏鈞等人俱還是不太明白,可阿麥卻不願意說得太透,只說道:“到時我自會告訴息大當家如何行事,一旦穆白挾持到韃子公主,咱們便可以安然無恙地出了豫州。”

  息榮娘將信將疑地看著阿麥。

  阿麥揚眉問道:“怎麼?怕了?”

  息榮娘立刻一抬下巴,傲然道:“咱們清風寨出來的,就不知道那個‘怕’字如何寫!”

  阿麥笑了笑,溫聲道:“一個‘豎心’,一個‘白’而已。”

  息榮娘杏眼微瞠,尚未過來,一旁的林敏慎已是失聲而笑。

  二月二十四日,北漠寧國長公主千裡遠嫁豫州,北漠小皇帝為表對陳起的恩寵,特意下了旨意,命婚禮一切遵從民間例。

  寧國長公主暫住在豫州驛館,等待征南大元帥陳起的迎娶。

  三月初二,這個由北漠欽天監選定的黃道吉日,陳起一身嶄新的黑色征袍,將寧國長公主迎娶到元帥府。北漠的婚嫁習俗與南夏差了許多,婚禮是在天色擦黑時才正式開始,所以待寧國長公主的花轎到了元帥府時,府中內外已是燈火通明。

  阿麥與息榮娘躲在偏僻側院的茅廁內,脫掉了外面喬裝用的北漠軍裝,露出內裡的神色錦衣來。阿麥一邊將一把小巧精致的北漠彎刀掛在腰側。一邊低聲道:“沒想到進來得這樣容易,也虧得他們是以黑為貴,否則等跑時怕也麻煩。”

  她的五官俱已修飾過,眼角眉梢俱都用林敏慎給的膠水拉得稍高,給她原本就有些冷清的神情平添了幾分冷峻。

  息榮娘指尖卻有點顫,幾次都沒能將頭上舒服的發笄插好。阿麥伸了手將她頭頂的法冠扶正,輕聲安慰道:“莫怕,不會有事。”

  息榮娘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低聲掩飾道:“我是怕弄得太結實了,到時候扯不開。”

  阿麥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息榮娘抬眼看了看阿麥,見阿麥一臉的淡定,心中終也漸漸地鎮定下來。之道此刻,她也不知道阿麥與她說的那些是真還是假,不知那樣做是否就真的能引開眾人的主營……到了眼下,她除了無條件地相信阿麥之外別無選擇。

  她二人再從茅廁內出來時,已俱都是北漠貴公子的打扮。阿麥又低聲囑咐道:“且放開了膽,不管見了誰,只管下巴抬高了不理便是。”

  息榮娘緩緩地點了點頭。

  阿麥挺直了脊背,率先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向前走去。

  元帥府的爭院恰是熱鬧時候,新娘由人扶著跨國了馬鞍,緩緩往正堂而來。阿麥瞥見常鈺青、常修安等就立在賓客之中,不敢太過湊前,只躲在人後靜靜地看著。陳起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唇角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從容地望向裊娜走向他的妻子,北漠的寧國長公主。

  震耳欲聾的炮竹聲、喧鬧的鑼鼓聲、儐相的禮贊聲,每一聲都是極近的,聽入阿麥的耳中卻是有些虛渺,竟還不如那時常回蕩在她耳邊的那夜的尖叫聲、廝殺聲清晰,還有那年他曾說過的話,他說:“阿麥,你等著我,等著我回來娶你。”

  她以為她都能忘了的,她以為她早已是不在意,她以為她已經堅強到無可畏懼……阿麥的眼睛忽有些發熱,她不敢眨眼,唯有將眼睛努力睜得更大,等待著眼中的那陣酸澀過去。

  那邊陳起與新娘在香案前站定,四周漸漸靜了下來。一旁儐相朗聲叫道:“一拜天地!”陳起一撩袍角,正欲拜倒時,就聽人群中突然發出來一聲女子略顯尖厲的喝止聲,“慢著!”

  陳起與那新娘的動作一滯,圍觀的眾賓客也都是一愣,齊齊看向聲音傳出了的方向,只見一個玄色人影從觀禮的人群中沖了出來,邊跑邊扯落自己頭上束發的華冠,任滿頭青絲傾瀉而下,一眼看去竟是個極年輕的女子!

  賓客之中大多為北漠軍中的將領,見突然有人發難,忙上前阻攔,兩人手臂一伸已將那女子擋在香案之前。那女子此刻已是沖到了大廳正中,卻仍向陳起處掙扎著,嘶聲質問道:“陳起,你怎麼可以娶別人!你忘了你答應過我爹的嗎我,照顧我一生一世嗎?”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皆不禁細細打量那女子的面容,見她雖披頭散發,卻難掩五官秀美,一雙美目之中更是噙著淚,悲憤至極地望著陳起。眾人心中頓時有些了然,要知這八卦之心世人皆有,陳起一個寒門之子,一無出身,二無資歷聖寵被任命為大元帥,並就此成為一代名將,最終榮娶長公主的事跡,這在北漠都是已被說書人編了評書來講的,其身世之悲慘、經歷之曲折,精彩程度不下於任何一部傳奇。可誰也料不到大婚這天竟然會冒出個和長公主奪夫的來!怎傳奇,眼瞅著就要變成陳世美拋妻了?

  陳起沉默不語,目光卻有些焦躁在人群之中穿梭,似在找著什麼人。他身旁的寧國長公主姿態倒算鎮定,只稍稍挺了挺脊背,由喜娘扶著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

  原本立在賓客中觀禮的常鈺青見此不禁心中一動,也順著陳起的視線找了下去,只見對面人群中一個瘦削身影一閃而沒,竟是熟悉無比。

  陳起心腹姜成翼眼見鬧了這樣一出,忙出聲喝道:“哪裡來的瘋女!還不拉下去!”攔著那女子的兩個將領便立即扯了她的胳膊向後拖去。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與阿麥同來的息榮娘,她此時並未用上半點武功,只似普通女子般拼命掙扎著,不斷地嘶聲叫道:“陳起!陳起!你今日負我,可對得起天地良心?你四歲便父母皆亡,孤身一人在外乞討為生;十三歲時得遇我父,是他憐你身世,將你帶回家中悉心教養,足足八年!”

  姜成翼聽了大急,慌亂中瞥了一眼陳起,卻見他目光還在直直地落在人群中一處,神情竟是有些恍惚。姜成翼一時顧不上許多,只得厲聲喝道:“拖下去!拖下去!”

  旁邊的幾個侍衛忙一擁而上去拖息榮娘,可息榮娘卻暗中使了巧勁,叫那上前的侍衛一時拿她不住,口中繼續叫道:“足足八年啊,他待你如若親子,將獨女許配與你,沒想到你卻恩將仇報,殺我父母,屠我村人……”

  有侍衛上前去堵息榮娘的嘴,息榮娘聲音有些含混,卻越發地淒厲起來,“陳起,你良心何在?良心何在?”

  眾人聽得都是目瞪口呆,一時都愣在了原地,陳起確是二十歲之後才突然出現在上京的,只知他出身寒門,早年便成孤兒,而他二十歲之前的經歷,在世人眼中一直是個謎。現如今聽這女子哭喊出來,竟是條條都對上了。

  各種目光均落到了陳起身上,陳起的視線已經從人群中收回,微微垂了頭,靜寂片刻後突然出聲說道:“放開她。”

  姜成翼聞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陳起,只見他面沉如水,目光平淡無波地望過來,緩緩說道:“放開她,叫她把話都說清楚了。”

  眾人將息榮娘松開,息榮娘踉蹌了幾步才在庭中站定,心中正暗自焦急林敏慎為何還沒行動,就聽陳起問道:“請問這位姑娘姓名?”

  息榮娘只記住了阿麥教與她的那幾句話,原想著林敏慎趁亂就會挾持了那長公主,未曾想林敏慎那裡卻一直不見行動,更料不到還會有和陳起對質的情形,眼下被陳起這樣一問頓時噎住,又知此話不能隨意胡謅,便抬頭罵道:“陳起,你休要故作姿態,你在我家過了八年,真不知道我姓名?”

  陳起聞言輕輕笑了一笑,又問道:“姑娘連姓名也不敢說,陳某也不再問,只是你既然說與陳某有故,那麼請問陳某今年年歲幾何,生辰又是哪日?”

  聽陳起這樣問,別說息榮娘有些慌神,就連人群之中的阿麥也不禁心急如焚,這樣任陳起問下去的話,非但息榮娘身份定要敗露,林敏慎那裡也尋不到機會靠近公主。息榮娘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干脆也不理會陳起的問話,轉頭對那公主高聲叫道:“公主娘娘,你貴為金枝玉葉,難道也是眼瞎了嗎?竟要嫁他這等不忠不孝無情無義之人!”

  息榮娘口中叫喊著,身體猛地發力,沖著那公主直沖了過去,她身後的姜成翼等緊隨撲出,頓時和息榮娘斗作一團。阿麥看得大急,只怕息榮娘出事,可林敏慎與魏鈞卻都沒有動靜,無奈之下只得自己去劫那公主,誰知身形剛剛一動,竟被人從後牢牢地挾持住了。阿麥驚怒地回頭,赫然發現常鈺青就在身後!

  常鈺青雙臂一禁,拖著她退了兩步,不露痕跡地躲在人群之後,將唇湊到阿麥耳邊低聲說道:“若是不想身份敗露,就老老實實呆著別動!”

  阿麥豈是輕易就范之人,先假意順從地隨著常鈺青後退了兩步,肘部卻突地發力撞向他的肋側,趁著常鈺青手上勁道一松的瞬間,從他的鉗制中脫身出來,躍身沖入人群,大聲喝道:“有刺客!保護長公主!”

  此聲一落,原本就有些混亂的人群更加亂套起來,阿麥口中叫著“保護長公主!”卻趁亂擠向那長公主,幾步竄到那長公主身旁,手中彎刀猛然一揮逼開長公主身前的喜娘,伸手就抓向那長公主的肩頭,阿麥只道那長公主是長在深宮的嬌女,這一抓必然得手,誰知指尖只剛剛碰觸到微涼的嫁衣,忽覺得手下一空,那肩頭竟然像游魚般滑開了,一雙素手從紅衣下迅疾探出,徑直扣向阿麥的脈門。

  阿麥心中一涼,立即撒手躲閃,腳下一連向後退了幾大步,轉頭向著息榮娘厲聲喝道:“有詐!快走!”

  息榮娘已被眾侍衛團團圍住,打得正是激烈,此刻早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聽了阿麥的喝聲,她何嘗不想快走,可如今哪裡還走脫得了!

  阿麥手中彎刀連連揮出,想沖過去與息榮娘會合,可卻被人纏住走脫不得。正焦急間,卻見人影一閃,陳起已是擋在了她的身前。陳起舉刀壓住阿麥的彎刀,逼近阿麥,低聲喝道:“阿麥,停手,小心傷到!”

  阿麥心中冷笑,暗道你費盡心機設下如此圈套不過就是為了除我這會兒倒是怕我受傷了!她雖這樣想著,眼中卻是逼出淚光,也是低聲道:“陳起哥哥,你,你當真要殺我?”

  陳起聽她聲音淒苦嘶啞,又見她眼中淚光點點,眼前忽地閃現她幼時因事哀求自己模樣,心中只覺一慟,正欲松手時,眼角余光卻瞥見阿麥手中刀光一閃,陳起靈台頓時清明,將阿麥揮過來的彎刀格開,低聲道:“阿麥,放手,我會護你一世。”

  阿麥暗罵陳起無恥,手中招式越發地狠辣起來,口中卻依舊是低聲問道:“你那長公主怎麼辦?”

  陳起與阿麥朝夕相處八年之久,如何猜不透她那點心思,見她如此終於死心,避開阿麥刀鋒抽身向後退去,他身後的幾個暗衛很快補上前來,將阿麥齊齊困住。阿麥這幾年雖苦練武功馬術,可也只能勉強算得上個弓馬嫻熟,自是無法和這些從小習武的暗衛相抗衡,很快便落了下風。一個暗衛虛晃一招引開阿麥彎刀,另一個急急探手一把扣向阿麥脈門。阿麥手腕一痛,手中彎刀啪的一聲落地,下一刻,幾把彎刀便同時抵在了阿麥周身各處要害。

  到了此時,阿麥心中反而異常鎮定下來,只抬眼默默地看向陳起。陳起站在人後,呆呆地看著她,目光中神情變幻,終於緩緩地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空中突然爆出一聲長嘯,只見一個黑影從廊簷上俯沖而下,閃電般沖向息榮娘身側,當當幾聲將息榮娘四周的侍衛皆逼退一步,扯了息榮娘跳出戰圈,厲聲喝道:“停手!”

  眾人正愣怔間,又聽見頭頂有人朗聲叫道:“寧國長公主在此,誰敢動手?”眾人齊齊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就見一個蒙面人提著個華服少女從對面屋頂上一躍而下,落到庭中站定,用劍逼在少女脖頸前,對著陳起笑吟吟地說道:這人膽小,手裡一抖再傷了你的長公主,倒是我的罪過了。”

  這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林敏慎,按計劃他與魏鈞應是趁著息榮娘攪亂婚禮時去劫新娘,虧得林敏慎心細,見這新娘跨馬鞍時動作極為利落,分明是有功夫在身的。林敏慎略一思量,立刻便改了主意,帶著魏鈞直奔元帥府後院而去尋見了這真公主。兩人合伙擊殺了長公主身邊的暗衛,挾持了她直奔前院大廳而來。魏鈞因是獨身一人,所以便比林敏慎快了幾步,正好看到息榮娘被困,一時顧不上許多就先沖了下來。

  眾人驚懼不定,看看陳起身後那個蓋頭都不曾掀開的新娘,再轉頭看看這被蒙面人挾持的少女,一時都是糊塗了,怎的連長公主都出來了兩個?

  陳起隨意地掃了眼那面色蒼白的華服少女,又看向林敏慎,若無其事地輕笑道:“長公主就在我身後,我們禮還未成,你這人怎麼跑到後院去抓宮女來了?”

  林敏慎聽了便笑道:“你休要唬我,咱們這兩個長公主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你心中自然有數。”

  陳起說道:“你既不信,我也無法,先不論她的真假,我這裡卻也有一個你們的人,你看看可是真的?”

  說著輕輕一揮手,後面暗衛便用刀脅迫著阿麥走上前來。

  林敏慎一看,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心道好嘛,唐紹義還沒換著,江北軍的元帥倒被人抓住了。

  陳起問林敏慎道:“怎樣?可是真的?”

  林敏慎一時沉默不語,魏鈞已是護著息榮娘退到了他身旁,息榮娘更是忍不住低聲問林敏慎道:“怎麼辦?”

  那邊阿麥忽然嘿嘿冷笑了兩聲,說道:“想不到陳大元帥竟然拿我這樣一個皮糙肉厚的粗人和那嬌滴滴的公主相比!”說著肩膀猛地用力向前一擦,旁邊暗衛的彎刀躲閃不及,鋒利的刀口頓時將阿麥的肩頭劃開了一個血口,鮮血頓時湧出,很快便浸濕了肩頭衣裳。阿麥面色不改,對著息榮娘笑道:“榮娘,你也劃那公主一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細皮嫩肉!”

  眾人被阿麥的狠厲驚得愣怔,陳起錯愕地看向阿麥,眼底的神色一時復雜難辨。唯有躲在遠處的常鈺青卻是輕輕彎了唇角,若是比狠連他都自歎弗如,這是上更是無人是她阿麥的敵手。

  林敏慎頓時明白了阿麥的意圖,一旁的息榮娘更是直接二話不說提刀便劃向那華服少女的肩頭。

  陳起急聲叫道:“且慢!”

  息榮娘惱恨陳起此人薄情寡義,手下絲毫不停,只聽得那少女驚呼一聲,雙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息榮娘探身看了看那少女的傷口,故意回頭沖阿麥喊道:“這公主果真是細皮嫩肉!”

  一旁的阿麥哈哈大笑兩聲,朗聲道:“所以說你們莫要計較,就是一刀換一刀,還是咱們占了許多便宜,就算齊齊掉了腦袋,咱們的疤也不比這長公主的大!”

  “不錯!”林敏慎應道,將已昏迷的華服少女提了起來,沖著陳起叫道:“放人!不然咱們就接著再劃!看看你以後抱著個滿身傷疤的媳婦懊悔不懊悔!”

  陳起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殺意頓現,面容卻是更加沉靜下來,說道:“好,我與你換人。”

  林敏慎嗤笑一聲,道:“我說與你換了嗎?我說的是叫你放人!”

  息榮娘又用刀比在了那少女身上,轉頭一本正經地問陳起道:“可是要咱們再劃一刀試試?我可是捨得出去你手裡的那人的。”那少女原本剛剛悠悠轉醒,聽了她這話身體一軟,嚶嚀一聲竟又昏了過去。

  陳起面上淡淡笑了笑,說道:“好,我放人。”說著,負於身後的手卻不露痕跡地比了一個手勢。阿麥只覺右邊小腿上微微一麻,心中不禁一驚,立刻垂了視線去看,卻又絲毫看不出什麼異樣。那幾個暗衛推搡著阿麥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撤回了彎刀,重新退回到陳起身後。

  陳起淡淡說道:“我已經放人了。”

  阿麥快步回到林敏慎他們身邊,接過息榮娘手中彎刀,回頭盯著陳起,揚臂一揮,沖著那華服少女的腿上便是一刀,冷聲叫道:“把唐紹義交出來!”

  魏鈞與息榮娘不知阿麥是遭了陳起暗算才劃那少女一刀報復,不禁都皺了皺眉,暗道阿麥身為江北軍元帥,好歹也是天下聞名的戰將,心胸怎的如此狹窄,對著毫無還手之力的弱女子也這般很辣。

  陳起冷笑道:“我交了唐紹義,你們仍不放人怎麼辦?”

  阿麥道:“我們若是能安全出去自然會把你的長公主還你!”

  陳起定定地看著阿麥,良久之後才吩咐姜成翼道:“成翼,去把唐紹義帶出來交給他們!”

  姜成翼應聲欲走,阿麥卻又高聲叫道:“且慢!”姜成翼停下了步子,和陳起一同望向阿麥,就見阿麥笑了笑,說道:“我只要一個四肢健全身體康泰的唐紹義,他身上有一處傷,我便在你們這長公主身上刺一個窟窿,他若是斷了什麼腳筋手筋之類的……”阿麥用刀在那少女手臂上輕輕地拍了一拍,不急不緩地說道,“唐紹義斷哪出,我便將她的哪出骨頭拍碎。”

  陳起臉色陰沉漠然不語,姜成翼卻是氣得目眥欲裂。林敏慎聽了苦笑不得,心道這阿麥果然不愧是江北軍的元帥,竟然無恥得比魏鈞他們還像土匪。

  姜成翼瞥了一眼陳起,見他沒有吩咐,便強壓下了怒火去提唐紹義,也不知這陳起將唐紹義關在了何處,姜成翼去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便帶著幾個人將昏迷不醒的唐紹義架了過來,在陳起身側站定。陳起向阿麥說道:“我們同時放人林敏慎笑著插言道:“你府外皆是弓弩手,咱們手裡若是沒了這長公主,豈不是要被你們射成刺蝟?”

  阿麥答道:“我們安全出城後,自會放人。”

  陳起又道:“長公主身弱,換我來做你們人質如何?”

  阿麥冷笑一聲,不答反問道:“你自己覺得呢?”

  陳起淺笑地笑了笑,沖著姜成翼揮了揮手,示意他將唐紹義交給阿麥等人。兩個北莫侍衛架著唐紹義上前,魏鈞與息榮娘齊齊沖上前,將唐紹義扶到阿麥身後。息榮娘見唐紹義雙目緊閉毫無聲息,只焦急地連連喚他道:“唐大哥,魏鈞粗略地檢查了一下唐紹義的身體,有伸出兩指搭在唐紹義命脈處切了片刻後,向阿麥說道:“沒有大礙,只是身體虛弱得很。”

  阿麥略點了點頭,“那好,我們走。”

  魏鈞聞言背起唐紹義,息榮娘握刀護在他的身側,林敏慎一手執劍,一手拎起那已經昏迷的長公主,擋在眾人之前,阿麥則護住他的背心,幾人小心地向外退去。擋在他們面前的人群水紋一般地蕩開,讓出一條道路出來。阿麥肩上的傷口還落在地上便成深深淺淺的印記。陳起的視線就一直追隨這這些印記,直到它拐出門外,消失不見。

  元帥府外火把通明,早已被北漠士兵及弓弩手圍得水洩不通,阿麥又用手中的長公主做籌碼迫著陳起讓出幾匹戰馬。林敏慎挾持著昏迷的長公主率先躍上馬背,魏鈞則與唐紹義共乘一匹,幾人紛紛上馬,在北漠騎兵的“護送”之下緩緩退下東城門。

  因被挾持的是寧國長公主,關系到一國之顏面,所以不止陳起及其心腹姜成翼,就連常鈺青等北漠戰將也俱都齊齊上馬,跟在阿麥等人身後向東門而來。

  豫州東城門已經緊緊關閉,守城士兵舉著槍戈不知在門前攔了幾層。林敏慎沖著一直跟在後面的陳起叫道:“叫他們開城門放行!”

  陳起寒聲問道:“我若是這樣放了你們,你們出城之後卻不放長公主怎麼辦?”

  林敏慎玩笑道:“咱們又不要娶這長公主做媳婦,等咱們安全了自然就會將長公主還給你。”

  陳起搖了搖頭,卻是轉過目光看向阿麥,說道:“我要你應我一件事,待出城之後便將工作好好地放回,否則,我寧可去上京請罪受死,也不會開這城門。”

  阿麥輕笑著掃了眾人一眼,笑道:“別,我這人說話向來不算數的,你與其叫我應你,還不如找他們試試。”

  林敏慎與魏鈞幾個俱都是樂了,連息榮娘也不禁掩口而笑。姜成翼聽得怒不可遏,勒了韁繩就要上前,卻被陳起止住了,淡淡說道:“我要你以令尊之名起誓。”

  阿麥臉上笑容剎那間消散殆盡,眼中似沉了寒冰,默默地看了陳起片刻,冷聲譏誚道:“真難為你,還能記得我的父親!”

  城門守兵沒有得到陳起的命令,只持著槍戈檔在阿麥等人的馬前。阿麥輕輕一哂,對陳起說道:“好,我應你。”說完便沖天舉起手,盯著陳起,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我以我父之名起誓,出城之後必放寧國長公主。”

  陳起不語,目光閃爍幾下後終避開了阿麥的視線,只命人開門放行。沉重的城門被緩緩打開,阿麥等人縱馬疾馳而出。城外十幾裡處,一身北漠軍士打扮的趙四與另兩個清風寨高手已等候多時,心中早已是焦躁不安,聽得大道上傳來雜亂急促的馬蹄聲,忙都迎上前去。

  魏鈞馱著唐紹義行在最前,見到路上的趙四等人,急急勒停了馬,將還在昏迷的唐紹義遞了過去,叫道:“韃子就跟在後面幾裡,你們帶著唐二當家先走。”

  趙四看到魏鈞救出了唐紹義,心中不禁大喜,接過唐紹義放到自己馬前,揚手將一個包袱丟給魏鈞,答道:“軍衣都在這裡,你們趕緊換上。”

  說話間,後面地阿麥等人也已趕到,林敏慎將一直昏迷的長公主往道邊一丟,接過息榮娘丟過來的北漠軍衣,一邊胡亂地套著一邊回頭笑道:“你說咱們這一路換著韃子驛站的軍馬回去,陳起追在後面豈不是要氣死?”

  阿麥只顧著低頭換裝,沒有理會林敏慎的玩笑話,倒是息榮娘一邊利落地重新將披散的頭發束起,一邊笑著接口道:“還是元帥計謀好,韃子絕對想不到咱們敢就這樣一路直奔豫州而去。”

  說完她與魏鈞兩人率先打馬向東而走。林敏慎與阿麥兩人換過了軍衣,也從後追去。又飛馳了一會兒,阿麥忽覺得右腿一木,整個身體瞬間便失去了平衡,一頭便栽下馬去。稍落後她一個馬身的林敏慎急忙伸手將阿麥從半空中抄了起來,放置到了自己馬前,急聲問道:“怎麼了?”

  阿麥只覺得周身俱麻木,口舌已是發不出聲。林敏慎借著月光看過去,只見阿麥眼睛圓瞪,意識清醒,唯獨四肢軟綿無力如同中了麻藥一般。

  後面追擊的陳起等人已在路邊發現了寧國長公主,北漠騎兵心中再無顧忌,只放開了速度向前追擊,常鈺青的照夜白本就神駿異常,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將其余人遠遠地拋在了後面。再追片刻,前面便已是隱隱能望到林敏慎模糊的背影。

  林敏慎的坐騎奔馳良久已是疲困,再多載了一個人速度明顯變慢,他狠命地揮動馬鞭催馬疾馳,可還是被後面的常鈺青越追越近。林敏慎低頭看一眼發髻散亂的阿麥,心中矛盾異常,幾經遲疑後還是將阿麥扯了起來,湊到她身邊說道:“示弱求活!”說著單手擎高了阿麥,回身沖著常鈺青高聲叫道,“阿麥給你!”然後咬著牙用力一擲,竟將阿麥向常鈺青馬上擲了過去!

