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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爾 -【青梅竹馬之二】遶床弄青梅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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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08-8-2 12:27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文案

  自從慧娘走了以後,這世上他只信任青梅一人,
  即使別人瞧不起他、罵他小雜種、打壓他,
  她都會站在他背後,永遠支持他!
  他努力地衝,不斷充實自己、壯大自己,
  想讓身為城主的爹看重自己,把城主重任傳給他,
  好讓以前欺負他的人向他低頭、認錯。
  原以為他的願望即將實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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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8-8-2 12:2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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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這小雜種讓人看了就惡心!"

  "本公子這會兒正好不爽,剛好揍你出出氣。"

  說著,一個拳頭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過來。

  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家是最不受寵的人,這樣就得承擔所有的白眼和怒氣?就算是畜生,也不該得到這種對待,這樣太不公平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

  聽見兄長的質問,他斜眼瞪了回去,眼中毫無懼意。

  "大哥,我看他是皮在癢,再給他幾拳,才知道我們兄弟倆的厲害。"

  接著,無數個拳頭像雨般朝他的門面、身上落了下來。

  任他們如何拳打腳踢,他都不叫一聲,更不會開口求饒,不過,他會永遠記住他們輕蔑的嘴臉!

  "你不是要跟我借銀子嗎?叫啊?只要你學狗叫,我就賞你十兩。"

  "哈哈哈……"

  "還不快叫!"

  為什麼?

  他在心裏撕扯喉嚨的大喊。就因為他從小沒娘,就注定得當他們的出氣筒,任他們像畜生般的打罵?

  肉體上的痛楚永遠也比不上在心靈上留下的傷痕,如果這原本就是個恃強淩弱的世界,那麼他也要去欺負別人……


  孩子,你在欺負別人的時候,覺得快樂嗎?


  眼睛泛溼,那溫善慈藹的聲音讓他如沐春風,也吹熄了原本飽含恨意怒火的心,登時所有的委屈得到了宣洩的管道。


  我不快樂,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阿九,寬恕別人就是善待自己,這樣你的心才會獲得解脫。

  我辦不到。

  你可以做到的,阿九,慧姨相信你……

  慧姨……你在哪裏?我已經失去娘了,不想再失去你,慧姨……

  阿九,你曾經答應過慧姨要好好照顧青梅,千萬要記住……

  "慧姨,慧姨……"


  靳九霄眼角微溼的從夢魘中驚醒,四周一片寂靜,只聽見自己的喘氣聲,坐直身軀抹去滿臉的汗水,屋內的光線還很昏暗,距離天亮應該還很早,稍微整理一下情緒,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語。

  "自從慧姨去世之後,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是她在生我的氣,氣我沒有照顧好青梅嗎?"

  由於青梅前陣子才受了風寒,身子還沒有完全調理好,又突然病情加劇,還吐了幾口血,真是嚇壞他了。"

  雖然這兩天青梅吃了幾帖藥,病情似乎已經好轉,不過也或許是覺得沒有盡到應忖的責任,他這才作這噩夢。  

  想到這裏,靳九霄再沒睡意,索性翻身下床著衣,打算到青梅的房裏去瞧瞧,盡管現在是三更半夜,而且看顧的婢女說她的情況已有明顯的好轉,他還是親自去看一下比較安心。

  一打定主意,便馬上步出房門。

  很快的,他便從這一頭走到另一頭的院落,卻在青梅房外覷見巴仲陽的身影,忍不住停下腳步。

  "這麼晚了還沒睡?"靳九霄主動上前詢問,雖然不明白原因,不過可以感覺到這個拜把兄弟兼好友似乎對自己相當的不滿。

  巴仲陽回頭一瞥,"你不也一樣。"

  "她還好嗎?"

  他淡淡的回道:"裏頭的燭火都熄了,應該是睡了。"

  兩人之間沉默了半晌,靳九霄決定開口問個清楚。

  "仲陽,我是不是哪裏得罪你了?若是有,你就坦白說出來,何必這麼陰陽怪氣,簡直不像原來的你。"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巴仲陽正色的問。

  靳九霄一怔,"什麼意思?"

  "你真的非娶蟬玉不可?"

  "為什麼你老是問我這句話?"靳九霄萬分不解,"我想娶她有什麼不對?難道我配不上她?"

  "當然不是,只不過……九霄,你有沒有替青梅設身處地的想過?還記得慧姨剛死的時候,你親口對她說會照顧青梅一輩子?"

  他頷首,"沒錯,是有這回事,我也確實盡力辦到了。"

  "不,你錯了。"巴仲陽打斷他。

  "我哪裏錯了?"

  "你還不懂嗎?所謂的一輩子對姑娘家來說,等於是將終生許給了你……"看著靳九霄的雙眼越張越大,他在氣不過,厲聲質問:"懂了嗎?現在你告訴她你要娶蟬玉為妻,青梅心裏會怎麼想?"

  由於過於驚詫,靳九霄說起話來有些結巴。

  "你是說青梅她……怎,怎麼會這樣?我以為……"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你以為什麼?以為讓她有吃有住就算是做到了承諾?也許對你來說是這樣,但青梅可不是這麼想。"巴仲陽決定要敲醒他那顆冥頑不化的腦袋瓜子,為青梅出出氣。

  "我……我從沒想過……可是……青梅真的……"靳九霄嘴巴一張一合,說起話來有些顛三倒四,連自己也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娶青梅為妻?

  老天!他連想都沒想過。

  "我只能說到這裏,其他的就由你自個兒去跟她談。"

  "等一等!仲陽,我以為你喜歡青梅。"所以他才想撮合他們。

  嚴肅的睇了靳九霄一眼,"我是喜歡她,可是當你親口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時,我便放棄了,因為朋友妻不可戲,我還是很重視你這個朋友。"

  靳九霄彷佛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靠在廊柱上。

  "我……我沒想到青梅心裏會這麼想,我真是笨,居然沒有早點發覺。"

  巴仲陽為他的及時醒悟感到欣慰。

  "現在知道也還不晚,至於最後的決定,你自己要想清楚。"如果青梅能嫁給喜歡的對象,自己也會誠心的給予祝福。

  "我會的。"他是該跟她好好長談一番。

  ※     ※     ※

  剛喝過湯藥,病情初愈的青梅瞅著坐立難安的靳九霄,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難以啟齒,心中不禁狐疑。

  "阿九,你怎麼了?"他的態度讓她微微不安。

  他有些別扭,說話吐吐。"呃,青梅……我有話要……要問你……"

  天啊!這教他怎麼開口?

  青梅點下螓首,等著他說下去。

  "嗯……是這樣的,昨晚我聽仲陽……他說我要娶蟬玉的事傷了你的心……因為我曾經答應過要照顧你一輩子……"靳九霄說得滿頭大汗,又怕說錯話反而弄巧成拙。"就等於……等於……"

  "等於什麼?"忐忑的心不禁往上提。

  靳九霄心亂如麻,"青梅,我從來不知道你心裏是這麼想的,所以……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

  阿九,你真的這麼為難嗎?

  你可知道你又傷了我?

  表面上,她佯作若無其事的問:"巴大哥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他……他說你以為我……我要娶你?"他艱澀的把話說完。

  驀地,青梅捂唇噴笑出來。

  "你笑什麼?"靳九霄愣愣的問。

  青梅笑得雙肩抖動,苦中作樂。"巴大哥怎麼會……我的天!就算你想娶我,我還得考慮看看要不要嫁呢!咳咳咳……"因為笑得太厲害,反而咳了起來。

  "需要這麼誇張嗎?"他不甘受辱的地挑高眉峰,"難道你覺得嫁給我不好嗎?"虧他們還有將近十年的交情,她竟然這麼看扁他。

  "你這個人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溫柔,也不懂得體貼,小時候還常罵我是矮冬瓜,枉費我每次都把最喜歡吃的白煮蛋讓給你,你還不知道感恩,老愛欺負我,你說我會想嫁給你嗎?"她一陣嗔笑,"與其嫁給你,還不如選巴大哥。"

  靳九霄聽了心裏很不是味道。"我承認自己是沒有仲陽那麼善解人意,不過也沒那麼差吧!不要說得我好像一無是處似的。"

  "嗯哼!誰教我們是青梅竹馬,你身上所有的缺點我都了若指掌。"她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心是好苦好苦。

  "那你呢?"他不甘示弱的反擊,"你就是心胸狹窄又愛記恨,這麼久的事還記得這麼清楚,沒事就跟我翻舊帳,要是真娶了你,我可沒好日子過。"

  她笑得假假的,"所以我們根本不可能做夫妻。"她的心在淌血。

  "真不該聽仲陽亂說,害我嚇個半死。"擱下心中的大石,靳九霄可以如釋重負,坦然的面對她。"他還說你會病得這麼重,全是為了我的緣故。"

  青梅笑意稍斂,微垂下眼睫,"看來巴大哥真的誤會了,是我自己不夠謹慎,以為已經沒事了,結果才會搞成現在這副德行,跟你無關。"

  他盛氣淩人的睥睨著她,"知道就好,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直到大夫確定沒事了,才準你下床,不然我這失職的罪名可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是,遵命。"

  靳九霄收起開玩笑的心。"青梅,你確定真的沒事?"

  "你看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真的沒事了。"

  "其實仲陽很喜歡你,如果你願意,他不失為好對象,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打算。"他再次舊事重提。

  她心口一抽,"我只把巴大哥當作兄長般看待,他值得比我更好的姑娘,也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阿九,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在這裏叨擾太久了,雖然大家都對我很好,可是總有些地方不方便,所以我還是打算過些時候就搬回老家去住。"

  "又沒有人趕你走,你盡管住下來。"他開口反對。

  青梅垂下眼瞼,以免洩漏眸底的憂傷。

  "可是,那間屋子有我和爹娘的種種回憶,即使它已經燒毀了大半,可是只要稍加整修,還是能夠再住人的,我真的很想搬回去住。"

  "可是你一個姑娘家……"

  她極力的說服他。"我從小住在那兒,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了,若是有任何問題,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靳九霄雖然覺得不妥,也不好再強迫她。

  "既然你這麼堅持……好吧!不過,有任何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那是當然了,我不找你找誰。"青梅揶揄的笑說。

  阿九,我們今生的緣分就這麼淺嗎?

  難道我們注定只能是青梅竹馬?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我願意祝福你和蟬玉姐……百年好合……

  ※     ※     ※  

  翌日,當巴仲陽得知始末,臉上又是憐惜又是無奈。

  "青梅,你真傻,為什麼不幫自己一次?我以為這回可以讓九霄認清自己的感情,可是偏偏你又……唉!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說你了。"

  "巴大哥,謝謝你這麼替我著想,可是,我不想讓阿九因為覺得虧欠我,或者責任使然才勉強接受我的感情,如果他只是把我當作妹妹,那我願意一輩子就只當他的親人,再也不會奢望別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傻呢?我看得出你在九霄心目中的分量比蟬玉還重,只是他的心暫時蒙蔽了,以為對蟬玉的迷戀就是愛……"

  青梅輕聲打斷他,"巴大哥,請你不要再說了,只要阿九覺得娶蟬玉姐才是幸福的就夠了,其他的已經不重要。"

  "你……"

  她很快的轉移話題,"巴大哥這次難得休假,不要再因為我耽誤回家的時間,有些事還是得靠自己才行。"

  巴仲陽深深瞅她一眼,長嘆了口氣,"我原本就準備今天離開,你要多保重,以後要多為自己著想。"

  "你放心,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話才說到這,就聽見澄靜園入口處傳來一陣喧嚷,兩人同時望去,就見靳九霄發瘋般的大叫巴仲陽的名字。

  當他發現兩人的蹤影,立即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

  "九霄?"衣襟被人一把揪住,讓巴仲陽為之錯愕。

  青梅嚇了一跳,"阿九,你這是在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你給我閉嘴!"盛怒中的靳九霄聽不進她的勸告。

  "你有事衝著我來就好,兇青梅做啥?"遇到這種情形,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火。

  靳九霄兩眼惡狠狠的瞪視著他,"我問你,為什麼你爹娘已經答應把蟬玉許配給福親王世子的事,你不事先知會我一聲?你到底還當不當我是你的朋友?"

  "呃?"巴仲陽愣了下,"我以為沒這麼快。"

  靳九霄怒不可遏,"這算什麼回答?"

  "阿九,你是說蟬玉姐她……"這突來的消息讓青梅不知該替自己高興還是為他難過。

  "上京提親的長輩今天早上剛回來,怪我們父子沒事先打聽清楚狀況,居然妄想和福親王搶媳婦兒,簡直讓他丟盡了顏面。"靳九霄大聲質問。"仲陽,這麼大的事你不該隱瞞我!"

  他一時詞窮。"我的確知道福親王曾經請媒人到家裏提過親,可是……"以蟬玉東挑西揀的個性,應該沒那麼快下決定。

  青梅不得不上前緩頰,"阿九,你不要衝動,先聽巴大哥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我根本就不相信蟬玉會變心,她明明說過等我一當上城主就嫁給我,青梅,你可以作證對不對?"

  她登時啞口無言。

  謊言終究有戳破的一天。

  靳九霄倏地瞇起眼,瞅著她心虛的表情,"為什麼不說話?蟬玉明明親口跟你說過不是嗎?不要告訴我那些全是謊話!"

  "我……"青梅無法正視他。

  "說啊!"

  她跳一下,"阿九,我……"

  "夠了!"巴仲陽於心不忍的代她出頭。"九霄,這不是青梅的錯,她也是不想讓你失望,真要怪就要怪你自己。"

  靳九霄宛如看怪物般的輪流瞪著兩人,"什麼意思?"

  "我說過你從來就不曾了解過蟬玉,她從小眼睛就長在頭頂上,旁人的寵愛對她來說是理所當然,而她也一向只挑最好的,若是能嫁進福親王府便是皇室中人,將來更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身份尊貴自是不可言喻,蟬玉會點頭答應這門親事,我並不會感到意外。"巴仲陽同情的睇著好友,誠心的道歉。"九
  霄,雖然我不讚同她的行為,可是,她到底是我的親妹妹,還請你原諒她。"

  "你是說……我被她給耍了?"他大受打擊的喃道。

  青梅從沒看過他如此挫敗的表情,心生不忍。"阿九,我想蟬玉姐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住口!"靳九霄怒吼。

  纖軀輕顫,青梅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

  靳九霄旋即仰頭大笑,"哈哈哈……我被個年紀比我小的女人給耍得團團轉,居然渾然未覺,真是太可笑了,哈哈……"

  "阿九,你不要這樣。"看了心疼不已,青梅哽咽的勸說。

  他自嘲的嗤笑,"我簡直是笨到家,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結果被人玩弄了還在沾沾自喜,我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阿九……"她噙著淚光,朝他伸出柔荑。

  "不要碰我!"靳九霄格開她的手,後退一步,恨聲低斥,"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騙我,只有你不行!是你讓我今天落到這麼難堪的地步。"

  青梅嗚咽一聲,"阿九,對不起,我不是存心的……"

  "靳九霄,你說的是人話嗎?"巴仲陽真的很想賞他一拳,"不要把氣出在別人身上,青梅也是為了你好。"

  "說得好聽,虧我這麼相信她,到頭來她居然跟著外人一塊來耍我,呵呵……這世上還有誰可以信任。"他氣憤地仰天長嘯。

  "阿九,你不要生我的氣……"她泣不成聲,伸手想求他的原諒。

  靳九霄冷酷的甩開她微顫的小手,"夠了!我不要再聽你的解釋,你不是想搬回老家去住嗎?我就順你的意,明天就請工匠去幫你整修。"

  他要趕她走!

  "阿九,我求求你冷靜一點……"青梅哽聲哀求。

  再也看不下去的巴仲陽一個鐵拳就往他的腹部打了過去,讓他痛到差點斷氣。

  "你瘋了是不是?"他撫著肚子,齜牙咧嘴的罵道。

  巴仲陽寒心的俯睨跌坐在地上的靳九霄,"瘋的人是你!只不過自尊受了一丁點損傷,就只顧著把氣出在別人身上,就算青梅上輩子欠你,便活該受你的氣嗎?"

  "你說得該死得對,我是不該把氣出在她身上,那就算我自己活該好了。"靳九霄按著腹部站起身,唇泛出一縷冷笑,"那你就該趁這機會好好安慰她,說不定以後還要感謝我呢!"說完,人已經轉身離去。

  青梅小臉發白,心痛到失去了知覺……

  "青梅,你不要在意他的話。"巴仲陽恨不得能再揍他幾拳。

  她搖晃著頭,也搖落了一大串的淚珠,"阿九的自尊心一向很強,絕對無法忍受自己的感情被人玩弄,當初我應該老實跟他說才對……"

  巴仲陽輕嘆了口氣,"你不要自責,不學一事不長一智,讓九霄受點教訓也好,不過我相信他很快的就會重新站起來。"

  "但願如此。"

  ※     ※     ※

  "統統滾出去?"

  伴著一聲雷霆怒吼,兩名在屋裏伺候的下人狼狽的奪門而出。

  青梅見狀,趕忙上前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佟姑娘可別現在進去,九公子喝醉了,正在大發脾氣。"下人好心警告著。

  她微蹙柳眉,"你們不該讓他喝酒的。"

  "唉!我們只是下人,九公子哪會聽我們的話。"他們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霍然之間,房裏響起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讓青梅不得不置之不理。

  "你們去忙吧!我進去勸勸他。"

  可以丟掉手上的燙手山芋,兩人松了一口大氣,馬上溜得不見人影。

  才跨進門檻,就瞥見裏頭一片狼籍,讓她的心微微生疼,不斷想著該如何讓他振作起來。

  "阿九,不要再喝了。"她立即上前,搶下正湊到靳九霄嘴邊的酒瓶。

  他半瞇著眼,兩眼狂亂的斜睨她,"你來做什麼?怎麼不去陪你的巴大哥?"

  "巴大哥已經走了,他知道你不想見到他,所以就拜托我來幫他向你辭行。"青梅不由分說的將瓶內的酒全倒在門外,霎時酒香四溢。"你喝這麼多也該夠了,借酒澆愁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來不及制止她,不禁憤恨難消的低吼,"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把我的酒給倒了?"

  青梅瑟縮一下,不過還是勇敢的面對他的責難。

  "我的確不是你的什麼人,只是,喝酒就可以挽回你的尊嚴嗎?原來你這麼禁不起打擊,我真是錯看你了。"她故意激他。

  他聽了為之氣結。"你……"

  "我說錯了嗎?"

  靳九霄抄起桌上的酒瓶猛往嘴裏灌。"咕嚕咕嚕……"

  "不要再喝了!"青梅伸手又搶。

  他醉紅了眼,失聲吼叫,"把酒還給我!"

  "阿九,你現在去照照鏡子,仔細看看自己的模樣,要是讓城主瞧見了,他會有多失望?還有你那些兄長,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怎麼把你拉下臺,你這樣只會稱了他們的心,這就是你要的嗎?"

  打了個響亮的酒嗝,靳九霄搖晃的站直身軀,要不是有青梅攙住他,他早就在地上躺平了。

  他沉默了好久,總算開口說話。"你得對,我、我不能讓他們整垮我。"

  青梅掀唇微哂,很高興自己能說動他。

  "這才對。來,我扶你到床上睡覺,明天醒來就沒事了。"

  "我努力這麼多年,才有今、今天的成就……我不能讓別人看笑話……"他醉醺醺的咕噥著,步履不穩的走進內室。"青梅,你叫屋頂不要再轉了……轉得我的頭都昏了……"

  她感到啼笑皆非,"不是屋頂在轉,而是你喝醉了。"

  "胡說!我才喝幾瓶而已,根本沒、沒醉……嗝。"又打了個酒嗝,從他口中噴出的全是酒味,讓青梅聞得也跟著快醉了。"我的床……怎麼變那麼多個?"

  "你的床在這裏。"青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半攙半拖的將他送到榻前。"到了,先坐穩。"  

  她蹲下身為他脫下黑靴,才作勢要讓他躺下,沒想到兩人身材比例懸殊,一個不留神也跟著僕倒在他身上,忍不住羞紅了雙頰。

  為了掩飾自己的困窘,只有假意的嗔怨。"阿九,你真重。"

  青梅想起身,又被一雙男性臂膀摟回胸前。

  "嗯,蟬玉……"

  青梅一怔,反射性的掙扎。"我不是蟬玉姐,放開我……"

  兩具年輕的肉體在扭動之間磨蹭著彼此,也點燃了從未有過的情欲火花。

  他的身體漸漸發熱、發燙,胯下尤其腫脹難受,本能的抱緊懷中的柔軟,捨不得放開。

  "阿九,你不要這樣……"青梅羞憤的嚷道。

  靳九霄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年少氣盛的身體漲滿了需要。

  腦中浮現的是一張嬌媚高傲的臉孔,彷佛在嘲弄他的愚蠢無知。

  曾經受創的男性自尊下意識的想讓她服。

  霍地,他蠻橫的將青梅壓在身下,用嘴用手去探索她。"福親王世子算什麼東西?蟬玉……我會證明我比他強……"

  "阿九,我是青梅……不要這樣!"她被他此刻陌生的欲望給嚇出了熱淚。

  他胡亂的親著她的頰、她的唇和纖細的頸項,雙手自動扯開她的衣物。"你不要想騙我……我會給你最好的……"

  青梅慌的掄起粉拳,猛捶他的肩頭,"阿九,你醒一醒……"

  她不要成為別人的替代品啊!

  "不要怕,我會疼你一輩子……"靳九霄瘋狂的吮著她光潔白嫩的胸脯,只想佔有她,誰也別想搶走。

  "啊!"她尖叫的承受結合時的劇痛。

  覺得自己快死掉了。

  可是他摟在懷中,又覺得無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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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剛露出魚肚白,青梅躡手躡腳的回到自己的房內,坐在床沿,怔怔的盯著手上的貼身褻褲,上頭沾著象徵處子的血跡,心中五味雜陳。

  阿九是真的喝醉了,他不是故意要玷污她的清白,可是,這筆帳又該怎麼算?明天又該如何面對他?

  身心的疲累讓她無法再思考下去,蜷縮著身子窩在榻上,才一會兒工夫便睡著了。當她再度掀開眼瞼,刺眼的陽光已灑遍屋內,一驚之下,整個人彈跳起來。

  她怎麼睡得這麼熟?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飛快地梳洗妥當,做好心理準備,這才鼓起勇氣跨出房門。

  青梅不由自主的輕觸泛紅的面頰,半是羞澀、半是緊張,因為經過了昨晚,他們的關係已大不相同。

  待會兒見到阿九該說些什麼呢?