  事發突然,兩人均是沒有想到林敏慎會做出如此舉動。阿麥腦子一蒙,天旋地轉間已是落到了常鈺青身前,抬眼,與常鈺青難掩錯愕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常鈺青心中幾個念頭火花般閃過,回頭望一眼來路,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木雖遮掩了視線,可身後騎兵大隊的馬蹄聲卻是清晰可聞。常鈺青稍一猶豫,提起阿麥轉手向路旁樹叢中扔了出去。

  可憐阿麥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地任由自己砸向路邊半人高的荒草窠裡。道上常鈺青的馬蹄聲已經遠去,緊接著又是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夾雜著騎手不時發出的吆喝聲,也風雷一般地從路上卷了過去。

  阿麥仰面躺在草叢之中,瞪著眼睛望著夜空中幾顆孤星發呆半晌,突然間想明白了林敏慎為何會棄她而走。她若是此次身死,林敏慎不僅可以借陳起之手除了她這個隱患,還可以讓商易之遷怒於唐紹義,當真是一舉兩得的買賣!

  須臾,常鈺青復返,一言不發地將阿麥從草窠子裡抱了出來,上馬向豫州方向馳了幾裡,在路邊密林內尋了棵高大茂盛的樹木,帶著阿麥躍上樹去。

  阿麥不知常鈺青這是何意,只冷眼看著他的動作。片刻之後,常鈺青便將阿麥在樹杈上捆好,直起身冷冷打量了阿麥幾眼,便躍下了樹疾步向路邊而去。不多時,阿麥便聽到那馬蹄聲朝著豫州方向而去。現在雖還只是三月初,可樹上的枝葉已是長得很是茂密,阿麥無聲地躺在樹杈之上,望著黑黝黝的頭頂,暗道:“哈!這下好了,竟然連個星星也沒得看了。且熬著吧!”

  就這樣直熬到第二日黃昏時分,常鈺青才又回來。阿麥身體依舊麻痺如同木頭,只一雙眼睛還能轉動,無驚無恐,坦坦蕩蕩地望著常鈺青,常鈺青面色依舊冷峻,唇抿得極緊,將阿麥從樹上解了下來,將她的發髻打散,用披風連頭帶臉地這麼一裹,直接放到馬上,然後由幾個侍衛簇擁著,大搖大擺地回了豫州城。

  回到常鈺青府中已是掌燈時分,常鈺青將阿麥從馬上抱了下來,一路沉默地抱到內院臥房,毫不客氣地把阿麥往床上一丟,這才出聲問道:“毒針在哪裡?”他知道寧國長公主身邊有個暗衛善射毒針,針上或淬劇毒或淬麻藥,見阿麥如猜到了身上必然是中了那暗衛的毒針。

  阿麥一直沒有答聲,常鈺青猛然間記起阿麥現在根本無法說話,面上不覺有些尷尬,心中卻是異常惱怒起來,冷冷地瞥了阿麥一眼,徑自轉身走了。

  阿麥暗暗叫苦不迭,毒針不取,難不成自己就要這樣一直僵下去?正琢磨著,常鈺青端著盆清水進來,默默地將她肩頭的傷口擦洗干淨,這才看著阿麥說道:“毒針不取,你得一直這樣僵上三五日。我現在一處處問你,若是問對了地方眼睛示意,這樣可行?”

  阿麥聽了就眨了眨眼睛。常鈺青面色緩和了些,從上到下不緊不慢地問了起來,直問到阿麥眼睛酸澀,這才問到腿上。阿麥忙眨眼,常鈺青唇角不由得挑起來些。阿麥不覺有些詫異,待想細看,常鈺青已是低下了頭去。

  常鈺青將阿麥的褲腳仔細地卷了上去,果然在她的小腿上找到了一個已經有些紅腫的針眼。那毒針細如牛毛,又因阿麥之前的激烈活動而向穴道內游走得極深,此刻在外面已全然看不到。常鈺青取了把小巧的彎道從火上烤了烤刀刃小小的十字刀口,然後抬頭瞥了阿麥一眼,將唇貼了上去。

  阿麥的心莫名地一顫,她的腿分明早已麻木得沒了知覺,此刻卻似能感覺到常鈺青唇瓣的溫暖般。她不敢再看,緩緩地閉上了眼。肋下,陳年的刀疤似又在隱隱作痛,眼前,伍長、陸剛、楊墨、王七……一個個面容跑馬燈般地閃過,音容笑貌宛若猶生。良久之後,阿麥終把眼睛重新睜開,裡面的波瀾全無,幽暗漆黑。

  好半晌,常鈺青才將那毒針小心地吮了出來,和著一口污血吐在了水盆之中,抬眼卻看到阿麥突然淡漠下來的眼神,一時不禁有些愣怔。兩人默默對視片刻,常鈺青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從床上跳了下來,用清水漱過了口,就坐在圓桌旁的凳子上悠然地喝著茶水,等著阿麥恢復。

  約莫著過了小半個時辰,阿麥身上的麻痺之感才從上到下緩緩退了下去,肩上刀口正陣陣地疼痛,阿麥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摸了摸。桌旁的常鈺青回過頭來,問道:“能動了?”

  阿麥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嘶啞著嗓子說道:“給我倒杯水,然後,你有什麼話就直接問吧。”

  常鈺青訝異地挑了挑眉梢,起身倒了杯茶水,又扶起阿麥喂她喝了,這才重又回到桌邊坐下,問道:“你父親是誰?”

  阿麥平靜地看著帳頂,答道:“南夏靖國公,韓懷誠。”

  常鈺青沉默良久,才又問道:“你和陳起是什麼關系?”

  阿麥扭頭看向常鈺青,輕輕地笑了笑,輕描淡寫地答道:“他是我父親收養的孤兒,我曾經的未婚夫,在我及笄那年,殺了我父母屠了我村人。”

  常鈺青一時怔住,記憶深處,她也曾這樣笑過,那還是他第一次抓住她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房間裡,她糊弄他說自己是刺客,於是他便戲弄她叫她去刺殺陳起。那時,她便是這樣笑著的……那時,他還只當她是一個靠出賣色相謀生的女細作,甚至嘲弄地奉勸她少用色相,她是怎樣答的?她說:“將軍,你高貴,生在了名門。我這身子雖低賤,可好歹也是爹生娘養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們不容易,能不糟踐的時候我都盡量不糟踐。”

  常鈺青試圖回憶著,心中卻突然隱隱絞痛。

  阿麥見常鈺青半晌不語,卻是笑了,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輝,說道:“不過你若是想殺我,卻用不著拿我父親做借口,只要說明我就是江北軍元帥麥穗就行了!”

  常鈺青沒說話,倏地站起身走向阿麥,不顧阿麥愕然的神情,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抱入懷裡。阿麥身體下意識地一僵,頓時明白了常鈺青的心意,心中一澀,卻伸出手去推常鈺青,強笑道:“你莫要和我用這煽情手段,我是不吃這一套的。”

  常鈺青抿唇不語,手臂的力氣卻是極大,不管阿麥怎麼用力推他都不肯松開。慢慢地,阿麥撐在他胸前的手終於無力地軟了下去,良久之後才低聲喃喃道:“我從六歲起就知道長大了要嫁他,八年,足足八年,一夜之間,卻什麼都沒了,天塌了也不過如此吧。可我卻還得繼續站著,直直地站著,因為我是韓懷誠的女兒,我是韓懷誠的女兒……”

  常鈺青本把阿麥摟得極緊,聽了這話反而漸漸松了力道。阿麥暗道一聲不好,明顯是戲演過頭了。果然,常鈺青松了阿麥,將她從懷裡扯出來細細打量片刻譏誚道:“你這樣識時務的人,天若是真的塌了,你定是那個最先趴下的人!”

  阿麥見被常鈺青識穿,索性也不再裝,自嘲道:“我若不識時務,豈能活到現在!”

  常鈺青眼底閃過一絲復雜之色,退後兩步坐回到桌邊,靜默片刻突然問道:“你還……念著他?”

  阿麥驚訝地挑眉,反問道:“我為什麼要不念著他?他殺我父母,毀我家園,我怎能不念著他?”

  常鈺青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阿麥。

  阿麥和他對視半晌,忽地咧開嘴嘲弄地笑了笑,坦蕩蕩地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活到現在,已經喜歡過兩個男人,第一個以國仇家恨為借口殺了我的父母,第二個以家國大義為名給了我一刀。從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再不能念著任何人。”

  常鈺青直挺挺地坐著,他自己明白這第二個說的就是自己,心中一時說不出是悲是喜,只覺得胸口憋悶,喘不過起來。呆坐片刻,他猛地起身疾步向外走去。阿麥看著常鈺青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閉了眼仰倒在床上,輕輕地吐了一口長氣出來,剎那間,只覺得心神俱疲,竟似再無力氣與常鈺青周旋下去。

  早春三月,晚風習習,游廊裡的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晃得燭火也跟著時明時暗。常鈺青靠著游廊柱子獨自坐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胸口那股子憋悶消散了些,自言自語:“常七啊,常七,沒想到你……”話說到一半卻沒再說下去笑。

  有個親衛從院外快步進來,走到常鈺青身邊低聲稟道:“剛才元帥府過來人打聽你的傷勢。”

  常鈺青聞言揚了揚眉,問道:“都說什麼了?”

  親衛細細答道:“只說是大元帥聽聞您昨夜裡與刺客交手時傷到了,本想親自過來探病的,只是寧國長公主那裡受了驚嚇,大元帥一時離不開,所以便遣了身邊的人過來問一聲將軍傷勢如何。我照您的吩咐的,答他說將軍只是挨了那刺客一掌裡氣血有些翻滾,今早就沒事了,還出城去大營裡溜了一圈。”

  常鈺青聽得唇角喂挑,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他昨夜曾是追上了林敏慎的,兩人還交上了手,後面追到的姜成翼等人看得分明,定然會把消息傳給陳起,陳起卻現在才叫人過來探視,分明是聽說了他今天帶了女人回城。

  “可有打聽我今天往回帶人的事情?”常鈺青問道。

  親衛小心地瞥了常鈺青一眼,答道:“提了幾句,我說是將軍在路上救的農家女子,看著順眼就帶回來了,他沒再問,只說將軍身邊早該有個貼身伺候的人了……”

  常鈺青冷笑出聲,他早料到陳起就算確定阿麥在他府中,也是不敢過來要人的。這樣的過往,陳起想藏還怕藏不住,怎麼會自己過來揭疤呢!

  那親衛見常鈺青再無吩咐,悄悄地退了下去。常鈺青又獨自坐了半晌,直到夜深了這才轉身回房,可等到了房門外卻又遲疑了,只在門前默默地站了片刻,轉身去了書房。

  阿麥在門內聽得清楚,心中不禁也有些惘然,常鈺青無疑是喜歡她的,但是就算再喜歡又能怎樣?可跨得過南夏北漠之間的國仇、擋得住戰場上千軍萬馬血淋淋的廝殺?他是北漠殺將常鈺青,而她已是江北軍的元帥麥穗……他們兩人,早已走得太遠太遠。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自己這個時候竟然會想這些有的沒得著實可笑,有這個工夫不如去想一想怎樣才能避過外面的守衛逃出去,常鈺青府邸的西側便是林敏慎買的宅子,只要能逃過去,出豫州便也有了希望。哪怕現在想不到可行的辦法,睡一覺養足體力也是好的。

  阿麥這裡倒頭就睡,常鈺青卻是幾乎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又去了軍營,足足忙了整日,天黑了才回來。連軍衣還沒來得及換下,常修安卻尋了來,見面劈頭就問道:“老七,你要納妾?”

  聽常修安這樣問,常鈺青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地問道:“您這是哪兒聽來的話?”

  常修安答道:“今日裡去元帥府的時候聽人提的,還有問我你什麼時候請酒的,我哪裡知道你要納什麼妾,搞得我一頭霧水,還被人取笑了幾句。”

  常鈺青微微瞇了眼,眼中殺氣忽隱忽現,待常修安說完,臉上卻是笑了,說道:“我沒打算納妾。”

  常修安聽了老懷寬慰,不禁伸手拍了拍常鈺青的肩膀,笑道:“這樣就好,你還沒娶妻呢,弄個妾室回去太不像樣,更別說還是個南夏女子,大嫂那裡又要著急。”

  常鈺青輕輕地挑了挑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了常修安一眼,說道:“三叔,我是想要娶妻的。”

  常修安臉上的笑容一滯,頓時楞在了那裡。常鈺青卻是爽朗地笑了起來,他從昨夜起就矛盾該如何處置阿麥,一面是家國大義,一面卻是兒女私情,直把他煎熬得輾轉難眠,殺,捨不得,放,卻又放不得。現如今聽常修安說的在元帥府的見聞,想定又是陳起的設計,心中不齒的同時,卻又是豁然開朗。陳起敢如此行事,無非是篤定了他無法娶阿麥,而阿麥也絕不會與他委身做妾,既然是這樣他就偏要做一次給陳起看一看,隔了國仇又怎樣?娶了回來一樣做媳婦!

  既定了注意,常鈺青也不與叔父多說,沖著常修安笑了笑,趁他還在愣怔的工夫轉身出了書房。待常修安醒過神來,常鈺青已是走遠,只急得常修安在後面大叫:“老七,老七,你可別做傻事!”

  再說阿麥這裡,一日休息之後,身上的麻痺之症已是全去,只是一時拿不准常鈺青是何心思,不管是殺是放,總得有個說法,但心中又有些嘀咕,那日常鈺青就那樣明目張膽地把她帶回了城,陳起那裡為何無所反應?

  阿麥心裡疑惑著,束好頭發做好了出逃的准備,誰知好容易熬到夜深,突然聽聞院子裡有侍衛低聲叫了聲“將軍”,阿麥嚇得忙散開了頭發,躺回到床上裝睡。

  片刻之後,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那敲門聲響了幾下之後便停了下來,門外靜默了片刻,就聽見常鈺青有些懶散的聲音響了起來,“阿麥,過來開門,我知道你沒睡。”

  阿麥慢騰騰地從床上起身,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著並無破綻,這才走到門口開了門。常鈺青倚在門外的廊柱上,抬眼看向阿麥,默默打量了片刻後忽的笑了,問道:“你又想著跑呢?”

  阿麥心中一突,話語卻是極冷淡,“你在院子裡安排了這麼多人手,我就是想跑又能怎樣?”

  常鈺青笑了笑不予理會,只是定定的看著阿麥。阿麥被他瞧得心煩意亂,又見他一直不肯說話,干脆轉身就向屋裡走去,卻被常鈺青一把從後面拉住了。

  “阿麥,”常鈺青叫道,頓了頓才又繼續說道,“你嫁給我吧。”

  阿麥身體一僵,遲了片刻才回過身來,一臉愕然地看向常鈺青,“你喝醉酒了?”

  她這樣的反應讓常鈺青心中一冷,不禁松開了手,卻是正色說道:“阿麥,你嫁給我吧。”

  阿麥看了常鈺青片刻,突然譏誚地笑了笑,問道:“你要娶我?怎麼個娶法?”

  “明媒正娶。”常鈺青答道。

  “哦——”阿麥長場地“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明媒正娶的是韓懷誠的女兒,還是江北軍的元帥?還是不知哪個漠北世家憑空冒出來的女兒、侄女?”

  常鈺青不知阿麥的意思,聞言抿了抿嘴角,沉默片刻後一字一句地答道:“我要娶的只是那個叫阿麥的女子,不論他是姓韓還是姓麥,不論她是世家千金還是流浪孤女,我都不在乎。”

  阿麥輕輕地笑了笑,問道:“你家族若是知道這阿麥的身份,豈能容你娶她?”

  “是我娶妻,不是家族娶妻,家中不同意,我在外開府單過便是。”常鈺青淡淡答道。

  阿麥心中雖是感動,卻未失了理智,張嘴正欲說話,卻忽然被常鈺青用手擋住了。

  常鈺青用手指輕輕壓著她的唇瓣,鄭重地說道:“你父母之仇,我定會幫你報了。”

  阿麥眸光漸漸清冷下來,伸手拉開了常鈺青的手掌,默默注視了他片刻,突然嗤笑到:“我若只圖殺了陳起,何必要費盡心機走到今天這步?”

  常鈺青歎了口氣,低聲道:“阿麥,你再怎樣也是個女子。”

  “不錯,我是女子,那又怎樣?”阿麥揚眉,反問道,“就因我是個女子,所以我就可以拋家棄國地跟著你,然後只依仗著你的情愛過一輩子?常鈺青,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聽她這樣說,常鈺青心中怒氣不由得也上來了,他已是步步退讓,可她非但不領情卻這樣步步緊逼,到底要他如何做她才會滿意?常鈺青沉了臉,冷聲問道:“那你要如何?”

  阿麥問道:“常鈺青,我若讓你獨身一人隨我回江北軍,你可願意?”

  常鈺青抿了唇沉默不語,好半晌才壓下了怒火,問阿麥道:“你不後悔?”

  阿麥表情卻有些愣怔,怔怔地看了地上斑駁的樹影片刻,突然抬頭問常鈺青到:“你可還記得那年我在陳起府後巷中文你的那句話?”

  常鈺青微微一怔,阿麥不等他回答已經徑自接了下去,“我問你是哪國人,你告訴我說你是北漠人,當時,我還問你我是哪國人——你還記不記得?”

  常鈺青點了點頭,阿麥的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他那時還疑惑,怎麼還會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哪國人,而且那時的她,看起來迷茫而又脆弱,和現在的她仿若兩人。

  阿麥輕聲卻又堅定地說道:“我現在終於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我是南夏人,南夏人!”

  常鈺青默默地看了阿麥半晌,一腔熱血終於漸漸冰冷了下來,伸出手摸了摸阿麥散落在肩頭的頭發,輕聲喚道:“阿麥,阿麥……我真希望你能再狡猾些,哪怕是騙騙我也好……”

  阿麥表情一滯,突然間上前一步貼近了常鈺青,扯著他衣領將他拉低下來,抬起臉把唇貼到了他的唇上。常鈺青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阿麥,阿麥輕輕地合上了眼,低聲呢喃道:“只求下一世,你不再是常鈺青,我也不是麥穗。”

  常鈺青心中一痛,伸出雙臂將阿麥牢牢嵌入懷裡,用力地吻了下去。阿麥拼盡全力地摟住他的脖頸,用著從未有過的熱情迎合著他。常鈺青卻似仍覺得不夠一般,手掌從阿麥背後滑了上去,按住她的後腦貼向自己。

  他正吻得忘情,忽覺得背後一陣疾風襲來,常鈺青心中一驚,欲松開阿麥轉身迎敵,可阿麥的手臂卻收得更緊,只這一個耽擱間,常鈺青背後幾處大穴已是被人連連點中,頓時絲毫動彈不得。

  阿麥這才松開了手,對著常鈺青低聲嗤笑道:“誰說我沒想著再騙你?”

  常鈺青額頭青筋暴起,齒關緊咬,眼中的怒火似能噴薄而出。

  林敏慎從廊簷上輕飄飄地翻落下來,將常鈺青挾持到屋裡,回頭對阿麥低聲說道:“快些關門,院外還有不少侍衛巡邏。”

  阿麥在後面跟了進去,小心地關上了們,一邊束著頭發,一邊問林敏慎道:“怎麼出去?”

  林敏慎剛把常鈺青放倒在床上,聞言不禁回身看了一眼阿麥,見她面色自然鎮定,仿佛剛才和常鈺青熱吻的是旁人一般。林敏慎臉上神色不覺有些古怪,嘿嘿干笑了笑,答道:“那些侍衛巡完過去了再從後院出去。”

  阿麥點了點頭,走到床邊打量常鈺青。常鈺青已不像剛才那般憤怒,一雙瞳人幽暗深遠,透不出一絲光澤,只靜靜地看著阿麥。阿麥眼神閃爍了下,側臉避過了常鈺青的視線,從他的身側解了令牌下來。

  林敏慎在門後側耳傾聽著屋外的動靜,過了片刻,突然轉頭低聲對阿麥說道:“過去了,我們快走。”

  阿麥又看了常鈺青一眼,突然蹲下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我那句話卻不是騙你。”

  常鈺青身體微微僵了一僵,阿麥已是毫不留戀,起身而去。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4 12:23 AM

第三章、脫身隔閡重逢

  外面夜色正濃,林敏慎帶著阿麥只揀著晦暗僻靜的小路上行走,每遇到了牆壁阻攔也不用攀爬,只伸手拎了阿麥直接輕悄悄地躍過就是。不一會兒的功夫,他兩人已是從常鈺青府西側的圍牆上跳到了林敏慎的宅內。

  兩人剛剛落地,魏鈞便從圍牆的暗影下閃身過來,低聲問道:“可遇到了麻煩?”

  林敏慎微微搖了搖頭,卻又小心地瞥了阿麥一眼。阿麥見魏鈞也在這裡不覺有些意外,卻沒說什麼,只一邊隨著林敏慎快步走著,一邊吩咐道:“快些准備,明天一早必須出城。”常鈺青只是被林敏慎臨時制住。一旦其被封的穴道解開,常鈺青必然報復,到時若再想出城必定會更加困難。

  一連轉過了兩個院子才到了一處極偏僻的房子,“後院已經備好了馬匹,到時候仍是冒充韃子人馬出城,這次是向南走,由泰興登船,走水路。”林敏慎一邊說著,掀起門簾率先進了屋子。阿麥緊隨其後邁了進去,一抬眼卻愣了。桌案旁,身形明顯瘦削了許多的唐紹儀默默站立著,挺拔如松。

  “大哥,你怎麼也來了?”阿麥驚到。

  唐紹儀沒有回答,在仔細打量了阿麥臉龐片刻之後又看向她的脖頸,目光驀地一震,旋又一黯,人更似被定住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看向阿麥。

  林敏慎順著唐紹義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阿麥的脖子光潔平滑,在昏暗的燭光中隱隱泛出玉般的光澤,那個用膠水粘的假喉結竟早已不知去向。林敏慎心中頓時—凜,暗道壞了,剛才只顧著躲避常鈺青府中侍衛,竟然忘記阿麥的那些易容了。

  “唐將軍!”林敏慎出聲喚道,只想著如何錯開唐紹義的注意力,“你身體可還受得了,如果可以,咱們明天一早便想法子出城。”

  “穆白!”阿麥突然叫道,“你和魏教頭出去看一下外面的情況。”

  林敏慎與魏鈞俱是一愣,魏鈞更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在外面天黑漆漆的。到了屋裡他又是最後一個進門的,一直站在後面,壓根兒就沒有和阿麥打過照面,自然也並未察覺到阿麥的異常之處,現聽阿麥突然要將自己與穆白支到外面去,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抬眼詢問似的看向唐紹義。

  唐紹義的目光從阿麥那兒收了回來,低垂了眼簾,卻是沉默不語。

  魏鈞與林敏慎對視一眼,皆都無聲地退了出去,房門開合間,外面的風順著簾子縫鑽了進來,惹得燭台上的火苗一連幾個忽閃才漸漸地穩了下來。屋子裡一片靜寂,阿麥吞了口唾沫,這才開口:“大哥……”

  “麥元帥!”唐紹義突然打斷了阿麥,停了一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沉聲說道,“豫州城現在進來很是容易,但是對出城的人卻盤查得很嚴,即便是北漠士兵出城也要檢驗手令核實身份,穆白所言的法子怕是會行不通。”

  一聲“麥元帥”叫出聲來,阿麥心中頓時明了唐紹義已是不肯再將自己當做他的兄弟阿麥,再聽後面說的話,心中更是明白他此刻根本不想聽自己的解釋。

  阿麥不禁扯著嘴角強笑了笑,干脆暫時放棄了解釋,不去理會內心的雜亂,只努力把注意力都放到唐紹義的話語上來豫州城進來容易出去難,陳起到底是何用意?若是要抓自己,直接到常鈺青府中去搜不就得了,何必如此費勁地盤查出城人員只是不想與常鈺青起面沖突?可常家勢力分明不如以前,而陳起卻是風頭正勁,何必如此“阿麥緊皺眉頭,心中忽有亮光閃過,可這亮光卻又極快地消逝了。

  阿麥明白,一味苦想並無益處,干脆轉而問唐紹義:“你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息大當家他們在哪裡?”

  昨日一早便醒了,息大當家帶著趙四他們引著韃子追兵往青州去了,我與魏鈞、穆白向北圍繞了一段,轉回豫州的。“唐紹交答得極為簡略,並未提及他醒來時身體已是極為虛弱,是魏鈞將內力灌到他體內才能夠勉力騎馬,息榮回來尋找阿麥和他大吵了一架。

  阿麥不禁笑著點了頭,說道:“我本是想來豫州救……救唐將軍的,結果自己反而被困,又害得唐將軍回來救我,我們這些日子可真沒有少圍著豫州打轉……”阿麥話說到一半倏地停住了,面色猛然間大變,低呼道:“壞了!我們了!”

  唐紹義眉頭一擰,問道:“怎麼回事?”

  阿麥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手指習慣性地輕輕敲擊著桌面,神色凝重地問唐_紹義道:“想一想,陳起抓了你卻不殺,故意引我來救;我身陷豫州。陳起明明知道我就在常鈺青府中卻也不抓,而只是去嚴密盤查出城人員,他這是何意?”

  唐紹義想了一想,眼中凌厲之色頓盛,答道:“他這是故意要把你我二人困在豫州!”

  阿麥苦笑點頭,“不錯,你我困在豫州,江北軍便真的成了群龍無首,若是再有人散布謠言說你我皆被韃子所獲,軍心必亂!”

  唐紹義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不由得面沉如水,說道:“咱們必須盡快回到青州,可陳起既出此計,必然不會讓咱們輕易出了豫州,穆白的令牌怕是難起作用。”

  阿麥略點了點頭,稍一思量,將懷中那塊代表常鈺青身份的令牌掏出來放到了桌上,沉聲道:“我有個法子倒是可以冒險試上一試。”

  那是一塊玄鐵令牌,綴了猩紅的穗子,偌大的一個“常”字甚是矚目。唐紹義的目光似被灼了一下,飛快地移開了。阿麥仿若不知,走到門口叫了林敏慎進來,湊在他耳旁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聽見林敏慎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樣行嗎?”

  啊麥笑笑,“你去試一試再說!林敏慎將信將疑地去了魏鈞也從外面進來,卻是走到唐紹義身旁低聲問道:二當家,你身體可還受得住,用不用我……”

  魏鈞的話,那邊的阿麥卻已聽到,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唐紹義,見他面色偏黃暗淡,知他被俘多日必是受盡了折磨,此刻即使是坐在這裡也是強撐而已。

  阿麥心中突然一澀,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這一次,林敏慎去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手裡拎了老大一個包袱,“這玩意兒竟然是放在他書房的,害我一頓好找。”林敏慎將那披風做的包袱扔在桌上,魏鈞上前打開一看,竟是一整極為亮澄澄的精鋼鎧甲。

  阿麥只掃了一眼那鎧甲,問道:“他那馬怎樣?可得手了?”

  林敏慎嘿嘿地笑了兩聲,神色甚為得意,“也不看看是誰出手,牽連到後院了。”

  阿麥點了點頭。

  林敏慎瞥一眼唐紹義與魏鈞,問阿麥道:“東西都齊全了,那誰來扮常鈺青?”

  唐紹義與魏鈞此刻才明白阿麥的打算,竟是要假扮作常鈺青的模樣出城!憑常鈺青在北漠軍中的名頭與威信,城門守兵自是不敢盤問他的,只是他們四人之中,唐紹義眉眼濃烈,與常鈺青相差甚遠,即便戴上頭盔,也能被人一眼看了出來。而魏鈞身材粗壯,甚至連臉都不用看,只遠遠地一看身形就得露餡。剩下的阿麥與林敏慎二人倒都是眉清目朗身材瘦削之人,可林敏慎卻又是個中等個子身高比阿麥還要差上一些,更別說與常鈺青相比。

  “我來。”阿麥淡淡說道,“我把雙肩墊平,你想法在我臉上也做些手腳,明天天亮城門放行的時候縱馬出去就行,沒人敢攔。”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處理。阿麥隨了林敏慎進了裡屋喬裝,等再出來時已是換上了常鈺青衣裝,猛一看倒是有些像,只是身形似小了一號般。

  唐紹義有些擔心'“不行還是我來扮吧。”

  阿麥笑道:“沒事,有披風遮著,又是坐在馬上,應該可以糊弄一時,再說常鈺青那匹坐騎有性子生人很難駕馭。子牙河大戰時,我曾騎過一陣,估計還能糊弄糊弄它。”

  果然如阿麥所料,那照夜白根本就不容他人騎乘,就連阿麥它都是聞看了半天,才不甘不願地叫阿麥騎了上去。阿麥一行人裝扮好了在後門處直等到天色放亮,街上有了早起的商販,這才開了後門偷偷出來。

  街道上人還極少,城門處卻已是有了百姓在排隊等待出城。城門守兵正在盤查著一個推車的中年漢子,連那車底都細細查過了,城門小校這才揮了揮手放行。

  空寂的街道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城門小校抬頭望過去,只見幾個騎士縱馬飛馳而來,當頭一匹戰馬通體雪白剽悍神駿,馬上的騎士黑衣亮甲,身後的披風隨風翻飛著,襯得這一人一馬氣勢非凡"快讓開,快讓開!“城門小校忙揮著鞭子驅趕城門處的百姓。常鈺青雖不大從南門出入,可這小校卻一眼認出了他那匹大名鼎鼎的戰馬照夜白,忙驅散百姓將通道讓出來,這才小心迎了上去。

  “常鈺青”直馳到城門近前才勒緩了照夜白,他身後一名親兵從後面越出,將常鈺青的玄鐵令牌在那小校面前一亮,喝道:“將軍奉軍令出城,速速放行!”“常鈺青”就在身前,那小校哪裡敢真的去檢驗這令牌的真假,再說這種軍中高級將領才有的玄鐵令牌極難仿制,只掃一眼就已看出這是真的玄鐵令牌。小校正欲向“常鈺青”說幾句奉承的話,“常鈺青”冷峻的面容上卻顯出一些不耐來,只冷冷地瞥了那小校一眼,拍馬徑直向城外馳去。

  他這一走,身後的幾句親衛也齊齊拍馬追了出去,只那手中持著玄鐵令牌的親衛特意落了一步,口氣嚴厲地吩咐小校道:“傳大元帥口令,出城盤查絕不可松懈,更要小心南蠻子扮作我軍兵士混出城去!不論何人,只要沒有大元帥手令,不可放行!”

  城門小校連連應諾,那親衛這才打馬走了。待灰塵散盡,小校卻覺得那親衛有點不對味,大元帥的口令怎會叫常將軍的親衛來傳?再說,常將軍出城也只見自己令牌並無大元帥的手令。

  小校苦惱地撓了撓腦袋,有些糊塗了。出了豫州向南三十裡便有驛站,阿麥等人在驛站裡換過馬匹,把照夜白留了驛站中,並交代驛卒好生照看,豫州自會有人前來討要。阿麥更是寫了封信塞馬鞍之下,待幾人從驛站出來,魏鈞不禁好奇地問林敏慎道:“麥帥寫的什麼?剛才寫信時並未避諱人,林敏慎眼又尖,已是看清了那信上只寫了十六個字:蒙君搭救還君駿馬,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現聽魏鈞發問,林敏慎嘿黑笑了兩聲,卻是答道:“麥帥故意用反間計,離間韃子陳起和常鈺青的他們將帥不和!”

  魏鈞聽了大為佩服,直贊麥帥果然是智勇雙全之人。

  一行人一路向南疾行,不兩日便到了泰興,又換下北漠軍士裝束來扮作行商,從泰興南上船,沿著宛江順流而下。他們雇的船雖不大,卻占了輕巧的便宜,加之江邊上起的又是西風,所以船帆一揚,不需人力便能行得飛快。

  唐紹義這次中計被俘,北謨人雖未曾用酷刑,卻已熬得他身體極為虛弱,剛剛醒轉又急於回豫州救阿麥,一直沒有得到機會休養,所以體力極差,連從豫州奔馳泰興,一路上都是靠著魏鈞給他灌注內力才強撐了下來。自從上船之後艙之中調養,直緩了兩日依舊是面色蠟黃如紙。

  阿麥雖在船艙之中貼身伺候,但兩人的話語卻極少,阿麥幾次想要向唐紹義解釋她易裝之事,可都被唐紹義錯開了話題。幾次下來,阿麥已然明白唐紹儀的心意,索性也不再提此事,之偶爾與他說說行軍作戰之事,其余時間便是各自據著一側窗子默默坐著,觀看江邊風景打發時間。

  此時已是陽春三月,江岸兩側早長鶯飛,風景秀麗,待船行到江流平緩處,還能不時地看到江南岸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開。這樣的景色,總是能惹人心醉,讓人不知不覺地忘卻身處亂世。

  “我以前有個願望就是去江南看油菜花開呢。”阿麥突然低聲歎道,“我娘親說江南有個地方,每到了這個時節便會看得跟畫一般,菜花黃,梨花白,杏花紅……”

  唐紹義坐的是船艙北側,聞言瞥了一眼阿麥這邊的窗外,說道:“這才多大,你還沒見過真正的花田,那才是真正的漫山遍野呢。”

  “是嗎?”阿麥聽了甚為神往,轉過頭去竟對著江岸那一片片的金黃看出了神。

  唐紹義卻未再搭話,只默默地看著阿麥,見她雖又貼上了假喉結,可下頦的曲線仍是比男子柔和圓潤許多,再加上細膩光滑的肌膚,英氣卻秀美的五官,這樣的阿麥,他怎會就一直真的相信她是個男子呢?唐紹義自嘲地笑了笑,是他眼神太過不好,還是他太過相信阿麥?

  待到午間,阿麥照顧著唐紹義吃了飯,拿著碗碟出來洗時,林敏慎已在船後艙等候,見阿麥來了說道:“船晚上便能到平江,我從那裡下船即可,然後叫人去宜城接應你們。”

  阿麥說道:“好,速去速回,看看皇上那裡形勢如何,如有可能請他命阜平水師佯擊泰興,以減輕青州壓力。”

  商易之雖已在去年底稱帝,可江南卻未平定,齊景第二子齊泯還在嶺南起兵勤王,商易之留下江雄鎮守盛都,派了商維帶大軍南下平叛。嶺南一帶,雙方兵馬正打得熱鬧。

  林敏慎點了點頭,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阿麥,猶豫了會兒,還是問道:“你那日為何不殺了常鈺青?北謨若是沒了這一員悍將,他日交戰時我軍定能少死不少兵士。你不肯殺他,是不是真的與他有私?”

  阿麥聞言揚了揚眉毛,斜睨著林敏慎問道:“你問我為何不殺,我倒是想要問你又為何不動手呢?”

  林敏慎干笑了笑,答道:“有你在場,我如何敢胡亂做主?”

  阿麥嗤笑一聲,說道:“哈!合著只許你林家處處留情,就不許我也給自己留條後路了?”

  林敏慎被問得無言以對,阿麥卻譏諷道:“說起來你我也沒什麼區別,不過是為了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罷了。”

  船當夜在江南岸的平江停靠了一下,林敏慎下了船,船只補充了些食物物資之後並未在平江過夜,連夜向下游而去。三月十二,船到宜城,碼頭上早已有人在候著,迎了阿麥等人下來,稟道:“車馬都已備好,昨天也派了人趕往青州,通知他們接應大人。”

  阿麥點了點頭,唐紹義身體已恢復了七八,幾人干脆棄車不用,騎馬直接趕往青州。未到青州,便遇到了帶著騎兵前來接應的張生。張生見到阿麥與唐紹義都安然無恙,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氣,說道:“元帥總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一直有流言傳元帥與唐將軍俱都被陳起所獲,連翼州那邊也來人詢問消息,徐先生費了很多工夫才將這些流言壓了下去!”

  如此一來,周志忍目標便不僅是占據一個青州而已,只有將江北浚全部剿滅,青、翼兩州俱都到手,周志忍才能了卻後顧之憂渡江南下。

  唐紹義顯然也是想到了此處,思忖片刻問張生道:“旬子梁上騎兵如何?”

  張生答道:“這兩個月一直在苦練,那些新兵勉力上馬一戰倒是行,可若與經驗豐富的韃子精騎比,還差了許多。”

  唐紹義與阿麥均有些失望,可又都知這是實情,南夏人本就不善馬戰,唐紹義在烏蘭山時帶的那隊騎兵是靠著經常進入西胡草原尋找游牧部落一戰代練,這才練就出一支可與北謨精騎相對抗的騎兵來,而旬子梁上卻沒了這個便利,短短幾個月哪裡可能鑄造一支奇兵。

  阿麥瞥了一眼唐紹義,又問張生道:“息大當家他們可到了青州?”

  張生答道:“前天到的,不過卻未停留,只向徐先生說了豫州之行的經過,便回了清風寨。”

  阿麥聽了便看向唐紹義,遲疑了一下才問道:“唐將軍,你是與我去青州,還是先回清風寨?”

  唐紹義面色平靜,答道:“我先同你去青州。”當下便吩咐魏鈞回清風寨報平安,說自己先去青州一趟,然後再回寨子。

  魏鈞應命拍馬而走,張生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說道:“前兩日有個年輕女子帶著個四五歲的孩子找到了青州,只說要找元帥,卻死活不肯講自己是誰,徐先生只得將她暫時留在了城守府中。”

  阿麥與唐紹義俱是一怔,不約而同地想起一人來,齊聲叫道:“徐秀兒!”

  “徐姑娘!”

  兩人不禁對望一眼,阿麥臉上更是難掩高興之色,問道:“大哥,你說是不是秀兒帶了小劉銘來?我再豫州時曾叫魏鈞去大牢裡探過,石將軍家眷都在,卻獨不見秀兒和小劉銘,許是石將軍事前已有察覺,將秀兒與小劉銘暗中送了出來唐紹義眼底露出欣慰之色,卻又怕萬一弄錯了,自己與阿麥白高興了一場,於是便道:“等到青州見一見人再說吧。”

  一行人趕到青州已是深夜,徐靜率眾從府內迎了出來,問了幾句路上的情形,等眾人散去,這才私下裡對阿麥說道:“有人一直在等著你。”

  阿麥“嗯”了一聲,與唐紹義前後進了屋內,果見一個形容憔悴的女子,牽著個四五歲的男孩正站在屋中等候,竟真的是與他二人一同逃出漢堡的徐秀兒。

  此次重逢,已是相隔四年,徐秀兒身量已是長成,人卻是極瘦,面容更是蒼白憔悴,站在那裡細細的打量了唐紹義與阿麥許久,這才拉著那孩子走上前來,輕聲喚道:“元帥,唐將軍。”說著竟撲通一聲在兩人面前跪下了。

  阿麥與唐紹義俱是大驚,阿麥更是忙伸了手去扶徐秀兒,急聲叫道:“秀兒,你這是做什麼?起來好好說話!”

  徐秀兒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元帥,請您讓我把話說完。”她將一直藏在她身後的那個孩子拉到身前,說道:“這是劉銘,秀兒奉石將軍之命將他送到青州,秀兒幸不辱命,將他親手交與元帥。”

  徐秀兒說到後面聲音中已帶上了哽咽之聲,眼圈中更是含滿了淚水,強忍著才沒有哭泣出聲。阿麥看她容顏憔悴,知是一路上必吃了不少苦,忙扶起了她,溫言安慰道:“往後一切都好了,有唐大哥和我,絕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唐紹義卻蹲在地上拉著那孩子細看,饒是他心性再剛強也不禁眼圈微紅。他帶這孩子出漢堡時,這孩子不過才八九個月大,劉夫人將他交到自己懷中,沖著他連連磕頭,直把青石磚的地板上都沾了血跡,只求他將劉竟將軍的這點血脈保存下來,而他這些年來只顧征戰,卻差點辜負了劉夫人的所托。

  這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蹬著眼睛看看唐紹義,又看看一旁的阿麥,突然指著阿麥問唐紹義道:“他是麥元帥,你是不是就是唐紹義?”

  唐紹義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啞聲說道:“我就是,你知道我?”

  小劉銘用著孩童特有的稚嫩聲音說道:“秀兒姑姑說過,如果她在路上死了,就叫我一個人往西走,遇見穿黑色衣服的兵就趕緊藏起來,遇見穿青色衣服的兵就可以出來了,然後說我要找麥元帥和唐紹義。”

  唐紹義聽了心中一酸,用力地抱了抱小劉銘,這才站起身來對徐秀兒抱拳說道:“徐姑娘,多謝你將小公子送到青州,大恩大德唐紹義沒齒難忘。”說著,一撩袍角便沖徐秀兒跪了下去。

  徐秀兒被驚得一跳,忙搶上前去扶唐紹義,叫道:“唐將軍,您快起來!您折殺我了!”

  唐紹義卻堅持著磕了三個響頭才站起身來,又把小劉銘從地上抱了起來。阿麥看得動容,又看看低頭抹淚的徐秀兒,忍不住勸道:“你看看我們四個,這是何必呢,好容易大難重逢,都應該高興才是!”

  一直在旁沉默的徐靜也已明白了徐秀兒和阿麥與唐紹義的關系,笑道:“的確是該高興的大喜事。”

  時辰已很晚了,小劉銘已趴在唐紹義肩上打起了瞌睡,徐秀兒見狀便將他從唐紹義身上抱了下來,輕聲說道:“我帶他下去睡吧。”

  徐秀兒帶了小劉銘回去睡覺,屋中便只剩下了阿麥、唐紹義與徐靜三人。徐靜也不廢話,只將一幅江北地圖在桌上展開,指點道:“周志忍來勢洶洶,現在分兵在這三處,看情形是過不了幾日便要圍困青州。”

  阿麥看著地圖上的那幾處標記沉默不語,周志忍特意留一面出來,顯然不只圍師必闕那麼簡單。正如徐靜所擔憂的:一旦從冀州調兵救援,極可能被周志忍困在青州城內而成為死棋,而冀州空虛卻會給周志忍可乘之機,若有支奇兵從冀州北部的燕次山翻過,那麼冀州大營危矣。可若不調兵,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州失陷。

  這就是絕對力量的優勢,就像一個小孩子與一個身強力壯的大人打架,即便你算到了這個大人下一拳會打向哪裡,可是他的速度與力度,會叫你躲閃不及也無法硬挨。阿麥不禁皺了眉,現在的江北軍就像一個在快速成長的孩子,同時,陳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不打算再留給江北軍成長的時間。

  唐紹義瞥一眼阿麥,問徐靜道:“新軍那裡情況如何?”

  “張士強那裡新又造了一批火銃和火炮出來,我已去專門看過了,果然威力驚人。”徐靜說起這個來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之色,“我叫他們運了幾尊火炮道青州來,又叫黑面帶了三千人進山。”

  阿麥聽了就緩緩地點了點頭,思量片刻說道:“再抽調一萬人進山,正式組建火炮營和火銃營。”

  “可軍械造辦處那裡一時造不出這麼多的火銃和火炮出來裝備這些人。”徐靜說道。

  阿麥沉聲道:“等不及了,先叫大伙輪換著學著用。”

  唐紹義一直沉默不語,他在甸子梁上時倒是見識過這火銃和火炮的威力,也知道這兩樣對騎兵是極好的克制武器,只是這畢竟是新軍,誰也不知道等拉到了戰場的時候是個什麼情形,勝負還很難定。再加之青冀兩州現在兵力本就十分緊張,若再分了一萬精銳進山,那麼兵力更是要捉襟見肘。

  “青州如何守?”唐紹義突然問道。

  “死守!”徐靜答道。

  阿麥也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青州只能死守,至少要守到半年以上,牽制住周志忍的大部分兵力,周志忍一日攻不下青州,他便不敢進飛龍陘!”

  唐紹義想了想,抬頭看向阿麥,沉聲道:“我來守青州吧。”

  雖未多說一句話,可阿麥怎會看不懂唐紹義的心意。守青州,那就代表著要用極為有限的兵力來抵御周志忍正面戰場的圍攻,這定然會是十分艱巨的任務。阿麥笑了笑,卻說道:“唐將軍不能守青州,有個地方比青州更需要你!”

  “不錯!”徐靜也捋著胡須笑了笑,與阿麥互望了一眼,接著說道,“守青州,只需找個老成持重的人來即可,唐將軍則另有去處。”

  唐紹義見徐靜與阿麥兩人都是一般說法,心中一動,問道:“你們叫我再去帶騎兵?”

  阿麥與徐靜不約而同點了點頭,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阿麥直接在地圖上指了燕次山說道:“盛元二年,周志忍就是從這燕次山西側翻過的,後來才有了夜渡子牙河,急攻臨潼。我怕這次他會攻擊重演……”阿麥手指向右側輕輕一劃,繼續說道,“從東邊翻燕次山而過,然後奇襲冀州。”

  唐紹義也是沙場宿將,只這一句,心中頓時透亮,接道:“不錯,這倒真是可做一支奇兵直插我軍腹地,冀州一亂,青州必然不保。可燕次山東高西緩,他若是想從東側翻過,卻是派不得騎兵,只能依靠步兵,而冀州北部地勢開闊騎在此,韃子縱是翻過了燕次山,也進不得我冀州半步!”

  阿麥與徐靜想的正是如此,只要後方穩定,青州這裡才能堅守,也才能夠給新軍流出成長的時間。

  “不過,”唐紹義略停了停,又接著說道,“若是將騎兵只放在冀北卻是有些浪費了。”

  阿麥知唐紹義甚擅長騎兵作戰,聽他這樣說當下便問道:“唐將軍還有什麼想法?”

  唐紹義思忖片刻,沉聲說道:“甸子梁上騎兵總數已經逾萬,保護冀北根本用不了這許多,不如叫張生帶著新建的六個騎兵營並兩個舊營去冀北,一是阻敵,二是練兵。剩下的兩千騎兵精銳則由我帶往周志忍身後!”

  阿麥沒想到唐紹義會有如此冒險的想法,一時不覺有些愣怔。要知道江北現在除了青、冀兩州之外已全部在北漠的控制之下,只兩千騎兵深入敵後必然十分凶險,不說北漠騎兵的圍追堵截,只說這兩千騎兵的供養便是一個極大的問題胡草原,這裡現在雖是被北漠占領著,百姓卻依舊是南夏的百姓。江北軍騎兵在西胡草原可以靠劫掠游牧部落補充物資,可是,在江北這片自己的土地上,對自己的同胞如何下得去手?

  見阿麥良久不言,唐紹義便已猜到了些阿麥的憂慮,說道:“長途突襲的騎兵貴精不貴多,只這兩千已足夠,再多了行動反而不便。”

  阿麥只抬眼看著唐紹義問道:“你物資補給如何處理?太行山不同於烏蘭山,只一條飛龍徑才可通過,只要周志忍堵死了,你便只能被擋在太行山外。”

  唐紹義笑了笑,答道:“物資補給方面,可以從韃子手裡來搶!”

  阿麥卻仍是遲遲不肯點頭,倒是一旁的徐靜突然笑道:“我看此法倒是可行,”他伸手細細捋著胡須,小眼睛中精光閃爍,“除了可搶韃子的,也可以要南邊的皇上支援些。”

  唐紹義怔了一怔,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這個“皇上”說的已是商易之。唐紹義面色不禁沉了沉,垂了眼簾沉默不語。江南的事情他早有所耳聞,知道商維大軍和雲西聯軍早已攻破了盛都,商易之也在太極殿稱了帝。雖然阿麥早就說過,南邊不論誰做皇帝都和他們江北軍沒有關系,可唐紹義心中卻一直有著心結,若不是雲西平叛牽制了朝中的大部分兵力,讓朝中無力北渡抗擊北漠,江北又怎會那麼快便淪陷?現在倒好,雲西叛軍搖身一變卻成了聯軍了,原來,江山百姓不過是他們掌中的玩物。

  阿麥瞧出唐紹義面色不好,知他必然是對商易之政變的事情心存不滿,見狀便岔開話題道:“補給方面倒是還可以再商議,只是這兩千騎兵的目標要是哪些呢?唐將軍心裡可有算計?”

  唐紹義答道:“韃子的糧道!”

  阿麥聽了擊掌道:“好!只要韃子糧道不順,周志忍大軍必受影響。”

  徐靜也緩緩點頭。三人又就著地圖商議了半天,眼見著東方已經透亮,這才把各項事宜安排大概地定了下來。唐紹義臉上疲憊之色難掩,一旁的阿麥更是用手掩嘴打了個哈欠,徐靜見了不禁笑道:“你們兩個一路上本就辛苦,現又熬了整夜,快去歇息吧。”

  阿麥身體精神俱都是疲乏至極,聽了徐靜這樣說便也不客氣,只叫了親兵進來送唐紹義和徐靜回去休息,誰知徐靜卻故意落後了一步,私下裡與阿麥低聲說道:“青州如何守,你還要早做打算。”

  阿麥聽了微微一怔,抬眼不解地看向徐靜。

  徐靜解釋道:“咱們雖說了青州要死守,但看周志忍來勢洶洶的樣子,青州多半是要守不住的,就算是能耗到秋後,城內損傷也會極大。再說周志忍若是久攻青州不下,一旦城破,十有八九要拿青州民眾洩憤的,到時候難保不會出現漢堡城那樣的情形。”

  阿麥聽了臉上神色變幻,許久沒有做聲。

  徐靜默默掃了她一眼,低聲說道:“若是現在就把百姓撤出青州也未嘗不可,只是那樣必然會引得軍心動蕩,到時候青州怕是更難守到秋後,可若不撤‥‥‥”

  “先生!”阿麥突然急聲打斷了徐靜的話,“你先容我考慮考慮。”

  徐靜輕輕笑了笑,轉身負著手不急不忙地踱了出去。

  阿麥又愣愣地站了片刻,這才叫親兵打了水進來洗漱休息。她原本早已困乏難耐,誰知洗了把臉後卻是全無了睡意,和衣在床上躺了片刻,干脆又起身,只帶了個親兵便緩步出了城守府。

  時辰尚早,天不過才蒙蒙亮,街道上已有了步履匆匆的行人。小販挑著貨擔子在街邊停下,將捂得嚴實的鍋灶從擔子的一頭解了下來,鍋蓋一開一合間便有香味伴著騰騰熱氣冒了出來。一旁的店鋪裡,伙計出來撤下了門板,透過門口看進去,店裡的小學徒正拿著大團的抹布費力地擦拭著店中的櫃台,留了小胡子的掌櫃站在櫃台後,將手中的算盤打得辟啪作響。

  這條街道,阿麥以前晨跑時經常經過,卻從未像今天看得這樣細過。這樣的街道,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化作漢堡城裡那樣的斷壁殘垣?這些人的鮮血,是否也會將自己腳下的青石板路染成紅色?