  還是等他先開口比較好?青梅惴惴不安的忖道。

  "佟姑娘早,你是來找我們九公子的嗎?"是昨夜伺候靳九霄的下人。

  小臉更紅了,"他、他醒來了嗎?"

  "早就起來了,一早醒來還直喊頭痛,可能昨晚喝多了,不過喝了幾碗醒酒茶已經沒事了。"

  青梅心中還懷著一絲渴盼。"那、那他還有些說什麼?"

  "嗯,好像沒有……哦,我想到了!九公子讓府裏的管事去請幾位工匠回來,要幫佟姑娘整修房子。"

  "整修房子?"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下人一臉羨慕,"是啊!還特別交代盡快修好,我們九公子待你真好。"

  一顆心快速往下沉。"他……你知道他在哪裏?"

  "方才城主派人來找他去,應該還在偏廳吧!"他也不太確定。

  她勉強地牽動下唇角,"謝謝。"

  當青梅轉過身去,才抬起右腳,彷若有千斤般重,讓她走得好慢、好慢,好像前頭有毒蛇猛獸正在等著她。

  阿九急著找人幫她整修老家,"這代表著什麼意義?"

  可是當初提議要搬回去的人是她,阿九只是照辦而已,並沒有錯,那麼她為什麼會突然覺得心神不寧呢?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青梅深吸口氣,拋開心頭的不安。

  不期然,當她瞥見從偏廳出來的頎長人影,不由得露出少女的嬌羞。

  "你、你跟城主談完事了?"

  "嗯。"靳九霄橫視她一眼,冷冷的道:"你來得正好,我打算告訴你,我已經請了幾名城裏有名的工匠,要把那座半毀的房子好好整頓裝修,等完工了,你就可以安心的搬回去住。"

  她一臉愕然。

  "這不是你要的?"

  她震得囁的道:"是沒錯,可是……我以為……"

  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跟過去不同了。

  靳九霄眼神冷淡,"以後有什麼需要,直接跟管事說,看在慧姨待我如親生兒子,以及我們是青梅竹馬的情份上,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阿九,你還在生我的氣?"青梅仰起螓首,身子微微顫抖,"你氣我怪我都沒關係,可是不要用這麼冷漠的態度來對我好不好?"她無法承受。

  他賭氣的將俊臉撇開,"我不氣你也不怪你,只是不能原諒你欺騙我,跟著別人一塊耍我。"

  "我沒有?阿九,你要相信我!"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談了。"

  一句話瞬間澆涼了青梅的心。

  "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鼻頭發酸,咽下喉頭的苦澀。"那昨晚的事……我……你……"這麼羞人的事情,實在令她難以啟齒。

  "我聽下人說你照顧了我一晚,謝謝。"靳九霄冷淡地道謝。

  青梅刷白臉。

  這並不是她想聽到的……

  "我第一次喝得這麼醉,一定吐了全身都是,換衣服這種事你交給下人去做就行,沒必要親自來。"

  她張口欲言,發不出半點聲音。

  靳九霄雖然氣消了大半,還是死鴨子嘴硬。"你臉色真難看,一定是昨晚沒睡好,待會兒回去補個眠,免得慧姨又怪我沒把你照顧好,晚上跑到夢裏來教訓我。"

  "阿九……"

  "好了,以前的事過去就算了,別再犯了,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不待她開口,便逕自踱開。

  "阿……"青梅舉起柔荑,又頹然的放下。

  他忘記了。

  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根本就不記得曾經發生的事……

  青梅咬白了下唇,欲哭無淚。

  怎麼辦?

  誰來教她該怎麼辦?

  ※     ※     ※

  上街買齊了需要的繡線和布料,途中經過一間名為德仁堂的藥鋪,青梅在門口遲疑了半晌,想到最近這幾日胃總是悶悶的,是該找大夫瞧瞧。

  進屋說明來意後,便請進內堂。

  "小姑娘,伸出你的手。"看診的是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先打量一下她的氣色,便提出把脈的要求。

  青梅遞出右手,將自身的症狀一一道出。"大夫,我這幾日胃口不太好,肚子總覺得悶悶的,究竟是什麼毛病?"

  "嗯……"他闔上眼皮,左手習慣性的捻著白胡。

  見老大夫久久不發一語,青梅忐忑不安。

  "大夫……"莫非自己真患了什麼疑難雜症?

  老大夫終於張開眼,湛湛的盯著她半晌,才道:"姑娘不用擔心,這不是什麼病,我開幾帖藥給你,回去多休息,記得心情要放寬些,不要胡思亂想,所謂憂能傷人,從今以後更要保重身體。"

  "既然不是病,為什麼要吃藥?"青梅一臉疑惑。

  他揮毫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花白的頭顱,"這是安胎藥。"

  "安,安胎藥?"領悟到這三個字的含義,青梅倏地刷白了臉,"你是說……我……"這不是真的!

  "姑娘,你這個月的癸水來過了嗎?"

  青梅捂住小口,瞠大烏眸。"不……"

  這陣子、心情紊亂,沒有多加留意,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有了身孕。

  "看姑娘的打扮不像已婚婦人,想必有難言之隱,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個孩子到底是無辜的,希望姑娘能好好考慮。"老大夫語重心長的勸說,活了一大把歲數,什麼事沒遇過,自然猜得到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唇畔泛出苦笑。"大夫是擔心我不要這個孩子?"

  "畢竟人言可畏。"

  "沒錯,可是我不怕!"青梅霍然笑了,手心撫著平坦的小腹,臉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輝。"無論將來怎麼艱難,我都要生下他。"

  這個孩子是她和阿九的親生骨肉……

  想到這,心中油然生起一股強大的勇氣,面對未來,再也無所畏懼。

  ※     ※     ※

  她決定把那晚的經過都告訴阿九,他有權利知道孩子的事,就算他只是把她當妹妹,可是青梅相信他不是個不負責的男人,也相信總有一天他把自己當作真正的女人來看待。

  回到靳府,她懷著滿腔的企盼找到他。這陣子兩人很少有機會見面,能像這樣面對面的說上幾句話,已屬難得。

  "阿九,我、我有事想跟你說。"

  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天她非說出口不可!

  靳九霄捏了捏眉心,不耐的回到房內。

  "我現在很累,有事改天再說可不可以?"整天要應付家裏的那些豺狼虎豹,無時無刻不在提高警覺,免得遭到暗算,已經夠他累的了,此時他最渴望的是躺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只要一點點時間就夠了。"她滿眼乞求的睇著他。

  他抹了把臉坐下,"管事說房子這兩天就會完工,是不是家裏還缺什麼?你盡管跟管事開口。"

  青梅忙不迭的搖頭道:"不是房子的事,而是……"

  "而是什麼?你們女人說話就是這麼不幹脆,我以後要娶的女人可不要像你這樣子,否則我會受不了。"他語調不耐的啐道。

  喉頭一窒,她囁嚅的說:"對不起。"

  "如果你是來向我道賀的話,那我聽了會更高興。"說到這,靳九霄一掃疲態,洋洋得意的炫耀著。"再過十天,我就是下一任的錦繡城城主,盼了這麼多年,這場仗我總算打贏了,你該親眼看看那些人又妒又恨的嘴臉,哈哈……真是太痛快了,他們也有今天。"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青梅了解他的、心結不會這麼簡單就打開。

  靳九霄嗤之以鼻,"難道我不該得意?我順利的當上城主,等於是挫了他們的銳氣,不但如此,我還要徹底滅了他們囂張的氣焰!"

  "你想怎麼滅法?"她越聽越糊塗,眉頭越皺越緊。

  他冷冷的詭笑,"只要我能娶到身份高貴的名門閨秀為妻,絕對能讓他們顏面盡失,想想,一個卑微的侍妾所生的兒子居然能爬到他們頭頂上,以後見了我,誰敢不對我鞠躬哈腰,逢迎巴結。"

  青梅狠狠的倒抽口氣,"阿九……這不像你的為人。"

  "可見你還不夠了解我。"

  她喉頭一哽,"我認識的阿九不是這種人……他有骨氣有尊嚴,不懼任何惡勢力,就像小時候為了救我和娘,不惜殺人,卻又毫不逃避的面對處罰……"

  "沒錯,如果時間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靳九霄下顎一緊,眼泛森森冷光,"可是我也對天發過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要讓所有曾經輕視過我的人嘗到後悔的滋味,現在時機成熟了、我的願望眼看就要達成了。"

  "阿九,為什麼你還是拋不開仇恨?他們畢竟是你的家人……"

  靳九霄忿忿的打斷她的話,"他們不配!我的親人只有死去的親娘,還有慧姨和你。你根本不知道,我到今天連作夢都會夢到他們過去是如何對待我。"

  仇恨的種子埋得太深了,不是憑她一己之力就能拔得起來。

  娘生前的擔憂終究還是發生了。青梅在心中輕嘆。

  他露出一抹猖狂的笑意,"你放心好,我還不至於會鬧出人命,只要他們不要再妄想和我作對,我可以饒他們不死。"

  "阿九……"

  "不要再勸我了,即使是為了你,我也不會改孌心意。"

  她胸口猛地抽緊。"真的連我都不行嗎?"

  "沒有人可以阻礙我,包括你在內!"他殘忍的斬斷她的希冀。

  "是什麼原因讓你有了這麼大的轉變?是因為蟬玉姐嗎?"青梅幽幽的問。

  靳九霄厲聲低斥,"不要再提她的名字!"

  "你這是何必?"

  "你以為我想娶她是因為喜歡她?"嘴角泛出一絲冷笑,"錯了!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當初是看中她的美貌,還有因為她是巴大將軍的女兒,巴大將軍是皇帝的親信之一,兩家聯姻對我往後在朝中的地位大有幫助,不過也不是非她不可。"

  青梅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阿九,這不是你,你讓我覺得好陌生。"

  "我說過人總是會變的,我不可能永遠人踩在腳底下,我要飛鴻騰達、功成名就,將來更要成為錦繡城歷代城主中地位最高、最有名望的一個,甚至超越我爹,青梅,我相信你站在我這一邊的對不對?"

  她一時語塞。

  "你一定支持我的對不對?"

  "當、當然。"心口一酸,青梅擠出顫抖的恬靜笑靨,"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支持你到底。"

  靳九霄益發的野心勃勃。"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將軍之女算什麼,我就算想娶公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娶公主?"她失聲叫道。

  他挑了下眉,"有必要這麼驚訝?"

  "公主可是皇帝的女兒,是金枝玉葉……"

  "那又怎樣?只要我在皇帝面前多有表現,說不定他一高興,就賞我個駙馬來做做,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靳九霄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看得她的心都冷了。

  小手悄悄的覆在小腹上,垂下憂傷的眸光。

  "也許吧!"盡管認為他的想法不對,她改變不了他。

  他沒好氣的瞟她一眼,"看你愁眉苦臉的,一點都沒有在替我高興。"

  "我、我有啊!"她囁嚅的應答。

  靳九霄耐性也用光,和衣躺下。"算了,沒事的話我想睡一下,其他的等我睡飽再說。"

  靜靜的坐在原位,青梅沒有試圖叫醒他,到聽見床榻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知道他睡著了,才敢稍稍放縱自己的情緒。

  怕會吵醒靳九霄,她用力的咬住拳頭,壓抑險些崩潰的哭聲。

  即使是你也不能阻礙我……

  知道自己不能當阻礙他大好前途的絆腳石,如果在這時候告訴他孩子的事,會讓他怨恨一生一世的。那麼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又該何去何從?

  青梅無語問蒼天。

  ※     ※     ※

  今天就是新任城主的繼位大典,也是錦繡城的大日子,府裏不但賀客盈門,連朝中的文武官員都特地前來道喜。

  青梅趕在典禮之前來到靳府,這些天來她日夜趕工,總算縫好了三雙男鞋,就是為了今天,但願從此以後他能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九公子,佟姑娘來了。"下人進房通稟。

  靳九霄已經豎高發髻,並且戴上由皇帝禦賜,象徵城主頭啣的寶冠,岔開雙腿站得筆直,由幾個下人幫他穿戴繁瑣復雜的衣袍。

  "讓她進來。"

  "是。"下人示意房外的青梅進屋。

  待青梅踏進屋內,一眼瞥見他氣勢傲然的姿態,心裏為他高興,"穿上這身衣服就是不一樣。"

  他嘴角一勾,凈是志得意滿。"這還用,我現在的身份可不同了。"

  "是,城主大人。"她抿嘴一笑,"我看你腳上的鞋應該舊了,我幫你縫了幾雙新的,讓你替換著穿。"

  "還是你細心,總是算準時間,知道我該換鞋了,不過幹嘛一次縫這麼多,我又不急著要……袖子短了半寸,下次要做新的時記得讓裁縫注意一下。"他隨口交代身旁的管事,管事馬上記了下來。

  青梅眼神閃了閃神,牽動了下唇角,"反正我沒事,閒著也是閒著,多做幾雙有備無患。"


  阿九,這些鞋是我最後能幫你做的。


  他扯了扯衣領,忽地想到什麼。"哦,對了?今晚府裏會大開宴席,我已經讓人備了間客房,你就別摸黑回去,等明天天亮再走比較安全。"

  "再看看吧?"她怕待得越久,越沒有勇氣離開。

  靳九霄白她一眼,"你跟我客氣什麼?再過半個時辰典禮就要開始了,你得代替慧姨到大廳前觀禮,今天可是我這輩子最光榮的時刻,我要你和慧姨跟我分享這份遲來的榮耀。"

  "我想娘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一定也會很開心。"心中有無限的感傷。

  他緬懷的仰頭,"我也希望我娘能看得見,我這個做兒子的沒有讓她失望,還替她出了口氣。"

  "九公子,已經好了。"待下人打點妥當,便退至一旁。

  管事看了下時辰,"九公子,該準備準備了。"

  "嗯,知道了。"靳九霄眼中掠過一絲緊張,深深的吸了口氣,便在眾人的簇擁下步出房門,走向燦爛的未來。

  他靠自己的力量打倒敵人,得到最後的勝利,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得了他,但是他不會因此而滿足,他要擁有更多的權勢和地位。

  娘、慧姨,你們等著看吧!

  默默的目送靳九霄的背影離去,青梅眼眶隨即溼了。

  孩子,你看到了嗎?那就是你爹,他終於揚眉吐氣、如願以償了。

  她是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

  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再過些日子,是不可能再瞞得了人,到時不會有閒言閒語,若是有人問起孩子的爹是誰,她又該如何回答?

  可是,她捨不得離開自己的故鄉、離開阿九……

  劈哩啪啦……天動地的鞭炮聲響遍了整座錦繡城,幾乎全城的男女老幼都來參加這個盛會,無不想親眼目睹新任城主的風採。

  朝廷還派來欽差大臣頒下聖旨和賀禮,眾人跪了一地,聆聽皇帝的祝賀……

  而在另外一端,圍著一群滿臉妒忌的靳家人,各懷鬼胎的算計著,似乎沒料到他們居然會敗在一個侍妾生的野種手上。

  被一道道人墻推擠到後面的青梅,只能遙遙的為他獻上祝福。

  時間到了。

  她真的該走了。

  想到以後有孩子和她作伴,她已無怨無悔。

  ※     ※     ※

  整整五天,每天有見不完的人、忙不完的事,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由他作出決策,他這才明白城主真的不是人幹的。

  已經忙到連喘氣的時間也沒有的靳九霄,直到第六天,總算想起青梅,心想乘機出城去透透氣也好,否則整個人會崩潰。

  從城裏一路騎馬來到新蓋好的紅瓦屋捨前,勒緊韁繩,睇著緊閉的大門,屋沒有半點動靜。

  怪了,莫非青梅不在家?

  靳九霄翻下馬背,三步並兩步的來到門口。"青梅、青梅!"

  沒有回音。

  他試著推門,"呀!"的一聲開了。

  "怎麼連門也沒鎖,真是太大意了……青梅,你在家嗎?"他又叫道。

  晃進屋後的灶房,甚至連房間都找遍了,還是不見她的人影,最後又踅回前廳,這才瞅見桌案上留有一封信,壓在茶杯下頭。

  眼皮霍地跳個不停。

  快速的展開信紙,裏頭赫然是青梅娟秀的字體──


  阿九,我走了。

  對不起,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怕自己會走不開,只好選擇不告而別。現在的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未來全掌握在你的手上,也在你的一念之間,俗話說得繞人處且繞人,凡事不要做得太絕,免得將來後悔。

  不要找我,我保證會照顧好自己,有緣的話,相信我們會再見面的。

  青梅

  "這是什麼意思?無緣無故的你為什麼要走?"靳九霄捏緊信紙大喊,"青梅!青梅!你給我出來!不要玩了……"

  他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她要離開?

  "青梅!"靳九霄在屋前屋後一找再找,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搭理,證實了她已經遠走他鄉。

  "可惡!"他將揉成團的信紙發洩似的扔在地上。"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

  原以為有個能信賴的人可以跟他分享今天所有的榮耀,結果呢?她居然來個不告而別!她一個單身的姑娘家,無依無靠,能走到哪裏去?萬一出了事,教他怎麼對得起慧姨的托付?

  靳九霄氣憤的思忖,用指腹摸了下桌面,已經覆上薄薄的灰塵,可見已經離開好幾天……這才想起繼位大典那天,她婉拒了留在府中的建議,說不定當天就走了,那時他就應該有所警覺才對。

  一直以來,青梅就是他最大的支柱,只要心中不快,或者有任何煩惱,都可以來跟她訴苦,從來就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離開錦繡城、離開自己。

  他抓了抓頭,苦惱的不知所措。

  "不行,我要去把她找回來……對,憑她的腳一定還走不遠,現在追還來得及。"

  打定主意,靳九霄馬上回去調派人手,就不信找不到人。

  沒想到這一找就是九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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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 12:3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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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但對鳳山鎮來說,是越夜越美麗。

  一輛華麗的貴族馬車招搖的在大街上緩緩駛過,透過隨風飄舞的廉,依稀可見上頭坐著兩名錦衣華服的男子。

  "……這鳳山鎮位居京城重地,環境相當清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是你別瞧不起它,白天看來的確是平凡無奇,可是日頭一下山,卻別有另一番風情,今天本侯爺就帶靳城主來見識見識。"

  想他身為當今皇後的親外甥,還得紆尊降貴的來討好擁有一座封邑的小小城主,安樂侯柏子仁自認已經相當委曲求全,要不是有重任在身,他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一臉索然無味的靳九霄瞟了他一眼,"不過是座普通的城鎮,有什麼希罕?"若非他死纏爛打,早在辦妥事便打道回府了。

  柏子仁曖昧笑了笑,"這點靳城主可就看錯,說起這個鳳山鎮之所以名滿京城,就在於它擁有不下五十間的青樓妓院,可以讓男人通宵達旦、夜夜笙歌,甚至流連忘返,尤其是各家的花魁頭牌,不但擁有過人的美貌,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伺候男人的功夫絕對是讓人讚不絕口……"

  "侯爺似乎早是個高手。"他嘲弄的道。

  "呵呵……說高手不敢當,只是略知一二罷了。"

  哼!居然當面吐他的槽,真是太不給面子了。臉上仍笑嘻嘻的,"俗話有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如今皇上將最寵愛的玉茗公主許配給你,再過半年,你可就是堂堂的駙馬爺,到時想來個左擁右抱,恐怕不可能,不趁現在好好享受一番,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本侯爺精心安排,也全是為了你。"

  靳九霄嗤笑一聲,"那我應該先謝過侯爺。"

  "呵呵,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柏子仁幹笑兩聲,臉皮都笑僵了。"不過說起我們這位玉茗公主,雖然不是我那位皇後姑媽所出,但也是本侯爺從小看到大的,她可是標準的醋壇子,要是誰敢碰了她的東西,都沒有好下場。唉!男人娶個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可一旦當上駙馬,你連想都別想了。"

  "她真有這麼兇悍?"他是聽說過玉茗公主因為自小極受寵愛,性情也就養得任性傲慢,脾氣又大,把伺候她的宮女太監一個個折騰得不成人形,但是對他來說,對方也不過是個女人。

  柏子仁滿臉的幸災樂禍,"等你見過她之後就明白了。"

  任性傲慢又如何?

  只要她是公主,性情已經不重要了。

  他按照原定計畫,即將迎娶當今公主為妻,而且還是最受寵的皇女,成為人人稱羨的駙馬爺,靠著裙帶關係,一躍成為皇親國戚,心情應該是充滿興奮和喜悅,可是……

  他的心依然激不起半點波瀾,甚至連笑都笑不出來。

  靳九霄不禁自問,為什麼?

  "到了、到了,停車!"柏子仁兩眼發光的大喊。

  待車夫將馬車停住,他率先下馬。"靳城主,就是這兒,“朝天香”可是鳳山鎮最大最有名的妓院,裏頭的姑娘包你滿意。"聽他說話的口氣可不輸給青樓裏的龜公。

  女色對靳九霄來說,遠不如權勢來得吸引人,對柏子仁的大力推薦興趣缺缺,不過還是跟著下了馬車。基本的交際禮儀他還懂,要是得罪了安樂侯,算間接的不給皇後面子,只怕後患無窮。

  "我們快進去吧!流蘇姑娘可是朝天香的當家花魁,本侯爺已經將她訂下,今就讓她來伺候你吧!"

  柏子仁猴急的樣引起他大大的反感,要不是隨著年紀增長,讓他狂躁的性子收斂不少,以他過去的性子,早就立刻走人,絕不勉強自己和這種沒品的男人為伍。

  他冷冷一笑,"侯爺還是留著自己用吧!"瞧那副垂涎三尺的醜陋樣,真教人作嘔。

  柏子仁故作謙讓,"遠來是客,靳城主就別客氣。"

  臉色一沉,就在靳九霄想拒絕他的好意的當口,不期然的,眼角瞄到石階旁蹲著個小小的身影,因為臉部大半藏在陰影之中,看得出是個約莫八、九歲的小丫頭,頭上扎著雙髻,雙手托腮,黑白分明的大眼眨巴眨巴的看著過往的人群。

  瞥見她袖子上的補丁,還有地上擺著一只碗,不禁動了側隱之心,走上前去,掏出銀子扔進碗中,轉身便踱開。

  小丫頭驚訝的瞪著碗裏的銀子,脆嫩的嗓音也跟著響起。

  "大叔,你的銀子掉了。"她撿起十兩銀子追了過去,想要物歸原主。

  他本能的回眸,"那是要給你……呃?"