  阿麥一時惘然,不知不覺腳步慢了下來,那街邊小販見是兩個穿著軍衣的人,忙熱絡地湊了過來,臉上堆著笑問道:“兩位軍爺點漿水?”

  阿麥回過神來,點了點頭,“來兩碗吧。”

  小販手腳麻利地盛了兩碗熱騰騰的豆漿出來,一碗遞給了阿麥,一碗遞向阿麥身後的親衛。親衛接過了卻只是端著,並不肯喝。阿麥小口地啜了一口豆漿,淡淡說道:“喝了吧,我這一碗就夠了。”

  親衛這才忙幾口灌了下去,然後便從懷中摸出銀錢來給那小販,誰知小販卻是不肯收,只一個勁兒地在身前的圍裙上蹭著有些破裂的手掌,推辭道:“軍爺,這錢俺不能要,要是沒有你們,這青州城早就被韃子占了,大伙命早就沒了,俺們都念著你們的好呢,不能做那沒良心的事。”

  阿麥聽了,端著粗瓷碗的手就輕輕地顫了一顫,她默默地將碗中的豆漿一口口地喝淨,這才將碗遞還給小販,說道:“謝謝小哥的漿水了。”

  那小販被阿麥謝得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笑,便又要給阿麥再盛一碗。阿麥笑著搖了搖頭,叫親衛把錢付給小販,自己則徑自轉身快步向前走去。親衛忙將幾個大錢塞到小販手裡,轉身去追阿麥。剛追到阿麥身後,卻聽阿麥突然問他道:“你說咱們打仗到底是為了什麼?”

  親衛被問得一愣,下意識地答到:“驅除韃子,光復河山啊。”

  阿麥停下了步子,轉回身看著這親衛,“可這河山若是沒了百姓,光復了又有何用?”

  親衛被問得愣住了,一時想不明白為何光復了河山就會沒了百姓。阿麥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自己尚想不明白到底是守江山重要還是守百姓重要,又如何能叫別人來作答!

  待轉了一大圈回到城守府門口,卻見唐紹義急匆匆地從府中出來。阿麥看他面帶焦急之色,不由得迎了上去,問道:“大哥,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有士兵奉命牽了坐騎過來,唐紹義上前用手拽住韁繩,轉頭答阿麥道:“徐姑娘不見了。”

  阿麥奇道:“好好的,怎會不見了?”

  “說是出去給小公子買早點,卻一直不見回來。”原來今天早上唐紹義過去看小劉銘的時候,小劉銘正哭鬧著要找姑姑,唐紹義見左右找不到徐秀兒,便詢問院中的侍衛,只聽一個侍衛說一大早徐秀兒就出府給小劉銘買早點去了,徑,還特意叫他送了出去。他本要去替徐秀兒買,可徐秀兒卻十分客氣,說什麼也不肯,也不要他跟著,只向他要了腰牌,說回府的時候好用。

  唐紹義一邊說著,抬腳踩了馬鐙翻身上馬便欲走。阿麥也聽出了其中的蹊蹺,從一旁親衛手中牽了一匹馬過來,與唐紹義說道:“大哥,我同你一起去吧。”

  自從豫州而返之後,唐紹義與阿麥已是疏離了許多,現聽阿麥這樣說,唐紹義與阿麥直接去了東城門,果然聽城門守兵說是有個年輕女子用城守府的腰牌出了城。兩人忙又策馬沿著官道追了出去。可直追出十余裡卻也沒能看到徐秀兒的身影不過一個身體柔弱的女子,腳程再快也不可能走得再遠了,唐紹義最終勒停了馬,默默地望著官道盡頭的太行山脈半晌,突然輕聲說道:“她這又是為了什麼……”

  阿麥微垂了眼簾,過了片刻才說道:“她自是有她自己的理由,只是——”

  “只是卻不肯和我說罷了。”唐紹義兀自接了下半句,回頭看著阿麥,笑了笑,撥轉馬頭向城內馳去。

  回到城守府,徐靜聽到徐秀兒騙了侍衛腰牌溜走的事情也很是驚訝,說道:“她在府中的這幾日也極老實,除了追問過你們兩人什麼時候回來之外,從沒打聽過別的事情,不像是韃子的細作啊。”

  阿麥搖頭不語,她也猜不透徐秀兒為何會這樣不告而別,若是她不想待在軍中,自可以講清楚了,不論是唐紹義還是自己都不會攔她,何必要自己獨身一人在亂世之中飄零?

  徐靜顯然不大關心徐秀兒的去處,只隨意地問了幾句後,便又與阿麥談論起青州之事來,問道:“你可是想好了青州要如何守?”

  阿麥低頭沉默許多才抬起頭來答道:“從冀州調一個騎兵來守青州,同時將青州百姓遷往太行山東。”

  徐靜面露訝異,片刻說道:“就算再調一個騎兵營來,青州不過才有兩萬余人,以兩萬對抗周志忍的十五萬大軍,即使有險可拒依舊是極為凶險的,更何況你若將青州百姓俱都遷走,軍心必動!阿麥,你可是考慮仔細了?”

  阿麥看向徐靜,“先生,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她不禁頓了頓,微微振唇,平靜說道,“守城便是為了護百姓,若是不能護住了這些百姓,這城又是為了什麼而守?”

  徐靜靜默了許久,才說道:“那軍心如何定?”

  阿麥笑了笑,“我來與大伙講清楚便是。”

  翌日一早,阿麥便在校場之上宣布了要將青州百姓俱都撤往太行山東的決定。校場中齊聚了青州留守的兩萬將士,四周圍了許多提前聽到消息趕過來的百姓。

  阿麥一身戎裝立於校場高台之上,聲音高昂而響亮,“韃子傾巢而出,周志忍十五萬大軍離青州不過百裡,有人說青州百姓不能撤,撤了軍心就會不穩,撤了就沒法再守這青州城!可我要說,青州百姓必須撤走,因為我們守的不是這青州城!我們守的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兒女,守的是這青州城裡十幾萬的百姓父老!”說到這裡,阿麥停了片刻,聲音不覺有些暗啞,“我麥穗是從漢堡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我見過漢堡城破時的慘狀,我聽過漢堡百姓瀕死時發出的尖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的血把整個漢堡城的地面都染紅了,一腳踩下去,會粘掉了鞋……”

  校場上的將士們聽得群情激奮、眼睛血紅,四周的百姓中卻是發出低低的啜泣聲。徐靜站在校場下,靜靜地看著高台之上的阿麥,眼前的身影卻恍惚與另一個人緩緩重合。她也許沒有那個人的文采,可她的話卻更加直白,更能叫這些士兵與百姓聽得明白,她用著最最易懂的話告訴將士,他們守的雖是江山,可護的卻是百姓!

  “……我不知道這青州城能不能守得住,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守多久,我只知道,我們在這裡多守一天,我們將韃子趕出江北的勝算就會更多一分!我們多守一天,我們的親人就能多平安一天!我們是軍人,就是要保家衛國;我們是軍人,就是要馬革裹屍!”

  三月十六,青州城內百姓以裡坊為單位按序撤出青州,由飛龍陘遷往太行山以東。雖然布告上說的是所有百姓,可出城的卻大多是老弱婦孺,很多青壯選擇了留在城內。

  “青州不只是江北軍的青州,撤走的百姓也不只是江北軍的父母妻兒,他們……”城內最最德高望重的老者如是說,他回身指著身後的青州男兒,“都是七尺的漢子,就算上不了陣殺不了敵,身上總還有把力氣,可以為元帥扛些沙石修補城牆,可以為軍中將士喂馬扛刀!”

  阿麥默默看了那些手中或拿菜刀或執木棍的百姓半響,沖著他們斂衽而拜,“麥穗謝過大伙”!

  青州城守府後的巷子裡,江北軍步兵統領賀言昭小心翼翼地將已身懷六甲的妻子薛氏扶上了馬車,薛氏顧不得讓旁邊的丫環婆子笑話,只用力抓著他的手不肯松開,眼淚汪汪地看著丈夫,唇瓣輕顫著,幾次張合都不曾說出話。賀言昭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男子,雖知道和妻子這一別極可能便是永別,卻也只是悶聲說道:“自己小心身子!”

  薛氏含著淚點了點頭,賀言昭使勁將手從妻子手中抽了回來,退後幾步吩咐車夫:“走吧。”馬車轱轆緩緩轉動,賀言昭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那車載著妻子漸漸遠去,直到再也望不見妻子柔美的面容,這才毅然轉身大踏步地向城守府中走去。

  議事廳內,阿麥一字一句地說道:“青州城必須堅守到年底!少一天都不行!誰要是覺得不能,現在就站出來,我不強求他。”

  廳內一片靜寂,阿麥抬眼緩緩地環視了一圈諸將,輕輕點頭道:“那好,既然沒有人提出異議,那麼軍令就這樣定了,若是到時青州提前破了……”阿麥語調一轉,透出一股狠厲來,“諸位可別怪我心恨手辣!”

  守軍諸將大多都是青州本地人,父母家人這次也都同著百姓齊齊遷往了冀州,要死要活不過是阿麥的一句話而已。扣留親屬為人質是自古以來一直很實用的法子,阿麥不屑為之,但是在此刻她也只能這樣做。阿麥深知,誓言忠誠雖然可信,可卻大多敵不過利益的誘惑與親情的牽絆。

  賀言昭率先向阿麥跪拜下去,“末將願與元帥立下軍令狀,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諸將俱都單膝跪了下去,齊聲喝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阿麥靜靜地看了眾人片刻,上前托著賀言昭的雙臂將其扶了起來,鄭重說道:“我不要城破人亡,我只要城在人也在,等著我領大軍回來!”

  南夏初平元年三月,青州十一萬居民由飛龍陘撤往冀州界內,青州城內只剩下兩萬江北軍將士及三萬余名自願留下來守城的青壯民眾。同月,江北軍副元帥薛武帶一營騎兵援助青州。薛武帶兵進青州後的第二日,北漠周志忍十五萬大軍便到了青州城外。

  周志忍從斥侯處得了細報,不覺稍有些訝異,問道:“同來的還有些騎兵?有多少?”

  斥侯畢恭畢敬地答道:“看樣子得數千的兵力。”

  周志忍緩緩地點了點頭,轉回身看帳中標了青冀兩州的掛圖。旁邊的崔衍見此便沖著那斥侯揮了下手示意他出去,又見周志忍一直沒什麼動靜,忍不住出聲問道:“舅舅,您說麥穗調騎兵入青州做什麼?”

  周志忍聞言回身看了崔衍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崔衍想了想,答道:“我看是想作為機動力量,伺機偷襲我軍,叫我軍攻城時有所忌憚。”

  周志忍難得聽到自己外甥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由得贊許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不過麥穗派騎兵過來還有另外一個用意,便是要告訴咱們,只要青州一日不下,咱們便不能入飛龍陘,不然她青州的騎兵可以迅速出擊,襲擾我軍後路。”

  崔衍笑道:“可她這點騎兵才有多少,放在咱們五萬鐵騎面前還不夠塞牙縫的!再說她也定想不到咱們不用走飛龍陘也能進冀州!待傅悅帶軍從燕次山翻過,大軍突然出現大冀州界內,那麥穗臉上神色必然十分精彩。”

  周志忍卻搖頭道:“麥穗身為江北軍主帥,此前幾戰從沒敗績,怎麼會想不到冀北防線的重要,你把她想得太過簡單了。她既然不肯派大軍援救青州,就說明了她在冀州另有打算。”

  “那怎麼辦?”崔衍當下問道,“如若這樣,傅悅手中那支軍隊便算不得騎兵了,豈不是白白辛苦?”

  周志忍聽了便橫了一眼崔衍,心道這“將才”不是“醬菜”,若沒那個天份,多少日子也是泡不好的!可這畢竟是自己的親外甥,也只得耐下心來講解道,“戰場上形勢變幻莫測,就是絕世名將也沒有從一開頭便算到結尾的,有才能的也不過是走一步算幾步而已,那麥穗若是能想到傅悅被從北面奇襲,冀州兵力必然要調過去防御,這樣冀州西、南便都會空虛下來,反而會給我們留下乘虛而入之機。”

  崔衍聽了好一頓琢磨,腦中這才漸漸透亮起來,可心中卻仍有個疑問不明,便問道“那青州怎麼辦?咱們若是攻不下青州,如何東進?”

  周志忍聽了火大,恨不得上前拍崔衍腦袋兩巴掌,可轉念一想就是拍了也拍不明白,只能強忍住了,耐著性子說道:“大元帥給了咱們十五萬兵馬,已是江北能夠調動的上恨,你當他給咱們這許多兵馬就是用來攻一個青州的?”

  當初北漠三十萬大軍分三路攻入江北,攻城掠地雖沒傷了多少人馬,可江北軍打的那幾仗卻耗損極大,林林總總加起來足有十幾萬之多。後來雖又從北漠國內補充了不少兵馬過來,可占領的江北各城總要有兵駐守,所以陳起給的這十五萬卻已是能調動的上恨。

  崔衍不由得撓了撓腦袋,一時想不明白現在除了攻青州還能做什麼。周志忍見他這個模樣,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青州城內兵力並不多,咱們自可以分出些兵來圍攻,再留些騎兵在青州城外游擊,叫他不敢輕易出城,剩下的人馬大可帶入飛龍徑,就青州那些騎兵有何可懼?一旦全聽下冀州,青州不攻而破!”

  崔衍這才明白過來,“舅舅的意思是說咱們要分兵,不用等到把青州攻下就直入飛龍陘?可青州兵馬要是在後截斷了咱們後路怎麼辦?”

  周志忍老奸巨猾地笑了笑,“青州自然還是要打的,起碼要打得它再沒反擊之力了才可以!再說,咱們怎麼也得等等傅悅那裡不是?”



第四章、戰事權宜重逢

  南夏初平元年四月,北漠名將周志忍率軍攻青州,就此,江北青翼會戰正式拉開帷幕。

  五月,北漠傅悅領兵五萬從燕次山東側翻山而過,攻向翼州。江北軍副元帥莫海帶軍三萬將傅悅阻在翼北榕城。江北軍騎兵統領張生率騎兵五千繞至傅悅身後突襲,不料傅悅卻早有防備,張生騎兵部所獲不大,只得暫時退兵以待戰機,同時傅悅迫於張生騎兵威脅,也不敢再輕舉妄動,翼北的戰局一時僵持下來。

  同月,唐紹義帶著一支騎兵出現在周志忍身後的荊,襄之地,對其糧道多次襲擾,讓周志忍很是頭疼,只得專撥出一萬騎兵對其進行追剿,可唐紹義速度確實極快,常常在北漠騎兵合圍之前便以逃脫。待到了六月間,這只精銳騎兵更是突然北進至新野,北渡子牙河之後竟然翻燕次山西側而過,進入到了北漠境內襲擾。

  六月,子牙河支流被周志忍截斷,青州護城河水干。青州之戰更加慘烈,因城牆上裝了江北軍最新的火炮,在守城戰最初的時候的確是震懾了北漠大軍,但因難度的問題,對敵的殺傷力卻不是很理想,而且守城戰開始沒有多久,火炮彈丸已耗盡。

  六月中,薛武與賀言昭趁夜主動出擊,沖殺北漠軍陣,燒毀投石車,沖雲梯數量,不幾日,城中糧倉突然起火,糧草被燒大半。

  七月,周志忍留八萬大軍繼續圍攻青州,其余人馬自己親自率領攻入飛龍陘。飛龍陘內幾處關口均被北漠大軍一一攻破,周志忍大軍一步步進逼冀州。此時,江北軍新軍尚在太行山中訓練,冀州大營只有不足兩萬兵馬。

  這是泰興之戰後,江北軍與周志忍的第二次對陣,經過雖然大不相同,可是結果卻是如此相近,江北軍在一次面對生死危機,事實證明,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必須將軍隊從冀州帶出來,否則一旦被困在冀州,我們手中再無可用的活棋。”議事廳內,徐靜冷靜說道。

  肖翼卻是不太同意徐靜的意見,他在冀州苦心經營多年,就這樣放棄如何能捨得,聽了再也顧不上先看阿麥的眼色,當下便反對道:“冀州不能棄!青州已是難保,再棄了翼州,你叫我江北軍幾萬人馬何處安身?”

  他這話一出,在場的其余將領也不禁低聲議論起來,唯有阿麥仍是一臉冷峻地看著兩軍形勢圖不語。北漠大軍處處緊逼,投入到青翼兩州的兵力足有二十萬有余,可見陳起是鐵了心要不顧一切地先除了江北軍再圖後計。

  肖翼小心地看了看侍立在阿麥身後的林敏慎,突然問:“麥帥,盛都那邊……可有消息?”

  阿麥抬頭瞥了肖翼一眼,她自是明白肖翼的意思。

  陳起現在全力進攻青翼,身後防線必然空虛,若是能趁機攻他身後,必可有事半功倍的效果。阿麥早就想到了此處,也已叫林敏慎前去盛都求援,可林敏慎帶回來的消息卻是江南大軍陷於嶺南拔腳不出,而阜平水軍無力獨自渡江作戰。這些話都不是能當著諸將說的,阿麥只淡淡答道:“阜平水軍已在備戰,待嶺南之亂平定,江南軍便可揮師北上,渡江作戰。”

  肖翼不覺咂了咂嘴,面露失望之色,一旁徐靜瞧得仔細,心中頓生一計。待軍議結束,眾將離去,徐靜便於阿麥低聲說了幾句,阿麥聽得眼前一亮,忙叫親兵去將肖翼再請回來。

  肖翼人還未出元帥府,見阿麥派親兵來請心中雖是有些詫異,面上卻不露聲色,也不私下向那親兵打聽是何事,直爽快的跟著回到議事廳,進門便問阿麥道:“麥帥叫我回來何事?”

  阿麥招呼肖翼坐下,又叫親兵給肖翼上了茶,這才笑道:“請肖副帥回來的確是有要事相商。”

  屋中侍立的親衛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只徐靜坐在一旁含笑不語。肖翼喝了一大口茶水,爽直地說道:“麥帥有事就吩咐,什麼商量不商量的。”

  阿麥輕輕地笑了笑,“事關冀州之事,當然得和肖副帥商量一下。”

  肖翼聽了放下茶杯來,看著阿麥坦言道:“麥帥,屬下覺得冀州不能棄守。”

  “不錯!”阿麥點頭道。“冀州不能棄,可若是將全部兵力都放在冀州卻也正中周志忍下懷。所以我有個法子,既可不棄冀州,又不用將兵力困在冀州。”

  肖翼問道:“麥帥有何高計?”

  阿麥答道:“不算高計,我給肖副帥留下五千兵守冀州,其余的由我帶走。”

  肖翼心中直罵這阿麥太過可惡,只給五千兵怎可能守得住冀州!他濃眉微微一皺,向阿麥直言道:“麥帥,只給我五千兵,這冀州我守不住!”

  阿麥輕描淡寫地說道:“守不住降了便是。”

  肖翼聽了心中一澶。立時從椅中站起身來,沖著阿麥變色怒道:“我老肖雖不才,卻也不是那等貪生怕死不忠不義之人,麥帥若不信我大可奪了我兵權,犯不著用此話來羞辱我!”

  一旁的徐靜忙起身勸道:“肖副帥誤會了,麥帥自是知道肖副帥忠義,你且先聽麥帥把話講完了。”

  阿麥笑了笑,不急不忙地說:“肖副帥先坐下,聽我把話說完了再發作不遲。”

  肖翼強忍著怒火重又在椅上坐下,便聽阿麥又繼續說道:“肖副帥覺得豫州石達春石將軍可是貪生怕死之人?”

  肖翼一怔,答道:“石將軍潛藏韃子軍中,一身是膽,自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阿麥又問道:“那他可算不忠不義之人?”

  肖翼一噎,現在天下盡知石達春是為了給南夏做內應才假意投了北漠,盛都商易之早就給了石達春“忠烈”的謚號,自然也算不得不忠不義之人,肖翼沉默片刻,悶聲道:“可有石將軍在前,韃子定然不會再信咱們,冀州投降豈不是羊入虎口?”

  阿麥笑著與徐靜對視一眼,對肖翼說道:“周志忍大軍來了,肖副帥只一個‘拖”字,就與他挑明了說,自己一家老小都在冀州,怕咱們江北軍回頭報復,所以他一日滅不了江北軍,你便一日不敢舉城降他!“肖翼面上再難掩驚愕之色,“怎可這樣—”

  “當然可以這樣,身處亂世擇強者而傍乃是人之常情,周志忍自然明白。再說—”徐靜接道,小眼睛沖著肖翼眨了眨,露出一絲狡黠的光芒,笑道,“肖副帥登高望遠這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定然可以將那周志忍再糊弄些日子。”

  肖翼聽了老臉不禁一紅,徐靜說他登高望遠,不過是暗指他曾經騎牆頭看形勢。肖翼一時還有些遲疑,阿麥臉上卻斂了笑容,說道:“肖副帥,若我江北軍真要滅在周志忍手時,你便真帶著翼州降了吧。”

  此言一出,肖翼大為意外,一時只怔怔地看著阿麥。

  阿麥正色道:“我不是在和肖副帥講場面話,江北軍若是護不了冀州的百姓,也無須百姓跟著咱們陪葬。玉石俱焚固是高潔,可怎及得上忍辱偷生的堅韌,能屈能伸方顯丈夫英雄本色。”

  肖翼看了阿麥片刻,緩緩站起身來,沖阿麥抱拳道:“肖某替冀州百姓謝過麥帥!”

  七月中,阿麥命肖翼留守冀州,自己領江北軍主力轉入太行山中。

  八月初,周志忍大軍到冀州外圍,還不等他圍城,江北軍副元帥、冀州守將肖翼便私下裡給周志忍送了封密信過去。信中稱自己一直以來因不是麥穗嫡系而在江北軍中多受排擠,現如今又被麥穗留下守城,他自知冀州不能與北漠大軍相抗,又言冀州是他生養之地,城中百姓皆是鄉親父老,實不忍心看他們受戰火荼毒,所以有心向北漠投誠,可又怕日後遭到江北軍報復……洋洋灑灑幾大張,直把崔衍繞得頭暈,放下了信問周志忍道:“舅舅,這肖翼到底是降還是不降?”

  周志忍輕輕一曬,“降不降就看咱們與江北軍誰勝誰負了,這肖翼是有名的老奸巨滑,一貫的見風使舵。最初他是在南夏靖國公韓懷誠手下,後來又跟了商維,南夏朝廷幾次變天,唯獨他安守冀州不受波及,此人,哼,其言可信卻又不可盡信!不過,若麥穗真沒在那城內,這冀州打不打還真不重要。”

  周志忍這話說了沒兩天,他大營中卻來了一個神秘客,那人一身,黑衣頭戴風帽捂得極為嚴實,直到周志忍中軍大賬這才掀開了風帽,露出一張十分憨厚的臉來,竟是冀州官運守將肖翼。肖翼沖著周志忍行了個禮,直言道:“肖某來周將軍賬中,就是要向將軍一表誠意。”

  肖翼的說辭與他信上寫的差不太多,可他只身前來意識顯示了極大的誠意。待他走後周志忍沉默良久,終下令命大軍暫停攻城,主力轉而追著江北軍軍部進入太行山區。

  消息傳到阿麥處已是中秋,江北軍中軍剛轉移到十字嶺下。周志忍果真如她所料沒攻冀州,這是一喜,可他卻又兵分幾路緊追著江北軍進入了太行山,這便又是一憂了。喜憂交雜之下,阿麥心情很是復雜。徐靜倒是極想得開,笑道:“莫海正在羅城與傅悅對峙,周志忍生生棄了到嘴的肥肉,非要跟在屁股後面追著咱們跑,看來是事前就得了陳起的囑咐了,定要先把咱們主力打散了再說了。”

  阿麥緩緩點頭,若她是陳起也會如此,那年就是因為輕易放江北軍入了烏蘭山,這才生了後面這許多麻煩出來,所以陳起這次絕不會再給她喘息之機。

  徐靜見阿麥面容沉重,忍不住勸導:“咱們現在境況雖難,可也不是不能翻身,周志忍為了追咱們已是幾次分兵,他這樣一個老將竟然犯了如此的兵家大忌,可見陳起定然追的很急。這說明什麼?”

  阿麥看一眼徐靜,略一思量之後答道:“嶺南戰事已近尾聲,陳起等不及了,如今大伙爭的都是時間,一旦南邊那位平定嶺南回過身來,陳起就再無機會南下了。”

  徐靜小眼睛瞇了瞇,習慣性地區櫚下巴上那總也不見長的幾根胡須,笑道:“既是你能想通這些,便沒什麼好憂慮的了,咱們只要能拖住周志忍便是大功。”

  阿麥沉默片刻,卻輕聲說道:“我卻不願拖著等著南邊來救,靠人終究不如靠己。”

  徐靜不覺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卻是笑了,點著阿麥說道:“阿麥啊阿麥,你每每都能叫我刮目相看啊。”

  阿麥也跟著輕輕地笑了笑,並未接話。

  親衛備好了飯菜,請阿麥與徐靜過去吃飯。他兩人剛在桌旁坐下了,林敏慎從外面急匆匆進來,湊到阿麥耳邊低語了幾句。阿麥聽得面上微微變色,轉頭問林敏慎道:“他沒看錯?”

  林敏慎答道:“小五去村裡買東西,和那女子正好走了個對面,雖然身形上變了許多,可面容變化卻是不大。我也親自去試探過了,她雖說自己就是這十字嶺人,丈夫外出做工去了,聽她的口音卻不是當地的口音。”

  徐靜在一旁聽得奇怪,不禁問道:“這是遇到誰了?”

  阿麥答道:“小五在村子邊上遇到個女子,長得極像徐秀兒。”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桌邊站起,顧不上和徐靜細說,只吩咐林敏慎道:“你帶我去看看。”

  林敏慎當下便帶了阿麥去尋那個長得極像徐秀兒的女子。

  江北軍雖是駐扎在十字嶺下,可因怕驚擾當地百姓,大軍駐地離村莊還有段距離,阿麥走了好一陣子路才進了村子,跟著林敏慎來到村後一處十分簡陋的土坯房外。

  房門緊閉,親衛小五與兩個江北軍士兵正在院中守著,四周還有一些膽大的村民探頭探腦地往這邊扒望著。阿麥上前,輕拍了屋門說道:“我是江北軍元帥麥穗,請大嫂開一下門。”

  屋內一直靜寂無聲,阿麥停了片刻,抿了抿唇,低聲叫道:“秀兒,開門,我是阿麥。”

  又過了許久,屋門才吱呀一聲被從內打開了,徐秀兒紅著眼圈站在門外,沖著阿麥輕聲叫道:“麥大哥。”

  阿麥卻是一時愣住,愕然地看著徐秀兒說不出話來。此刻她才明白小五所說的身形大變是何意,只見徐秀兒腹部高高隆起,顯然是懷了七八個月身孕的模樣。二人在門口一時僵著,半晌,徐秀兒才下意識地用衣袖遮了遮肚子,讓開門口,低聲說道:“麥大哥,進來坐吧。”

  阿麥木愣愣地跟著徐秀兒進屋,直到在長凳上坐下了才回過些神來,對著忙著收拾屋子的徐秀兒說道:“你別忙活了,坐下歇會兒吧。”

  徐秀兒情緒已是平定下來,將桌上縫了一半的嬰兒衣服收了起來,又到了碗水放到阿麥手邊,十分歉意地說道:“家裡沒茶,麥大哥將就些吧。”

  阿麥低頭喝了口水,口中只覺發澀,竟不知能和徐秀兒說些什麼,她這樣大的肚子,顯然是在到青州之前就有了身孕的,她卻是一身未婚的打扮,可見並不曾正式地嫁了人。阿麥掩飾般地連連喝水,一碗水很快便見了底。徐秀兒默默地將陶碗接了過去,又從水壺中倒了一碗出來,端到阿麥面前。

  阿麥環視了一圈屋內,低聲說道:“你……這是何苦?”

  徐秀兒嘴角輕輕地抿了抿,笑容很是淺淡,在一旁坐下,低著頭說道:“這樣過日子也挺好的。”她停了停,又問道,“小公子那裡可好?”

  “好。”阿麥點頭答道,“我叫人把他送到江南去了,跟在我身邊難免有危險。”

  徐秀兒緩緩地點了點頭,神情中不覺透露出一分向往來,“江南好,那邊還太平。”

  阿麥聽了便柔聲說道:“別自己苦自己了,跟著我走吧,等這邊形勢穩定些,我便叫人送你去找小公子,你和他在一起,唐大哥那裡也放心些。”

  徐秀兒垂頭不語,過了好半響才抬起頭來看向阿麥,細聲說道:“麥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還是想一個人在這裡過日子。”

  徐秀兒面色溫柔,神色卻是十分堅毅,已和漢堡城裡那個只知哭泣的小姑娘判若兩人。阿麥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心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徐秀兒既然選擇如此,那就由她吧。

  思及此,阿麥便點了點頭,說道:“也好,就依著你吧,我留兩個人給你,有事也好有個照應。”

  見徐秀兒又要拒絕,阿麥站起身來直截了當地說:“就這樣定了,你別再說了。如今世道亂。你一個弱女子。又馬上要生孩子,我放你一個人在這裡如何放心!再說以後若是被唐大哥知道,我也少不了挨他埋怨。我留人在這裡給你,等你生完孩子一切安定之後,你若還想獨自生活,我自會把人撤走。”

  徐秀兒見阿麥態度強硬,只得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謝阿麥道:“多謝麥大哥照應。”

  阿麥看著她動作已顯笨拙,心中一時復雜莫名,再說不出什麼來。只沖著徐秀兒擺了擺手,轉身出了屋子。林敏慎與小五等親衛還等在院中,阿麥吩咐小五帶著個老實得力的人留下一同照顧徐秀兒,自己則轉身快步出了院子。林敏慎瞧出阿麥情緒有些不對,忙在後面跟了上去。

  回到軍中,徐靜還在帳中等著阿麥吃飯。親衛出去把飯菜重新熱過,阿麥趁著空當就向徐靜簡單地說了幾句徐秀兒的情況。徐靜和徐秀兒並不熟識,只知道她是和唐紹義與阿麥一同從漢堡逃出的,後來留在了石達春府中照顧漢堡城守遺孤。徐靜聽到徐秀兒竟然有了身孕,一時也甚是驚愕,不禁問道:“孩子父親是誰?”

  阿麥默了默,說道:“我沒問,不過看她十分喜愛那孩子,應是她心屬之人的血脈。”

  徐靜雖然足智多謀,可卻不懂女子的這些心思,聽了奇道:“你如何得知?”

  阿麥眼前便閃過那縫了一半的小衣衫來,雖都是普通的細棉布,可做工卻是十分精致,是下了功夫的,若不是喜愛這孩子又怎麼有心思做這些?

  思及此,阿麥心中反而不再像剛才那樣憋悶。徐靜仍在等著阿麥的回答,阿麥卻不願與他講這些,只歎息著搖了搖頭。

  有通信兵進來稟報消息,說新軍統領黑面已按軍令領新軍暗中向東北方向的陵和縣運動。一旁親衛動作迅速地在桌面上鋪上了地圖,徐靜在地圖上找到了陵和,用手指點了點說道:“在這裡,此處已出了太行山,地勢頗為開闊,十分適合大兵團作戰,離得羅城又近,張生騎兵很快便可到達此處。”

  阿麥點頭,她費盡心機謀劃不過就是要周志忍在陵和與江北軍展開決戰。賀言紹等堅守青州已是分去了周志忍部分兵力,莫海又將傅悅堵在羅城之北,周志忍手中兵力也就剩下十余萬,只要謀劃好了,江北軍未必沒有扭轉戰局的機會。

  徐靜想得比阿麥還要遠一些,手指沿著太行山滑下,“只要賀言紹能夠守住青州,一旦我們陵和戰勝,立刻南下救援青州,內外夾攻吃掉周志忍留在飛龍徑外的幾萬人馬,然後迅速兵出西北,經武安奪新野直指靖陽,攻下靖陽,便內!”

  阿麥聽了怔了片刻,卻是望著徐靜笑了,說道:“先生,你一下子給我畫了一張面餅,可我這裡麥子種還沒下地呢!”

  徐靜也不由得笑了,輕輕順了順胡子,道:“放心,快著呢。就算你不急,總會有人替你急的!”

  阿麥又問那通信兵軍械造處辦的消息,通信兵答道:“張大人已將軍械造辦處遷往清風寨後的深山之中,說有清風寨的人照應著,一切都好,請元帥放心。”

  清風寨是太行山中的地頭蛇,只要有他們照應著,張士強那裡自然會安然無事。阿麥聽了便放下心來。誰知沒過兩日,張士強竟和息榮娘一同來了。

  自從豫州一別,阿麥已是半年未見息榮娘。阿麥只當經過豫州一行,兩人好歹也算做過一回戰友,這息榮娘對自己的態度多少能有些改善,沒想到這次再見面,息榮娘一張俏臉依舊是冷冰冰的,不見半分笑意。轉頭再看張士強,竟阿麥壓下心中的詫異,笑著和息榮娘打招呼,“息大當家怎麼也過來了?”

  息榮娘禮節性地沖著阿麥抱了抱拳,很是冷淡地說道:“唐大哥以前有交代,叫咱們寨子班的兵馬都聽元帥的節制,現在韃予進山了,我特米問問元帥有什麼吩咐。”

  阿麥只看息榮娘臉上這副神情,便知她這話說得得很不情慰,干跪也不與她計較,笑了笑說道:“息大當家的好意麥某領了,若有需要,少不得還要向息大當家張嘴。不過此時,還請息大當家對張士強他們多加照應,千萬莫要叫軍械造辦處落人了韃子手巾。”

  息榮娘繃著臉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阿麥又與她簡單說了說唐紹義最近傳回來的戰報,便叫親衛送她去休息,待棖中只剩下了張士強一人,阿麥這才回過身問張士強道:“你怎的突然同來了?軍械造辦處那裡如何處理?”

  張士強見阿麥神色冷峻,心中便先虛了。趕緊說道:“那裡有鄭嵐看著,我沒什麼事,就想著還是過來跟在元帥身邊吧,元帥有什麼事吩咐我也方便一些。”

  有張士強在身邊,阿麥不用再特意對他掩飾性別。的確是比用別的親衛要方便許多,阿麥便點了點頭,“既然回米了就留下吧,不過,”阿麥語氣一轉。又問道,“你與息榮娘是怎麼回事?可是起爭執了?”

  張士強聽了面色就有些難看,沉默了下卻是說道:“我男子漢大丈夫,不和她一個女人一般見識!”阿麥不覺火笑,“既不和她一般見識,你剛才還老用眼翻人家干嗎?那種行徑難不成就叫貝子漢大丈夫了?”

  張士強窘得臉色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阿麥笑了笑,趕他下去休息。

  自己則信步除了大帳,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問竟走到了徐秀兒的住處。小五與另外一個士兵已經換成了百姓裝束,見在徐秀兒院中搭了間茅草屋暫住,見阿麥來了稟報道:“徐姑娘什麼事郁不容我們插手,我們住在這兒反而足叫她給我們做吃做喝。”

  阿麥了然地點頭。是她一時忽略了,徐秀兒一個年輕女子,又是懷了身孕的。

  她卻派兩個大男人過去照顧,自然是很不方便。屋裡的徐秀兒聽見院中動靜便開了房門,將阿麥讓人屋內坐下,又替她倒了水,這才在一旁坐下了,取過一旁簸籮裡的小衣衫慢慢縫若,一邊勸說阿麥道:“麥大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一個人住著挺好。這村裡雖窮困些,人卻都淳樸,從沒人欺負過我,麥大哥不用叫他們守著。”

  阿麥低頭喝了口水道:“韃子周志忍已是從冀州追了來,崔衍更是已經帶軍進了太行山,你身邊設有得力的人照應,我怎麼能放心?”

  徐秀兒拿針的手輕輕一抖,細白的指尖上便冒了一粒血珠出來,她下意識地把手指放人口中吮著,過了片刻才輕聲問道:“要在這裡打仗嗎?”

  阿麥搖了搖頭,她不願與徐秀兒說太多軍中的事情,岔過話題洵問起徐秀兒的同常生活來。徐秀兒見此便也不再問,只細聲慢語哥地答著阿麥的話。兩人說了一會兒,外面天色漸晚,阿麥辭了徐秀兒出來,見林敏慎不知何時找來了,正在院外的樹蔭下等著。

  見阿麥出來,林敏慎起身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南邊有消息過來了。”

  阿麥用梢一挑,“他怎麼說?”

  林敏慎答道:“沒說別的,只叫你再堅持一陣子。”阿麥聽了便輕輕地撇了撇嘴角,邁步向村外走去,林敞慎忙在後面跟了上去,解釋道:“他有他的難處,江南雖都初定了,可嶺南齊泯那邊卻足有些吃力……”

  “我想自己轉轉。”阿麥突然說道。

  林敏慎話只說到一半,一時有些愣怔。阿麥便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西邊落日處堆的彩霞,輕笑道:“天氣太熱,我想自個兒去河裡洗個澡去,你還要跟著我?”

  一句話堵得林敏慎啞口無言,只得擺手道:“你自個兒去,自個兒去!”說著便獨自回了營裡。阿麥一個人慢慢轉悠到河邊,找了處隱蔽的地方,卻沒脫衣下水,只在水邊的肯石板默默坐著。如今已是八月多,一早一晚的天氣早已涼爽,河邊尤甚,風帶荇些水汽從河面上吹過來,這才將阿麥心中的煩悶稍稍吹散了些。

  現如今江北軍在青冀苦苦支撐,她與徐靜更是帶著這點人馬在太行山裡東躲西藏,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設周志忍一鍋端了,而商易之卻帶著大軍在嶺南和自家堂弟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顧江北局勢。阿麥突然?有些理解了唐紹義的想法,外敵當前卻只顧內斗,於國於民,這就是叛逆!阿麥嘲弄地笑了笑,正欲起身而走,卻突聽身後傳米一男一女低低的爭執聲,伴著腳步聲漸近,竟是沖著這水邊來了。

  “那人就是妖孽,就是妖孽!男人長成了那個樣子就是妖孽!”竟是息榮娘的聲音!

  “你這女人再滿口胡說,可別怪我不客氣!”後而那男聲一出,阿麥更是不禁皺了眉,將身體往大青石後面縮了縮,聽息容娘地聲音就在青石另一邊又清又脆地響起,“你不客氣又能怎麼樣?你打得過我嗎?再說我怎麼胡說了?你那麥元帥如果不是長成這個樣子,唐大哥怎會收起迷惑?”

  張士強被息容娘一頓搶白,幾次張嘴都被噎了回來,好容易等到息容娘辟裡啪啦說完了,自己卻把剛才要翻倍的話都氣忘了,只能指著息容娘,“你!你!你!”

  息容娘的聲音更加挑釁,“我怎麼了?我說錯了嗎?有本事你說我哪兒說錯了?”

  老實人張士強噎了一噎,干脆賭氣般叫道:“元帥就是比你長得好,唐將軍就是喜歡她不喜歡你!你妒忌也沒用!”

  話音剛落,阿麥便聽到那邊傳來張士強的悶哼聲,緊接著一個人影在阿麥頭頂飛過,撲通一聲直落進河中。片刻之後,張士強的腦袋從水面上鑽了出來,沖著岸上怒道:“我不和你個女人一般見——”

  張士強的話戛然而止。

  阿麥站起身來,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淡淡地問張士強:“你就是這樣做男子漢大丈夫的?”

  張士強只傻愣愣地站在水中看著阿麥,一時連話都不知道說了。阿麥扯了扯嘴角,轉過身對著青石後說道:“怎麼?有膽量罵就沒膽量認了?”

  那邊一陣靜默,然後就見息容娘從青石後繞了過來,兀自強硬著,揚著下巴向阿麥叫板,“我就說了,怎麼樣?”

  阿麥也不惱,用手扶了石壁,居高臨下看下息容娘,輕佻地笑著問道:“你也覺得我長得好看?”月色之下,只見阿麥修眉俊目,雙眸含笑,被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一襯,其中仿若有光華流轉,息容娘只覺得心神一晃,竟是答不出話來阿麥輕輕地嗤笑一聲,繞過息容娘往河岸上走去,走了幾步後卻又轉回身來,笑著問息容娘道:“你寨子裡可有功夫好的婦人?”

  息容娘還有些怔怔的,下意識答道:“有。”

  阿麥柔聲問道:“能不能借兩人給我用一陣子?”

  息容娘點點頭,阿麥便彎了彎唇角,道了聲謝,這才轉身走了。息容娘又愣怔地站了一會兒,這才突然回過神來,不明白自己為何就這樣答應了阿麥,一時間又羞又窘,心中更是惱怒異常。轉眼看到張士強一身是水地從河中爬上來,一腔怒火便又都沖著他去了,上前抬腳就要把張士強往水中踢。張士強連連躲閃著,氣得大叫:“你這女人!怎的蠻不講理!”

  幸得息容娘雖刁蠻些,卻是個守信之人,既答應了阿麥借人,第二日臨走前便留下了兩個極為干練的婦人給阿麥。阿麥也沒多說,直接領了人去徐秀兒處,好好交代了一番,又把親衛小五也留下了,這才回到軍中處理軍務。

  如此一來便隱隱有些流言傳了出去,偏生徐秀兒與徐靜還是同姓,軍中一些高級將領又曾聽說過徐靜乃是阿麥叔丈的傳言,有人便猜想徐秀兒本就是阿麥發妻,更給補充出阿麥不認她的理由來,那就是現金局勢不穩,阿麥怕妻室遭北漠人報復,這才一直藏著掖著的。

  對於暗底下的議論,當事人阿麥並不知曉,就連一向耳目聰靈的徐靜也沒聽到過什麼。再說他二人也沒閒心注意這些,崔衍帶的北漠先鋒部隊一反以往沖動莽撞的風格,改走謹慎老練毒辣的路線了。阿麥曾安排了幾個營對其進行伏擊騷擾,不是被崔衍避過就是被他擊退,更有甚者還反被崔衍“包了餃子”。

  戰報傳來,就連阿麥與徐靜也不覺有些意外。

  “看來他身旁是有高人指點了。”徐靜緩緩說道,又習慣性地去捋胡子。

  阿麥問道:“可探聽到是什麼人?”

  徐靜搖頭,阿麥不禁皺了皺眉頭,想崔衍身邊到底是來了什麼高人,顯然對江北軍的戰術打法很是熟悉的樣子。阿麥眼前突然晃過一個人的身影,可卻又緊接著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好歹也是一軍主將,怎會自降身份來給崔衍當個謀士!

  徐靜又說道:“你發現沒有,崔衍先鋒部隊雖然進了山區,卻和山外的周志忍大軍遙遙呼應,幾乎是在並駕齊驅。看似是我們在牽著他的鼻子i走,可崔衍卻實為周志忍放入山中的一條誘餌,幸得我們沒有一口吃掉崔衍部的打算,否則一旦被崔衍纏住,周志忍大軍很快便能撲人。”

  阿麥點了點頭,“不錯,這是這樣,所以我們也無須太過理會崔衍,只要將他在山中拖上一拖,待黑面在陵和准備決戰即可。”

  徐靜說道:“雖是如此,我們也不能大意,總得做出時刻想要吞餌的樣子來,這才能引得周志忍跟著我們走。”

  阿麥抬眼瞧向徐靜,“先生有什麼打算?”

  徐靜低頭看了地圖片刻,用食指敲著一處道:“就是這裡——打草溝!”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4 12:28 AM

第五章、伏擊交手助力

  打草溝,地處太行山脈東側,是南太行到北太行的必經之道。溝兩側坡上草木茂盛,是個極好的伏擊地,唯一的缺點就是它太適合打伏擊了,任誰走到這裡都會先警惕幾分。

  阿麥與徐靜比大軍提前兩天到達打草溝,將四處都仔細察看了一番後,徐靜便望著山腳下那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子有些出神。此時正當飯時,村裡有幾乎人家正在燒火做飯,屋頂的煙囪上有裊裊的炊煙升起,順著風吹過來,其中還音樂有著孩童奔跑歡笑的聲音。阿麥順著徐靜的視線看了看,說道:“提前將村子裡的人撤走吧,叫士兵假扮了村民在此,以免被韃子探馬看出馬腳來。”

  徐靜聽了回過神來,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怕是沒那麼好糊弄過去,你看……”徐靜用手指了坡下的村子,“這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如何叫士兵假扮?而且從前幾次伏擊戰來看,崔衍身邊定有高人,過著打草溝之前必會派出探馬細查,尋常的障眼法定然糊弄不過他!”

  阿麥理解徐靜的顧慮,軍中士兵大都是青壯男子,若要細看定能看出與普通山民的區別來。可若不提前撤走村民,江北軍在此伏擊必會引得村民們的恐慌,他們也會自行躲避到深山中去,所以提前安排村民撤走,然後再叫士兵住進村中假扮反而是最好的選擇,阿麥看向徐靜,問道:“先生有什麼想法?”

  徐靜沉吟片刻說道:“我們去村裡看一看再說,最好能勸動村民留在村中不動。”

  阿麥聽了大為驚訝,戰場上刀劍無眼,尤其是一方潰敗之後,潰兵還指不定往哪個方向逃竄,村民留在村中難免有性命之憂,這怎能泉得眾人留下?

  徐靜卻是瞇著小眼睛笑了起來,說道:“若是別人不見得能勸得了村民,可有一個人定時能的。”

  “誰?”阿麥不禁問道。

  “你!”徐靜沉聲說道,見阿麥臉上露出愕然之色,很是得意的笑了一笑,解釋道:“你或許還不知自己在江北百姓中的聲望,你為抗擊韃子東出泰興,幾經死戰,屢獲奇勝,殺得韃子聞風喪膽。同時又治軍嚴謹,對百姓愛民如子,約束軍中將士與百姓秋毫無犯。韃子大軍壓境之時,又是你力排眾議,冒著軍心不穩的危險也要撤青州百姓出城,護得了十幾萬百姓的性命……”

  “先生!”阿麥忽然打斷徐靜的話,問道:“這些都是你找人宣揚的吧?”

  徐靜聽了橫了阿麥一眼,氣道:“廢話!這些事情自己人不說,難不成你還要等著韃子替你早個好名聲?”

  阿麥見徐靜動氣,只得解釋道:“先生誤會了,我只是覺得這些言語有些誇大,未免言過其實,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徐靜卻是一臉嚴肅,正色道:“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要你是這樣做的便足夠了。”

  阿麥卻是默了一默,苦笑道:“先生將我架到了這樣高的台子上,就怕他日我再想下來時,就難了。”

  徐靜沒做聲,只只瞇著小眼睛笑了起來。

  阿麥與徐靜下了山坡進了村子,尋了村中的老族長出來說話,老族長得知眼前這位年輕的俊秀後生便是江北軍麥帥是大為激動,立時便要給阿麥跪下磕頭。阿麥忙伸手扶住了老人,溫和道:“老伯快些起來,折殺晚輩了。”

  老族長哆哆嗦嗦的直起身來,待聽完了阿麥等人的來意,垂頭沉默了許久,突然撲通一聲又給阿麥跪下了。他跪得突然,阿麥一時沒有防備,待回過神來去扶他,老族長去說什麼也不肯起來了,只堅持說道:“麥帥,你且聽小老兒說句話阿麥見此情形不禁心中一涼,知這老族長定是不會同意了。可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久經訓練的士兵到了戰場上還有逃跑的,又怎能來苛求這些普通的山中百姓?

  念及此,阿麥便放低聲音,柔聲道:“有什麼話您老人家起來說。”

  老族長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咱們都知道,麥帥打戰都是為了護著咱們江北的百姓不受韃子殺戮,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咱們都明白。這村中共有十七家一百一十三口,都願為麥帥肝腦塗地,小老兒只有一個懇求……”老族長年歲已高,話說到後面便有些不足,聲音隱隱帶著一絲顫抖:“求麥帥,允咱們每戶送個孩子出去,也算是給家裡留個後。”說完,老族長跪伏倒地,長跪不起。

  阿麥眼睛有些酸脹,彎腰雙手托了老族長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老伯,這個要求我應你!我還有句話留給老伯,只要有我一個江北軍將士在,就不會叫韃子的刀落在百姓身上。”

  同一時刻,向南越過數座大山,崔衍的先鋒部隊正在太行山的山道上逶迤而行。隊伍前端,崔衍和一位穿了親兵服色的青衣男子並轡而行,說道:“大哥,你一定要走?”