  當靳九霄看清小丫頭的五官,竟有種見到某人的錯覺。

  好像……

  "大叔?"她攤開白白的小手心。

  這時,柏子仁發覺他沒跟上來,很快的過來察看。

  "靳城主,怎麼了?是不是這小乞丐纏著你?"

  小丫頭氣呼呼的反駁,"喂,你說誰是乞丐?"

  "怎麼?你這臭丫頭還會不好意思承認?"他訕訕一笑,"真應該叫皇上下道聖旨,把這些人見人厭的臟東西全趕出京城才對。"

  "我才不是乞丐!"小丫頭終於領悟到為什麼人家要給她銀子了。"還給你!"說著,用力的將銀子往靳九霄的身上扔去,氣得兩頰都鼓鼓的。"我不是乞丐,不需要你可憐。"

  柏子仁齜牙咧嘴的伸手想抓她,"你這臭丫頭……"

  "你想以大欺小?"她毫不懼怕的仰起下巴,"虧你長得人模人樣,想不到居然還想欺負弱小,你要不要臉?"

  "你……"他下意識的揚起右手,就要賞她耳光。

  靳九霄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她挨打。"她只不過是個孩子,侯爺沒必要對她動粗。"說話的口吻略顯強硬。

  "對忖這些乞丐就是不能心軟,否則他們就會賴上你。"柏子仁不屑的口吻讓他攢深了眉蜂。"哼!還不快滾!"

  小丫頭倔氣的把下巴抬得高高的。"我為什麼要滾?"

  "你……"

  "哎呀!這不是侯爺嗎?""朝天香’的老鴇媚嬤嬤適時現身,暫時幫小丫頭解了圍。"侯爺大光臨,有失遠迎,真是失禮之至。"

  柏子仁悻悻然的說:"豈止失禮,本侯爺的興致都被小乞丐給弄壞了。"

  待會意過來,媚嬤嬤馬上橫了小丫頭一眼,"娃娃,這裏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快點回家去。"

  喚作娃娃的小丫頭嘟起小嘴,"娘送衣服到裏頭,我要等她。"

  "要等到旁邊去等,不要妨礙嬤嬤我做生意’,數落了兩句,媚嬤嬤才一臉陪笑的安撫貴客。"侯爺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個孩子過不去,今就讓春花秋月兩姐妹好好的伺候侯爺,一下子什麼氣都沒了。"

  色相畢露。"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

  "當然,嬤嬤我說話算話,快點裏頭請……"

  拾起地上的十兩銀子,靳九霄將它塞到娃娃的小手中,"這些拿去買幾件新衣裳,不用還給我了。"若是其他孩子,他頂多捨些銀子就算了,可是這小丫頭有著和青梅酷似的五官輪廓,讓他情不自禁的想多多關懷她。

  "我娘說不能隨便拿人家的銀子,我們窮歸窮,可是要有骨氣。"娃娃倔強的將銀子丟回去給他,轉頭就跑得無影無蹤。

  柏子仁見狀,鄙視的啐道:"這小乞丐真不知好歹,給她銀子還不要。"

  聽他小乞丐長、小乞丐短的,讓靳九霄的眉峰皺得更緊。

  這輩子他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自以為出身高貴,不把別人當人看的上等人,若不是有皇後當靠山,只怕柏子仁今天也一樣淪落到街頭行乞。

  "侯爺,不知道這位大爺是……"媚嬤嬤發亮的眼珠頻頻打量靳九霄,用膝蓋看也猜得出此人非富即貴,否則勢利如安樂侯也不屑搭理。

  "媚嬤嬤,這位可是錦繡城的靳城主,不久之後,就要成為駙馬爺,今晚你可得交代流蘇姑娘好生伺候。"柏子仁使著眼色笑說。

  她馬上笑得花枝亂顫。"當然、當然,靳城主,歡迎你到我們鳳山鎮來,往後還得靠你多多提拔。"

  靳九霄最討厭聽這種虛偽的場面話。"我對那位流蘇姑娘沒興趣,就留給侯爺一個人享用,我先去找間客棧休息。"

  "呵呵。"嬤嬤不以為意的呵呵笑著,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是柳下惠,見到美人而不動心?"敢情是靳城主面皮薄害羞了。"

  柏子仁抓住他不放,要是讓他溜了,今晚不是白費工夫了。

  "靳城王,既來之則安之,等見到流蘇姑娘後,你就會感激本侯爺了,走、走、走,良宵苦短,可不要錯過了……"

  ※     ※     ※

  滿天星鬥下,體態纖盈的少婦手提燈籠,一手牽著女兒,母女倆不時的四目相視,會心一笑。

  月光下映照著少婦恬靜雅致的臉龐,赫然是九年前不告而別,彷佛在人世間蒸發掉的佟青梅。

  她寵溺的瞅著懷胎十月,辛苦拉拔長人的女兒,心中有著濃濃的歉意。當年爹出了意外驟逝,娘親獨自扶養她長大,想必也是這種酸甜的心情,想讓女兒過好日子,又力不從心。

  靠著細膩的針線活,幫人做衣裳賺點小錢糊口,總把女兒養到這麼大,必須時常出入那些風月場所,讓她感到困擾,如果可能,她希望能給女兒一個更好的生長環境。

  娃娃撫著小小的肚皮,心滿意足的笑了。

  "娘,剛剛的面好好吃,肉肉好大塊,還有鹵蛋,吃得好漲喔!"

  "小貪吃鬼,一下子吃這麼多,小心半夜肚子疼。"青梅又疼又愛的撫著女兒。

  她發出咯咯的笑聲,"因為太好吃了。"

  "那位老板也很好心,還多給你一顆鹵蛋。喜歡吃的話,我們下回再去吃。已經很晚了,我們快點回家。"

  "嗯。"娃娃點下小腦袋。

  母女倆在路上有說有笑,因為天色已經很暗!也可以借機壯壯膽。

  握著娘親柔軟的手,娃娃邀功的吃吃笑著,"娘,剛才我在門口等你的候,有位大叔以為我是乞丐,要給我十兩子,可是娘說過我們家裏雖然窮,但是不愁吃不愁穿,不需要別人的施捨,所以我又把銀子還給他,沒有收喔!"

  她微笑著摸摸女兒的頭,"娃娃真乖。"

  "不過,另一位大叔就很惹人厭,口口聲聲罵找是小乞丐,還要趕我走。"娃娃鼓起雙頰,忿忿不平。"可是我才不怕他,他要是敢打我,我就咬他!"

  "怎麼會這樣?"青梅攢起秀眉,一臉擔心。"我看以後你不要陪娘出來了,乖乖待在家裏就好。"

  娃娃頭搖得像波浪鼓。"我才不要,我要保護娘,不然娘要是壞人欺負了怎麼辦?"

  聽她說話的口氣,還有倔氣固執的眼神,多像她的親爹,遺傳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青梅輕點了下她的鼻頭,"人小鬼大!"

  她垂下明燦的眼,"要是爹還在就好了。"

  聞言,整顆心陡地緊縮。

  孩子終究還是需要個爹,那是她這個為娘的永遠無法替代的。

  "娘,對不起,我不該提起爹的。"似乎發覺娘親神色不對,娃娃馬上改口。"你不要難過。"

  "娘沒事。"打起精神,青梅綻唇笑。

  就在這當日,她注意到一座宅子的屋下,有團不明的黑影緊貼著壁角動了動,悚然一驚,忙不迭摟住女兒。

  "娃娃,我們繞別條路走好了……"冷不防的,那團黑影居然應聲倒下,嚇得她險些尖叫出來。

  娃娃的好奇心特別強盛,一點都不怕。"娘,那是什麼?"

  "娘也不知道……娃娃!"女兒突然脫離自己的掌握,讓青梅下意識的大叫。"不要過去!快過來娘這裏……"

  她奔到黑影身旁,歪著小腦袋瓜子看個清楚,原來是個受了重傷的男人。

  "娘,他流了好多血。"

  "娃娃,快點過來……"覷見女兒居然去翻動對方,青梅的心跳差點停止。"娃娃,不要動他!"

  "啊!"娃娃尖叫一聲。

  母性的本能讓青梅往前衝去,硬將女兒拖回懷中。"娘不是叫你別動,萬一對是壞人怎麼辦?"

  "娘,他就是那個要給我十兩銀子的大叔!"娃娃拉著娘的衣擺乞求著,"他是個好人,我們救救他好不好?"

  青梅熬不過女兒的請求,只有將燈籠提高,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兩步,想先看清對方的長相以及傷勢,再決定怎麼做。

  當對方的五官一寸寸的在火光中顯露,突來的震撼讓她倒抽一口氣,飛快的用手心捂唇,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不可能!

  怎麼會是他?

  就算他們已經有九年不見,她仍然可以一眼就認他來。

  娃娃拉了拉她的袖子,"娘?"

  "娃娃,來幫娘把他扶起來。"

  青梅當機立斷,馬上將燈籠隨地一擱,盡九牛二虎之力,母女倆才把昏迷不醒的男人從地上攙了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背上。"娃娃你提著燈籠走在前面。"

  她即刻照做。"娘,我也要幫你。"

  "你背不動他的,娘自己來就好。"咬緊牙關,青梅吃力的邁開步伐,一步步的將他拖回家,即使腦中閃過無數個疑問,不過當務之急還是救人要緊,剩下的以後再說。

  ※     ※     ※

  慶幸此刻已經是午夜時分,附近的鄰居早已就寢,否則她這個"寡婦’背個男人回來成何體統。

  香汗淋漓的將傷者負到床榻旁,總算可以卸下背上的重擔,青梅早已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的力氣都沒了。

  她舉起手腕,用袖口拭著額上的薄汗。"娃娃,幫娘把他的鞋子脫下來。"

  "哦!"小小人兒動作十分伶俐。

  待他在床上躺平,青梅很快的點燃房裏的燭火,膽戰心驚糊,還不斷的滲出血來,看得她不禁愀然變色,下意識的想用絹帕堵住傷口。

  "是誰這麼殘忍?怎麼下得了這種毒手?"她想不透他會跟誰結怨。

  榻上的男人逸出呻吟,"唔……"

  痛!

  青梅眼眶倏地泛紅。"我知道很痛,你要忍忍。"

  "呃唔……"他依舊吐出痛苦的囈語。

  娃娃微蹙著彎彎的眉,"娘,大叔流了好多血,他會不會死?"好人應該長命百歲才對。

  "不會,娘不會讓他死的!"她的臉色同床上的男人一般慘白,咬了下唇瓣,"娃娃,你現在去找巷尾的牛爺爺,跟他要幾種止血治刀傷的草藥來。"那位老人家是草藥郎中,家中一定有她需要的東西,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避搛,救人第一。

  "好,我去找牛爺爺。"娃娃邁開小腳就往外跑。

  她的雙眼始終盯著在榻上輾轉反側的男人,好久、好久,才顫抖著手觸摸他冷汗浸溼的臉龐。"阿九,你會沒事的……"

  "唔……唔……"陷入昏迷的靳九霄只覺得自己一會兒在大海中載浮載沉,一會兒又墜到火焰中承受焚燒之苦,燒得他的腦袋快炸開似的,如此反反覆覆,他幾乎希望自己就此死去,再也不用面對這種苦難。

  他快死了嗎?  

  此時一只溫軟的手輕輕撫過他的額頭、臉頰,還有那盈滿關注的柔嗓,將他從鬼門關前喚了回來。


  阿九,你不會有事的。

  我在這裏,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的……

  千萬不要被這點小傷給打敗了……

  你可以熬過去的,阿九,勇敢一點……

  朦朦朧朧之間,彷佛聽見讓他心安的聲音,驚懼的情緒得到暫時的舒緩,呻吟聲也漸漸變得微弱。

  青梅趕緊去打了盆水來,輕柔的為他清洗血淋淋的傷口。

  "啊……"觸動到傷口的痛楚讓他叫出聲,全身抽搐痙攣。

  她立即把手縮了回去,口中不住安撫著。"阿九,弄痛你了是不是?對不起,都是我笨手笨腳,你再忍耐一下。"

  即使腦子昏昏沉沉的,靳九霄依著本能抓住她,想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不要……不要走……"

  "好,好,我不走。"手腕被抓疼、抓紅了,青梅仍任由他握著。"阿九,你先放開我,這樣我才能幫你。"

  靳九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不能騙我……"

  他好怕?

  原來他不但合害怕孤單寂寞,也怕死。

  她嗚咽一聲,又勉強的保持鎮定。"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你的傷口需要處理,否則會潰爛的。"

  遲疑了半晌,以為他又暈倒了,鉗住她的大掌終於慢慢的松了開來。

  青梅迅速的抹去頰上的淚,打起精神。

  "來,我幫你把衣服脫掉,這樣等一下才方便上藥……"

  可是才牽動傷口,又讓他痛得無以復加,五官揪在一塊。

  他咬牙吶喊,"啊……走開!"

  "阿九!"推開的青梅趕緊將他僕在榻上,"你不要亂動……"

  靳九霄哪聽得進她的話,發瘋般的嘶吼,掙扎得更厲害,讓青梅都快制不住他。

  "娘,我帶牛爺爺來了。"這時,房外響起娃娃稚嫩的童音。

  跟著她進門的是個年近半百、看來沉默寡言的老翁,對於一個寡婦的房裏居然出現男人,雖然驚訝,也不便過問。

  青梅帶哽咽的拜托。"求你救救他……"

  隔了九年,他們好不容易再度重逢,是面臨生死的關卡,教她情何以堪?

  不!他不能死……

  "先讓我看看。"老翁坐在床沿,審視傷者的傷口。

  她在旁邊等得心驚肉跳。"他、他還有救嗎?"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起身便往房外走。"娃娃,出來幫牛爺爺搗藥。"言下之意是有救了。

  娃娃興高採烈的尾隨他出去。

  "有救了……阿九,你有救了!"青梅喜極而泣。

  ※     ※     ※

  忙了一夜,母女倆都累癱了。

  青梅坐在床畔的椅凳上,不小心打了個盹,陡地驚醒過來,先察看靳九霄的情況,見他睡得安穩,也不再囈語,一顆心總算歸回原位。

  螓首微偏,瞅見女兒趴在桌上睡著了,不禁輕笑一聲,打算將她抱回隔壁房睡,這個動作把女兒吵醒。

  "娘……"娃娃稚氣的揉著眼皮,"大叔會好起來對不對?"

  她微微一哂,"嗯。"

  娃娃睜著惺忪的大眼,"娘,你是不是認識大叔?"

  "我……娘怎麼會認識他。"說著,青梅眸底掠過心虛,她從來不對女兒說謊,可是這會見什麼也不能說。

  "可是我聽見你一直叫他阿九、阿九。"娃娃感到納悶。

  青梅一怔,"呃……一定是你聽錯了。"

  "可是……"明明就有啊!

  她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好了,天快亮了,回自個兒房裏睡覺。"

  "哦!"娃娃實在很困,也就不再多問。

  待女兒在自己的榻上睡熟了,青梅才疲倦的返回房內,凝睇著床上的男人,淚水再也不聽使喚。

  "這是老天爺故意安排的嗎?沒想到我們又再見面了。"

  九年了,她早已經放棄,以為從此兩人各據一方,不再有任何牽連。

  指尖輕輕描繪著靳九霄的眉眼,帶著深深的眷戀。

  "阿九,這麼多年來,你曾經想過我嗎?還是早已經忘了?"

  當年她無聲無息的自錦繡城消失,對未來十分茫然,但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須堅強起來,幸而遇到了幾位貴人的幫助,讓她順利的生下娃娃,後來輾轉來到京城。為了方便起見,對外一概稱是丈夫早亡的寡婦,靠著幫人做衣裳,勉強能夠糊口,漸漸的,她的手藝得到不少認同,身邊也慢慢的攢了些銀子,母女倆的生活總算安定下來。

  昏睡不醒的男人沒有半點回應。

  "我該跟你相認嗎?"青梅輕聲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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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 12:31 P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連續五天下來,青梅可以說放下手邊的工作,心無旁騖的照料他,因為還無法進食,三餐只能喂他喝米粥,甚至每天毫不避諱的為他擦拭身體,看著他的傷勢好轉,所有的辛苦也都值得了。

  "娘,大叔什麼候會醒來?"娃娃對家裏多了個男人感覺很新鮮。

  青梅笑著揉揉女兒的頭發,"牛爺爺說應該這兩天吧!"

  "我希望大叔趕快好起來。"

  女兒的童言童語讓她心窩一暖,"娘也是這麼希望……娃娃,等大叔醒來,娘因為是個寡婦,怕人家閒言閒語,所以在他離開這裏之前,就拜托你照顧他。"

  娃娃拍著胸脯,"好,我會照顧大叔。"

  青梅還是決定不跟他相認。

  這麼多年了,也許他已經娶妻生子,為了不讓他困擾,兩人還是別見面的好。

  青梅抱了抱女兒,"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被托付了重任,娃娃可是一臉驕傲。

  果然如草藥郎中所料,在昏迷將近七天之後,靳九霄飄離的神志總算慢慢歸位,四肢百骸也重獲知覺。

  "唔……"眼皮蠕動了幾下,才艱澀的掀開。

  眼清的焦距經過渙散到對準,不過花了片刻的時間,一待遭到襲擊的記憶回到腦中,神經瞬間繃緊,讓靳九霄迅速彈坐起身。

  "呃……"扯動腰腹的傷口讓他倒抽了口氣,這才赫然想起自己受傷了。

  "大叔,你醒了。"驚喜的童音在耳畔連珠炮似的響起。

  "渴不渴?肚子餓不餓?傷口還痛不痛?"牛爺爺說得沒錯,大叔真的醒過來了。

  靳九霄定睛細看,心中有些錯愕。

  "你……是你救了我?"是那個長得和青梅相似的小丫頭。

  她笑嘻嘻的說:"是我和娘一起把大叔背回來的。"

  "你娘呢?"真是沒用,居然被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給救了。"大叔想當面跟她道謝。"

  娃娃搖晃著小腦袋,"不用了,我娘說她是個寡婦,不方便見你。"

  寡婦門前是非多,確實不怎麼方便。

  "那你代大叔跟你娘說聲謝謝,大叔必須走了。"他失蹤這麼多天,一定很多人認為他死了。

  "不行!大叔的傷還沒好,不可以走。"娃娃著急的叫道。

  她說得沒錯,自己才稍微動一下,額頭已經泛出冷汗,身子虛弱的靠回枕頭上。

  "我記得你叫娃娃對不對?"那天老鴇是這麼喚她的。

  "嗯,那大叔呢?"

  靳九霄輕扯了下嘴角,"大叔姓靳,家住錦繡城。"

  "錦繡城在哪裏?好不好玩?"除了鳳山鎮,她哪也沒去過。

  "好玩,有機會的話,歡迎你和你娘來玩,大叔會好好招待你們。"

  "好哇、好哇!"娃娃拊掌歡呼。

  凝瞅著她,靳九霄有些恍惚,彷佛掉進了回憶中……

  "娃娃,你長得和一個人很像,不過她比你瘦弱了些、蒼白了些,不像你這麼活潑可愛。"

  "是大叔的親人嗎?"娃娃好奇的問。

  他沉吟一下,"應該說比親人還要親吧!我們從小一塊長大,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在這世上只有她是真正的關心我。"

  娃娃眨巴著大眼,"那她現在人呢?"

  "她……她也丟下我自己走了。"那口吻霎時充滿憤怒。

  躲在房外偷聽的青梅登時淚盈於睫。

  娃娃歪著腦袋瓜子,"為什麼她要走?"

  "我也不知道,她是那種有什麼心事都會憋在肚子裏,也不肯說出來的人,這麼多年來,我就是想不通她離開的理由。"他嘆口氣。

  "大叔,你不要難過。"小小的手輕拍著他。

  靳九霄冷哼一聲,就是嘴硬不肯承認。"我為什麼要難過?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大叔說話的口氣好像小孩子喔!"娃娃取笑著。

  房外的青梅險些笑出聲音。

  哭笑不得的靳九霄瞪了娃娃一眼,"大叔是個成熟的大人,怎麼可以拿來跟小孩子相比,那有沒有人說你人小鬼大?"

  "有啊!我娘就常說。"她的表情甚是得意。

  他被這個小丫頭給打敗了。

  "真是失敬、失敬。"

  娃娃噗哧一笑。

  聽著裏頭的笑聲,顯然父女倆相談甚歡,讓青梅內心百感交集。

  "大叔,你餓了吧!我去幫你把飯菜端進來。"說完便跑了出來。"娘!"

  青梅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她跟自己到灶房裏去。

  "娃娃,把這些端去給大叔吃,吃完了飯,要叮嚀他多休息,知道嗎?"

  "知道了。"她謹慎的端好托盤,才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娘,我好喜歡大叔喔!他跟爹一樣好。"

  鼻頭瞬間酸了起來。"快端進去吧!"

  她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父女相見不能相認,是她造成這樣的遺憾,心中對女兒的歉疚也更深了。

  ※     ※     ※

  三日後

  "大叔,這是我娘熬的排骨湯,裏頭還加了中藥,你要多喝幾碗,這樣身體才會早點好。"娃娃小心的把碗遞到他手上。

  這幾天飲食正常,體力自然恢復許多,靳九霄已經可以下床了。

  "幫我跟你娘道聲謝,請她不要再這麼麻煩了。"對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寡婦,他偶爾瞥見裙角從房門前掠過,總是無法和她面對面,心想對方大概是不想惹來閒話,才一直避著自己,所以也不好再賴下去。

  娃娃盯著他喝湯。"娘說一點都不麻煩。"

  他兩三口便把整碗湯都解決了。"大叔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是到了該告辭的時候了。"

  "大叔要走了?"娃娃小嘴一扁。

  靳九霄捧起她小小的臉蛋,"怎麼哭了?"

  淚光在眼中打轉。"大叔還會再來看娃娃嗎?"

  心中莫名的窒了窒。"當然會了。"

  "一言為定喔!"娃娃伸出小指。"來,勾勾手。"

  他失笑,"好,勾勾手。"

  "大叔不能賴皮喔!"她認真的警告。

  "好,那現在可以把大叔的鞋子拿來了吧!"

  "可是那雙鞋子沾到血,已經被娘扔掉了……啊!有了,我拿我爹的鞋子給你穿,大叔,你等一下。"她知道娘把東西藏在哪。

  娃娃奔到角落,掀開置放在地上的木箱,在裏頭翻找了一陣子。

  "不要找了,娃娃。"靳九霄莞爾,"你爹的鞋子我未必能穿。"

  "找到了!"她從最下層撈到了想要的東西。"大叔,這雙是全新的,我爹還沒穿過,你快穿穿看合不合腳。"

  不忍拒絕她的好意,靳九霄只好伸手接過來。可是當他審視到鞋上細密的針腳,一股似曾識的感覺竄過心頭。

  這細致的手工……

  靳九霄瞇起黑眸,死瞪著手上的男鞋,過了片刻,他馬上將左腳套進鞋中,果然大小適中,尺寸完全貼合,再將右腳又穿了進去,那份舒適感就跟過去青梅幫他縫制的每雙鞋一模一樣!

  "這鞋誰縫的?"

  娃娃低垂小臉,"是我娘縫的,可惜我爹沒機會穿到。"

  "你娘是不是姓佟?"他忘情地抓住她的肩頭急問。

  娃娃瞠著黑白分明的大眼,"大叔好厲害喔!一下子就猜到了。"

  果然是她!

  他氣急敗壞的一躍而起。"你娘在哪?"

  "娘……娘在對面的房間裏……"

  話聲未落,靳九霄已然像箭鏃般的衝了出去。

  "大叔?"娃娃不明所以的跟著他跑。

  原來她就住在京城裏,難怪他到處都找不到她。不過最可惡的是,居然到了這節骨眼,她還躲著不肯見他。

  正在房內為靳九霄趕制新衣裳的青梅,在聽見女兒的叫聲想躲藏起來,為時已晚。

  門上的廉子霍地掀開,高大的身影霎時跨了進來。

  青梅嚇得跳了起來,連針刺到手指都沒有感覺。

  "你……"他怒火中燒的喝道。

  她本能的倒退,臉上的血色褪了一半。"阿、阿九……"還是他發現了。

  靳九霄冷諷,"虧你還記得我。"

  "你……你怎麼知道?"

  "哼!"他說得咬牙切齒。"要不是娃娃把這雙鞋拿給我穿,恐怕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為什麼你明知道是我,還刻意避不見面?"

  "娘……"娃娃惶惑不安的奔到娘親身畔,以為自己闖禍了,否則和藹的大叔為什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是個寡婦,總要避避嫌。"青梅強自鎮定。

  他在心裏咒罵連連。

  "跟我還要避什麼嫌?"他們是青梅竹馬,比親人還要親不是嗎?

  "大叔,你為什麼要對我娘這麼兇?"娃娃噘著小嘴質問。

  靳九霄為之語塞。"我……"

  "娃娃,你先到外頭找朋友玩去,我和大叔有些話要談。"她柔聲的支開女兒。"沒事,不要擔心。"

  娃娃兩手叉在腰上,仰高下巴瞪著此刻滿臉鐵青的男人,護母心切的警告著,"大叔要是敢欺負我娘,我就跟你切八段,再也不理你了!"

  打從他有能力保護自己開始,就不曾再被人威脅過,若有人以為他好欺負,他也會馬上還以顏色。

  "我保證不會欺負你娘。"但面對娃娃,靳九霄不自覺地放柔語氣。

  青梅又催了一次,她才不情不願的出去。

  "你嫁了人?"心很不是滋味。

  她試著冷靜的應對。"當然,否則娃娃怎麼來的。"

  "是誰?"

  "你不認識的男人。"

  "怎麼認識的?"靳九霄忍不住想追根究柢。

  "在路上認識的。"他問一句,她答一句。

  靳九霄心中疑點重重。"他對你好嗎?"

  "很好。"

  "他怎麼死的?"

  "病死的。"

  他忍不住嘲諷。"你說得真是輕描淡寫。"

  "我和娃娃她爹的事本來就很平淡,沒什麼好說的。"青梅擔心說太多反而會露出馬腳。

  "娃娃說她今年八歲,算算時間,也就是你離開錦繡城沒多久便有了。"

  心裏打了個突。"是沒錯。"幸好娃娃沒有把生辰八字告訴他,否則只怕再也瞞不住了。

  "那個男人真有這麼好,好到讓你願意把終身托付給他?"說不出是嫉妒還是什麼,靳九霄酸溜溜的問。

  青梅佯裝出幸福的微笑。"他的確很好,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可是我很感謝老天爺讓我遇到他,還給了我可愛的女兒。"

  "哼!"他有說不出的妒忌。

  她清了清喉嚨,"阿九,你的傷好了大半,也該回去了……"

  "你這是在趕我走?"

  "不是,我只是……"她害怕他和娃娃相處越久,可能會發現真相。

  靳九霄微慍地撇撇嘴角,"走是自然要走,不過你們母女倆也要跟我一塊回去。"這些日子他已經知道她們過得不算好,怎麼可能袖手不管。

  "不!"青梅激烈的叫道。

  "為什麼不要?"他對她的態度產生懷疑。"反正你的男人已經死了,這地方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不跟我回去,再待在這兒有什麼意義?"

  青梅一時詞窮。

  "無話可說了吧!"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跟你走的。"她堅持到底。

  "你……你腦子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你不想讓娃娃過好日子嗎?"

  一扯到女兒,青梅不禁淚眼婆娑。

  "你哭什麼?都當娘了,還這麼愛哭。"

  "阿九,你不要逼我。"她哽咽的哭訴。

  靳九霄委實納悶。"我是為你著想,怎麼會是逼你?"

  她低頭拭淚。

  "好、好,我給你幾天時間考慮就是了。"他不耐地稍稍讓步。

  兩人都投有再說話,直到靳九霄又打破緘默──

  "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而別?"

  ※     ※     ※

  這個問題讓青梅畏縮了。

  "我……也沒有什麼理由。"

  他氣惱的捶著桌面,"沒有理由?你知不知道我派出多少人去找你?一天找不到你,我就成天的擔驚受怕,怕你在外頭遇到壞人,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我……有留一封信……"青梅吶吶的回答。

  靳九霄咒罵,"去他的鬼信!"

  "阿九,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她軟聲乞求。

  他狠狠的瞪她一眼,讓青梅的螓首垂得更低。

  "你……哼!"

  青梅怯生生的從眼睫偷覷著他,小心翼翼的問:"阿九,我、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誰傷了你?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居然可以出手這麼狠毒?"

  "你也會關心?我還以為你不在意我的死活了。"他反諷著。

  她咬了咬下唇,"我當然關心你了。"

  "我還受過更重的傷,這點小傷我還沒看在眼裏。"他逞能的說。

  "你是指背上的傷嗎?"為他擦澡時曾經見過,雖然已經結疤,不過仍然可以想見當時危急的狀況。"它是怎麼來的?"

  "有次我騎馬出去打獵,結果途中馬匹忽然受到嚇,像發狂似的往前跑,我沒辦法制住它,就跟著它一塊墜下山崖,整個背部就撞在石頭上,雖然沒死,不過也去了半條命,幸虧我命大,否則早去見閻王了……"

  靳九霄說得稀松平常,青梅是聽得冷汗直流。

  "還有幾次有人在我的飯菜中下毒,大概是擔心味道太重,會引起懷疑,所以份量都放得不多,才沒有把我毒死,除了這些,還有刺客三不五時的會來湊湊熱鬧,日子倒是挺有趣的。這回是我太輕忽了,想不到他們會埋伏在妓院裏,先在酒裏下了迷藥,讓我無法反抗,不然我根本不會挨這一刀。"

  想起混亂的那一瞬間,安樂侯柏子仁嚇得屁滾尿流,只會高喊救命,真是不濟事!靳九霄嘲諷的忖道。

  當時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能昏倒,至少在殺出重圍之前都要保持清醒。

  青梅愕的掩住小口,"怎麼會……到底是誰非要置你於死地不可?"沒想到這些年他是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熬過來的。

  他笑謔一聲,"有太多人了,有可能是大娘,也有可能是三娘、四娘,甚至是我任何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只要我死,他們才有機會奪回錦繡城的擁有權。"說不定此時此刻他們都認定他已經死了,正在大肆慶祝。"要不是你和慧姨要我寬以待人,把他們當真正的親人看待,他們根本不會有下手的機會。"

  "這種事老城主都不管嗎?"心中生起憐惜之情。

  靳九霄嗤笑一聲,"他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兩腿一伸,什麼都不必管,多輕松自在。"

  "阿九……"她聽得出他嘲弄的口吻中隱含的悲傷。"對不起,如果可能,我也不想離開你。"

  他霍地兇惡的打斷她。"我不需要同情,你們都是我最信任的人,結果都拋下我自個兒走了。"

  青梅心中一慟,"阿九,我也是不得已的。"當時她別無選擇啊!

  "呵,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心痛得淚如雨下。

  偏偏又無法反駁。

  "為什麼不說話了?"

  "你在生氣……"

  靳九霄憋了一肚子悶氣。"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就是你明明有話要跟我說,老是不說出口,然後莫名直妙的來個失蹤,搞得我一頭霧水。"

  "對不起。"她哽聲的說。

  他真想仰頭狂嘯,"我不是要你道歉,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以後有什麼話直截當的告訴我,不要讓我猜,那樣真的很累人。"

  不等她開口,人已經飆了出去。

  ※     ※     ※

  聽見外頭傳來騷動的聲響,青梅疑惑的開門察看,冷不防的,飛來一顆石子正中她的額頭,險些傷了眼睛,吃痛之餘,本能的伸手一摸,赫然發覺已經流血了,這才驚愕莫名的望向在門外的街坊鄰居。

  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你們……"

  "你這個不如檢點的女人,快快滾出我們鳳山鎮!"有個婦人帶頭大喊,其他婦人也用各種惡毒的言語來詆毀青梅。

  "既然當了寡婦,就要守該有的本分,沒想到居然還在家裏窩藏男人,真是不要臉,像你這種賤貨,休想拿到貞節牌妨……"

  "是呵!枉費你外表貞烈,原來骨子裏這麼低賤……"

  "馬上滾出鳳山鎮!"

  "滾出去!"身旁的婦人一一叫囂著。

  好幾顆石子同時朝青梅擲了過來,讓她疲於閃躲。

  "你們誤會了……"紙終究還是包不住火,一個寡婦更該懂得避嫌,難怪她們會有所誤解。"請大家先聽我說……"

  大夥兒情緒正激昂,根本聽不進她的話。

  青梅全身發疼,紅著眼眶頻頻哽咽,"求求你們聽我解釋……"

  "你們在幹什麼?"

  平地響起一聲男性怒咆,靳九霄的高大身影接著出清b在她身後,繃著一張鐵青著臉孔瞪視人。

  她心焦的想制止他。"阿九,你先進去,這裏由我來處理……"她怕他出來反而會越描越黑。

  "呆呆的站在這裏不動,任由她們扔石頭就是你處理的方式?"他反諷回去。

  "可是……"青梅詞窮,不知如何反駁。

  靳九霄將厲眸睇向門外的幾位婦人,嚇得她們後退了幾步。"她是寡婦又怎麼樣?她家裏有男人在,又幹你們屁事?你們憑什麼趕她走?又有什麼資格傷害她?"

  "你、你這個姘夫還有臉出來見人……"

  "不要臉的姦夫淫婦,滾出去!"

  "滾出鳳山鎮!"

  他青筋爆凸的跨前一步,"全都給我住口!誰敢再多一句,我就宰了誰,不怕死的再說啊……"

  "阿九,不要!"青梅低叫。

  想不到恫嚇產生了效果,只見她們滿臉驚恐的轉頭就跑,就怕真的死無全屍。

  "哼!"靳九霄冷笑的嘲弄她們欺善怕惡的行徑。"這種鬼地方你還待得下去?還是跟我回錦繡城去,不然她們是不會放過你的。"

  青梅怨懟的睨他,"要是沒有遇到你,這些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所以,你還是乖乖跟我走,否則下次讓娃娃親眼看到這種情形,你想她會怎麼想。"他一語道中她的要害。

  她啞然無語。

  原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回錦繡城,心情真的很復雜,想到他和娃娃雖然不曉得彼此是骨肉相連的親生父女,相處非常融洽,讓她又是心酸又是開心。

  如果阿九知道娃娃是他的親生骨肉,會有什麼反應?

  這也是她心中最擔憂的。

  靳九霄以為她在擔心往後的生活。

  "以後有我在,你也不必再這麼辛苦的幫人做衣裳了。"

  "阿九,你沒有必要這麼做,何況我也不想引起別人的誤會,畢竟我是個寡婦,而你……你就要成為駙馬爺了,我們之間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妥當。"青梅垂下眼瞼,怕他見到自己眼中的傷痛和妒意。

  是的,她真的好嫉妒那位玉茗公主,可以光明正大的擁有他。

  "……對了,我還沒有向你道聲恭喜,你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只要能夠迎娶公主為妻,你在朝中的地位便更上一層。"明明心痛,只能口是心非的祝賀。

  他嘴角泛出涼涼的笑意,"那只不過是互相利用的手段罷了。"

  "互相利用?"

  "沒錯,我之所以願意娶個金枝玉葉回家供著,無非是想鞏固自己在朝廷裏的地位,結交權貴,拓展自己的勢力,而皇上把玉茗公主許配給我,則是覬覦錦繡城的採礦權……"

  見她一臉茫然,靳九霄才解釋給她聽。

  "大約在五年前,我意外的發現城西五岳山的地底下蘊藏了豐富的銅礦,經過開採之後,不但一夕之間致富,也讓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朝廷原先想來分一杯羹,可惜當年先帝將錦繡城賜給靳家的祖先時,便已下了一道旨意,凡城的一景一物都屬靳家所有,就連皇上也無權幹涉,所以他才想到用聯姻的方式,你說這不是互相利用是什麼?"

  青梅語塞。

  "就算我真娶了公主,那跟照顧你們母女並沒有生衝突,對我來,她是她、你是你,不能相提並論。"

  她心窩一暖,"阿九,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可是你既然娶了人家,就要好好對待她,每個女人都希望得到夫婿的寵愛,尤其她還貴為公主,你千萬別辜負了人家,否則皇上怪罪下來,誰也承擔不起。"

  靳九霄抿唇一瞪,"你就是這樣,老是為別人著想。"

  "我是為你好。"她怯怯的說。

  "你……有時你真令人生氣!"說完,他便氣惱的撇下她進房去。

  青梅幽幽的輕嘆。

  夜更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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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經過馬車連日的顛簸,當她遙遙望見依舊立在原地的老家,正敞開大門的歡迎她,淚花不由得在眼底打轉。

  她終於回來了!

  這麼多年,每每只能在夢中見到的一磚一瓦,如今再度踏上故鄉的土地,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

  "城主,你真的沒死?"

  "嗚……太好了?"

  久候多時的靳府下人各個一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哭得最兇的是侍奉過兩代城主的老管事。

  忠心耿耿的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要不是到城主托人送回來的信,小的還以為……你已經……遭到不測了……那小的就沒臉去見老城主了……嗚……"

  "大男人哭什麼?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靳九霄皺眉道。

  他喜極而泣,"對、對,小的應該高興才對,一定是老城主在天上保佑城主平安歸來……"

  "你應該謝的是她們母女,要不然這會兒我真的劫數難逃了。"

  這時管事才認出青梅。"你、你不是佟姑娘嗎?"

  青梅含蓄的朝他點下螓首。

  "原來城主找到佟姑娘,難怪要我帶幾個下人過來打掃屋子。"他這才恍然大悟,"只是……沒想到多年不見,佟姑娘不但已經嫁人,還當娘了。"當年還以為城主會娶她。

  她低頭微笑,"她是我的女兒,娃娃,快叫管事爺爺。"

  嘴甜的娃娃揚起笑孜孜的小臉,"管事爺爺好。"

  "乖,長得跟你好像。"

  娃娃驕傲的昂起下巴,"當然了,我是娘的女兒。"

  "咦?"管事忽然覺得她的神態又跟某人好像。

  靳九霄沒空站在外頭閒話家常。"青梅,你跟娃娃進去裏頭,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整理的……府裏的情況如何?"

  待青梅母女倆進屋,管事才正色的稟報。

  "原先城主遇的消襲傳回來,大夫人他們可是樂得不得了,馬上想邀請親族裏的長輩到府裏商量挑選下一任城主的事,他們根本就篤定城主這回是活不了了,幸好有幾位長輩出面說話,除非親眼見到城主的屍體,否則絕不改選。"

  他陰惻惻的笑了笑,"果然又是他們在後面搞鬼,可惜我命大,還是逃過那些刺客的追殺。"

  "幸好城主的信及時送到,不然真不曉得他們又會搞出什麼花樣來。"管事說得餘悸猶存,可見當時情況險惡。

  靳九霄眼光泛冷,這會兒他絕不會再姑息養姦!

  所以當他真的活生生的出現在眾人眼前,靳家人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們萬萬料想不到他比九命怪貓還難纏,用盡各種手段還是害不死。

  這一次靳九霄是吃了秤鉈鐵了心,更在短短的半個月之’內,將幾房夫人的勢力完全削弱,老的全押送到尼姑庵裏修心養性。幾個賴在家裏,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異母兄弟則是指派到礦場工作,出賣勞力自力更生;要是執意不肯,一律逐出家門。至於那些將男人秤斤論兩計算的異母姐妹;更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嫁人,從此永絕後患。

  ※     ※     ※

  "娃娃,這就是大叔的家。"解決了所有的人,他才有時間陪青梅母女。

  小小人兒訝異的瞪大了眼珠,邁開小腿,滿場飛舞。"大叔,你家好大好大喔!好像皇上住的皇宮。"

  靳九霄失笑,"你去過皇宮?"

  "沒有,可是聽人家說皇上住的地方有這麼大,不小心還會迷路,大叔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能住在這裏。"她比手畫腳的說道。

  雖然是童言童語,但他聽了相當受用。

  "你喜歡這裏的話,可以跟你娘一塊搬進來住,有很多房間可以讓你挑,愛住哪一間都行。"他就是不自禁想寵她。

  娃娃先是小臉發光,後來又黯了下來。"娘一定不肯的。"

  "只要你願意,大叔會想辦法說服你娘的。"

  她小臉一垮,"還是不要好了,每次大叔跟娘說話,娘就會哭,我不要看見娘掉眼淚。"

  沒有再堅持下去,靳九霄牽起她的小手,"先不談這些了,我們到屋裏去,大叔特地準備了很多好吃的點心給你。"

  一大一小跨進偏廳,管事已經將茶點都備妥了,就等他們。

  娃娃兩頰紅撲撲的奔向他,"管事爺爺。"

  "娃娃好乖喔!"早把她當孫女疼愛的管事摸摸她的頭,笑得合不隴嘴。

  她眼睛發亮的盯著各式糕點,"這些都是要給我吃的嗎?"

  管事呵呵笑,"這些都是小孩子最愛吃的,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可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不可以太貪吃。"嘴上這麼說,猛咽著口水。

  靳九霄笑睨的捏了捏她的小鼻頭,"你才多大年紀,就以為自己是大人了。"

  "哼?大叔不要看不起人,我本來就不是小孩子。"娃娃下巴抬得高高的,就是不願被人小看了。

  "瞧你這副模樣,跟城主小時候真是像極了。"管事好笑的順口說道:"要是跟人家說你是我們城主的親生女兒,大家一定會相信。"

  經他一提,靳九霄怔怔的打量她,"我跟娃娃真有這麼像?"

  "城主也許看不出來,這丫頭五官是像她娘,但是那不服氣的眼神跟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是嗎?"

  娃娃又吞了幾口口水,"我,我只要吃一塊就好了。"

  "好,看你要吃幾塊都行。"管事將整碟都端到她面前去,任由她選。

  她坐在高高的椅凳上,晃動著兩只小腳,口中嚼著糕餅,吃得津津有味。

  "大叔,你在看什麼?"

  太荒謬了!娃娃怎麼可能跟他有任何血緣關係。

  靳九霄忍不住問道:"你見過你爹嗎?"

  "沒有,爹在我還沒出生之前就死了。"娃娃舔著沾蜜的小嘴,"但是娘說爹是個好人,如果沒有爹,就沒有今天的娃娃,雖然爹不在我們身邊,娘也會連他的份一起來愛娃娃。"

  他不禁失笑。都是管事的錯,無緣無故些奇怪的話。

  管事惋惜的嘆道:"想不到佟姑娘的命運這麼壞,一個婦道人家要獨自扶養女兒是何等辛苦。"

  "以後有我,她就不必再這麼累了。"靳九霄正色的扛下責任。

  "城主可要想清楚,再過三個月公主就要嫁進門了,萬一讓她知道……"

  "關她什麼事?"靳九霄大皺其眉。

  管事分析事情的嚴重性。"公主身份何等尊貴,可不是一般女子,她要是知道城主和個寡婦過從甚密,恐怕會造成夫妻失和,而對城主不利……"

  "青梅是我的親人,難道我不能照顧她嗎?"他疾言厲色的駁斥。"公主又如何?我就得卑躬屈膝的討好她?"

  "話不是這麼說……"

  靳九霄沉下臉低斥,"別說了!"

  "大……"

  聽見娃娃的叫喚,他們才注意到小人兒已經杵在他們之間偷聽很久。

  他攏高眉峰,"什麼事?"

  "管事爺爺這麼老了,你怎麼可以兇他?"她叉著腰糾正他惡劣的行徑。

  管事聽了感動的差點淚流滿面,嗚……終於有人替他說話。

  "我有很兇嗎?"靳九霄努力擠出笑臉問。

  她斜眼睨他,"有!"

  "對不起,大叔下次不敢了。"

  娃娃霎時漾開燦顏,"這樣才對。"

  這小丫頭根本已經騎到他頭上來了,可是靳九霄一點都不以為忤。

  "吃完了東西,大叔再帶你到其他地方逛逛。"

  "我吃完了,我們快去。"只要有得玩她都好。

  ※     ※     ※

  現今的錦繡城比以前繁榮,也更朝氣蓬勃,這都多虧銅礦的開採成功,不但改善了老百姓原有的貧困生活,連帶著使靳九霄的名望提升,也受到更多的尊敬,青梅自己都覺得與有榮焉。

  "娘,你走快點。"娃娃拖著娘親,不住的催道。

  她輕笑一聲,"怎麼這麼急?"

  "因為人家跟大叔約好了,他今天要讓我參觀他的馬廄,還說等我再長大一些,就要送一匹小馬給我喔!"