  這青年男子不是別人,這是本應該在豫州的常鈺青,聞言答道:“這麥穗分明是要引著你與周將軍往北走,其中必有玄虛,我想了想,許是南方要生變故,我得先去豫州,見過陳起之後再南下泰興。”

  崔衍一聽到陳起的名字便有點不忿:“大哥,那陳起分明是故意打壓你,才會在這個時候讓你賦閒,你何必再回豫州!”

  常鈺青輕輕的勾了勾唇角,笑道:“國事是國事,私怨是私怨,不可混為一談,再說這次本就是我的不是。”

  這次阿麥從豫州逃脫,正是假借了他的身份,時候陳起雖未深究,可卻把他請了去,十分少見的坦言道:“阿麥和我確是幼年相識,我原想著你若能叫她做回女子阿麥,這也算是一樁美事,我情願把她當做親妹子一樣看待,可她卻從你那裡逃脫了,她便不再是阿麥,而是江北軍元帥麥穗,我盼你能記住這點。”

  常鈺青當時差異的看了陳起片刻,卻是輕笑著問陳起道:“她說她父母養了你八年,那個時候,你可也是把她當做親妹子一般的看待?”

  陳起聽了臉色立時變得十分難看,好半天才平復下心境,淡淡的說道:“常鈺青,人沒到那個境地的時候,看著別人的選擇總是會覺得可笑,對於我和她之間的糾葛,我不想與你多說,我只等著,看你到了要在家國與她之間抉擇的時候,你可會比我做得好。”

  常鈺青嘴角微挑,輕輕地笑了,答道:“你不用等著看,我現在便可告訴你我的選擇,在她之前我會選家國,在她之後我的選擇還會是家國。可是,我可以當著她的面,問心無愧的告訴她我的選擇,你呢?陳起,你能嗎?”

  陳起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看著常鈺青說不出話來。常鈺青看著陳起譏誚的笑了笑,轉身離去。沒過兩日,他便向軍中告了病假,單槍匹馬出了豫州向東而來,待到肅陽便聽到周志忍帶軍攻打青州的消息,想了想干脆私下裡尋了崔衍。

  “大哥。”崔衍喚了常鈺青一聲,將常鈺青的思緒拽了回來,“等我和舅舅合兵之後,我請舅舅幫我向皇上遞個折子,說說大哥在軍中的事情,省的皇上總被陳起那人蒙蔽了。”

  周志忍的態度常鈺青早就知道,斷是不肯為了他去得罪陳起的,不過這樣的話卻不能和崔衍直說,常鈺青便笑著搖了搖頭,只說道:“你別和周將軍提我來你這兒的事,若讓有心人知道我私自來尋你,反而不知還要捏些什麼罪名出來。”

  崔衍想了想也覺得常鈺青說得有理,可心中畢竟不甘,便垂了眼沉默不語。常鈺青見狀笑道:“等過了前面的打草溝,我便得走了,你若是這個樣子,叫我如何能安心離去?”

  崔衍聞言抬頭沖常鈺青咧了咧嘴,朗聲道:“我知道了,大哥。”前面不斷的有斥候送回來前面的情況,崔衍又問常鈺青道:“麥穗不會在打草溝設伏吧?誰都知道過那個地方要小心啊。”

  常鈺青望著前方的崇山峻嶺,目光有些悠遠,過了片刻後才緩緩吐道:“麥穗此人,最忌用常人常理度她。”

  大軍又行了兩日方到打草溝前,崔衍特意叫了斥候仔細打探路況,過了一會兒,幾騎斥候接連趕回,均是匯報說前面未見異常,更有心思縝密的稟報道:“梯田上仍有山民在勞作,坡下村莊外能看到幾名女子在溪邊浣衣,道邊場院裡晾曬這些苞米,看守的老頭看見我們便嚇得往村子裡去了,估摸著是要報信逃竄。”

  常鈺青聽著便輕輕地點了點頭,一旁崔衍笑道:“大哥,我就說是你太過小心了,那麥穗幾次叫人伏擊我們都沒討得好去,哪會還在這麼個地方設伏?”

  常鈺青沉聲說道:“還是小心些的好。”

  崔衍點頭,轉身吩咐副將仔細安排行軍警備。待大軍進入打草溝,果然未見什麼異常之處,高處梯田上的山民還立在原處眺望了一會兒,待看清了是北漠的旗幟,這才都慌亂的丟下了手中的農具四處逃跑。崔衍遠遠地望見了大笑道:“大哥,你看那些南蠻子,果然沒種的很。”

  此話剛說了沒一會兒,梯田上的草被突然被大片的翻動了起來,一排排江北軍手執弓弩跪直身來,坡下的北漠軍隊尚來不及反應,鋒利的箭矢便一波波的射了過來。

  崔衍和常鈺青已隨著騎兵部隊快出了溝底,見此忙喝:“架盾!”

  北漠軍迎著坡面的一側很迅速的架起盾牌抵擋箭雨,軍中弓箭手在盾牌的掩護之下引工向坡上仰射。前面已經過去的騎兵部隊很快齊集掉轉身來,准備翻轉身來向著坡上發起沖鋒,卻被常鈺青喝住了,只命騎兵繼續前行,為後面的大隊清掃道路,同時叫崔衍命令大軍迅速通過溝底,切莫和江北軍糾纏。

  崔衍對常鈺青極為信服,忙按照他所交代的傳令下去,北漠大隊一邊向山坡上射箭還擊,一邊向前繼續行軍。等大軍剛都出了溝底,前面的騎兵隊伍卻又突然遭伏,眾人因剛離了危險之地,心神難免有些松懈,這回突生變故難免有些措手不及軍很是亂了一陣。幸而崔衍身邊有常鈺青指點壓陣,一個個簡明有效的軍令傳了出去,北漠軍便穩住了陣腳。

  激戰之中,常鈺青抽身北望,果然見半山腰處有江北軍的帥旗迎風招展,帥旗之下,幾員將領簇擁著一人立馬遠望,還不時的沖著山下指點一二。當中那人應是阿麥吧,常鈺青輕輕的扯了扯嘴角,手中長槍一挑,將一名從側面沖過來的將被將士挑翻在地。

  江北軍似乎並不想和北漠軍死戰,很快便帶著人馬退回到山林之中,崔衍想追,卻被常鈺青止住了。崔衍頭腦稍一冷靜遍明白了過來,前幾次伏擊均不見阿麥帥旗,為何偏偏這次就在半山腰中豎起了帥旗來這不是明擺著要激自己上當嗎不是阿麥本尊還難說呢!想通了這點崔衍只命大軍迅速前行,然後擇了開闊處扎營整頓,並不受江北軍所誘追進山林中。

  戰後整點人馬,折損的倒不多可連日來的高昂士氣卻是大受打擊。

  常鈺青默默坐了片刻,整好行裝便要離去,臨走前囑咐崔衍道:“若是麥穗一直引了你向北,你不如就先占了險要地勢固守,然後等周將軍的另兩路人馬從北邊圍過來,這樣前後夾擊勝算更大一些。”

  崔衍一一點頭應了,見常鈺青執意要走,就想要派親兵護送,卻被常鈺青笑著拒絕了:“這世上能攔住我的人怕是還沒生出來,你叫人跟著我,反而是種拖累。”崔衍想想實情確實如此,便也不再囉嗦,只叫人去了干糧銀兩來,然後親自送了常鈺青出營。

  再說江北軍這邊,山腰上立在帥旗之下的還真是阿麥本人,她當時在高處瞧得清楚,崔衍身邊那名親兵服色的男子甚是驍勇善戰,一桿長槍不知挑了多少江北軍戰士,激戰之中還能抽出空來向己處看過來。明知他看不清自己,阿麥心中卻是一凜,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腦中立時冒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常鈺青。

  待崔衍並未中計追擊江北軍,而是引了北漠軍從容而走,阿麥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崔衍身邊的那人定是常鈺青無疑了,不過卻想不明白常鈺青為何會穿著親兵服色隱藏在崔衍軍中。

  徐靜聽了也是即為驚訝,問道:“你說常鈺青在崔衍軍中?”

  阿麥神色凝重:“不錯,十有八九就是他了,先生,咱們不能一直往北走了,須得再往南繞一繞,免得被常鈺青識破了意圖。”

  徐靜認同的點了點頭,低下頭去又去細看地圖,琢磨著這再向南繞該是個什麼繞法。就在這種圍追堵截中,江北軍和北漠幾路大軍在山中捉起了迷藏,東繞一繞,西轉一轉,然後時不時的在北漠兩路大軍之間穿過,回頭再向南走一走。

  待到九月下旬,阿麥終於不露痕跡的將周志忍的幾路大軍都引向了太行山東北的陵和方向。一直在敵占區襲擾的唐紹義也悄悄潛回,准備與張生騎兵合兵,給周志忍以致命一擊。

  見唐紹義平安歸來,阿麥心中很是高興,不過唐紹義對她仍是淡淡的,只與她談論了些軍務上的事情,除此之外再無一句多言。阿麥很清楚唐紹義心中對她期滿身份的事情懷有芥蒂,當時在豫州時他若是肯聽她解釋,她或許會將身世經歷一一據實相告,可現如今反倒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

  如此一來,兩人之間較之前反而顯得更疏遠了些。

  又過兩日,息榮娘也從南太行追了過來,見到唐紹義自是驚喜萬分,同時又帶來了一個叫唐紹義震驚無比的消息:徐秀兒生了。

  唐紹義自在青州與徐秀兒見過一面之後便再沒見過她,現在突然聽息榮娘說徐秀兒生了,一時不覺有些愣怔,過了片刻才有些不信地重復道:“徐秀兒生了?”

  息榮娘不知唐紹義的震驚,笑著點頭道:“嗯,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說起來那徐秀兒也真是不簡單,江嫂回來和我說當時韃子崔衍領了大軍正過十字嶺,村子裡的人都躲到後山去了,麥帥留下的那個侍衛也套了車,叫江嫂和李嫂攙著徐秀兒上車,想要躲到個安全的地方去。可才走到一半,徐秀兒肚子就疼起來了。江嫂一看這是要提早生了,嚇得也不敢再走了,只得叫那侍衛將車趕到路邊的溝裡,找個隱蔽地方藏了,然後就和李嫂給徐秀兒接生。韃子大軍很快就從後面過來了,眼瞅著就要到了江嫂他們那兒,江嫂只想著這回可完了,韃子聽見有人聲必然會下來看的,可沒想著徐秀兒聽說韃子來了,愣是咬緊了牙關一聲沒吭!韃子大軍在江嫂他們頭頂過了足足多半個時辰,徐秀兒嘴唇都咬爛了,身上汗濕得跟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可卻是一聲都沒叫過,直把江嫂他們都看驚了。”

  一旁坐著的唐紹義已是聽得呆了,徐秀兒分明還是個未嫁的姑娘,怎會突然就生了個孩子?

  息榮娘不知唐紹義的心思,只當他也是吃驚於徐秀兒的硬氣,抬眼看了一眼唐紹義,想了想,又問道:“唐大哥,徐秀兒可真的是麥帥的妻室?我聽人說她就是徐先生的侄女,麥帥怕她有危險才一直隱瞞她的身份的,可是真是?如若真是這樣,徐秀兒這樣的女子倒也算能配得上麥帥了。”

  唐紹義卻是未答,他心神還處在徐秀兒生子的震驚之中,甚至都未將息榮娘後面的話聽入耳中。他雖是個未婚男子,可卻也知道女子要十月懷胎才能生子的,如此算來,徐秀兒絕不可能是在離開青州之後嫁人生子的,那孩子只能使在豫州或者是在豫州來青州的路上有的,再聯想到徐秀兒在青州不告而別的舉動……唐紹義猛地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了去。

  息榮娘一時愣住,待反應過來忙跟著追了出來,卻遠遠看見唐紹義竟直奔阿麥的中軍大帳而去了。息榮娘不知唐紹義為何突然如此反應,遲疑片刻後還是跟了上去,卻在大帳外被親衛官張士強截住了。

  張士強說道:“元帥與唐將軍正在議事,不容他人打擾。”

  息榮娘俏臉一沉,雖是不信,可卻終究不敢硬闖,便只冷哼了一聲轉身離去了。待她身影遠去,張士強臉上才露出些得意的笑容,回頭看一眼阿麥的大帳,又往遠處走了幾步,站在其余親衛旁邊一同守起大帳來。

  大帳中,阿麥替唐紹義倒了杯茶端到案邊,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我見秀兒不願提此事,便也沒問。”

  唐紹義的情緒已經冷靜下來,可語氣中卻透露出隱隱的殺氣,“他日找出這人來,定要剮了他與徐姑娘洩恨。”

  阿麥想了想,低聲說道:“我卻覺得秀兒是願意給那人生孩子的。”

  唐紹義微微皺了眉頭,不解地看向阿麥。

  阿麥徐徐解釋道:“若是不想生,早就想法打了胎了,可她卻寧可與我們不辭而別,自己獨身一人藏到荒僻之處生這孩子,足見她是想要這孩子的。只是這孩子父親的身份不能向我們說,又或者是這孩子的父親本就是我們敵對的,如此選擇來。”

  唐紹義本就心思敏捷,聞此心中一動,不禁問道:“你是說這孩子的父親是北漠人?”

  阿麥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從豫州回來後,我曾叫人搭救石將軍的家眷,問過秀兒的事情,石府的人說秀兒很早便被石將軍送出府了,去了哪裡卻是不知。後來我在山中遇到秀兒,便將前後事情都想了個遍,猜她在豫州時可能是潛入某個北漠將領的府中做細作了。”

  唐紹義聽了沉默良久,忽地抬頭問阿麥道:“就像你與常鈺青?”

  阿麥微微一怔之後,便緊緊地抿起了唇。

  唐紹義也察覺到自己的失言,避開了阿麥的視線,訥訥道:“是我……失言了。”說了便有些慌亂地從椅上站起身來,借口要去巡營向帳外走去。

  阿麥卻突然喚住了他:“大哥!”

  唐紹義腳下一頓,停在了帳門處,卻沒回身,沉默了片刻,只是問道:“什麼事?”

  阿麥遲疑了一下,正欲開口時卻聽得張士強從帳外稟道:“元帥,張將軍與白將軍俱都到了。”

  阿麥便把已到了嘴邊的話收了回去。唐紹義也轉身回來,走到帳中坐下。阿麥看了唐紹義一眼,沖著外面喊道:“都叫進來吧。”

  張士強打起賬簾,張生與黑面一同從外面進來,跟阿麥與唐紹義一一見禮完畢後,黑面老實不客氣地揀了把椅子坐下了,張生卻是向後退了一步做到唐紹義的下手。

  阿麥又叫人去請徐靜過來,然後問黑面:“可都安排妥當了?”

  黑面點頭道:“老莫那兒已經詐敗引著傅悅往南去了,新軍的火銃營和火炮營都已到位,只等著周志忍來了。”

  阿麥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徐靜也來了,見將要參加陵和會戰的幾員江北軍將領俱都齊聚,不由得捋著小胡子笑了一笑,玩笑道:“只怕周志忍太過老奸巨猾,不肯和我們在這裡決戰。”

  阿麥擔憂的不是全無道理,她江北軍雖已是將周志忍幾路大軍吸引至此,可周志忍不同於崔衍的莽撞魯直,也不像常鈺青那般血性好戰,他若是看穿阿麥有意要與他在陵和決戰,怕是有可能避而不站。萬全之策就是想個法子叫周志忍不得不站!

  阿麥憂慮了沒兩天,法子還沒想出來,便不用想了。

  九月底,南夏阜平水軍突然全營出動,攻向泰興。緊接著,理應還在嶺南平亂的十數萬南夏大軍卻突然出現在宛江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渡江北上,一路圍困泰興,另一路卻徑直繞過泰興,進逼豫州。

  消息傳到江北軍,阿麥與徐靜等人震驚之後俱是樂了。陳起將大部分兵力俱都投到了青、冀兩州的戰場上,征南大營行轅正是空虛時候,如此一來,周志忍再也沒時間和江北軍耗下去了,只能選擇盡快與之決戰。

  果不其然,周志忍幾路大軍迅速合攏,欲將江北軍圈在陵和。阿麥沒再給他時間,不待周志忍大軍合圍便與之開戰,陵和會戰終於拉開大幕。



第六章、會戰反攻逆轉

  這是一場注定會被載入史冊的戰爭,不僅僅因為它是江北軍最後輝煌的戰果,更是因為在這場戰爭中,江北軍的火炮營和火銃營第一次出現在了世人面前。對於還只見過突火槍的北漠軍來說,江北軍手中的那些新式武器成了他們終生的夢魔。

  十月初二,江北軍新軍統領黑面帶火炮營和火銃營向北漠大軍方向行進,騎兵統領張生領騎兵在後與之會合,元帥阿麥親自率江北軍主力步兵營在後。

  十月初三,江北軍新軍一萬人列陣,唐紹義帶兩千騎兵精銳分列側翼以作掩護。周志忍大軍六萬余人在對面列陣中有十余裡寬。

  江北軍左翼最先受到北漠騎兵沖擊,江北軍野戰火炮開火,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一個個炮彈在密集的兵陣中炸開,北漠軍還從未見過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陣中頓時一片驚慌大亂。可北漠鐵騎畢竟是訓練有素,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很快便又重新集整,向江北軍沖了過來。

  江北軍火銃營迅速向陣前靠攏,按照日常訓練那般分成三列,第一列采用單膝跪姿,第二列完全站立,第三列移動一下,從第二列士兵的間隙伸出了火銃。

  指揮官揮著令旗一聲令下,萬銃齊發。

  北漠騎兵身後的步兵陣還在受著江北軍火炮的蹂躪,前沖試圖毀掉火炮的北漠騎兵被這一陣密集的火銃齊射打蒙了,沖在前面的北漠軍紛紛落馬。

  突火槍不是沒見過,卻沒見過能打出如此威力的“突火槍”。

  齊射過後,江北軍火銃營立刻撤向軍陣兩翼,一直藏於陣後的張生騎兵向北漠大軍發起了沖擊,再後面,便是手拿長矛的步兵陣……盛元五年的青州之戰時,常鈺青曾吃過江北軍弩車陣的虧,這次周志忍也特意想了應對之策的,可沒想到弩車陣卻沒見著,江北軍又用了神器一般的火炮和火銃。周志忍輸得很慘,也很冤。戰後總結一句:科學技術果然害死人啊!

  凌和會戰之後,江北軍迅速回撲,迎向剛從太行山轉出來的北漠其余幾路大軍。這些北漠軍是周志忍出兵冀州後分兵至山中的,對阿麥追堵截了近兩個月,已是被阿麥拖得精疲力竭,戰斗力大大降低,被江北軍這麼迎頭一擊,很快便潰散而逃。

  江北軍卻沒就此停下,十月底,唐邵義領騎兵翻燕次山而過,繞向青州之後。同時,阿麥帶江北軍主力迅速南下,與莫海部合兵擊潰傅悅五萬大軍,然後不及休整便又帶兵西進。

  同時,青州城內騎兵突圍而出,拼死打開東側飛龍陘,在北漠軍的猛攻之下堅守陘口三日,等得江北軍主力穿飛龍陘而過。青州內守軍也就勢殺出,與江北軍主力裡應外合,將北漠圍城大軍擊退。

  北漠主將姜成翼見大勢已去,等不得周志忍殘軍從太行山內逃出便獨自帶軍撤向西北武安,北路卻遭唐紹義襲營,損失慘重。

  至此,青翼會戰以江北軍力扭乾坤轉敗為勝而告終。大將軍周志忍、宣威將軍傅悅均戰死沙場,先鋒將軍崔衍重傷,被部下背著翻過了燕次山,直接送往北漠境內。

  戰後,江北軍放棄休整,迅速出兵西北,經武安直接攻往北部重鎮新野。在火炮相助之下,新野城牆很快被江北軍攻破,北漠新野守將帶軍棄城北逃。阿麥駐軍新野,劍尖直指靖陽關口。

  與此同時,江雄帶領北渡的南夏大軍是戰果喜人。北漠殺將常鈺青雖領兵把江雄大軍堵在了豫南,可苦於手中兵力不足,一時卻也不能將南夏大軍怎樣。江雄變趁機兵出幾路,將泰興西北的幾個城鎮都攻了下來,據城以抗常鈺青騎兵。這路南夏軍占了一個“奇”字,乘陳起兵出青翼、腹地空虛之際,出其不意地給了陳起幾刀,竟是得了不少的便宜。

  不過半年之間,整個江北的戰局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阿麥與江雄一北一南,一東一西遙相呼應,竟對陳起大軍形成了兩面夾擊之勢。陳起屢遭重創,急忙將兵力回收至江中平原,欲借平原的地形發揮騎兵的優勢,扼住江雄與阿麥的進攻勢頭。

  南夏初平三年出,江北軍元帥麥穗宣誓效忠南夏皇帝齊渙,江北軍改旗易幟,並入南夏軍。世人皆知阿麥是因不滿盛元四年時朝中與北漠的議和,這才帶著江北軍舉旗反出泰心,一路東行落戶青、冀,現如今南夏朝中換的皇帝正是江北軍曾經的元帥商易之,所以江北軍的易幟便承了順理成章的事情,倒未引起太多的震驚。

  三月裡,朝中對江北軍諸將的封賞到了新野,其上對眾人的戰功多加褒獎,賞賜極厚,尤其是對唐紹義,不但復了他的官職,更是直接封了侯,可不料唐紹義竟是連聖旨都不接。

  阿麥安撫下了欽差,轉身立即去尋唐紹義,還未開口,唐紹義已是冷淡說道:“我以前便說過只與你一同抗擊韃子,齊渙給的官我是不會做的。你若願意,我便繼續留在軍中直至將陳起趕出靖陽;你若怕因我得罪了齊渙,我帶著清風寨的人是。”

  唐紹義話已至此,阿麥再無什麼好說,只自嘲道:“阿麥雖只想著升官發財封侯拜相封妻蔭子,卻也不至於做那過河拆橋的小人,留與不留大哥自便就是。”說完再無他話,轉身走了出去。

  唐紹義聽出阿麥話中的諷刺之意,心情一時雜亂無比,他分別是愛極了阿麥,為了她可以連性命也不要,可為何卻總是說出這些讓她不高興的話、做出叫她為難的事?唐紹義有些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突然懊惱起來,如此亂世正常的事情嗎?自己又憑什麼惱她,就因為自己喜歡她?可這又與她有何關系?

  再說阿麥,在唐紹義面前時雖是一副風輕雲淡毫不在意的神情,可只剛一離了唐紹義處臉上的笑意便沒了,腳下邁著大步子往自己住處走著,心中一口氣卻是越憋越盛,待到進屋時臉色已是十分陰沉。

  徐靜正等在她屋中,見她如此一副神色進來便猜到與唐紹義的談話必是不順,遂笑道,“與唐紹義談崩了?”

  “那頭強驢!”阿麥憤憤道,“他竟然要與齊渙玩耿直的,真是要氣死我了!”

  阿麥一氣之下竟然交出了當今南夏皇帝的名諱,她如此反應叫徐靜有些吃驚。自從兵進青州之後,阿麥的心機越來越深,已是喜怒不形於色,很少像今天這樣暴怒過。徐靜怔了怔,笑著勸阿麥道:“他就是那樣的脾氣,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阿麥卻是氣道:“我是知道他的脾氣,也受得住他這脾氣,問題是齊渙可容得下他如此?我也是不明白了,齊渙對他好歹也算有過知遇之恩,他現如今為何非要擰著那個死理不放?若不是怕人說我過河拆橋,我還真想把他趕回清風寨去,正好娶了那息榮娘,做他的山大王去吧!”

  徐靜聽了卻是斂了臉上的笑,正色道:“阿麥,唐紹義自有他的信念,雖然我並不認同,卻是極為欽佩這種堅持,因為你我這樣的人永遠也無法像他那樣。”

  阿麥沉默半響,低聲道,“我何嘗不知,只是他這樣行事,怕是早晚要吃虧。”

  徐靜捋捋胡子,說道,“阿麥,叫唐紹義走了吧。”

  阿麥聞言一怔,抬頭看向徐靜,徐靜直視著阿麥,鄭重說道,“他不肯歸順齊渙,齊渙怎能留他在軍中?與其等著以後齊渙動手,不如由你將唐紹義先趕出軍中的好,已是免得齊渙與你心生間隙,二是也能保住唐紹義一條命在。”

  阿麥半響沒有言語,徐靜便歎了口氣,又說道,“若你無法開口,我去說便是了,大不了叫人罵咱們一聲過河拆橋。”

  “不,”阿麥突然叫道,停了一停才繼續說道,“先生,你叫我先考慮一下吧。”

  徐靜隱隱地搖了搖頭,不由得歎了口氣出來。

  或許是唐紹義也十分清楚阿麥心中的兩難抉擇,沒等阿麥這裡做出決定,他便突然帶著清風寨的幾千人馬除了新野,甚至連阿麥的面都未見這,只留了一封書信給阿麥。阿麥瞧完書信,竟是氣得樂了,干哈哈了兩聲,叫道:“好一個唐紹義,我怎沒發現你竟是如此善解人意!”

  徐靜十分詫異,奇道:“怎麼回事?”