  青梅澀澀的哂笑,"娃娃聽話,大叔有很多事要忙,你不要常常去打擾他。"血緣真是奇妙,自然而然就會想去接近對方。

  "可是……"小腦袋瓜子失望的垂了下來。

  不期然的,母女倆經過一家鋪子,有道人影恰好步下石階,雙方都沒有留意,互擦撞了一下。

  娃娃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抓住娘親的袖子,才沒跌坐在地上。

  "怎麼不看路!"青梅輕斥了下女兒,忙不迭攙住對方的手肘,總算及穩住腳步,對方年紀很大,萬一跌傷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對不起、對不起,沒有嚇到你吧?"

  對方雖然年邁,但老當益壯,隨和的擺了擺手,"不要緊,是我沒注意到。"

  "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我就是大夫,有沒有事自己最清楚……咦?"他攢著白眉瞅著她,"這位夫人,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青梅一時之間還沒想起來,不過當她抬頭瞥見鋪子上的招牌──德仁堂藥鋪,臉色丕變,他就是當年為她把脈,診斷出自己懷有身孕的老大夫。

  "啊!我想起來了。"別小看老大夫,他可是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你不就是那位勇敢的小姑娘?這些年來我始終惦記著你的狀況,又不曉得你住哪,現在看你似乎過得不錯,真是老天爺保佑,那這個孩子……"

  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認錯人了。"

  老大夫閉上嘴巴,了然於心。

  "你、你真的認錯人了,我沒見過你。"說完,青梅驚惶的拉著女兒就走,活像後面有惡鬼在追。

  湊巧也從藥鋪子出來的管事,疑惑的盯著她們逃難般的身影。

  那不是娃娃跟她娘嗎?

  "大夫,你認識她們?"他在店裏看見他們有短暫的交談。

  "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來找你看病?"

  老大夫兩手負在腰後,沉吟的:"嗯。"  

  "沒想到大夫的記性這麼好,都過了九年還認得出她。"管事打趣的說。

  "因為印象太深刻了……"他嘆了口長氣,感觸良多。"唉!都過了這麼多年,當年的孩子也已經長這麼大了,真是難得。"

  管事一愣,感覺話有語病。"當年的……不對、不對。"

  "什麼不對?"

  他小心的求證。"大夫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早就知道她有孩子?"

  "是啊!想不到她這麼能幹,不但把孩子平安生下,而且又長得健康可愛,真是難能可貴。"老大夫敬佩她的決心。

  "大夫是在錦繡城以外的地方為她看病的?"

  "我整天都守在這間藥鋪子裏頭,什麼地也沒去過。"話一出口,他趕緊捂住口。

  "那就是說當初她是因為有喜,才來找大夫你的?"

  老大夫機警的改了口,"醫者要有醫德,怎麼可以隨便透露病人的情況,你不要再問了,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怎麼可能?"管事想得頭都快炸了。"娃娃她娘明明是離開錦繡城之後才嫁人生子的,莫非那孩子……"

  "說話顛三倒四的,我看你還是進屋裏,讓我幫你把個脈,看看有什麼毛病。"

  "下次吧!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他得回去報告城主。

  ※     ※     ※

  管事幾次試圖開口,臨時又把話咽了回去。

  "是娃娃來了嗎?"靳九霄已經準備好今天帶騎馬出遊。

  他吶吶的說:"不,不是。"

  "那進來做什麼?"

  "小的是聽說了一件怪事,不曉得該不該說。"

  "怪事?"

  "城主要是聽了,也會覺得這件怪事真的很怪。"管事繞口令的道。

  靳九霄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說重點!"

  "是、是。"他索性一氣呵成的吐出,"剛才小的到街上的德仁堂抓幾帖治風溼的藥,唉,這老毛病只要碰到下雨就會發作……呃,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小的在店外見到娃娃和她娘以及德仁堂的老大夫在說話,等她們走後,小的隨口問了兩句,這才無意間從老大夫口中得知娃娃她娘早在還沒離開錦繡城之前就已經懷有身孕了……"

  "胡說!"靳九霄怒喝一聲,青梅不是隨隨便便的女子,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不許你污蔑她。"

  管事兩跟緊盯著他,表情嚴肅。

  "城主,這事可是攸關一名女子的清白,小的不敢亂說。"

  難道是真的?

  "他……那位大夫真的確實?"

  他低聲建議。"只要知道娃娃是哪一天出生的,不就可以算出來了。"

  "如果是真的,娃娃的爹究竟是誰?"靳九霄心頭亂紛紛。"青梅為什麼要騙我?她要是被人欺負了,可以來找我,為什麼要隱瞞?"

  "不曉得城主有沒有留意到?娃娃每回只要吃了蝦子,臉上就會起紅疹,小的記得城主年幼時也有同樣的症狀,後來長大之後就沒再犯過……"

  靳九霄震懾的瞠眸,"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小的身為府裏的管事,只要有關府裏上上下下的喜惡,都了若指掌,何況那時城主不過五、六歲,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你是說……娃娃有可能是我的……"他登眼神惶恐、手足無措,"怎麼可能?我從來沒有對青梅……不可能!太荒誕可笑了!"

  如果他曾抱過女人,他一定會記得的。

  況且青梅之於他是親人、是妹妹,他怎麼可能對她做出逾矩的事。

  這點管事也想不通。

  "可是小的怎麼看,就是覺得娃娃說話的樣子,確實和城主有幾分神似。"

  "別說了!"靳九霄受到極大的震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娃娃究竟是誰的女兒?  

  如果青梅是發現自己有孕,才不得不匆匆的遠走他鄉,或許這也就是她當年不告而別的原因……

  "大叔,我來找你玩了。"

  活蹦亂跳的小小人兒奔向他,一把撲進他懷中。

  靳九霄俯睇著她,心中千迥百轉。"娃娃,是你娘送你來的嗎?"

  "嗯,娘只送我到門口就先回去了,大叔,趕快帶我去看馬……"她等不及了。

  他捧起她因為跑步而紅咚咚的小臉,"去看馬可以,不過,你先告訴大叔,你的生辰是哪一天,大叔好幫你準備禮物。"

  管事屏息的問:"對、對,娃娃,你娘有告訴過你嗎?"

  "有啊……"娃娃很快的說了。

  ※     ※     ※

  日頭西斜,家家戶戶炊煙裊裊。

  "娘,我回來了。"稚氣的童音讓屋裏的青梅不自覺露出溫柔的笑容。

  當她瞥見小小人兒身後的高大身影,臉上掩不住喜悅。

  "怎麼來了?"通常都是派僕人送女兒回家的。

  靳九霄高深莫測的瞅了下她,"有空就來了。"

  "吃過飯了嗎?我煮了幾樣簡單的小菜,要不要坐下來一塊用?"她宛如妻子般的為他張羅飯菜。"我再進去煮兩樣你喜歡吃的……"

  他臉部有些緊繃。"不用了。"

  已經玩得滿頭大汗的娃娃打了個呵欠,"娘,我在大叔家吃過了,現在還不餓。"

  青梅拂開黏在女兒頰上的發絲,"瞧你都玩瘋了,先去洗把臉再睡。"

  "嗯。"小小人兒一溜煙就跑了。

  "阿九,你怎麼了?"她站直纖軀,柔怯的睇著他,"是不是娃娃不乖,給你惹麻煩了?那我叫她以後不要去找你了。"

  靳九霄嗓音有點古怪,"不關娃娃的事。"

  "那就好。"青梅試著找些事情做來減輕尷尬的氣氛。"我先幫你盛碗湯,這湯我熬了好久,湯頭很濃……"

  他冷不防的開口。"娃娃的親爹是誰?"

  "砰!"柔荑急遽的顫動一下,連碗都打翻了。

  "你、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心跳如擂鼓,雙唇輕抖,"娃娃的爹姓賈,是個賣布疋的小商人,這些我都告訴過你了。"

  "真是這樣?可是為什麼德仁堂的大夫說你在離開錦繡城之前就已經懷有身孕?他沒有理由說謊。"

  青梅踉蹌的退後一步,臉色一片慘白。

  "他、他認錯人了……"不能承認,死也不能說出真相!

  他跨前一步,"是認錯人嗎?那麼娃娃的生辰又該怎麼解釋?算算時間,當時你的確還住在城裏,不要告訴我娃娃是不足月產下的孩子!"

  "阿九,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追究這些,娃娃的親爹是誰並不重要……"

  靳九霄正色的反駁,"當然重要了,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委屈。"

  "沒有委屈,而且我也不後悔生下她。"青梅眼中閃耀著濃烈的母愛。"她是我身上的一塊肉,有了她,我才能堅強的活下去。"

  "那你更應該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我要他負責到底……"

  "不!"她失聲喊道。

  "青梅,你為什麼要這樣袒護他?"靳九霄鉗住她的柔肩低咆,"他自己造的孽,就要勇於承擔後果。"

  她淚眼朦朧,"娃娃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不是什麼孽,我一個人就可以將娃娃扶養長大,阿九,我求求你不要再問了。"

  "你……"他為之氣結。

  青梅聲音都啞了。"阿九,算我求你……"

  "好,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娃娃跟仲陽有沒有關係?"他想到可能的人選。

  "當然無關。"

  "那我呢?"

  "喝!"青梅倒抽口涼氣,心臟一陣緊縮。"阿九,你在說什麼?娃娃怎、怎麼會跟你有關係?"

  靳九霄的目光鎖定她雪白的臉色,那閃爍抗拒的眼神讓他心驚不已,原本他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當真,可是她的態度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娃娃她對蝦子過敏,只要吃到蝦子,臉上就會冒出紅色的疹子……據說我小時候也有這種小毛病。"他可以感覺到真相呼之欲出了。

  她捂著漸漸不勝負荷的心口。"那、那只是巧合,不代表什麼……"

  "連管事都說娃娃有幾分肖似我……"

  青梅有股想大叫的衝動,只能用玩笑的口說:"你、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娃娃是我的女兒,當然只會像我。"

  "既然這樣,那現在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了。"

  說著,靳九霄便要往娃娃的房裏走去,駭得青梅慌亂的攔下他。

  "你想幹什麼?"

  他冷冷的睥睨著她,"聽說可以用滴血認親的方式證明血緣關係,我需要娃娃的血,只要一滴就夠了。"

  "不!"青梅再也控制不住,驚懼的大叫,"阿九,不要……"

  靳九霄犀利的瞇起眼眸,"既然娃娃和我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係,那麼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她眸光哀淒地祈求著,"我……"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說?"

  滿腔的淒楚和憤怒再也壓抑不住,終於她崩潰了。

  "你為什麼老是耍這樣欺負我?為什麼──’青梅霍然撲到他身上一陣亂打,"我不想阻礙你的前途,不想要你負責,這樣還不夠嗎?我都已經認命了……只想安安靜靜的過日子,為什麼還要來打擾我們母女的生活?為什麼?"

  他傻了、呆了。

  那字字句句彷佛一記記的悶棍敲在他頭上,思緒頓時空白。

  怎麼可能?

  這四個宇不斷的在腦海中回蕩不已……

  "娃娃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骨肉?"靳九霄失神的喃喃自語,倏地緊她的纖腕,嘶啞大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娃娃為什麼會是我的……我的親生女兒?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青梅淚如泉湧,"求你不要問了……"

  "我有權利知道真相。"他急吼。

  她只是拚命的搖著螓首。

  "如果娃娃如你所說是我的親生女兒,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已經剝奪了我們父女相處的時光,你還想瞞我多久?"靳九霄氣紅了眼,皎緊牙關咆哮著,"佟青梅,不要讓我恨你!"

  不!她承受不了他的恨。

  "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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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靳九霄鐵青著臉,仍鉗握著她的手腕,"說!"

  "還記得那天……那天你得知蟬玉姐即將下嫁福親王世子……你和巴大哥吵了一架的事嗎?"眸中滿溢的淚水讓她看不清他的臉孔,"你氣蟬玉姐玩弄你的感情……更氣我不該同她一起騙你……於是當天上你……喝得酩酊大醉……"

  經她一提,他慢的記起那天的情形。

  "我想起來了,那你還留在房裏照顧喝醉酒的我……難道……我竟然對你……怎麼會這樣?當時我以為……"

  青梅難堪的苦笑,"以為抱在懷中的女人是蟬玉姐對不對?"

  身軀一震,靳九霄不自覺的放開她,倒退兩步,兩手沉痛的抱著頭顱,"老天,我做了什麼?居然對你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

  "你抱著我嘴裏喚著蟬玉姐的名字,那股力氣好大,我根本反抗不了……"她苦澀的揉著握疼的手腕,"阿九,我並不怪你,因為當時你喝醉了,連自己都不曉得在做什麼。"

  他的心情可以說是混亂到了極點。"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我……我都不該那樣對你,你該說的,而不是獨自承擔一切。"

  "當我知道你根本醉得記不起發生過的事情,曾經有好幾次想告訴你,甚至知道自己有喜了,更是鼓起勇氣想向你坦白……"

  青梅的身心都覺得好累,邊說邊在凳子上坐下,"可是當你用著野心勃勃的眼神告訴我,往後要追求飛鴻騰達的人生,要娶個身份尊貴的公主為妻,要成為比歷代祖先都受百姓愛戴景仰的城主……我就沒辦法告訴你真相,我不要成為你成功之路的絆腳石啊!"

  靳九霄閉了下眼,下顆縮緊,"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認,難道你認為我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畜生?"

  她噙淚一笑,"我希望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因為我喜歡看你意氣風發的模樣,而不是成為你的困擾。"

  "你……你沒開口問過我,怎麼知道這一定是困擾?"他怒不可遏的提高嗓門,"你從來不把心事跟我說,總是自以為什麼對我最好,連這麼大的事情也隱瞞著,你、你、你真該死的體貼!"

  青梅將臉埋在手心中,低低啜泣。

  "要不是這回進京。陰錯陽差的遇見你們母女,我恐怕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早就當爹了。"他氣得七孔冒煙,將青梅從凳子上拖了起來,搖晃著她削弱的肩頭。"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

  兩行淚水撲簌簌的沿著面頰滑下,悲痛的瞅著他。

  "對,是我殘忍,我不該對你隱瞞孩子的事,我不該處處為你設想,我更應該躲得更遠,遠到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才對,我跟你道歉,這樣行了嗎?"

  看她哭得肝腸寸斷,靳九霄頓覺得自己似乎有失公允,畢竟這些年吃苦受罪的人是她,他有什麼資格出言譴責?想到這裏,也只能用踱方步來消耗殘餘的怒火,不然他真的想動手殺人。

  青梅感到心灰意冷。"我、我還是帶娃娃回鳳山鎮好了……"

  靳九霄口中噴出熾熱的怒焰,"你休想再帶走我的女兒!"

  他要的只是女兒!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都擰痛了。

  是呵!就算自己真的替他生了孩子,她終究只能當他的妹妹……

  青梅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色……深吸口氣,心中已作出抉擇。

  "你說得沒錯,我不該帶走她,娃娃跟著我只有吃苦的份,一年到頭只能撿別人不要的舊衣裳,連冬天都沒有保暖的外衣可穿……"說著這些話,她的心在滴血。"等你和公主成親之後,希望公主能將娃娃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般看待,好好善待她,那我……我就安心了。"

  他眉頭打了好幾個結。"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想娃娃跟著你……比跟著我好。"青梅艱澀的擠出這句話。

  終於聽懂她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不要娃娃了?"靳九霄狠狠的問。

  她居然還想拋棄女兒!

  青梅激動地再度落淚,"我當然要!娃娃就像我的命,我怎麼會不要……還是你願意把娃娃給我,不跟我搶了?"

  "我是她的親爹,還需要搶嗎?"他沒好氣的道:"今天大家都累了,明天一早,我再來接你們母女進府。"

  他也需要點時間來整理一下思緒,對她們母女的未來作個打算。

  "進府?"她錯愕的微張口,"阿九,這樣做不太妥當……"

  靳九霄橫睨她一眼,"我已經決定了。"

  "別人會怎麼想?"

  他氣惱的斥吼,"我管別人怎麼想,反正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你可別想再給我搞失蹤把戲,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阿九,你聽我說……"青梅心急的追到門口,只看見他騎在馬背上的身影已然揚長而去。

  ※     ※     ※

  將細軟打包好,青梅心中千頭萬緒,不曉得該怎麼向女兒解釋。

  "娘,我們真的要搬到大叔家去住?"娃娃嘰嘰喳喳的問個沒完。"這樣也好,我就可以每天見到大叔了……"

  青梅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你真的這麼喜歡大叔?"

  "嗯,大叔對我好好,還肯陪我玩,不像其他大人,都會嫌我年紀小礙手礙腳,還會在背後笑我是沒爹的孩子,有時隔壁家的小孩想乘機欺負我,哼!不過都被我欺負回來,一個個哭哭啼啼的跑回家。"

  女兒的童言童語讓青梅更加慚愧,當年失去父親的自己,不是也在心中悄悄的渴望得到父愛,如今忽略了女兒的需要,以為有娘親疼惜就夠了。

  眼圈倏地泛紅,"對不起。"

  "娘,你怎麼了?"娃娃仰著困惑的小臉,"是不是你不想去大叔家住?那我們就不要去好了。"

  有個這麼貼心的女兒,再多的辛苦和委屈她都心甘情願。

  "娃娃。"不知何時踱進屋來的靳九霄喚道。

  娃娃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太好看,盡管年紀尚小,仍然可以感覺到他和娘親之間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大叔,我和娘不去你家了。"

  他揉揉她的頭笑問:"為什麼?"

  "因為娘不喜歡去打擾別人……"

  靳九霄將小小的身子騰空抱起,"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爹。"

  "不……"青梅悚然一驚,想要阻止已經太晚。

  娃娃一臉錯愕,"大叔是我爹?"

  "你娘還沒跟你嗎?"他橫睞青梅一眼,"爹不曉得你的存在,所以直到今天才跟你相認,不過往後爹會補償你,不會再讓你吃苦了。"

  真相已經大白,再也無法挽回。

  娃娃吃驚的回頭問:"娘,是真的嗎?大叔真的是我爹?"

  "對不起,娘不該騙你。"她的聲音微哽。

  "你真的是娃娃的爹?我有爹了……爹……爹……"彷佛想彌補這些年的缺憾,娃娃叫個不停。

  接下來自然是父女相認的感人戲碼,青梅只有憋住滿腹的苦水,將剩餘的細軟收拾好。

  片刻後,靳九霄讓女兒雙腳落地,再牽著她的小手。"走!爹帶你回家。"

  "娘也一塊去。"娃娃向她招手。

  靳九霄面無表情的回頭斜睨她,"馬車已經在外頭等了。"

  "嗯。"青梅掩去受傷的眼神,牽扯下唇角,勉強算是個笑容。"你們先上車,我隨後就來。"

  ※     ※     ※

  一個月晃眼過去。

  靳九霄每天在處理公事之餘,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了女兒,無論走到哪,都會帶著她同行,彷佛想昭告世人般,向人炫耀自己的心肝寶貝,而娃娃的精靈頑皮,更贏得老百姓的喜愛,許多人都想親眼看看這位"大小姐’的廬山真面目。

  其間,摻雜著幾雙嫉恨的目光。

  原本幾位養尊處的大少爺,如今被貶到礦坑來做工,讓他們忿忿不平,早就想整他,現在總算逮到機會了……

  縫上最後一針,將唇湊上去,用牙齒咬斷線頭,青梅滿意的看著完工的成品。

  攤開藏青色的衣袍,往他肩上比了兩下,"阿九,你穿穿看合不合身?不合的話,我可以馬上修改。"

  "你要我來,就是為了這件衣服?我說過你不必做這些的。"口裏雖然這麼,還是起身試穿。

  她見腆的哂笑,"耽誤你的正事,真是對不起,只是我們認識這麼多年,從來沒幫你縫制過衣裳,這兩天有些手癢,想要試一試自己的手藝,你要是覺得不喜歡,那就不要穿了。"

  靳九霄忙將衣袍搶了回去,斜瞅她一下,"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會穿了?"青梅滿含期盼的問。

  他明明喜歡,偏又死子嘴硬。"我又不是那種愛挑剔的人,有得穿就好,以後別再忙了。"

  "嗯。"她柔順的點下螓首。"還有這裏有碗雞湯,是我讓人熬的,你每天從早忙到晚,連三餐都沒辦法好好坐下來吃上一頓,身體得要多補一補,已經沒那麼燙了,快點喝。"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沒這麼簡單就倒下。"靳九霄對自己的體力很有信心。

  是這麼說,一手端起碗,就唇便連喝了幾大口。

  "好了,現在衣服也試穿過了,雞湯也喝了,我可以走了嗎?"

  青梅秀容一紅,"嗯。"

  搖了搖頭,靳九霄啼笑皆非的作勢起身,就在這時,臉色丕變,手臂本能的撐住桌面,才沒有倒下。

  "阿九?2她怔怔的問。

  他臉色開始由紅轉白,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

  "雞……難湯有毒?""噗!"的一聲,鮮血將他前胸的衣襟全染紅了。

  "怎麼會?"青梅慌亂叫。

  靳九霄後悔自己太過粗心,以為把那些人趕出府邸,一切就會沒事。

  "我房裏……有解毒……藥丸……快去拿……"因為有過前幾次的經驗,他早就做了萬全準備。

  "好,我馬上去拿,你再支撐一下。"眼淚早巳不爭氣的奪眶而出。

  青梅轉身飛撲向門口,才拉開門扉,看見的是一張陰險的笑臉。

  "呵呵……你想去哪?"

  她愣了兩秒,總算認出眼前落魄的男人。"三……三公子?"

  "沒想到青梅妹妹還認得本公子,真是太令人欣慰了。"他唇邊邪惡的笑意讓青梅不寒而栗,不自覺地往後退。

  靳九霄用最大的意志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是……是你!"

  "沒錯,就是本公子。"

  "呸!"他啐了一口血水,努力挺起胸膛,將青梅護在身後,"你、你以為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就可以殺得了我……你別想……"

  三公子露出殘佞的冷笑,"是嗎?"出其不意的,一記拳頭揮向他的門面,當場將靳九霄打倒在地上。"你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想逞什麼英雄!"

  "阿九!"青梅撲到他身旁,對著三公子低喊,"他是你弟弟,你為什麼三番兩次要置他於死地?"

  "在本公子的眼裏,他只是個不要臉的雜種、賤種,不配跟本公子稱兄道弟,哼!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出身,連給本公子拎鞋都不配!你給我過來!"長臂一探,硬是將青梅給拖走。

  靳九霄吃力的想從地上爬起來,"不準碰她!"

  "都快死的人了,還顧她做什麼?"三公子一腳將他又踩趴在地。

  靳九霄無力反擊,三公子殘忍地將右腳踩在他的胸口上,從懷中掏出藥瓶。

  "這回可不像前幾次,保證不用半個時辰就會毒發身亡,除非吃了我的解藥,否則你就只有等死。"

  聞言,青梅夾著哭音乞求,"三公子,求求你給我解藥,我下輩子願意作牛作馬來報答你。"

  "不必求他……也許那解藥是假的……"靳九霄全身冒著冷汗,五臟六腑彷佛全移了位。

  三公子發出猖狂的笑聲,"哈哈哈……不信的話,那我就把它喝了。"

  "不──我相信、我相信!"她驚悸的哭叫。

  "這才對。"說著,右腳又用力踹向靳九霄的胸口,痛得他幾乎斷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你真的想救他?"

  青梅用力點著螓首,看著靳九霄痛苦的模樣,就像有人在自己的心口上插了把刀,讓她痛不欲生。

  "救他是可以,不過……"三公子舔了下唇,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她。

  "不過什麼?"她焦急的問。

  三公子惡毒的看看她,再望向靳九霄笑說:"親眼目睹自己女兒的娘被其他男人姦污,那種感覺一定很有趣。"

  "畜生!"躺在地上無力動彈的靳九霄痛恨自己太過大意,才會淪為別人的俎上肉,連帶地害她受累。"青梅,你不要管我……唔……"又吐出一口血。

  聞言,她秀顏一片慘白,了無血色。

  "想救他的話,就把衣服脫了,到床上等著伺候本公子,否則我們就在這兒等著他毒發,然後氣絕……"

  "我脫!我脫!"青梅哀切的叫道,她不能眼睜看著他死啊!

  靳九霄發出淒厲的吼聲,"不──啊啊……"毒性發作越來越頻繁。

  "阿九……"青梅扶起他的頭顱,仰頭懇求著,"三公子,求你先讓他吃下解藥,我……任你處置……"

  聞言,靳九霄甩掉腦中的混沌,失聲怒吼,"我寧願死……"

  "好一個有情有意。"三公子滿眼怨妒,"你當本公子是三歲小孩嗎?想要救他,去把衣服脫了,要不了,可怪不得本公子。"

  青梅貝齒一咬,"我……我脫。"

  "青、青梅……不要……"

  不敢回頭凝睇靳九霄悲痛的哀求,青梅背對著他們,解著領上的絆扣,眼角霍然瞄到桌上的利剪,咬住發白的下唇,趁亂將它摸走。

  三公子沒有察覺到,只顧著囂張大笑,眼中躍動著勝利的光芒,憋了多年的窩囊氣,總算可以一並討回了。

  "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就在這兒看本公子怎麼玩你的女人。"

  靳九霄捂著胸口,痛楚的在地上打滾。"你……啊……"

  "你就乖乖待在這兒慢慢欣賞吧?"說完,三公子已經性欲勃發的走向床榻。

  青梅用顫抖的柔荑解開外衣,露出圓潤的香肩,在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悄悄的握緊利剪,決定自救……

  "青梅,不要害羞,轉過來讓本公子好好看看你。"自從遣到礦坑做苦工,他就也沒有碰過女色,早快憋不住,而這個女人是靳九霄最重視的女人,只要強佔了她,也算是種報復。

  青梅猛地旋身,一鼓作氣的將利剪往他身上刺去……

  "哇啊……"殺豬般的哀嚎頓時叫起。

  無巧不巧,利剪正中他昂揚的下體,當場毀了他的男性雄風。

  三公子雙手捂住那話兒,一臉齜牙咧嘴、痛不欲生。

  就在這當兒,一只鐵腕驀地從後頭箍住他的脖子,倏地將它勒住。

  "我要殺了你!"為了保住青梅的清白,靳九霄用盡餘下的意志力,也要帶他一塊下地獄。

  三公子五官扭曲變形,眼珠快要從眼眶中蹦出來。"呃啊……"

  甫回過神來的青梅忙不迭阻止他。

  "阿九,不要殺他!他再怎麼壞,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啊……"

  "他居然想碰你……"他嘶吼著,手腕勒得更緊。

  青梅嗚咽的搖著首,"他沒有得逞,阿九,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人背負弒兄的罪名,算我求你……他快不行了……"

  就在她以為他拒絕時,也許是力氣用盡了,整個人直挺挺的往後倒下。

  "阿九?"她及時抱住他,兩人同時跌坐在地,而三公子早昏死過去。"對了,解藥。"

  青梅很快的找到裝著解藥的瓶子,喂他喝下之後,才拉開嗓門,"快來人啊……"

  ※     ※     ※

  經過大夫初步診,三公子的小命是保住了,不過,從今以後無法人道了,在族中長輩開會決議下,即刻將他逐出錦繡城,今生今世不能再踏進一步,以儆效尤,也讓其他靳家人不敢再輕舉妄動。

  "阿九,你怎麼起來了?"見他著裝完畢,一副要出門的打扮,青梅連忙起身詢問。"大夫不是要你多休息幾天?"

  靳九霄一臉"你太大驚小怪了’的表情。"我體內的毒已解,沒什麼大礙,外頭還有很多事需要我親自去辦,我不出去不行。"

  "可是你的氣色……"

  他伸手制止她的勸言,"我這個人就是命大,被下毒那麼多次,都沒有死成,不會有事的,要是覺得不舒服,我一定回來休息,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煎了一帖藥,等喝過藥後再出去?"

  等靳九霄點頭,她便去廚房端藥。

  管事正由外頭進來。"城主要到礦坑?"

  "嗯,好些天沒去了,不曉得進度如何?"

  管事神色一整,"在這之前,小的有件事要提醒城主。"

  "什麼事?"

  "就是有關大小姐認祖歸宗的事。"

  靳九霄微挑眉,"娃娃是我的親生女兒,認祖歸宗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不對?"

  "當然沒有不對,只是……公主那邊至少得先知會一聲。"

  他撇了下嘴角,頗不以為然。"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有。"還是管事面面俱到、考慮周全。"她到底貴為公主,將來所出的子女絕對是靳家的長子或長女,若是知道她還沒嫁進門,城主使已有了女兒,要是一狀告到皇上面前,恐怕婚事會受到影響。"

  聞言,靳九霄神色一凜,"你顧慮得沒錯。"

  "另外就是有關佟姑娘的事……城主總該給人家一個交代吧?"

  他愣了下,"交代?"

  "總不能讓人家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她好歹也為城主生了個女兒,就算當不成正室,作為側室也是理所當然的。"

  管事的話讓他一時接不下去。

  自從知道娃娃是他的親生女兒開始,可以說全副精神都放在娃娃身上,從沒有想過孩子的娘。

  對於青梅,靳九霄一直把她當作自己的親人,那份感情不曾變過,只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們之間再也不是單純的青梅竹馬,她是他孩子的親娘,說起來簡單,其中很復雜。

  再說為了救他,她連自己的清白都可以不要,這是其他女人無法做到的。

  即使嘴上不說,青梅為他做的,他全看在眼裏,感動在心。

  他絕不會辜負她!

  "我……我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靳九霄迷惘的喃道。

  管事以過來人的口吻提議,"城主,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再說看在孩子的份上,你更應該負起責任。"

  "我並沒有說不想負責,於情於理,是該給她一個交代。"他為自己的遲疑辯解。

  只是突然要將青梅當作女人來看待,總覺得很怪。

  "城主能這麼想就好。現在最大的問題在公主身上,放眼歷朝駙馬爺,有誰敢三妻四妾娶進門,現在不是城主要不要,而是公主肯不肯。"管事憂心忡忡。

  靳九霄眉峰不由得蹙攏,"這次賜婚原本就是一樁互蒙其利的交易,就算公主不同意,我也會照顧她們母女,若公主敢幹涉,我也不會讓她太好過……"

  手上端著藥來到房外,無意間聽見他們談話的青梅,臉上悵然若失。

  她和阿九之間,永遠都有阻礙隔開他們。

  先是巴蟬玉,如今是公主,是否注定兩人有緣無分?

  也許,這就是她的命。

  ※     ※     ※

  大概不習慣偌大的房間,娃娃還是跑來和娘親擠在同一張床上。

  "我喜歡跟娘睡。"

  青梅側著身軀,手心輕拍著女兒胸口的被褥,笑睨的哄著,"好了,閉眼睡覺吧!"

  "嗯。"她乖乖的闔眼。

  喀!喀!門扉傳來剝剝啄啄的聲音。

  聽見叩門聲,青梅下床披衣,才去應門。

  "婢女說娃娃不在她自己的房裏睡覺。"忤在門口的靳九霄俯睇著她的秀容,也許是接受了管事的建議,嘗試著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她,這才發現她確實生得清雅脫俗、氣質柔婉,生過孩子的她,還有一股成熟的韻味。

  以男人的眼光來看,青梅是個美麗的女人,也是很多男人欣賞的典型。

  這個想法讓他突然覺得很不舒服。

  他瞅得雙頰發燙,青梅忍不住垂下眼瞼。

  "娃娃在我房裏。"

  靳九霄越過她,大步來到榻旁,佯怒的詢問女兒。"為什麼不睡自己的房間,跑來跟你娘擠?"

  "人家喜歡跟娘睡。"娃娃噘著嘴,從榻上爬起來。

  他寵溺的輕擰一下女兒紅撲撲的臉頰,"都這麼大了,還不敢一個人睡。"

  "她會認床,就讓她在這兒睡吧!"青梅怯生生的插嘴,又怕會惹他不高興,小心翼翼地覷著他,幸好他臉上沒有一絲不悅。

  "算了,躺下睡吧。"他也捨不得硬挖女兒起來。

  娃娃笑咪咪的躺回榻上。

  兩只手同時伸過去,都想幫女兒蓋上褥,結果碰在一起。

  青梅宛如觸電般的縮回柔荑,心慌意亂的馬上轉身走出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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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 12:33 PM|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片刻之後,靳九霄也從裏頭出來。

  "我有事想跟你談。"

  她咬了下唇,"可以明天再說嗎?"

  "這很重要。"

  "好吧!"青梅不自覺的絞著十指。"你要跟我談什麼?"

  靳九霄輕咳一聲,有些尷尬。"管事說我必須給你……一個交代。"

  這話說起來還真不是普通別扭,可是又不得不說。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她在心中暗忖。

  "什麼交代?"她佯裝不解。

  "就是……既然連孩子都有了,我自然得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他一鼓作氣的把話說完。

  青梅的唇角掀起一道淺淺的弧度,"名分對我並不重要。"

  "可是對娃娃很重要,我不希望她以後跟我一樣人恥笑!"

  她的心陡地一沉,"為了娃娃……"

  是啊!自己怎會以為他真的對她有情,想和她成為真正的夫妻。

  "是啊!你也不願意見到娃娃受欺負吧?"

  "我……我拒絕。"青梅把心一橫。

  靳九霄瞳眸,"為什麼?"

  "娃娃是你的女兒,我不反對讓她認祖歸宗,可是我和你之間只有親人的感情,怎麼結為夫妻?"

  他大聲辯駁,"為什麼不行?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再說這世上多的是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後結為連理的男女,他們可以,我們為什麼不行?"

  因為他們彼此有情,而你對我沒有啊!

  青梅心痛不已,臉上仍不動聲色。

  她強忍著淚光,淡淡的問了句,"公主會答應嗎?"

  "我會想辦法說服她。"

  "就算她同意,那麼皇上呢?"她痛恨必須親手埋葬自己的幸福,卻不得不。"皇上會讓自己最寵愛的皇女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嗎?走錯一步、滿盤皆輸,你計畫了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眼看權勢地位就要到手,你捨得拋棄嗎?"

  他蹙眉不語。

  "阿九,我知道你覺得愧疚,只要公主能待娃娃視如己出,這麼一點小小的委屈,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靳九霄倍感無力的瞅著她,"你就不能多為自己著想嗎?你的清白是我毀了,難道一點都不恨我?"

  "我怎麼會恨你?"她淺笑,"或許曾經怨過,不過要不是那夜,我也不會擁有像娃娃這麼可愛的女兒,她帶給我的喜悅足以勝過一切。"

  他沉吟片刻,"為了娃娃,公主那邊,我還是會想辦法解決的。"

  "阿九……"

  "別說了,有事我來承擔。"說完,靳九霄便轉身開門離去。

  青梅將額頭輕輕靠在門扉上,心亂如麻。

  ※     ※     ※

  這天,父女倆巡視農田回來,青梅瞥見女兒打著赤腳,渾身臟兮兮的,好像在泥地裏打過滾,差點沒昏倒。

  "怎麼玩成這樣?"

  娃娃笑出一口白牙,"我們在玩泥巴打仗,大家你丟我、我丟你,互相丟來丟去,以前都沒有玩過,真的很好玩。"

  "我看你都快玩瘋了。"她笑睨一眼,"走,娘帶你去洗幹凈……"

  靳九霄朝候在一旁的婢女使個眼色,"讓下人去做好了。"

  "大小姐。"婢女牽著娃娃便離開。

  青梅狐疑的睇向他,只要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看得出來他的心思。

  "有事嗎?"

  他從懷中掏出信,遞交到她手中。"嗯,剛才進地,管事把它交給我,說是要給你的。"

  "我的?"

  "仲陽寫來的。"

  "巴大哥?"聞言,青梅臉上露出喜不自勝的神情,"他怎麼會知道我回來了?這麼多年不見,想不到他還記得我。"

  靳九霄覷著她喜上眉梢的神情,心中宛如打破了醋壇子,滿嘴酸溜溜的。

  "他消息倒是滿靈通的嘛!人在遙遠的軍營裏,居然還能得知你回來的消息,真是有心。"

  她急切的拆開信來,認真的讀著。

  "原來巴大哥已經當上副將,真是了不起……"

  "只不過是副將,有什麼好誇耀的。"他不爽的啐道。

  青梅緩慢的往下看,眼神一柔……

  那是什麼表情?

  他心中產生懷疑,斜睨的思忖。

  "上面還寫了些什麼?"靳九霄語氣生硬的問。

  "沒、沒有,只是些問候的話。"青梅迅速的將信紙折疊好,似乎不想讓其他人看見信的內容。

  靳九霄疑心頓起,一把搶了過來。"我才不信!"

  "把信還給我……"

  "等我看完再說。"說著,他已經大刺刺的把信攤開,結果一看,登時拉長了臉,"可惡!他居然還想跟你提親!"

  她好聲好氣的解,"巴大哥只是同情我,以為我真是個寡婦,才想接納我們母女,他也是一番好意。"

  "不必了!"靳九霄氣吼,"你們母女有我就夠了。"

  青梅也沒想到他會大發雷霆。"你不要這樣,巴大哥什麼都不曉得……"

  "原來他到現在還不娶妻生子,是因為心裏還忘不了你……哼!他別作夢了!"他惱火的將信紙揉成一團,發洩似的扔到地上。"就算我跟他是好兄弟,也不許他覬覦我的女人。"

  "誰是你的女人?"她半羞半惱。

  他怒目而視,"你已經替我生了女兒,不是我的女人是什麼?還是你也對他念念不忘?"

  "你……"青梅氣結。

  靳九霄無法控制自己妒意,"讓我猜中了對不對?你拒絕我給你名分,是不是為了他?難道他比我好?"

  "啪!"

  一個清脆的巴掌賞了過去。

  兩個人都傻住了。

  青梅眼中淚光閃爍,唇兒輕顫,哀怨淒楚的瞪著他。"這個耳光是你該得的,我不會向你道歉。"

  "青梅,我……我只是……"他是妒忌給衝昏了頭,才會口不擇言。

  不待他說完,青梅嗚咽一聲,旋身奪門而出。

  ※     ※     ※

  才走到房門外,就聽見嚶嚶啜泣聲。

  靳九霄曲起指節,往門上敲了兩下。"青梅,我……我剛剛不是故意那麼說的,我向你道歉,不要哭了好不好?"

  屋內沒有半點回應,只有持續的哭聲。

  他索性推門進去,就見她趴在榻上,哭得心碎神傷。

  "青梅,你不要再哭了,是我不該隨便冤枉你,我錯了……"

  青梅仍舊不理他,一逕的低泣。"嗚嗚……"

  "不要哭了,算我求你、拜托你好不好?"靳九霄感到不知所措,"不然你再打我幾個耳光出氣好了。"

  她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你……你總是欺負我……"

  "我哪有?"他矢口否認。

  "本來就有……嗚……老是對人家這麼兇……好像我上輩子欠你一樣……"她雙肩抖動,不住抽噎的。"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難道我做的犧牲還不夠嗎?"

  "我從來沒要你為我犧牲……"

  話一出口,青梅哭得更大聲了。

  靳九霄不得不放下自尊,一屁股往床沿坐下。

  "好、好、好,算我不對行不行?我不該對你兇,不該把氣出在你身上,不該讓你吃苦受罪,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

  "嗚……"雖然沒有回答,不過啜泣聲越來越小。

  他輕嘆一聲,"其實我也知道你只把仲陽當作大哥,不然早在九年前就答應嫁給他了,只是現在情況不同,再怎麼說,我也不能把你嫁給他。"

  青梅抬起淚痕斑斑的臉龐,"如果我堅持要嫁呢?"

  只有如此,才能幫他得到想要的東西,也不會再阻礙他的前途。

  "你要嫁也是嫁給我,為什麼要選他?"他怪叫。

  她把心一橫,故意說出決絕的話。"因為巴大哥是真的把我當作女人來欣賞,如果他不計較我的過去,還願意接納我的話,我相信他會給我幸福的。"

  靳九霄兇惡的瞪著她,"難道我就把你當作男人嗎?"

  "阿九,你忘了自己曾經說過,我在你的心目中,是親人、是妹妹,既然如此,你又怎麼能給我屬於女人的幸福,與其將來兩個人痛苦,不如我嫁給別人,這樣大家都落得輕松。"青梅故作瀟灑的說。

  他加以反駁。"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不能混為一談。"

  何況自己對她的感覺似乎已經產生微妙的情愫和變化,只是他還沒完全弄清楚。

  "你不需要勉強。"她苦笑著。

  "我沒有!"靳九霄斬釘截鐵的吼了回去,"你給我聽清楚,我不會讓你嫁給仲陽,或是其他的男人,除了我,誰都不可以!"

  "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隨你怎麼說。"他沉著臉。

  她定定的瞅進他的眼底,語帶悲傷,"萬一公主不允呢?要我一輩子像這樣無名無分的跟著你嗎?就算我願意,公主能敞開心胸接納我的存在嗎?阿九,我所做的事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你不要顧慮我,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會想出辦法的。"

  "阿九,你不要逞能……"

  靳九霄粗聲打斯她,"好了,這件事我這個男人來煩惱,你什麼都不要想,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棄你於不顧的!"

  她喉頭一哽,"你不要因為我幫你生了女兒才對我……"

  "不單只是這個原因,對我來說,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不然當年你不告而別,我也不會氣得差點把那間老家給拆了。"他情急的握住她的柔荑,聲音帶著懇求,"答應我,以後有什麼事直接來找我,不要再做蠢事了。"

  青梅陡地鼻酸眼熱,"嗯,我答應你。"

  四目相望,眼神相對。

  電光石火間,兩人都移不開視線。

  一股情愫似乎慢慢的擴散……

  擴散……

  男人的臉孔緩的湊向她……

  兩人的心怦怦的跳動。

  "娘!"不知情的小人兒闖了進來,硬生生打斷好事。

  一對男女面紅耳赤的迅速分開。

  洗得香噴噴的娃娃,半溼的發還披在肩上,爬上了床榻。

  "爹,你們在聊什麼?我也要聽。"

  靳九霄面頰微紅,假咳兩聲,"我們沒聊什麼……咳,爹還有事要出去,你留下來陪你娘。"

  "娘,爹怎麼了?"

  青梅同樣面如火燒,不敢直視女兒。"娘也不知道。"

  "娘的臉好紅,是不是發燒了?"娃娃用小小軟軟的手心探測娘親的額頭。"沒有發燒啊?"

  她羞窘的哂道:"娘沒病。"

  雖然他們曾經有過肌膚之親,甚至還有了個女兒,不過都沒有方才那淺淺的輕吻來得人心醉神迷,因為她可以確定他知道自己吻的女人是誰,不用擔心成為其他女人的替身。

  不過,這是不是表示了他已經開始把她當成女人?

  ※     ※     ※

  唔……她的頭好昏……

  青梅從強烈的暈眩中蘇醒過來,瞥見倒臥在身邊的女兒,不由得大吃一驚。"娃娃!"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她們怎麼會躺在地上?

  一個不男不女的嗓音響起。"你總算醒了。"

  她倏的抬頭,這才注意到自己身處在一間擺設雅致的廂房內,屋裏還有幾個人,有男有女,各個不懷好意的睥睨著自己。

  "你們……你們是誰?"青梅記起下午和娃娃兩人到廟裏拜拜,也為全城的老百姓祈福,有人上前搭訕,確定她們的身分之後,突然之間頸後一陣刺痛,便不省人事,想來她們母女是人綁架了。

  "抓我們來想做什麼?"

  "放肆!"原先開口的男人尖著嗓子喝斥。"這位是玉茗公主,還不跪下來請安,真是的,一點禮數都不懂。"

  玉茗公主?

  青梅腦袋陡地發出轟然巨響,接著全身宛如墜進了冰窖,凝目睇向坐在主位上的姑娘,內心五味雜陳,只能盈盈下拜。

  "民婦佟青梅參見公主。"

  派頭十足的玉茗,嬌貴的挑起柳眉,冷冷的斜瞅,"你就是佟青梅?長得不錯,聽說你和錦繡城城主是青梅竹馬,感情想必極為深厚?"

  那話中帶刺的口氣讓青梅打從心底發冷。

  "民婦和阿九……不,和城主確是一塊長大。"

  身邊的太監狐假虎威的大喝,"大膽刁婦?你可知道我們公主和錦繡城城主的關係?你居然還厚著臉皮纏著他,不想活了是不是?"

  她為之語塞。"我……"

  "本宮還聽說你幫他生了個女兒,想必就是這個丫頭了。"玉茗仰起鼻端,高傲的睨著還昏睡不醒的娃娃。

  青梅滿眼驚駭,連忙將女兒護在懷中。"公主,娃娃只是個孩子,請公主高抬貴手,饒了她。"

  "只不過是個小小賤民,本宮還不屑動手。"她的目標還是在大人身上。"要不是本宮接到密報,否則到現在恐怕還被蒙在鼓裏,萬一我父皇怪罪下來……靳九霄這會兒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這不關阿九的事,是我不好,公主要怪就怪民婦好了。"

  她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玉茗哼笑一下,"你對他倒是挺疑情的嘛!可惜你愛錯了男人,只要是本宮的東西,誰都休想搶走,否則本宮寧可將它毀了!"