  阿麥沒把書信遞給徐靜,只用雙手將信紙揉得碎爛,冷聲說道:“他說臨潼位置關鍵,有了臨潼再奪靖陽,韃子援兵便宜不敢隨意南下援救關內,陳起便成了甕中之鱉。”

  徐靜聽著卻是緩緩點頭,臨潼在新野之北,位於子牙河北岸,當年陳起南下之時,周志忍東路大軍就是從燕次山末端翻過之後,夜渡子牙河而下臨潼,就此攻得新野。因此臨潼若是在手,江北軍也可以如法炮制,從臨潼取道燕次山便可直達北漠腹地,截斷北漠援兵的後路。

  “想不到他看得倒是極准。”徐靜說道。

  阿麥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反駁的話來,唐紹義信上除了這些還說了另外的話,只是那兩句話她卻沒法告訴徐靜。

  他說:“你要上的戰場,我替你去上;你要攻的城池,我替你去奪。”

  阿麥最初分明是極氣憤的,可不知為何胸口卻突然有些憋悶,像是一口氣被壓在了心口,恨不能大哭幾聲民洩一番才好。

  “怎麼了?”徐靜見阿麥半晌不說話,不禁問道。

  阿麥回過神來,勉強笑了一笑,岔開話問道:“先生,你說咱們怎麼奪靖陽?”

  奪下靖陽,就等於將南夏的北大門關死,陳起手中十余萬大軍便成了甕中之鱉。俗話講得好:“甕罐裡養王八,越養越小!南夏軍甚至不需如何動作,這北漠軍自會越來越少。

  “欲奪靖陽,必先拿下其南下的小站,截斷靖陽與豫州之間的聯系!”徐靜指點著地圖緩聲說道。

  小說?這個地方阿麥倒是還記得,此地在野狼溝之北幾十裡,盛元二年野狼溝之役時,陳起便是從小站拔營,然後落入青豫聯軍的伏擊之中,阿麥輕輕點頭,與徐靜細細商議起來。

  四月初,張先生率騎兵部隊偷襲靖陽南部小鎮小站,獎靖陽與豫州交通割斷。

  同月,江北軍大軍兵出新野,攻向靖陽。與此同時,為配合江北軍作戰,江雄齊泰興與不顧,主力攻打茂城、涼州,將北漠西側退路堵死。

  因青翼之戰北漠耗損兵力過大,陳起手中兵力捉襟見肘,只能派騎兵沿路襲擾江北軍,拖慢其行軍速度,同時,在北漠國內征調兵力,南下靖陽救援。

  五月,北漠常鈺青競帶了一支騎兵突然出現在江北軍身後,欲重新奪回北部重鎮新野。留守新野的江北軍副帥莫海以火炮守城,常鈺青猛攻三日不得,果斷繞新野而過,撲向臨潼,誓要打通通往北漠國內的交通線。

  臨潼駐兵只有三千,還都是唐紹儀帶領的清風寨中的“匪兵”,將要面對的卻是北漠最精銳的兩萬精兵。臨潼危險!

  唐紹儀雖是有些賭氣地帶兵出走臨潼,可到了此刻也知這氣再也不能賭了,一面組織人馬守城,一面派飛騎向江北軍告急求援。

  臨潼告急的文書傳到阿麥手中時,江北軍主力正在攻打靖陽。靖陽是江北的北大門,歷來就為邊關重鎮,城高池深,江北軍雖隨軍攜帶了火炮,可大都為便於攜帶的野戰炮,口徑較小,威力便也小了許多,一時並未能攻開靖陽南門徐靜看了阿麥,不禁愕然,驚道:“常鈺青怎的突然到了臨潼?”

  阿麥面沉如水,答道:“看情形應是預料到咱們的行動,提前潛了過去。”

  阿麥稍一思量,吩咐帳中親衛,“傳令命張生帶兵撤出小站,速速救援臨潼!”

  “慢著!”徐靜突然喝住了領命而去的親衛,轉頭看向阿麥,沉聲道,“張生不能去!失了小站,我軍便會有腹背受敵之險,所以,靖陽一日未下,小站便一日不能失!”

  阿麥眼神凌厲,看著徐靜沉默不語。徐靜揮了揮手示意帳中的將領、親衛都退下去,這才又勸阿麥道:“我知道你與那唐紹儀情分非比尋常,可此時不能因私情而壞了大事,你焉知常鈺青攻臨潼不是陳起的調虎離山之計?咱們江北軍辛苦這成敗全在此一舉,你怎麼意氣用事!”

  阿麥冷聲道:“靖陽今日攻不下,我撤了兵改日再攻也行,可臨潼不就,唐紹儀與那三千清風寨兵士只能是死!”

  徐靜聽了語氣也重了起來,喝道:“阿麥!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你當攻不攻靖陽是兒戲?唐紹儀死了便又如何?江北軍中他不是死的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難不成他的命就比別人的重?”

  阿麥高聲道:“可他卻是為了我才去守臨潼!”

  徐靜怒道:“可江北軍卻不是為了你才來的這靖陽!你因私情而誤國事,你置天下百姓於何地!你可愧對這些同你出生入死的將士?你可愧對你的父親!”

  這聲厲喝雷一般炸在阿麥頭頂,劈得阿麥身形都隱隱晃了晃。阿麥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方是江北軍萬千將士江北百姓,一方是始終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唐紹儀;家國大義,個人私情。攻靖陽棄臨潼,這世上可還能找到一個像他那樣對自己的人?棄靖陽救臨潼,又如何向那些戰死在靖陽城下的將士交代?

  徐靜歎息一聲,緩聲勸道:“臨潼丟了,還有新野守在那裡,北漠大軍進來得並不容易,可拿不下靖陽。一旦北漠國內援軍趕到,待陳起緩過這口氣來,再要除他卻是難了!再說,唐紹儀是員宿將,清風寨那些人雖不是正規的江北軍,可個個是悍匪出身,比起軍中兵士來還要驍勇幾分。常鈺青勢頭雖猛,可手中兵力必然有限後力不足,唐紹儀未必不能撐得住半月十天的。”

  阿麥用力抿了抿唇,這才艱難說道:“叫莫海先從新野出兵援救臨潼,大軍全力攻打靖陽,待拿下靖陽以後再火速援救臨潼。”

  徐靜聽了便松了口氣出來,又見阿麥面色慘淡,想出口再勸幾句,可沒等開口,就聽阿麥淡淡說道:“先生,我覺得很累,想自己歇一會兒。”

  徐靜默默看了看阿麥,歎息一聲,轉身出了大帳。他本想著等阿麥情緒平靜一下再勸她一勸,誰知待到夜裡,卻得知阿麥要親率精銳趁夜攻城。徐靜忙趕了過去,見阿麥已是一身鎧甲披掛整齊,正與諸將交代各自的任務。

  阿麥聽見動靜,抬眼瞥了一眼徐靜,復又回過頭與黑面交代道:“將火炮都調到城東,吸引韃子注意,其他的攻城器械偷偷運到城西。”

  徐靜上前問阿麥道:“你要趁夜攻城?”

  阿麥面容冷峻,點了點頭,“不錯,早一日攻下靖陽,也好早一日揮軍援救臨潼。”說完便靜靜地看著徐靜,等著他的反應。徐靜卻是笑了笑,說道:“火炮都放在南城門處,就對准了南城門打……”笑得賊兮兮的,低聲說道,“連著打上幾個晚上,靖陽就能進去了!”

  阿麥眼前一亮,已是明白了徐靜話中的意思。這幾日江北軍一直在猛攻南城門,今日夜裡阿麥就是想偷襲西城門,所以才把火炮調往東面,好吸引城中北漠守軍兵力,不過此招卻是有些顯眼,怕會惹守軍起疑。

  此時聽得徐靜如此一說,阿麥不由得彎起來唇角,這還是自從她收到臨潼的告急信後。,臉上露出的第一個笑容。阿麥沖著徐靜鄭重一揖,謝道:“多謝先生教我!”

  五月十九日夜,江北軍開始了對靖陽城的夜襲,全軍集中力量猛攻南門。靖陽城中守將不是別人,正是那年曾跑在關前勸諫小皇帝南下親征的老將蕭慎,聽聞江北軍突然夜襲,二話不說就帶著兵上了城牆。等打到後半夜,西城門卻突然告急:江北軍突然襲擊西城門。

  要說還是老將靠得住,江北軍突然玩這一手,可蕭慎卻未慌亂,有條不紊地調兵過去增援西城門。

  第二日夜裡,江北軍又是夜襲,火炮依舊猛打一個點,不過這次蕭慎老將軍長了個心眼。雖然帶兵守在了南門,西門那裡也沒敢放松。不料打到後半夜,卻是東城門告了急。蕭慎氣得跺了腳,趕緊派兵去支援東門。

  雙方打到天亮,東城門雖也未被江北軍攻破,蕭老將軍卻伸手抹了把額頭冷汗,暗暗罵著麥穗這人果然極不地道。

  第三日夜裡,江北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照舅)。南城門處又開始放炮攻城,蕭慎一時拿不定注意了,今夜裡這是該往東跑還是往西跑?結果等到了三更,竟是東城門又告了急。

  就這樣一連偷襲了幾夜,蕭慎便隱約摸到了些江北軍攻城的規律。於是等到五月二十四這天夜裡,蕭慎便暗中將兵力重點布防西城門,自己也親自帶兵守在了西門。果然,天一黑,南城門那天又響起來喊殺聲,蕭慎聽了便嘿嘿冷笑,只等著江北軍往西門來自投羅網。

  結果,西門這邊一直沒有動靜,南門處的火炮聲、喊殺聲卻是震天響,蕭慎心中正有些納悶,南門處傳來告急,江北軍正在全力進攻南門!蕭慎愣了一愣,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連忙帶兵救援南門。可惜,為時已晚。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四日夜,江北軍攻破靖陽南城門。

  二十五日,靖陽光復,北漠守將蕭慎戰死,守軍死傷一萬余人,其余從北門而出,逃往北漠境內。

  阿麥命林敏慎將蕭慎的遺體好生裝殮,給北漠人送到關外。林敏慎應了,卻說道:“要說這老蕭膽也忒小了些,難為他還能活到這把歲數,他若是能膽大點,趁夜出來攻擊我們,沒准兒還能扭轉戰局呢。”

  阿麥說道:“人老了。膽子總是會變小。”她沉默片刻,又吩咐張士強道,“叫人立即傳令張生,放棄小站,日夜奔馳,先行援救臨潼,我後面援軍馬上就到!”

  張士強應聲而去,林敏慎卻抬頭瞥了一眼阿麥,眼底閃過一抹復雜神色。

  阿麥並未注意這些,只是在核算現在救援臨潼是否還趕得上!常鈺青是五月十五日圍的臨潼,她在五月十九日就收到了臨潼告急軍報,現在是五月二十五日,待張生接到軍令馳援臨潼,估計五月底便能到達,如此算來其間有半月時間“匪兵”可能抵得住常鈺青兩萬大軍的猛攻?阿麥心中很是沒底。

作者: haoanna    時間: 2012-2-4 12:30 AM

第七章、驚訊大義對話

    五月二十七日,阿麥命徐靜與賀言昭駐守靖陽,自己親自領兵兩萬回援臨潼。因主力新軍為步兵,所以行軍速度比張生的騎兵慢了許多,直走到六月中還離了臨潼有幾百裡。臨潼戰報卻是到了:張生騎兵六月初四到達臨潼,被常鈺青派兵阻裡坡,待沖破常鈺青防線趕到臨潼城下,臨潼城已破,唐昭義力戰而死。張生率軍攻入城內,常鈺青棄了臨潼,北渡子牙河,帶軍退回到北漠境內。

  阿麥看著戰報,只覺得眼前的字猛地忽遠忽近忽大忽小起來,她忙閉了眼,用手扶住了身下馬鞍,緩了片刻才將手中戰報遞向身側的林敏慎,吃力地說道:“你給我念一遍。”

  林敏慎不明所以地接過軍報,用眼掃了過去,臉色忽然變了,抬頭看向阿麥,遲疑道:“元帥……”

  “念!”阿麥眼神狠厲,聲音裡竟帶出一絲少有的尖銳來,“我叫你給我念一遍!”

  林敏慎無奈,只得低聲將戰報念了一遍。

  後邊的張士強聽了,心中一凜,又是焦慮又是擔憂地看向阿麥,卻見阿麥半晌沒有動靜,良久後才緩慢而又堅定地吐出幾個字來,“我不信。”

  “我不信”三個字過後,四周沉寂下來,空氣凝重。

  片刻,阿麥突然如夢醒一般,抬手狠狠地抽了坐騎一鞭,一人一馬便箭一般向前沖了出去。

  是的,他不信,她不信那個曾經握著她的手說“都要活下來”的唐昭義會就這樣死了。

  張士強驚呼一聲,見阿麥已拍馬走遠,顧不上許多,忙帶著親衛軍在後面緊追了上去。林敏慎也怕阿麥情緒失控之下出了意外,簡單交代了軍中副將幾句,自己也緊隨著追向臨潼。

  因北漠與江北軍連年征戰,驛站早就沒了,四百裡官道顯得無比的漫長。阿麥策馬跑了足足一個日夜,身下的坐騎已然跑廢,這才進入臨潼。官衙內還是一片慘白,正堂上白幡高掛,已是充作了靈堂。張生帶著部隊從靈堂內迎了出來。眼底下有淡淡的青灰之色,面容沉靜地看向阿麥,行禮道:“元帥。”

  阿麥沒有理會他。繞過他徑直進了靈堂。沖門的香案上靈牌雖在,卻不見唐昭義的棺木。阿麥掃了一眼香案,頭也不回地問張生道:“唐昭義人呢?”

  張生獨自跛著一條腿從外面進來,解釋道:“天氣炎熱,屍身放不住……”

  阿麥卻猛地轉身,眼底一片寒色,目光凌厲地看向張生。張生話語便不由得停了下,略作停頓才繼續說道:“只能先將唐將軍葬了。”他垂下了眼簾,避過阿麥的視線,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來遞給阿麥,說道:“末將趕上見了唐將軍最後一面,他叫末將把這個給元帥。”

  那荷包十分干癟,做的也不算精致,已是有寫破舊。阿麥緩緩伸手接了過來,待放到眼前才看清那暗色是已經干了的血跡。阿麥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她抿著唇廢了好大功夫才將那荷包打開,只從裡面倒出一對耳墜出來,銀絲的絞花,綴了綠色的玉石,一下子將阿麥壓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鄉村、集市、母親,還有泰興、西市、唐昭義……阿麥用力將手掌攥了起來,耳墜上銳利的鉤尖刺入她的掌心,很疼,可是阿麥卻依舊覺得不夠,不夠她強自壓下眼中的濕意。

  父親說過,不能哭,哭一點用處也沒有。

  阿麥終緩緩抬起頭來,神色平靜地問道:“唐將軍的墓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張生眼中的詫異、驚愕一閃而過,帶回過神來,阿麥已率先向靈堂外走去。外面台階下,軍中將領俱都等在那裡,見阿麥出來齊齊喚道:“元帥。”

  阿麥視線緩緩掃過那一道道或悲憤或閃爍的目光,心中已是有些了然,略點了點頭,邊走邊側頭問張生道:“清風寨可還幸存了人馬下來?”

  張生答道:“有二百多人。”

  阿麥沉默了一下,吩咐道:“安葬戰死的清風寨義士,將幸存的好生安置。”

  張生跟在阿麥的身側,說道:“清風寨的息榮娘昨日已是到了,這會兒正在安置那些受傷的人。”

  阿麥繃緊了唇角,沒再說什麼。

  清風寨戰死的人都被埋在了城南,除了有名有姓的幾個頭領獨自立了碑,其余的人只是有座小小的墳頭而已。這也是他們運氣好,是自己人贏了這場仗,若是敵人贏了,就連這小小的墳頭也得不到。

  唐紹義的墓立在當中,碑石最為高大,阿麥站在碑前默默看了片刻,突然輕聲說道:“你們都回去吧,我自己在這兒待一會兒。”

  眾人互相觀望了一下,卻是沒人動身。

  阿麥又冷聲說道:“都走,若是怕我被人殺了,那就守在外面,別讓我看見就成。”

  張生與林敏慎對視一眼,帶著眾人悄悄地退了下去,張士強卻仍有些遲疑,張生便拽了他一把,沖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待到身後的人都退淨,阿麥這才伸出手來輕輕地摸了摸墓碑,扶著碑石緩緩地坐倒在墳前,沒有哭泣,沒有悔恨,卻是輕笑著問了一句:“大哥,你現在可該怨我了吧?”說完,便緩緩地垂下了頭,用手臂抱了膝,安靜地倚坐在墓碑旁,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以為他可以撐得住的,她以為她可以趕得及的。結果,他撐到了月底,她的援兵卻沒到。小站到臨潼,騎兵不過是五六日的路程,張生卻足足用了十日……天氣明明是極熱的,可阿麥卻只覺得身上有些冷,無論怎麼團緊了身體,冷風還是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寒意透徹心肺。

  也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光線漸暗,阿麥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過來,抬頭看過去,一身白衣的息榮娘從馬上滾落下來,幾步沖上前來,拉起阿麥,揚臂就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怒罵道:“滾!用不著你在這裡假慈悲!”

  緊跟在後面追過來的張士強急忙上前拽住了息榮娘,他因不放心阿麥,所以一直在墓地外等著,息榮娘闖進來的時候,他沒能攔住,只能跟在後面追了進來。

  息榮娘一邊掙扎著,一邊沖著阿麥罵道:“若不是你,唐大哥也不會死在這裡!你故意拖延不救,你良心都叫狗吃了!”

  “息榮娘!你閉嘴!”張士強怒道,保住了息榮娘就往後拖,息榮娘掙脫不過,索性轉身去廝打起張士強來。可無論她怎樣扭打,張士強就是抱緊了不肯松手,到了後來息榮娘也沒了力氣,脫力地攤在張士強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阿麥對息榮娘的叫罵充耳不聞,立在碑前待了片刻,突然伸手輕輕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拍了拍唐紹義的墓碑,隨後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張士強看了大急,苦於被息榮娘拖著,忙出聲叫道:“伍長!”

  阿麥身形頓了頓,淡淡說道:“你留下照顧她吧,我沒事。”說完便加快了腳下步伐,迅速離開了墓地。

  回到臨潼府衙,張生等人俱都在大堂內候著,見阿麥回來,林敏慎上前勸道:“你先去躺一會兒吧。”

  阿麥勾了勾唇角,居然笑了笑,“現在戰局這樣緊張,我哪裡躺得下去,還是先說說軍務吧。”

  諸將相互看了看,便揀了營中要緊的事物報了上來,阿麥處理完畢已是深夜時分。待諸將散去,阿麥緩步出了大堂,竟絲毫不顯疲態,見張士強正等在台階下,借著燭火可以看到臉上有幾道明顯的抓痕,阿麥竟然笑道:“這個息榮娘辣!”

  她這樣輕松的反應,卻叫陪在一旁的張生與林敏慎都暗吃一驚,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垂下了視線。張生恭聲說道:“元帥,我送您回房休息。”

  阿麥點了點頭,由張生陪著去了客房。待張生與林敏慎兩人都走了,張士強給阿麥打了洗臉水進來,想了想勸道:“元帥,你別和息榮娘計較,我在清風寨和她待過一陣子,她就是那個爆炭脾氣,心裡沒什麼壞心眼,等過了這幾天了。”

  阿麥捧水的動作停了下,抬眼看向張士強,沉聲道:“她說得沒錯,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不救,唐大哥死不了。”

  張士強心裡一驚,端著水盆的手便抖了抖。

  阿麥用毛巾擦了臉,說道:“從小站到臨潼,不過五六日的路程,張生卻用了近十天,然後又被常鈺青擋在十裡坡一整日,直到臨潼城破才攻了進來,如果不是故意拖延,何至於此?”

  張士強聽了又驚又怒,不解道:“張生可是唐將軍一手帶出來的,他怎能這樣忘恩負義?”

  阿麥冷冷地笑了笑,將手巾丟入到水盆裡,卻沒答張士強的問話,走到床邊坐了,沉默了片刻又突然低聲說道:“息榮娘沒打錯我,我也是個忘恩負義的,若我不是要打下靖陽再回救臨潼,唐大哥也死不了。所以,我和張生相比,不過是半斤對八兩。”

  江北軍援軍在臨潼暫時休整了幾日便又轉身趕往靖陽,阿麥命張生將大半騎兵留在臨潼,以增強莫海部隊的機動能力,只余三千騎兵由張生帶了同她一起趕往靖陽。

  回到靖陽,徐靜看清隨同阿麥前來的人員以後,眼中憂慮之色一閃而過。賀言昭向阿麥詳述了這些日子陳起的動作,張生自小站撤走以後,北漠便占據了小站,豫州北漠軍大營也在慢慢北移,看情形陳起是想要強行沖關了。

  阿麥明了地點了點頭道:“這樣看來,韃子國內的援軍也快要來了,是想著把陳起部接應出關吧。穆白,你親自去給莫海送信,命他往臨潼增兵,時刻密切注意燕次山北的情形,韃子援軍一旦過了水便迅速出兵北進,從後截斷他們後路。”她說完溧又轉頭看向張生,吩咐道:“兵貴出奇,你親領了兩千騎兵偷襲小站,陳起大軍到之前必須重新拿回小站!”

  此話一出,廳中一時有些靜寂,諸將不禁都看向了張生。之前張生手中足有一萬多騎兵,才勉強守住小站,可如今阿麥卻叫他只用兩千騎兵就要拿回小站,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生垂下了眼簾,沉默片刻後,平靜地應道:“遵命。”

  阿麥又補充道:“咱們手中兵力有限,還要受靖陽,實在拿不出再多的兵力。你別只知道強攻,要動動腦子,提前向江雄將軍打個招呼,請他派兵相助。你將小站駐兵引了出來,然後叫江雄乘虛而入。”

  阿麥頓了頓,轉而詢問部將靖陽城牆的修復事項。徐靜站在旁邊一直無話,待到軍議結束,廳中只剩下了阿麥與他兩個,這才嚴肅地問阿麥道:“你將騎兵都留給了莫海?”

  阿麥視線還在牆上的掛圖上,隨意地答道:“這不是還帶回來三千嗎?”

  徐靜說道:“你命張生只帶兩千去奪小站,這不是明擺著要他去送死嗎?”

  阿麥聽了這話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瞥了徐靜一眼,反問道:“唐邵義手中只有三千匪兵,不是也照常守了臨潼嗎?照先生這說法,那他就是明擺著再等死了?”

  徐靜噎了一下,歎息道:“阿麥,我知道你因為唐邵義的死心有不平,可……”

  “可怎樣?”阿麥回了身,靜靜地看著徐靜,問道,“先生想說什麼?”

  徐靜想了一想,答道:“張生救援不及是有蹊蹺,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畢竟唐邵義已是死了。”

  阿麥便笑了一笑,說道:“是啊,畢竟唐邵義已是死了,所以我便也不再追究此事。這與我命張生去奪小站有什麼關系?小站是江中平原的瓶頸所在,其南野狼溝更是阻攔韃子大軍的有利地點,難道先生覺得小站不該去奪?”

  徐靜答道:“小站是該奪,可……”

  阿麥截斷他的話:“可不該派張生去?可他是我的騎兵統領,我不拍他去還要派誰去?兵力不足?不是說了要求江雄的援兵嗎?北邊韃子援軍很快便到,難道靖陽現在還能分兵給他?

  徐靜第一次被阿麥堵得無話可說,瞪著小眼睛看著阿麥好半天,突然沒頭沒臉地問阿麥道:“阿麥,待光復了江北,你有何打算?”

  阿麥愣了一愣,笑了,說道:“先生這話問得奇怪。”

  徐靜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阿麥,說道:“你若還沒想好,老夫可以給你出個主意,你守靖陽,叫陳起與那江雄去打,甚至可以暗中給陳起通個消息,暗示他只要幫你滅了江雄,你便可以放他大軍出關。然後江雄兵敗,陳起實力也大減,你便可依約放陳起出關,而後不動聲色地剪除軍中齊渙的勢力,張生已是提前戰死,所以他不用再考慮;青州還有個薛武,那是齊渙還在做商易之時留下的人,尋個機會奪了他的兵權便是,卻不能殺,以示對賀言昭的寵信;冀州肖翼本就是個牆頭草,卻是要想法除了才能放學。如此一來,江北軍內都是你與唐邵義提拔而起的親信,變成了鐵板一塊,江北之地也盡在你掌握之中,你以江北為根基,俯攻江南,甚至還可以借陳起的北漠大軍,再聯系嶺南的殘軍以相呼應,不出十年,天下盡可得也。”

  徐靜的話句句都戳中了阿麥的心思,阿麥死死地盯著徐靜,扣緊齒關沉默不語。

  徐靜嘿嘿地笑了,問道:“怎樣?你可有這個魄力?你若有,老父就豁出去這一身老骨頭,扶持你做個千古女帝?”

  阿麥緩緩地松開了齒關,瞇了眼,淡淡問道:“做了女帝又能如何?難道先生覺得我不如那齊渙許多?”

  徐靜正色道:“你自是比那齊渙不差分毫。只是,你若如此,那唐邵義為何而死?”

  阿麥身體倏地一震,睜大了眼說不出話來。

  是啊,如若她也這般去爭天下,她喝齊渙還有何區別?唐邵義為何而死?因為他不認同齊渙為求帝位而不顧百姓蒼生的做法,因他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肯向齊渙低頭,所以他才會出走臨潼,所以張生才會在齊渙的授意下故意救援不力義才會死!

  阿麥無力地倚到身後的掛圖上,用手捂住雙眼,順著牆壁緩緩地坐了下來,半晌之後,那聲再也壓抑不住的哽咽終於從她的喉嚨間嗚嗚地溢了出來。徐靜眼底有不忍之色,家國百姓,這副君王都嫌重的擔子,他卻每每用來壓在這樣一個看似堅強無比的女子肩上。

  良久後,那壓抑的哭聲才漸漸止住了,阿麥依舊用手遮著雙眼,自嘲地笑了笑,啞聲說道:“先生,你真是個好說客。”又過了片刻,她突然問徐靜道:“先生,你又是為了什麼?”

  徐靜想了想,故意一本正經地道:“我若說只是為了天下蒼生,你……信嗎?”

  阿麥撲哧一聲失笑出聲,搖了搖頭,“不信。”

  徐靜自已也笑了,笑道:“我也不信,不過往大裡說總是跑不了家國天下百姓蒼生,往小裡說嘛,就是求個封侯拜相青史留名罷了!”

  六月底,張生用兩千騎兵猛攻小站,遭到北漠軍頑強抵抗,張生兵敗,退向東。兩日後再次夜襲小站北漠守軍,再敗。翌日夜裡,張生帶幾百殘兵再次夜襲,終重創北漠守軍。隨後,江雄帶南夏軍從烏蘭山西麓繞至,攻占小站。

  七月,陳起命姜成翼棄受泰興,兵力回收至豫州。月中,北漠國集結十萬援軍,由常鈺青帶了南渡溧水,同時陳起大軍北進強攻小站,欲與常鈺青裡應外合打通靖陽關口。臨潼江北軍莫海部迅速出兵北進,翻燕次山西端而過,摸向常鈺青大軍後路。

  阿麥再次命守城模范賀言昭堅守靖陽,自己則帶了江北軍新軍趕往小站支援江雄。兩軍合兵一處之時,江雄將兵權全部交到阿麥之手,恭敬地向阿麥行了個軍禮,沉聲道:“皇上曾有口諭給宋將,待江北軍與南夏軍合兵之日,便將全部兵權交與麥元帥。”

  阿麥怔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與齊渙相比,自己果然還是差了一招。

  七月底,南夏聯軍將陳起幾萬軍隊團團圍在了小站之南,而北漠常鈺青的救援大軍雖然感到了靖陽之北,可此時靖陽關十分險固,要想從外強行而入十分困難,戰局一時有些僵持。

  深夜,野狼溝依舊處處鬼火,瑩瑩魅魅。夜風吹起時,溝內便會響起嗚嗚的聲音,似是盛元二年戰死在此處的十五萬靖陽邊軍的哭聲。

  南夏聯軍中軍大帳,燈火通明卻寂靜無聲,偶爾聽到燈花爆開聲。張士強守在阿麥大帳之中,有些畏懼地瞥了一眼帳門,開口打破了帳中的寂靜,“元帥,咱們這次可會將韃子全部滅了?”

  阿麥抬頭看一眼張士強,反問道:“你說呢?咱麼已經圍了三面,兩面又是烏蘭山,陳起就是想回豫州也回不去了。”

  張士強想了想,認同地點了點頭,“那就一定能將韃子全都剿滅了。”

  阿麥笑了笑,復又低下頭去看向手中的書卷。帳中剛恢復了寂靜,突然聽得帳外傳來一陣沉著的腳步聲,緊隨著就聽見林敏慎的聲音從帳外響起,“元帥!”

  阿麥抬眼看向帳門,淡淡地說了一聲:“進來。”

  帳簾一掀,一身鎧甲在身的林敏慎從外面進來稟道:“韃子軍裡派使者過來了。”

  阿麥微微有些驚訝,稍後便說:“帶進來。”

  林敏慎應了聲“是”,卻未動地方,神色復雜地看著阿麥,欲言又止。阿麥不禁揚了揚眉梢,問道:“怎麼了?”

  林敏慎卻是沒答,只大步地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便同幾名士兵一起押了個黑衣男子從賬外進來。阿麥坐在書案之後抬眼看過去,只見來人身材頎長,微低著頭,身上披了黑色的斗篷,戴了風帽,裹得甚是嚴密。

  那人緩緩地摘了風帽下來,抬頭看向阿麥,輕聲喚道:“阿麥。”

  阿麥看了來人片刻,譏誚地笑了笑,“陳元帥,既然來了,就請坐吧。”說著又轉頭吩咐一旁早已是目瞪口呆的張士強,“去給陳元帥沏些茶來。”

  張士強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卻是不放心離開,臨走時給了帳門處的林敏慎一個眼色,結果就聽見陳起又對阿麥說道:“我有些事情候與你說一下,能否屏退了這些侍衛?”

  阿麥笑笑,吩咐林敏慎道:“你帶著他們先出去吧。”

  林敏慎便回了張士強一個無奈的表情,帶著那幾十士兵一同退了出去。偌大的營帳之中便只剩下了陳起與阿麥二人,頓時安靜下來。阿麥默默地看向陳起,心中一時復雜莫名。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她與陳起在戰場上迎面相逢的情景,她會用劍指著他,質問他為何要忘恩負義、為何喪盡天良……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在軍中一路摸爬滾打走到現在,可當此刻她真的成了名動天下的麥帥,陳起也已在面前,她才發現其實所有問題早已有了答案。

  兩人沉默地坐了良久,陳起抬眼看看阿麥,突然低聲問道:“你可還好?”

  阿麥點頭道:“很好。軍權大握,天下揚名,承蒙惦記了。”陳起聽後,自嘲地笑笑,又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阿麥,你贏了。我死,你放了他們。”“他們?他們是誰?”阿麥反問道。

  對於阿麥的明知故問,陳起眼中終有了些惱怒之色,他挺直了脊背,說道:“靖陽關內的北漠人。”阿麥便輕輕地笑了笑,說道:“北漠百姓我是要放的,其余的人卻不能了。”“為何?”陳起沉聲問道。、阿麥冷了臉色,一字一句地答道:“因為他們是兵,是侵入我南夏的敵兵,既然拿著刀劍來了南夏,就沒那麼容易回去。”

  陳起有些愕然地看著阿麥,半晌後才輕聲問道:阿麥,就因為恨我,所以才把自己歸入南夏,是嗎?”阿麥看了陳起片刻,忽地笑了,一字一句地說道:“陳起,你錯了,我是南夏人,我的父親也是南夏人。如果父親不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那麼他就不會帶軍抗擊北漠;如果他只是為了一展抱負,他就不會在兵權在握之時卻棄了權勢轉去隱居。我們是南夏人,我們從來就是南夏人,所以才更想要這南夏國家太平百姓康!”阿麥有些憐憫地看向陳起,“可惜,你從來不懂這些。父親救你,不因為你是北漠人或是南夏人,而是因為你那時只是個孩子,因為我們先是人,而後才是南夏人。而你,陳起,你雖然跟了我父親八年,學了他八年,卻從來沒有看懂過他。”陳起愣怔了半晌,猛地從椅上起身,怒道:“你又自知他是如何的人?

  阿麥微抬了頭去看他,緩緩答道:“我原本也是不懂他的,直到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我才真正地懂他。你回去吧,你是定然要用死來償命的,但是這卻不是你用來交換的條件,我能做到的只是不再殺俘。”陳起聽到這番話許久不能言語之後,毅然轉身向賬外走去。



第八章、君命 落定 春歸

  七月二十九日,姜成翼率軍向北突圍,敗。

  八月初一,陳起與姜成翼分兵向東、北突圍,敗。

  八月初二,北漠騎兵夜襲南夏聯軍大營,敗。

  八月初四,北漠征南大元帥陳起令全軍舉械投降,投降之日,陳起自盡於帳中。副將姜成翼將陳起的遺書交給了阿麥,阿麥打開時卻只見到白紙一張,待回到自己軍帳時便將四周的親衛都遣退了,獨自在帳中放聲哭了一場,然後用那張紙擦了擦鼻涕眼淚,團了扔了。

  這場光復之戰,南夏人打了足足六年,現如今終於得勝,舉國歡騰。皇帝齊渙的嘉獎令很快便到了江北,給各級將領都升了官進了爵,然後命江北軍莫海部繼續停駐溧水河畔,南夏聯軍北上靖陽、臨潼一線整頓。

  阿麥接了聖旨,轉身便丟到了書案上,對著徐靜嗤笑道:“看看,這才剛打下江北來,就想著要出關征討北漠一統天下!”

  徐靜有些糾結地扯扯胡子,問阿麥道:“你想怎麼辦?”

  阿麥道:“兩國分立已久,種族不同,民情相差極大,即便我們現在能恃武力攻入北漠境內,占了他半壁江山,也不過是將過去的六年倒過來重演一遍罷了。我卻是不想再打了,將莫海的人馬從溧水撤回來,放常鈺青回去。”

  徐靜擔憂地看了看阿麥,“這可成了私放敵軍,是殺頭的罪名,齊渙那邊你怎麼交代?”

  阿麥笑笑,“叫他殺了我好了!”

  九月,阿麥命莫海從北漠境內撤回,置齊渙命她出關的聖旨於不顧,留江雄戍守靖陽,莫海戍守臨潼,其余兵力撤往涼州、豫州、新野、青州一線。同時,阿麥帶著親衛隊返回盛都。

  路上林敏慎與她閒談起盛都的近況,無意間說到盛都現在正流行的評書是段女子代父從軍的故事,那女子改扮男裝從軍十二載,歷盡千辛萬苦終將韃子趕出了國門,還和並肩作戰的某位皇子產生了超越袍澤情意的感情。阿麥聽著便笑了笑,過宛江後派幾個親衛先送徐靜會盛都,自己則繞了個彎去看望隱居在江南的徐秀兒母子。

  徐秀兒帶著孩子陪同劉銘住在江南的一座小鎮上,生活算是安逸富足。徐秀兒見到阿麥突然到來十分意外,不禁驚訝道:“麥大哥怎麼也來了?”

  阿麥笑笑,“怎麼?我來了不好?”

  徐秀兒一時失口,窘迫地連連擺手,開了門將阿麥讓進去。

  小院中,小劉銘腰裡別著支木劍正在扮將軍,一聲令喝之下,手下那唯一的一個小兵便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徐秀兒忙過去把那孩子抱在懷裡柔聲哄著,小劉銘看到阿麥,跑過來仰頭看著她,說道:“我認得你,你就是江北軍大元帥,是不是?”

  阿麥蹲下身子將他腰間的那柄木劍別好,笑道:“我正是江北軍元帥麥穗,還不知道這位壯士的尊姓大名?”

  小劉銘挺了挺胸脯,手扶著木劍手柄,高聲答道:“我叫劉銘,唐叔叔說我以後也是要做將軍的!”

  阿麥微微一怔,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頂,小劉銘掙脫了阿麥的手,又跑到別處玩去了。

  徐秀兒抱著孩子從一旁過來,阿麥伸出手逗著她懷裡的孩子,隨口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徐秀兒沉默半晌,輕聲答道:“跟我的姓,叫徐豫。”

  阿麥看了徐秀兒片刻,認真問道:“秀兒,你可想過再嫁?”

  徐秀兒一怔,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想嫁了,只想著跟在小公子身邊,然後好好地把豫兒帶大。”

  阿麥便說道:“既然不想再嫁,那就干脆嫁給我吧。”

  徐秀兒吃驚地看著阿麥,正尋思著該如何回復。阿麥卻溫柔地笑了笑,從懷裡掏出那一對耳墜來,拿到自己耳邊比了比,笑著問道:“你看好看嗎?”徐秀兒驚得說不出話來,阿麥又笑著問道:“難道你沒聽過那個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故事?”

  徐秀兒聽得此言,瞪圓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阿麥,脫口問道:“元帥你……”卻又聽阿麥說道:“皇帝雖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卻還未向世人宣布,我需要個妻室來遮人眼目。你若是不想著再嫁,就幫我一把,孩子別跟著你姓徐了,以後大了他也會問,就姓楊吧,我曾應過一個人,若是能有個孩子便過繼給他。”

  徐秀兒聽到此處,唬得急用手掩住嘴,方把口中的驚呼壓了下去,只覺心神不定方寸大亂。

  阿麥又笑著補充道:“我現在已是得罪了皇帝,你嫁了我,沒准兒很快就會成了寡婦。等你以後有了想嫁的人,也耽誤不了。”

  阿麥話說至此,徐秀兒只得含著滿眼的淚點頭同意了。

  阿麥於是便在江南與徐秀兒一同過起了家居日子,每日或逗逗那蹣跚學步的小楊豫,或是給猴一般活潑好動的劉銘講講軍中的故事,又有時干脆親駕車馬帶大伙去山中游玩,晚間也不回,只叫侍衛捉了野味來,一伙子人圍著火堆烤肉吃。

  就這樣一直逍遙到過了年,齊渙幾次下旨征召,阿麥這才帶著家眷高調地回到盛都。

  盛都年節的熱鬧勁兒還沒過,皇帝齊渙年前立了林相的女兒為後,全國上下一片喜慶。隨後又添喜訊,原來林相的獨子林敏慎當年並未戰死,現今搖身一變作為抗擊韃子的有功之臣從江北返回,更是加官封爵喜上加喜。世人都說林相好福氣,雖只有一子一女,卻都是極為爭氣。

  阿麥到了盛都先安置好徐秀兒,便去尋已經封了高位的徐靜,徐靜不禁歎息道:“為何還要回來?獨自走了多好!”

  阿麥笑了笑,“我又不欠他什麼,為何非要跟做賊一般躲躲藏藏的?再說我這個阿麥都叫了二十多年了,突然再換個名字定是十分不習慣的。他既然要見我,我去見便是了!”

  說完了,穿上官袍堂堂正正地入朝面聖。

  從盛元四年到初平三年,她與商易之已是四年未見,再見面時卻是在朝堂之上,他為君,她為臣。他俯視,她揚頜。他有了雷霆之威,她有了傲骨錚錚。

  朝堂之上,江北軍元帥麥穗不聽軍令,擅動大軍,皇帝齊渙震怒,欲以軍法處置,眾臣跪求皇帝饒過麥帥,皇帝不為所動,命殿前武士將其押入刑部大牢,等候發落。阿麥沒說什麼話,樂呵呵地跟著殿前武士進了牢房。

  這讓刑部尚書感覺壓力很大。

  這位麥帥自泰興二年從微末起,六年時間就替皇帝打下了江北半壁江山,幾乎無一敗績。她年紀雖輕,在軍中卻是神一般的存在。現如今突然要“下榻”他這刑部大牢,若是稍有一個“招待”不好,軍中那些兵大爺們就能有人敢跳出來沖著他拔刀這還只是說底下的人,接著再說頂上頭的那位,這麥帥乃是他的親衛出身,兩人關系可是非比尋常,據傳甚至還帶了些曖昧色彩,現在雖然是天顏震怒,可誰也保不齊明兒就會變成大晴天。

  刑部尚書頭很大,腦袋頂上的頭發卻又多掉了不少,連帶著那每日裡給他梳頭的小妾都跟著一同提心吊膽起來,這頭發要是照這個速度掉下去,用不了個把月自家老爺就可以遁入空門了。

  刑部尚書和心腹師爺商量了一個晚上,結論就是一定要好好伺候好這位“戰神”麥帥,哪怕麥帥明日裡就要上斷頭台,頭一天夜裡也得全副的席面伺候著!

  如此一來,阿麥在大牢裡的日子反倒是十分舒服起來,閒暇時間太多,便把以前許多來不及想、沒工夫想的事情都細細琢磨了一遍。某一日突然間頓悟了一件事情,於是發覺唐紹義此人也沒她想的那般良善,臨走也要拿那對耳墜慪慪她才算。

  齊渙每日裡都會派個內侍進來問一句:“可有事要稟奏皇上?”

  阿麥大多搖頭,偶爾會對大牢裡的飯菜提些意見,比如“這盛都菜口味太淡,叫廚子多放些鹽”,又或是“明日裡把清蒸魚換成紅燒的吧”!

  那內侍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抖啊抖,回頭卻得吩咐獄卒照著阿麥的要求做了飯菜送上來。

  齊渙終於按捺不住了,令內侍送了兩身衣裝進天牢,一身是精鋼打制的鎧甲,另一身則是錦緞衣裙。阿麥接了賞賜,轉身便放在了桌上,卻不忘交代內侍,“天氣暖和了,被子該換薄的了。”

  內侍差點噴出一口血來,用手扶了牆蹣跚而去。

  又過了一日,新後林則柔趁夜親自進入天牢,遣退了宮女侍衛,跪坐在阿麥對面,誠懇勸道:“麥帥若肯入宮,則柔願以後位相讓。”

  阿麥打量林則柔片刻,揚眉說道:“那好,你告訴齊渙,我要見他。”

  林則柔親帶了阿麥出大牢,入後宮,沐香湯,著華服,然後送進了齊渙的殿中。偌大的殿裡沒有一個宮人,已換下龍袍的齊渙跪坐在棋盤前,抬眼看向阿麥。阿麥一步步地走過去,在離棋盤丈余的地方停下,沉默地看著齊渙,手上卻不急不緩的解開了衣帶……衣衫一層層的脫落,直至脫到只剩下身前輕薄的肚兜,這才在齊渙的厲喝聲中停下了手。

  “夠了!”齊渙怒聲喝道。

  阿麥將腰背挺得筆直,在齊渙眼前緩緩的轉了個圈,很是淡定的問道:“皇上,您看看我的這副身軀可還夠格做您的後妃?”

  她的肩頭、妖腰側、後背、腿側……處處都有傷疤,箭傷、刀傷,還有鞭傷……齊渙閉了眼,仰頭片刻,澀聲問道:“阿麥,你就這樣不願留在我身邊?”

  阿麥答道:“自我從軍以來,從編號為‘青一七八四’的小卒一路爬到江北軍元帥,都是我一刀一槍豁出性命拼出來的,沒有半分是用這身軀求來的。我為民絕情、為國棄愛,現在只剩下這樣一副身軀。現在,你要我用這副身軀來求生活了嗎?”

  齊渙沒有回答,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從地上拾起了阿麥脫落的衣衫,抿著唇角一件件又重給阿麥穿了上去。齊渙鼻尖微微冒出些汗來,將阿麥身前的最後一根衣帶仔細地系好,退後一步細細打量一番阿麥,然後輕聲說道:“過來陪我下盤棋吧。”

  阿麥看了他一眼,走到棋盤旁坐好,齊渙在她對面跪坐,笑道:“來吧,讓我看看這幾年有沒有長進。”

  這幾年她四處東征西討,哪裡有工夫去摸此物,所以自然也沒有長進,果不其然,棋只剛下到一半,齊渙便輕輕地吐出一個“臭”字來。阿麥執棋的手微微一顫,落子便有了偏差。

  齊渙默默看了那盤棋片刻,輕聲問道:“可還能悔棋?”

  阿麥輕輕抿了抿唇,笑道:“落子無悔。”

  齊渙便輕輕地笑了笑,拈子又落了下去,又落得幾子,突然問道:“兵權在握,為什麼不反?”

  阿麥淡淡答道:“唐紹義不希望我再起內戰。”

  良久,齊渙才道:“不用像你父親一般死遁,我放你做個富貴散人,你愛去哪裡便去哪裡。盛都永遠有你的麥帥府,逛得累了就回來歇上一歇。”

  阿麥不語,齊渙又說道:“難道你要帶著徐秀兒他們一同隨你四處流浪?劉銘還有楊豫都還太小,需要個穩定的環境,大了也需要個好前程。”

  阿麥突然反問道:“是要留他們再盛都做人質嗎?”

  齊渙一怔,終於怒了,“阿麥,我若就不放你,你能怎樣?你可會以死抗爭?”

  阿麥抬頭看著齊渙,臉上掛著些許狡猾的笑意,簡單答道:“不會。”

  看著她這樣的笑容,齊渙的滿腔怒氣一下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半晌之後卻是失笑,“我為何要和你這樣一個女子置氣?”

  阿麥卻立起身來,斂襟拜倒,“多謝皇上成全,阿麥告退。”

  齊渙看她許久,終於緩聲說道:“去吧。”

  阿麥應聲而走,待到殿門處時卻又停下了,側頭鄭重說道:“若國有外敵入侵,阿麥自當會再披戰袍,保家衛國!”

  齊渙應聲道:“好!”

  阿麥毫無留戀的離去。

  齊渙低頭看棋盤上那副殘局,良久之後才忽然自言自語盜:“就這樣一手臭棋,怎的就會贏了呢?”

  宮門外,徐靜、林敏慎、張生與張士強等人俱都等在那裡,見阿麥一身女裝隨內侍出來,幾人都微微一怔。林敏慎緊走幾步迎了上去,將一個包袱塞入阿麥懷中,又將她推向座椅旁,口中急急說道:“裡面銀票衣服什麼都有,快走夢多。”

  阿麥不禁失笑,故意逗他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急什麼?”

  林敏慎卻答道:“和尚跑了還了俗,娶了媳婦生了娃,有廟也不用回來了!”

  此言一出,其余幾人都笑了起來。

  已經拜相的徐靜上前說道:“走吧,秀兒那裡有我,好歹也是我侄女,總能護她個周全的。不過你若是另娶了可得叫人給我捎個信兒,總不能叫我侄女一直空等著你,有合適的我就將她嫁了!”

  阿麥眼圈有些泛紅,啞聲道:“先生……”

  徐靜忙後退了一步,沖著阿麥直擺手,"快走,快走,可別再用這一手了!"張生在奪小站的時候又受過傷,腳跛得更加厲害,拖著腳上前幾步湊近阿麥。

  阿麥見他過來,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之色,說道:“張大哥,謝謝你。我一直都欠你的。”

  張生斂手直說:“職責所在。此去經年,不能再護得麥帥周全,還望麥帥行走間仔細著,得保平安。”然後垂了眼皮低聲道,“麥帥不如去一個好看得跟畫一般的地方,有菜花、梨花、杏花……尋個故人,一同賞一賞春景。”

  阿麥微微一怔,隨即便笑了,輕聲道:“好!”

  張生驚訝地抬眼,見阿麥沖著自己眨了眨眼睛。一怔之後,他面容上便浮起釋然輕快的笑意。

  那邊林敏慎卻是等得不耐煩了,又一迭聲地催促,“行了,體己話該說完了,再不走可走不成了啊!”

  阿麥笑笑,將包袱背在身後,翻身上馬,又環視一圈,這才別過馬頭,抖韁向前馳去。但見那馬逐漸遠去,張士強卻急忙在後策馬追了上去,阿麥聽得馬蹄聲,緩緩勒住了馬,笑著側頭問他道:“我要去尋人,你要去哪裡?”

  張士強怔了怔,答道:“我要跟著伍長。”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問道:“你總不能跟著我一輩子,你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張士強腦海中便浮現出巍巍太行來,他想了想,答道:“我想去太行山。”

  阿麥笑了,說道:“那好,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吧。”說完,竟獨自拍馬而去,只留張士強一人立在街口,默默看著阿麥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出了城門,官道旁草木乍新,一人一馬已等候多日,白的馬,黑的衣,挺直的脊背,英俊的面容,引得路上行人頻頻注目。

  阿麥怔了下,看清之後笑著拍馬上前,問道:“你怎麼還有膽來這裡?”

  常玨青挑著唇角笑了笑,“你私下軍令,縱敵逃走,我過來看看你可會被皇帝問罪處斬。”

  阿麥“哦”了一聲問道,“若是被處斬了呢?”

  “那我回去帶著大軍再打過靖陽關。”

  “呀!這你可得失望了,皇帝竟把我好生生地給放了。”

  “嗯,很是失望,等了這幾日,都白等了。”

  “……”

  “你去哪裡?”

  “找人!”

  “去哪裡找?”

  “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

  “喜歡這個人?”

  “不知道,先找到了再說吧。”

  “……”

  “你呢?”

  “回去戎邊,你以後可會去靖陽關外?”

  “嗯……也許會吧,哈哈。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帶著大軍去的。”

  “那就好!”

  “就此別過?”

  “好,別過!”

  馬蹄聲漸遠,阿麥的身影終消失在官道一頭。常玨青芹勒馬而望,不禁笑了笑,伸手入懷,緩緩地掏出一件物什來,原來是那把失而復得的匕首。

  疾風過處,一人一馬身形漸遠,但瞧得道旁新綠處依稀映出紅的白的花色。春風正好,隱隱花香撲面而來,竟是一年春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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