  她悚然大驚,"不……公主,你不能這麼做……"

  "大膽!"太監指著她的秀鼻斥責,"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對公主大吼大叫?來人!給我掌嘴。"

  隨侍的宮女毫不猶豫的上前,一個巴掌便揮了過去,將她的螓首打歪,接連著幾個巴掌響起,打得青梅眼冒金星,臉頰又紅又腫,只能緊咬住牙,拚命忍耐。

  玉手一揚,"停!"

  宮女退到後面,等候差遣。

  青梅將所有的淚水全往肚裏,不讓自己顯得太過軟弱。

  "佟青梅,本宮也不是冷血無情之人,既然你連孩子都生了,總不能讓未來的駙馬爺當個不負責任的爹。"玉茗掀唇嬌笑,故作大方的說:"孩子的話,本宮自會幫你扶養,至於你……"

  她似乎有預感公主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本宮要你從此消失!"玉茗挑動了高貴的柳眉,"完完全全,不留半點痕跡,明白了?"

  青梅打了個寒顫,"我……"

  "怎麼?你不答應?"

  "求公主讓民婦留下來,就算是為奴為婢都心甘情願。"她不想走!不捨不得女兒,也捨不得從小就愛上的阿九。

  玉茗美眸倏冷,"為奴為婢?哼!本宮還猜不出你心裏在想什麼嗎?告訴你,本宮是不可能屈就自己,跟你共事一夫的,你最好死了這條心!"

  "公主……"青梅珠淚婆娑。

  她涼涼的斜睨著,"還是你希望連他的未來、他前程都毀在你手上?"

  "不!不是這樣的!"

  "這就對了,只要你離開,本宮保證會讓他得到所有的榮華富貴,這些你有辦法給他嗎?"玉茗的話句句都踩中她的痛處。

  "民婦是不能。"滿腹的無奈心酸只能往肚裏。

  "看來你並不愚昧,還算識大體。"玉茗明褒暗諷的笑說。

  她哀淒的低吟,"可否請公主……再給民婦一點時間考慮。"

  玉茗已經算準她不敢不從,多等一天也無妨。

  "當然可以,明天早上,本宮等你的回覆。"

  "民婦明白。"

  她端起茶碗啜了口,將輕蔑的詭笑隱在杯沿後面。"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可以把孩子帶走了。"

  青梅趕緊抱起女兒,"多謝公主。"

  一待她們母女離開視線

  "哼!想跟本宮搶男人?她還不夠格。"玉茗鄙夷的嬌笑。

  太監哈腰陪笑,"公主說的是。"

  ※     ※     ※

  夜幕低垂,月兒高掛。

  靳九霄才辦完事返回家中,渾然不知白天在青梅母女身上發生的事,見女兒蹲在地上拋沙包自娛,很自然的走了過去。

  娃娃張開雙臂歡迎他,"爹。"

  "這麼晚了還不睡?"一把抱起女兒,臉上凈是為人父的寵愛。

  兩手親匿的圈著他的脖子。"我在等爹。"

  "怎麼了?"

  她垮著小臉,眼眶有些紅的。"娘待在房裏不出來,晚上也沒有吃飯,我去敲門,娘也不開。"

  "是不是生病了?"

  "不知道。"娃娃扁起嘴,快哭出來。

  靳九霄沉吟一下,"好,你先回自己房間睡覺,爹現在就去看你娘。"

  "我也要去。"沒看見娘,她會睡不著。

  他擰了下她的小鼻頭,"爹保證沒事的,你快去睡覺,要聽話知道嗎?"

  先將女兒送回房間安頓好,他才前往青梅的臥室。

  ※     ※     ※

  "青梅,是我,開門。"

  屋裏首先傳來桌椅的碰撞聲,接著是細微的腳步聲。

  青梅隔著一扇門問道:"有事嗎?"

  "聽說你整晚都待在房裏,連飯都沒吃,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我只是有點累,想早點睡。"她輕撫著已經用冷毛巾敷過,還有些紅腫的面頰,就是擔心讓人看見會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你把門打開,讓我進去。"他可不是這麼好打發。

  "阿九,我真的沒事……"

  靳九霄異常堅持。"既然沒事,就開門讓我進去。"

  屋裏靜默了半晌,門扉"呀!"的開了。

  "怎麼這麼暗?"他只能透過月光,隱約見到青梅在裏頭晃動的纖影,下意識的來到桌旁,想把燭火點燃。

  青梅略帶慌的低叫,"不要!"

  "為什麼?"他的目光在昏暗的視線下彷佛想看穿她,讓她神經倏地繃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心跳如擂鼓,情急之下,不得不轉移他的注意力。

  "阿九……"隨著一聲含羞帶怯的輕吟,一具柔軟的身軀主動投懷送抱,讓他登時慌了手腳,俊逸的臉龐驀地發熱。

  "你……你這是幹什麼?"他咽了下口水。

  她箍著他的腰,柔聲細氣的說:"我怕把燭火點著,看著你的臉,就沒有勇氣把話說出來口。阿九,我不想再欺騙自己,其實我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跟你在一起,不管為奴為婢,我都無怨無悔。"

  大手不知何時貼上她的背。"我知道,不過,我不會委屈你的。"

  "還記得那年,當你親口告訴我你喜歡蟬玉姐的時候,我真的好傷心,簡直難過地快要死掉……可是又得強裝出笑臉來祝福你……"想起往事,嗓音忍不住哽咽。

  "好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還去想它做什麼。"掌心緩緩的在她的纖背上下滑動著。

  青梅閉了閉眼,覺得此刻整個人都籠罩在溫暖的幸福當中,就算此刻要她死,她也甘之如飴。

  "我知道你對我只有兄妹之情,我也想說服自己不要在乎,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頭頂響起一聲聽起來好氣又好笑的男性斥責。

  "從沒見過比你還笨的女人!"

  "對不起。"她怯怯的說。

  靳九霄將下顆抵在她的頭上,自我解嘲,"不過我也聰明不到哪去,居然這麼粗心,一點都沒有發覺你對我的心意,這些事你早該跟我說了。"

  "我、我怕你笑我……"

  他低笑兩聲,"那現在我們扯平了。"

  "嗯。"青梅依偎在他胸前,傾聽著他的心跳。

  "好了,先把燈點燃,我去叫人把飯送到這裏來……"

  "我、我不餓。"青梅眼看掰不下去了,只好提出大膽的邀請。"阿九……你今要留在這兒過夜嗎?"

  高大的身軀震動一下,腦中出現許多旖旎的畫面,全身的血液陡地衝到頭部。

  "你、你要我留下?"

  "你不要的話,那就算了……"

  靳九霄衝口而出。"我又沒說不要。"

  "那我先幫你更衣。"纖指到他的襟口,準備為他寬衣解帶。

  "咳,我自己來就好。"俊臉赧紅了,只是她沒瞧見。

  她搖了下螓首,"還是由我來服侍你吧!"看來她已經成功轉移他的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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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男人伸長臂膀下意識的想摟住睡在身畔的女人,撲了個空。

  "咦?"睜開眼瞼,果然床上只剩下他一個。

  靳九霄狐疑的掀下床,簡單的梳洗過後,便出門找人去,以為她會跟女兒在一塊,結果女兒也到處在找娘,後來從下人口中得知,青梅一早又出門去了,心中不禁疑竇叢生。

  昨夜她似乎有意無意的在逃避自己,如今仔細回想,她居然一反平日的含蓄,顯得主動而熱情,害得他本來想認真的跟她談些事情,在她的誘惑之下,最後連要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會兒就算神經再大條的人,也會覺得不對勁。

  可是到底發生什麼事?

  "城主今天看起來特別神清氣爽,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管事當然知道昨晚主子睡在誰的房裏,所以故意揶揄。  

  靳九霄白他一眼,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勾。"多事!"

  "這回城主非得給人家一個交代不可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斟酌片刻,"待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我馬上進京面聖,只要皇上同意讓青梅進門,任何代價我都肯忖。"

  管事雖然也覺得這不失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但就怕皇上不是那麼好參詳的,萬一獅子大開口,損失可就大了,說不定連命都丟了。

  "她這麼早出門,有什麼事需要這麼急著去辦?"昨夜的溫存,讓靳九霄對她有了更深的依戀。

  管事隨口提了一下。"城主,小的聽說了件事,覺得很可疑。"

  "什麼事?"

  "聽說廣福酒樓被人包了下來,而且一包就是半個月。"雖然沒有在城裏安插眼線,不過大小事情總會傳到他這個管事耳中。

  靳九霄挑高眉端,"包下廣福酒樓一天得花上至少五十兩銀子,半個月可是一筆可觀的數目,是誰這麼大的手筆?"

  "小的也很好奇,所以就把廣福酒樓的二掌櫃召來問話,據他形容對方的口音和穿著,八成是打京城來的貴客,只有五人,一個小姐,三個婢女和一個總管,派頭都很大,好像來頭不小,雖然不曉得他們的身份,但是二掌櫃的懷疑……"

  "他懷疑什麼?"

  管事壓下嗓子,"疑那位總管是個太監。"

  "太監?"靳九霄扭緊眉峰。

  "沒錯,因為他下巴連根胡碴兒也沒有,說起話來活像個娘娘腔,走路的姿勢也像個女人,所以小的擔心會不會和……玉茗公主有關。"

  他瞇起黑瞳,"去查清楚!"

  "是。"管事才作勢要走,又被叫住。"城主還有什麼交代?"

  靳九霄腦中好像閃過什麼東西,來不及抓住,沉吟半晌,"今天早上見到青梅,她有沒有什麼地方看起來不太對勁?"

  "城主沒問,小的倒還真忘的了說,佟姑娘看起來心事重重,似乎非常煩惱,而且臉頰上還有些紅腫……"

  為什麼他一點都不知情?

  對了!昨晚房裏的光線昏暗,連五官都看不清楚……莫非是她故意安排的?

  現在他已經慢慢了解她的性子,越是有事,她越不敢明說。

  難不成……

  想到這,他跨開大步,"走!"

  "城主要上哪兒去?"管事一頭霧水的跟在後頭跑。

  靳九霄的口氣有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身為錦繡城城主,當然要親自上廣福酒樓拜訪京城來的貴客,盡盡地主之誼。"

  ※     ※     ※

  懷著忐忑不安,義無反顧的心情,青梅再次前來面謁公主。

  雙膝跪在堅硬的地面上,她勇敢的說出內心的決定。

  "你說什麼?"坐在廳堂上的嬌貴公主不敢置信的質問。

  青梅仰起螓首,不卑不亢,"民婦生是靳家人,死是靳家鬼,今生今世絕不離開錦繡城,求公主成全。"說著,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放肆!"玉茗怒不可遏,拍桌喝道:"你是什麼東西,居然要本宮成全你們了,別以為本宮不敢殺你,只要殺了你,事情照樣可以解決。"

  她眼中毫無懼怕,微微一笑,"就算民婦只剩一縷魂魄,也會永遠陪伴在他們身邊。"

  玉茗嬌容上布滿殺氣,"好?本宮就完成你的心願……"

  "公主,萬萬不可!"太監大著膽子勸阻。

  "你敢違抗本宮的旨意?"

  太監縮了縮脖子,來到身旁獻計。"公主,我們這回可是瞞著皇上私自出京,要是鬧出人命,只怕皇上那邊交代不過去……"

  "私自出宮又如何?"玉茗滿臉不在乎。"父皇向來對本宮百依百順,有求必應,本宮才不怕他生氣。"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公主在錦繡城城境內殺了她,只怕到時會落個七出中妒忌的惡名。"

  玉茗雖一肚子氣,反駁不了他的話。"那你該怎麼辦?"

  "奴才有個法子……"

  她嬌眸一瞪,"有就快說!"

  "是。"太監手捻蓮花指,在她耳根子旁嘀嘀咕咕,總算讓玉茗轉怒為喜。

  "真有你的,虧你想出這個好方法。"

  太監掩嘴呵呵笑,"多謝公主誇獎。"

  "佟青梅,本宮不要你的命了。"玉茗用著歹毒的眼光笑睇,紅唇輕啟,"本宮決定……從今天起,讓你削發為尼,永伴青燈木魚!"

  宛如一道青天霹靂,青梅傻坐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語。

  "本宮這麼做已經算是很仁慈了,至少你還有機會見到你的親生女兒。"玉茗自以為做了件善事。

  青梅抖不成音,"不……我不出家……"

  "這是公主的旨意,由不得你。"太監落井下石的冷笑。

  "不?我不要?公主,你不能這麼做……"她搖亂了青絲,本能的想奪門而出。

  玉茗打從鼻孔輕哼一聲,"本宮就做給你看,春蝶、夏蓮。"

  "奴婢在。"兩名宮女同身福了下身。

  "給本宮牢牢抓住她。"一不做二不休,玉茗美眸異常發亮,臉上蒙上一股狠勁。

  兩人一左一右鉗住青梅的纖臂,讓她又驚又怒。

  "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

  一面欣賞著青梅激烈的反抗,一面啜著香片,勝利在眼底躍動著。"秋雲,把她的頭發給本宮全絞了!"

  "是。"名喚秋雲的宮女抽出隨身攜帶用來護身的匕首,朝她踱去。

  大驚失色的青梅只能奮力的掙扎,淚如雨下。

  "不要,哇……"頭發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絕對絞不得!

  對方拔起她發上的簪子,一頭豐厚的烏絲跟著垂落下來。  

  她哭喊著,"公主,我求你……"

  一撮烏絲被握在掌心,匕首旋即落下……

  "不──’

  "住手!"靳九霄火速的衝入門內,硬生生的將春蝶和夏蓮推開,接著一個手刃劈掉秋雲手上的匕首,那兇惡至極的表情讓她們嚇得不敢蠢動。

  太監見狀,馬上扯尖嗓門,"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敢不經通報就闖進來,不要命了是不是?"

  屈下單膝,靳九霄瞅著秀顏上淚痕交錯,眼光失神的青梅。

  "青梅,看著我。"

  或許是他的嗓音喚醒了她,青梅眨了下眼皮,怔忡的看著他,好半天才從驚嚇中回神,猛地撲進他懷中,"阿九……哇……"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兒。"看著她一頭絞得參差不齊的烏絲,他胸中的怒火沸騰。

  "我好怕……"她哭得肝腸寸斷,飽受委屈。

  靳九霄將她攙了起來,"不怕,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來,我們回去吧!娃娃還在家裏等著我們。"

  "等……等一下,阿九,她是……"青梅赫然想到玉茗的存在。

  他連覷也不覷一眼,"我管她是誰。"

  青梅的神志回到了現實,深怕這種舉動惹惱公主。"可是……"

  "都給本宮站住!"玉茗果然激怒了。

  太監也不是省油的燈,從青梅對他的稱呼,已經確定出靳九霄的身份。"原來這一位就是我們未來的駙馬爺,怎麼見了公主,連禮數都免了?"

  "我不過是區區賤民,怎麼會懂什麼禮數。"他冷冷的回敬。

  青梅憂心如焚,"阿九,你說話口氣不要這麼衝,她畢竟是公主,有話好好的說……"

  "堂堂公主會到這種窮鄉僻壤來,倒實是稀奇。"他摟著她的纖腰,朝滿臉怒容的玉茗撇唇斜睨,"不知公主遠道而來是為了什麼事?"

  一這番舉動簡直是在挑戰她的權威,讓玉茗無法忍受下去。

  "靳九霄,不要以為本宮就要嫁給你,你就可以拿喬。"

  他立即還以顏色。"公主若是不滿意,大可以退婚。"

  "你……全天下的男人哪個不想做本宮的駙馬,你居然不屑一顧,分明不把本宮放在眼裏。"她嬌顏驀地扭曲,"等本宮回京之後,非要父皇下旨欣了你的腦袋不可!"

  青梅不由得大驚失色,"請公主息怒,他不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的!"靳九霄斷然的道。

  她急急的扯著他的衣襟,"阿九,不要這麼衝動……"

  靳九霄俯下頭,朝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已經想通了,與其去伺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像條狗似的任她打罵,還不如和你們母女子平凡凡的過一生,那些權勢和虛名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你、你真的這麼想?"青梅為之動容。

  他灑脫的笑答,"我也是突然間想通的,尤其親眼見識到公主的威嚴之後,這個想法更加確定。"要是真娶了這種兇殘跋扈的女人,不但連男人的尊嚴都會喪失,幹脆先一頭撞死算了。

  玉茗氣得全身顫抖。"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太監和宮女們著急的安撫她。

  "滾開!"將他們推到一邊,玉茗來到靳九霄和青梅面前,他們相依相偎的模樣讓她看得刺眼。"佟青梅,你要是敢和他在一起,本宮發誓會毀了他!"

  青梅劇烈的顫動著,"我……我……"

  "不要聽她的。"感受到她的恐懼,靳九霄將她擁得更緊。

  "只要是本宮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玉茗端出公主的架式,恫赫的說。

  她滿眼懼意,左右為難,"公主……"

  靳九霄嫌惡的橫了玉茗一眼,摟著她轉身就走。"我們走!"

  "你們都給本宮回來!"

  太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公主,,他們走了……"

  "沒用的東西!"玉茗一腳踹了過去。"為什麼不攔住他們?看來本宮被人家羞辱,什麼忙也幫不上,養你們這些廢物做啥用……"

  "公主饒命!"

  "公主饒了奴婢……"

  "公主……"

  ※     ※     ※

  "娘,你的頭發怎麼了?"小小的手臂抱緊娘親,就怕又找不到她。

  青梅親了親女兒的額,"沒關係,頭發還會再長出來,不要替娘擔心。"

  "把她帶出去,暫時不要來吵我們。"靳九霄雙手環胸,陰沉的瞅著母女倆,霍地朝管事下令。

  管事好說歹說的才將娃娃拉開。"大小姐,我們先出去。"

  房門"砰!"的關上,屋裏的氣氛陡地降到冰點。

  她戰戰兢兢的坐在椅凳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為什麼不告訴我?"

  青梅吶吶的說:"我……我以為自己可以解決。"

  "結果呢?"靳九霄怒視著她心虛的秀容。

  她垂下螓首,"我不後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會死,我也不怕。"

  "你……你真是讓人生氣。"他怒吼一聲,旋即將她從椅凳上拖起來,摟進自己懷中,抱得好用力。"以後不許再這麼傻了!"

  她眼中倏地蒙上水氣,"對不起。"

  "不,是我的錯。"

  "這跟你無關……"

  靳九霄用指腹抵住她的唇,"聽我把話完……比起你來,我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既自私又愛面子,不過我現在已經是當爹的人了,可不能再像過去那般不成熟。"這可是他頭一回這麼認真的剖析自己。

  "不許你這樣說自己。"青梅柔聲制止。

  他自顧自的往下說。"就算不說出口,也改變不了事實。也許就是因為我是侍妾生的孩子,所以從小就告訴自己要比別人強,不能輸給其他兄弟,追根究柢是因為我自卑……呵呵,沒想到我才是那個最看不起自己的人!因為自卑,才想得到更多的權勢,好讓眾人不敢再輕視我。"

  青梅輕搖螓首,"阿九,你不必跟我說這些。"

  "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娶什麼公主……"他嘲謔的笑了笑,"但那是成為皇親國戚最快的捷徑,一旦娶了公主,就等於攀上權貴,一切都會順利的。原本以為所有的計畫都在掌握之中,可當你們母女又回到我的生命中,我不得不去正視刻意忽略的問題……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將來受跟我同樣的罪,否則我不配當個人!"

  "別說了……"她聽得心都揪緊了。

  "再給我點時間,我會解決這件事。"

  "這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婚,你能怎麼解決?"青梅滿眼驚惶,"阿九,我可以不在意名分,只要你心裏不再當我是親人、是妹妹而是你的女人就夠了,我要你好好活著。"

  靳九霄臉色一正,"然後眼看玉茗公主欺壓你母女一輩子嗎?"

  "我會忍耐的。"

  他閉眼深吸口氣,"可是我辦不到,因為我太解那種人踐踏尊嚴、冷嘲熱諷的滋味,我不要你們母女受那種苦,我真的辦不到。"

  "阿九……"

  "我已經決定近日便進京面聖。"

  青梅臉上的血色盡失,"你若是堅持退婚的話無疑是打了皇上一個耳光,皇上會砍了你的腦袋的!"

  "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為了他們一家三口,他決定拚了。



  翌日,當靳九霄得知公主等人在半夜悄悄離開錦繡城,可見得是趕著回去告禦狀,他也沒有耽擱,立即將公事全權交給事處理帶兩名侍從隨後出發。

  青梅母女倆在門外送行,依依不捨的凝望路盡頭。

  拉著娘親的柔荑,娃娃仰起小臉得嚴肅道:"娘,爹很快就會回來的,不要擔心,我會保護你。"

  "人小鬼大。"她被女兒逗笑了。

  娃娃一臉正經八百,"是爹說他,在的這時間,一定要好好看著娘,別再讓娘流淚。"

  她掏出絹帕拭去淚水,打起精神。"好,不會哭了,娘要堅強一點,我們一塊等你爹回來。"

  "嗯。"母女倆很快達成共識。

  ※     ※     ※

  思念是如此磨人。

  即使是兩人分離的那幾年,日子也從來沒有這麼難熬,每過一天,就彷佛過了一百年之久,而她能做的,除了等待,還是等待。

  天天數著日子,日日擔驚受怕,唯恐這次的分離就是永別。

  千盼萬盼,好不容易京裏有消息傳回,當青梅得知靳九霄進宮退婚,惹得皇上龍顏大怒,在一怒之下,將他打進天牢,讓她幾次昏厥又哭醒過來,恨不得身上長了翊膀,可以馬上飛到京和他生死與共。

  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他活著!

  幸虧陪同靳九霄進京的侍從很快的用飛鴿傳書,將最新訊息了回來,得知巴仲陽接獲消息,特地從軍營趕回京城,拜托父親巴老將軍親自出馬,加上幾位與已逝的老城主有交情的文武官員也一同進宮求情,讓青梅衷心的感激不已,暫時按捺住焦灼的情緒,期盼奇跡出現。

  他會平安歸來的,她要相信他!

  就在青梅以為一切都將無望之際,靳九霄從天牢中釋放了,這好消息讓她心中再度燃起希望的火花。

  整整兩個月的身心煎熬,直到再次接到他親筆來的家書,得知皇上將他打進天牢,原來只是一個幌子,雖君無戲言,可是皇上最主要的用意還是逼他交出銅礦的開採權來交換自身的性命,以及婚姻的自主權。

  看著信的內容,青梅登珠淚盈睫。

  為了她,他居然放棄靳家祖先留下的基業。

  不過,靳九霄聰明的在談判桌上簽下了多優越的條件,雖然皇室擁有開採權,但是在工人的聘用方面,必須全部採用錦繡城當地的百姓,也為他們保住了差事。

  至於玉茗公主,皇上以國事為重,用和親之名,將她下嫁關外民族,借此為我朝拉攏有力的盟友。

  ※     ※     ※

  這天,帶著女兒返回老家,房子雖然整修過,不過此地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就連嗅到的空氣,都處處飽含著數不清的回憶。

  信步來到老樹前,它仍舊巍峨的聳立在原地,數百年如一日。

  風兒吹動樹梢,沙沙作響。

  青梅將微亂的青絲撩到耳後,似乎看見小男孩和小女孩在樹下玩起捉迷藏,盡管小男孩滿臉的不情願,可是在小女孩軟軟的要求聲中,翻了翻白眼,勉強玩起那種在他眼裏實屬幼稚的遊戲……

  她唇畔泛起一抹倩柔的微笑,眼光調到上頭──

  小女孩爬到樹上下不來,哭哭啼啼的向小男孩求救,小男孩賭氣的不理她,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他捂住耳朵,仍受不了魔音穿腦,最後只有把她救下來,再臭罵一頓……

  童年的時光是快樂的,就算閉上眼瞼,她彷佛能聽見小男孩和小女孩玩耍的嬉笑聲,和追逐的跑步聲。

  驀地,像是心有靈犀般,青梅緩緩的睜開秀眸轉身──

  小徑的那端,站著一個衣袂飄飄的男人。

  男人臉上布滿了疲備的線條,下巴也長出青髭,有些滄桑和落魄,但無恙地微笑睇著她。

  眨眼之間,她宛如看見小男孩長大了。

  從一個憤世嫉俗的孩子,變成了頂天立地的大人。

  一個可以讓女人依靠終生的男人……

  內心不禁一陣激蕩。

  靳九霄一步步的朝她走來,慢慢縮短彼此的距離。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互相凝視著對方,彷佛可以這樣過一生一世。

  "我來帶你回家的。"

  他出聲了,話中充滿了感情。

  青梅不由得熱淚盈眶,喉頭也哽住了。

  回家?

  多美的字眼。

  這回他是真的來接她的。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他又說。

  她聽出他話中真正的含義,唇瓣一顫,淚水不爭氣的直往下掉。

  "嗚哇……"青梅撲進他懷中,痛哭失聲。

  兩條有力的雙臂彷佛要將她揉入內般,緊得快喘不過氣來,可是她不在乎。

  終於……她終於等到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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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番外篇

  "咳咳咳……"  

  聽到轎內傳來陣陣嗽聲,駱府的總管實在很為難,只有硬著頭皮,勸小主子打消念頭。"我的小祖宗,你的身子不好,還是不要出去吹風,免得又……"

  話還沒說完,轎內就迸出略帶稚氣的吼叫,"你真是羅唆,本少爺又不是犯人,連出個門都要經過你允許,還不快點起轎,咳咳……"

  總管關心的掀起轎廉,"少爺,你要不要緊?"

  "還不起轎!"一只腳粗魯地把他踹了出去。

  他猛擦著額上的冷汗,"是、是,起轎!"

  華麗大轎在四名轎夫的抬動下,離貽d當今丞相位在鳳山鎮的別莊,沿著大街,沒有目的的隨意亂逛。領人薪餉,就要認真辦事,只求轎內的小祖宗心情愉快,他們這些下人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咳咳……"打從一出娘胎就拖著這副破爛的身子,讓駱英傑的脾氣變得易怒,看什麼都不順眼。"本少爺沒有說停,誰也不準停。"

  總管小心翼翼的問:"少爺想去哪兒?"

  "本少爺想隨便逛逛不行嗎?"

  "行,當然行。"人家是當今丞相的寶貝金孫,誰敢不從。

  駱英傑憋著一口悶氣無處發,突然喝道:"停轎!"

  "停轎、停轎。"總管命令轎夫將大轎停放到路旁,湊上前去,搓著雙手問:"少爺有何吩咐?"

  一道人影霍然從轎內鑽了出來,向前跑。

  他緊張的像只老母雞追上前,在他身旁叫。"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麼跑出來了?快把披風穿上……"

  "煩死人了!"駱英傑邊走邊氣呼呼的撥開總管為他披衣的手。

  總管仍好聲好氣的相勸,"少爺,你就聽奴才一次,否則丞相怪罪下來,奴才們可承受不起。"他還不想太早死。

  "都給本少爺滾遠一點!"

  他們之所以會來照顧他,還不都是為了銀子,怕他病情加重,會丟了差事,根本不是真正關心他的死活。

  "少爺……"總管滿頭大汗的想再勸他回去。

  駱英傑捂住口鼻,一陣劇咳。"咳咳……"既然沒有人關心他,那自己是死是活已經無關緊要了。

  "少爺,你又咳得這麼厲害,還是快跟奴才回去吧!"

  眼看總管像黏皮似的,攆都攆不走,他頓時靈機一動。

  "好吧!你去叫轎夫把轎子抬過來,本少爺在這兒等。"

  總管信以為真,樂得直點頭。"是、是,奴才馬上去。"臨去前,為他披上風衣。

  "笨蛋!"他前腳一走,駱英傑後腳就跟著落跑。

  ※     ※     ※

  向來出門身旁總有奴僕隨,這回單獨行動還是頭一遭,一時之間,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他忽地略感寒意,本能攏了下披風,又低咳幾聲。

  哼!他才不要這麼快回去,讓這幾個奴才被爺爺訓一頓好了,最好叫他們統統滾蛋。

  反正他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誰也不會關心他,就連最親的爺爺,只是把他扔在這裏養病,難得會來看他,擺明了不喜歡他,既然這樣,幹脆死了算了。

  "喵、喵。"

  不期然的,駱英傑聽見腳邊傳來兩聲貓叫,本能的低下頭,果然是只有著斑點的小花貓,全身臟兮兮的,看來是沒有人養,正坐在路中央,用後爪搔著癢,模樣十分逗人。

  一直想養只寵物來作伴,偏偏爺爺就是不準,就怕它們身上臟,把不好的病傳染給他,不禁賭氣的心忖,他要帶這只回去,否則再也不吃藥了。

  想到這裏,駱英傑作勢彎下身子伸手要抱,卻晚了一步,讓別人捷足先登。

  駱英傑光火的大叫,"還給我!它是本少爺先看到的……"

  "先看到又怎樣?是我先抓到它的。"扎著雙髻的小丫頭橫他一眼,抱著貓兒轉身就想走。

  他氣急敗壞的吼著,伸手作勢要搶奪。"它是我的!"

  小丫頭不甘示弱,"它是我先抓到的……"

  "是我先看到它的……"

  兩人你爭我奪,誰也不敢讓誰,結果把小花貓給嚇跑了,一溜煙跑得不見貓影。

  "都是你!本少爺命令你,快去把它抓回來。"

  "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小丫頭小手插腰,鼓起雙頰的瞪著他。"是你自己硬要跟我搶的,否則它怎麼會跑掉?"

  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不馴的口氣對他說話,駱英傑的臉漲得比豬肝還紅。

  "你……你……咳咳……"因為過於激動,胸口一緊,強烈的咳意再度湧了上來,讓他咳得差點連內臟都咳出來。

  可能是看他咳得太嚴重,而且臉色比鬼還白,小丫頭眼中不禁閃過內疚。

  "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好不容易不咳了,駱英傑毫不領情的用鼻孔看她,"不許你用同情的眼光看本少爺,聽到沒有?"他不需要別人可憐。

  聞言,她馬上翻白眼回敬對方。"哼!神氣什麼。"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向來養尊處優的他,從沒遭到這種無禮的對待。"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丫頭下巴昂得比他尚,"你是誰?"

  "我爺爺是當今丞相,除了皇上之外,誰都要聽他的話,是很大很大的官,嗯哼,現在知道害怕了吧?"準把她嚇得屁滾尿流。

  "我為什麼要害怕?丞相很了不起嗎?"

  駱英傑鼻孔朝天,得意洋洋。"當然了。"

  "那了不起的也是你爺爺,又不是你,你還好意思說,真是羞羞臉。"小丫頭不客氣的嘲笑他。

  "你、你……"他登時氣結。

  她瞄了下他難看的臉色,"說不出話來了吧?有些人就是喜歡說大話,真是無聊死了,我要回家了。"

  "不準走!"駱英傑張開雙臂,擋在她面前,"喂……"

  小丫頭故意伸手在兩人的頭頂比畫幾下,她足足比他高出一寸。"小弟弟,我可是比你還高。"

  "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已經十歲了。"他大聲宣告。

  "騙人!"他居然比她還大。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我才沒有騙人,是真的……咳……我今年已經十歲……"長不高又不是他的錯。

  原來見他身子骨孱瘦弱,四肢纖細,一定比自己小,結果居然還大她兩歲!

  "那又怎麼樣?"小丫頭挑釁的問。

  駱英傑掩嘴咳了咳,"那、那你幾歲了?"

  "我十一歲,比你大。"她不是故意說謊,就是不想比他小,矮他一截。

  "你叫什麼名字?"

  她才不上當。"你先說。"

  "先說就先說,我叫駱英傑,就是英雄豪傑的英傑,這是我爺爺幫我取的名字,就是希望我將來有出息。"

  小丫頭見他還滿有誠意的,也就不再故意唱反調。

  "我叫娃娃,是我娘幫我取的。"

  "娃娃……"駱英傑輕喃她的名字,他身邊從來沒有機會認識同齡的孩子,她可以說是第一個。

  娃娃斜睞他一下,"怎樣?"

  "我……咳,你的名字很好聽。"

  她臉上綻放出喜孜孜的笑意,敵意頓消,"那是當然了,是我娘幫我取的。"

  忽然覺得這個兇巴巴的小丫頭笑起來好甜、好可愛,駱英傑搔了搔頭,開口想說些什麼,半途殺出個程咬金。

  "少爺!我的小祖宗?奴才總算找到你了……"駱府的總管氣喘吁的尋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他,深怕他有半點損傷。

  駱英傑板起俊秀蒼白的小臉,"煩死人了!你給本少爺滾到一邊去!"這些死奴才就只會礙事。

  "少爺,你也玩夠了,快跟奴才回去吧……"

  他火氣十足的吼道:"不要!"

  "少爺……"總管差點沒當場向他下跪。

  "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咳咳咳……本少爺看了你就討厭……咳咳……"駱英傑越咳越厲害,臉色比紙還白。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娃娃不得不開口說話。

  "駱英傑,你都咳成這樣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比較好。"

  "除非你也跟我回家……咳咳……我可以請你吃好多東西……"她是唯一敢對他大小聲的人。

  娃娃遲疑了片刻,"可是……"要是出去太久,娘會擔心的。

  "少爺,這不太好吧!要是丞相知道我們讓不認識的人進門,只怕會不高興……"總管面有難色。

  他臉色丕變,惡狠狠的指著總管。"你……你敢不聽本少爺的……咳咳、我叫爺爺遣退你……"

  "哎呀!我的小祖宗,奴才聽你的就是了。"還是先回去再說。

  駱英傑臉上大喜,一把捉住娃娃的小手,霸道的:"走!跟我回家。"

  ※     ※     ※

  看著滿桌子的糕餅點心,娃娃的口水都流出來了。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每一樣看起來都很可口,讓她不曉得該先從哪裏下手。

  "這些全都是給你吃,要是不夠的話,我可以再叫他們去準備。"服過了藥,盡管覺得累,駱英傑還是捨棄午睡時間,親自招待小客人。

  娃娃咽了下唾沫,"真的都是要給我吃的?"

  "當然了。"他神氣兮兮的說。

  "那我可不可以把一半分給我娘?"她最先想到的是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娘親,有好吃的當然要一塊分享了!

  駱英傑大方的頷首,"當然可以,我會叫人另外打包一份,這些東西在我家多得很,你愛吃多少盡管拿。"

  她一點都不貪心。"不用了,我只要拿一些就夠了。"

  "真的不用嗎?你不要跟我客氣。"  

  娃娃用絹帕小心的包起幾塊,當它們是寶貝似的。"這樣就夠了。"

  "你好奇怪喔!"他怪怪的瞅著她,"有這麼多好吃的要給你,又不跟你拿銀子,你居然還不要,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因為太多東西要是吃不完,那就太可惜了。"娃娃將絹帕打個小結,謹慎的置放在面前的桌案上,免得要回去時忘了拿。"駱英傑,你生的是什麼病,為什麼要每天喝藥?"

  他臉色黯了下來,"大夫說這是打娘胎帶來的病根,治不好的,他還說……我活不過十八歲,說不定明天就會死了。"

  "呸、呸、呸!"娃娃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珠,"你現在不是好好的,怎麼會死?不要胡說八道。"

  駱英傑賭氣的說:"哼!死就死,本少爺才不怕,反正沒有人關心我。"

  "你要是死了,你爺爺一定會很傷心的,還有你爹和你娘……"

  "我爹娘……他們都已經死了。"他垮著肩,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娃娃大吼一聲,"不許哭!"

  "你……"欺善怕惡的駱英傑還沒人家兇過,嚇得眼淚都不敢掉下來。

  "我爹也死了,連他長什麼模樣,我都沒見過,可是我都沒有哭,因為我還有個很疼愛我的娘,而你還有你爺爺在,他讓你吃好的、住好的,還有好多下人伺候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她用眼白斜睨他,"比起我們這些窮人,你已經算是很好命了。"

  他吶吶的問:"真的嗎?"

  "我幹啥騙你?像我們家的鄰居,他們一家連三餐都吃不飽了,前幾天還把最小的兒子給賣了,隔壁的大嬸哭了好幾天,眼睛都哭瞎了,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們太窮了……

  "還有住在對面巷子裏的大柱子哥哥,去年生了場大病,要買很貴的藥來吃,可是家裏沒有銀子,結果拖不了一個月就死……"娃娃喉頭一哽,"而你雖然生了病,可是有銀子買到很貴很貴的藥,又有這麼多人服侍,大家都不敢惹你生氣,事事都順著你,你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駱英傑把頭垂得低低的。"我……"他向來只會埋怨老天爺讓自己生這種病,從來沒有往好的方面去想。

  "什麼?"

  他面有愧色,"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不想跟我做朋友?"

  娃娃眼珠轉了轉,"如果你不再無理取鬧,每天按時喝藥,也乖乖的聽話,我就交你這個朋友。"

  "真的?你沒有騙我?"

  她伸出小指,"我們來打勾勾,說謊的是小狗。"

  ※     ※     ※

  膩在娘親香香的懷中,娃娃像只愛說話的小麻雀,將白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難得交個新朋友,讓她相當興奮。

  "……那麼以後你得跟人家好好相處知道嗎?"少婦柔聲叮嚀著。

  娃娃小臉發亮,"嗯,我會好好跟他相處,雖然一開始我很討厭他,因為他跟我搶小貓,還害小貓跑掉,不過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霍然之間,少婦回想起許多年前,有個小女孩也說過類似的話。

  "……不過他真的好可憐,每天都要喝那些苦死人的藥。"她吐了下小舌,"換作是我,我也一樣喝不下去。"

  少婦捏了下女兒的小鼻頭,"那你就別對人家太兇。"

  "娘,不兇他不行的,駱英傑他可是神氣得很,老是誇他爺爺多了不起,他說家多有錢,哼!有錢很希罕嗎?"

  "我想他沒有惡意。"她微哂。

  娃娃嘟起小嘴,"他要是再這樣,我就不理他了。"

  "好,不理他就不理他,快點睡吧!"

  片刻之後……

  小小人兒又鑽出被窩。"娘,明天我可以去他家玩嗎?"

  "當然可以了。"少婦莞爾一笑。

  ※     ※     ※

  只是這樣兩小無猜的日子在某天宣告結束……

  "我不準你離開鳳山鎮!"駱英傑暴跳如雷的大吼大叫。

  娃娃心裏也不好過。"阿傑,你不要這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大叔要帶她和娘到錦繡城去住上一陣子,又不是永遠都不回來了。

  他捂住耳朵,拒絕聽進任何解釋。"我不聽!我什麼都不要聽!"

  "你一定要聽……"

  駱英傑哭得唏哩嘩啦,"連你也要丟下我走了……你們都走好了……幹脆讓我死了算了……咳咳咳……"好久不再發作的病情,突然又貽d始作祟。

  "阿傑!"娃娃急得小臉發白。

  他推開她的手,"你們都走好了……咳咳……我也不要你們了……"

  "阿傑,我答應你很快就回來。"她抱住他叫道。

  "你騙我!你不會再回來了……"駱英傑咳得滿臉通紅,"咳咳……你們都是一樣的……"

  娃娃主動勾起他的小指,"我們現在勾過了手,就不可以說謊,否則下輩子會變成小狗。"

  "咳咳……"他狐疑的看著她,"娃娃,你不能騙我喔!"

  她倒了溫水給他,"我騙過你嗎?"

  啜了一口,潤了潤喉,總算感覺舒服多了。

  "可是我怕……"

  "怕什麼?"

  駱英傑紅了眼眶,"我怕等不到你回來就死掉了……"他的病是說發作就發作,根本無法預料。

  "可是這些日子你不是好很多了嗎?"她可不認為有那麼嚴重。"只要你每天吃得飽飽的,不要老是躺在床上,多多出去曬太陽,一定會沒事的。"

  他還是很不安。"你真的會回來?"

  "我保證絕對會回來看你的,不然就被雷公爺爺劈死好了。"

  "你不要亂說!"駱英傑一臉懼意。

  娃娃突然感到不捨,張開手臂抱住他,"阿傑,你要等我回來,一定不能死喔!不然我再也不認你這個朋友了。"

  "好,我會努力把自己養胖,每天都會出去曬太陽……"他聲音微哽。

  她又加個但書。"還有不許你再對下人亂發脾氣。"

  "嗯。"他點點頭。

  "要等我回來。"

  駱英傑又是點頭。"嗯。"

  "那我要走了。"

  "娃娃,我會等你回來……"

  ※     ※     ※

  若幹年後──

  丞相府邸在辦喜事。

  原來這回是丞相的寶貝金孫成親的大好日子,不過聽說他這個寶貝金孫生著病根,不知吃了多少珍貴藥材,好不容易才活到現在,當時還有大夫鐵口直斷他不過十八歲,今天正好是他十八歲的生辰,為了衝喜,丞相硬是奏請皇上賜婚,為他討了個旺夫益子的好媳婦兒。

  外頭是熱鬧滾滾,新房裏是一片死寂。

  新郎倌寒著臉坐在太師椅上,看也不看覆著紅巾的新娘子。

  要不是爺爺以命相逼,他根本不想娶什麼錦繡城城主的掌上明珠,就算是仙女下凡,也比不上他的娃娃。

  可是他的娃娃呢?

  當年還口口聲聲發誓說會回來看他,結果一去不回,讓他苦守了這麼多年,最後還得被迫娶個不喜歡的女人。

  他好恨!

  現在新娘子已經過門了,還得硬逼著圓房,教他真想把她重新打包,扔回她的錦繡城。

  坐整的新娘子霍然發出聲音。"嗯哼!"

  "靳大小姐,我想你也是被聖旨所逼,不得不嫁給我的對不對?"

  新娘子話中飽含促狹的笑意。"這你就錯了,我不但是心甘情願,而且當初還是毛遂自薦,請皇上賜婚的。"

  "你說什麼?"原來罪魁禍首就是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她的聲音無比甜美。"相公,既然我們都已經拜堂成親了,是不是可以幫我揭開紅巾?也許等你看過我本人,會很高興娶到我。"

  "哼!我根本不承認這樁婚事,難道你沒聽過那些傳言,不怕過了今夜就會變成寡婦嗎?"

  "我不怕當寡婦,因為我不會讓你死的。"新娘子笑孜孜的。

  新郎倌氣得太陽穴青筋暴凸,"你既不是大夫,也不是神仙,憑什麼這麼武斷?莫非你還會看相?"

  "我當然不會看,只是現在已經過了午夜,相公十八歲生辰也過去了,而你還活得好好的,這就代表我想當寡婦還早得很呢!"

  他她堵得無話可說。"你就這麼想嫁給我?"

  "唉!本來是不想,不過誰教我發過誓,說話不算話,只好用這種方式向某人賠罪了。"

  "什麼意思?"

  新娘子賣起了關子。"你應該知道。"

  "我?"他一怔。

  她故意唉嘆,"算了?既然你忘了,就把我退回去好了,皇上那邊我會去解釋,我爹娘也不會怪你的……"

  "等一下!"新郎倌驀地想起什麼。

  一個箭步上前,有些粗魯的扯下鳳冠上頭的紅巾,露出一張嬌俏燦亮的笑顏,依稀還能從五官上看出小時候的模樣。

  不是他在作夢吧?

  "你……"

  "好久不見了,阿傑。"新娘子態度坦蕩蕩的打聲招呼。

  新郎倌張大嘴巴,愣愣的瞅著她,"娃、娃娃?"

  真的是她!

  他的娃娃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會高興得抱住我痛哭流涕才對。"新娘子失望的嘆道。

  是她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嗎?

  還是他根本不想見到她?

  "你怎麼會……"

  "因為錦繡城城主是我親爹,所以我就改姓靳了。"

  "可是……"

  新娘子索性將重得要命的鳳冠取了下來。"娃娃是我的乳名,除了親人之外,已經很少有人會這麼叫我。"

  "我明明聽說新娘子今年才十六歲……"

  她幹笑一聲,"那是我故意騙你的,要是比你小,不是很沒面子。"

  "你……"

  "好了,解說完畢。"新娘子自動自發的脫去大紅禮服,鑽進軟呼呼的被窩中。"我累了一天,快要困死了,你不睡的話,那我先睡了。"

  新郎倌當場傻眼。

  不過他確實也累壞了。想想,這回她是真的哪裏也去不了了,等睡飽了,再伸張夫權也不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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